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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卷下 第 93 页
鹿樵纪闻卷下
   桂 王(上)

  明永明王由榔,神宗之孙也。崇祯末,随父桂王避贼梧州。及两京、浙闽相继覆灭,其时桂王已薨,于是广中督抚丁魁楚、瞿式耜迎永明王肇庆,称监国。唐王之弟聿在羊城闻之,使陈邦彦来约和;永明王召其下问和与战孰便?邦彦因进说曰:『天潢之序,固应属王;何和之有?然外患方兴,奈何寻踪谭尚?为今计,不若早正大位,以一人心』。魁楚然之。遂以顺治三年十月僭号,改元永历。遣彭耀往谕广州;比至,聿已称帝,执耀杀之。
  腊月,命瞿式耜东讨聿,前部林佳鼎轻进败没。
  丁亥正月,王师克羊城,乘胜而西,永明王走梧州;丁魁楚为李成栋所诱,死于藤江。是月,肇庆破,瞿式耜以永明王奔桂林。
  二月,太监王坤劝永明王入楚,永明王从之,出驻全州;留式耜守桂林。
  三月,李成栋袭桂林,式耜与总兵焦琏力战拒之;王师不能克。
  四月,武冈守将刘承胤以永明王如武冈。李成栋复攻桂林,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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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定南王兵渡洞庭;何腾蛟战败,自长沙南奔。永州守将曹志建亦弃永州走镇峡,王师进驻湘潭。尚王从东路渡江攻燕子窝,总兵陈士明等迎降。耿王别率兵趋湖西,破郝永忠,从宝庆直抵武冈;刘承胤见事急,乃伪降,密使副将谢复荣以永明王奔古尼。追兵迫,复荣以五百人断后,皆死焉。
  九月,王师进攻沅州,守将张璧先弃城走。永明王复自古尼走柳州;道阻,还次象州。资用乏绝,从臣狼狈,皆以青布裹头,渐欲散去;会王师于全州失利,撤兵北去,始得复还桂林。
  戊子正月,金声桓南叛,永明王命何腾蛟出全州,焦琏出平乐,郝永忠屯永安、窥长沙以应之。
  二月,永忠兵溃还;夜半,劫永明王于寝,裸而置之城外,大掠而去。时事起仓卒,严起恒、马吉翔辈觅布袍竹轿奉永明王远遁,遇水濡足、逢山扳树,逾旬始得□南宁。式耜被劫登舟,适遇总兵周金汤、熊兆佐自楚至,始得脱还桂林。已而,腾蛟闻变,与焦琏先后引兵归;王师乘乱攻之,不能克。
  三月,李成栋及布政袁彭年劫佟总督以广州南叛;使至南宁,永明王大喜,欲还肇庆。瞿式耜上言,宜且归桂林、或暂驻梧州,不宜委身新附,使太阿倒持;不听。
  闰六月,永明王发南宁;过浔州,守将陈邦傅欲为乱,以石碎萧琦舟,杀之。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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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脱走。
  八月朔日,方至肇庆。成栋来迎,封惠国公。迁佟养甲于梧州,而使张善袭杀之于路;养甲行至杨柳沙,方与客夜奕,闻善至,按枪舱口,杀十数人。善厉声曰:『公差矣!公所杀宗室诸王忠臣义士,以千百计,一死不足偿,乃吝惜若此耶』?养甲赴水,善擒得之,遂被磔于江中。当是时连得二省,兵势骤张,士人云集;其已仕者,不曰迎銮、即曰扈驾,而未仕者亦诡称原仕以求用。袁彭年初降本朝,授广东提学;尝出示云:『金线垂辫,斯兴朝之雅制;博带峨冠,乃亡国之陋规』。至是,自谓反正功第一,欲专朝政。成栋东出,留养子元胤助守;彭年知其寡识,于是崇以礼貌、属以大权、挑其喜怒,以作威福。两人之门,晨夕如市。肇庆士庶,乃作假山,图五虎号以讥之。元胤本贾氏子,故画假山一座,下列朝臣累百:有以头戴之者、有以手挟之者、有以杖支之者、有以肩背任之者,或仰而望、或倾耳听、或指而有言、或跪而起拜、或惧而退避;山顶黑气蒙昧,直接云端。五虎者:刘湘客为虎皮,蒙正发为虎爪,金堡为虎牙,丁时魁为虎尾,而彭年尤横为头。尝论事王前,语不逊,王责以君臣之义;彭年勃然曰:『倘向者东国以铁骑五千席捲而西,君臣之义安在』?王默然变色。行在诸臣亦皆恶之,而心惮元胤不敢发。
  十月,李成栋攻赣州,败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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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何腾蛟会兵湘潭,使马进忠救南昌。
  己丑正月,进忠兵溃。乌金王袭湘潭,执何腾蛟。
  二月,李成栋复出攻赣州,兵败,溺水而死。先是,肇庆又得吴三桂密奏,群下咸谓中兴可望坐致,益复泄沓;惟借考选考贡,朝夕纳贿。王皇亲新教梨园子弟班成,文武诸臣无日不会,酣歌恒舞。瞿式耜在桂林,累次上书,言宜君臣宵旰,肃官常、作士气,以图恢复;莫有以为意者。及各路败书踵至,中外震骇,束手无策。瞿式耜知事不可为,于是筑室仿虞山「东皋水竹」之胜,颜曰「小东皋」;与游客赋诗饮酒,不复谈经济矣。成栋既败,永明王使其将杜允和代守羊城。
  庚寅正月,平南王兵踰梅岭,破南雄、韶州;王留李元胤守肇庆,而身奔梧州。吴贞毓、郭子奇等乃敢劾五虎罪;王以彭年有反正功,削籍免议,馀四虎皆下狱,堡与时魁谪戍,湘客、正发配赎。是月,王师进攻广州。广城东南距珠江北有三里坊,人马不可站立,惟城西一带皆小麓,为兵冲,杜允和列兵坚守;平南王攻之,不能克。是月,罗南生起兵延平,奉德化王慈晔为主,攻陷大田、龙溪等县。
  四月,定南王破全州,守将吴一清退保榕江。是时,永明王舟居于梧,犹行考选。中秋节,严起恒书「水殿」二字,制一牌坊,送至王舟;率群下上表称贺。
  九月,靖南王定延平,斩慈晔,降罗南生;引兵会攻广州,西城守将范承恩因小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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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降,允和遁入海。袁彭年时以被黜居广,复投诚。
  十一月,定南王克肇庆,诛李元胤;进破严关。桂林兵溃,式耜赋绝命诗曰:『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城破,与张同敞皆死之。永明王复走南宁。
  是岁,孙可望使杨畏知至梧州贡献,求封秦王;严起恒以非祖制,坚持不许;畏知因留粤不归。
  辛卯正月,可望托言入卫,遣兵至南宁,杀起恒及与议阻封者十九人,执杨畏知归滇;畏知骂贼而死。
  其年冬,南宁破。永明王将走镇安,会李定国兵出靖州,将迎永明王;孙可望心忌定国,顺治九年三月,使其党郑国迁永明王于安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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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 王(中)

  永明既迁,改安隆为安龙府。孙可望使人监之,所供奉皆造册呈报;内开:『皇帝一员,月支米若干;太子一口、宫眷八口,月支米若干』。闻者莫不怪叹。已而,可望至安龙入见,将图不轨。王所居宫旁有古井,压以巨石,上刻符篆,相传张三丰锁孽龙于宫;可望发而视之,水忽涌出,可望惊走。媚贼者曰:『此龙来朝王;王呼「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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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当退』。可望且呼且走,而水来益急,几没可望膝;乃传永明王呼之,水立退。邪谋由是顿息。
  其年夏,李定国破沅、靖、武冈三州,总兵张国柱败殁。定国进攻全州,先使其将张胜统精骑趋严关。
  七月,王师败于驿江湖,定南王急发兵往救,而张胜已扼关口,不得出,全州遂陷。定国至,大战关下。王师破其象阵,定国斩其象奴,勒兵再战;士皆殊死斗,象亦直前冲突,王师大败。桂林陷,定南王死之。定国已得桂林,使高文贵为前锋,乘胜而东,永州、衡州皆不守;又潜兵破吉安,吴、楚震动。朝廷命敬谨亲王尼堪将十万众拒之,战于衡州城下,相持四昼夜,定国败走,而敬谨亲王为交鎗所中,没于阵;王师复却,定国亦力竭退屯武冈。
  是秋,孙可望亦出兵陷辰州,又使刘文秀寇蜀。文秀恃胜轻进,围吴三桂于保宁,其将王复臣谏不听。有黑煞神者,别屯城西,三桂觇其无备,先使孱兵挑之下山,而以铁骑蹂之,黑煞神败没;复臣兵屯其后,亦战死,文秀撤兵而遁。可望耻两路无功,功名独归定国;责文秀愎谏取败,假永明命落职閒住。
  癸巳春,可望悉师入楚,欲就定国;定国避入梧州。可望追之,道遇王师,骤而败;乃退驻贵阳,复召文秀,使守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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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午春,安龙日益穷蹙,永明用吴贞毓谋,潜求迎于定国;马吉翔泄其事,可望复使郑国至安龙杀贞毓及与谋者十八人。
  是年,定国自梧州出攻肇庆;战败,走保柳州。丙午春,复出破廉州,进屯端溪西岸。
  乙未春,破高明,东攻新会,久不克。耿、尚二王及靖南将军朱马、喇纛章京东拜会兵来救,定国于峡口列巨象、西洋为阵,别以劲兵驻左山为冲突计;战既合,朱马驰铁骑先夺左山,二王张左右翼直攻峡口,定国军喑不发,群众皆惊逸,遂大败,走保南宁。会求迎之使复至,其年冬,遂自南宁赴安龙。可望闻之,使白文选劫永明入黔。文选心非可望所为,故迟其行;俟定国至,而以不□劫归报。可望又使曲靖邀之,文选因与定国合谋,同举永明而西;将至云南,刘文秀阳与可望心腹王尚礼等议城守,而阴出见定国曰:『吾辈久知孙王为董卓,但恐诛卓之后,又有曹瞒尔』!定国自明无他意,折箭为誓,文选即迎永明入城。可望初得云南,即于五华山大建宫殿,制拟京师;方落成,而震电击其西楹,故不敢居。至是,以为行宫。伪封定国为晋王、文秀为蜀王。而赐文选公爵,使边黔召可望;可望大怒,夺文选兵。
  丁酉春,可望大举南犯,与李、刘相持于交水;别遣马宝、张胜以精兵出间道袭云南。兵至城下,门犹未闭;张胜欲入,马宝止之,沐天波等始得严兵为备。王尚礼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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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应,不敢发;俄而交水捷音至,宝以其兵降;张胜遁去,定国追斩之。王尚礼服毒而死。定国既逐可望,悉收其部将;馀党王士奇、关有才等据永昌作乱,讨而诛之。自是,事权始归于一。定国性本忠勇,又深以可望为鉴,谨守臣节,上下粗安。然自两人交恶,频年战争,猛将劲兵十捐六、七,定国锐气亦少衰矣。
  戊戌夏,王师四路进讨。时刘文秀已死,永明使定国、冯双礼等扼盘江,据鸡公背;使文选督窦民望等出七星关,扼天生桥。
  十一月,固山额真侯墨勒根虾与吴三桂自遵义进兵,访土人得间道走乌撒,出至七星关后;文选弃关奔沾益。信亲王多罗锋尼与洪承畴破贵州,进至鸡公背;定国战败,退守盘江。土司岑维禄导靖寇将军罗托,以楚兵出安龙,从南盘江直走昆明;定国选兵倍道截之,又败。又闻固山额真赵布大以越兵自广南入,知势不支,即弃盘江走滇都,奉永明奔永昌;令白文选留守玉龙关。
  己亥正月,信郡王会兵破省城,文选复弃关渡澜沧江,断铁索桥;吴三桂编竹牌以渡,破永昌,与赵布大合兵,急追定国。定国将决战,先令靳统武卫永明走腾越,而身结栅磨盘山,左右设伏、布地雷以待。三桂至,见山势险恶,未敢遽进;得降人卢桂生,始知定国虚实。于是分精卒扼伏兵处,而大队直前攻栅,破其前屯。定国升高观战,见王师乘胜争功,挤入狭径,急督后队死斗;三桂骑兵迫于险,不得骋,大败奔还。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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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亦不敢追,徐收兵;尾统武而西,欲至腾越,别思良策。而永明初闻定国失利,仓卒间已由别道至缅境,入铜壁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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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 王(下)

  缅甸者,西南徼外蛮落也。其都曰阿瓦;有新旧城,中隔大江。新城在江左,缅酋所居;旧城在江右,一名者梗,尤荒僻。永明既入缅,缅人遂集兵闭关,靳统武不得进而还。定国闻之,以北兵虽退而夷叵测,闻文选在孟定,就而与之谋;欲各择便地驻兵,收合散亡、联络土司,俟形势稍固,然后迎复。文选谓王身处危地,兵卫单弱,稍迟恐生他变;不用定国计。定国留保孟定,文选独从奠蛮进兵。缅酋闻之,即移永明入阿瓦。
  己亥五月,永明至旧城,缅人盖草房十数间居之,留兵百人为卫。从臣自结草舍以居,犹各寻伴侣,携棋牌、双陆,日夕游宴。缅民男妇往来贸易,诸臣短衣跣足,杂坐笑语,缅君臣无不目笑而心悲之。
  其年秋,文选兵至新城,信缅人好语,不即攻;比觉其诈,则阿瓦守御已固。文选知不可克,退就定国,合兵复进。缅新城三面阻江,惟东南凭陆。文选去后,缅人掘陆引水为湖,湖内留堤三匝,外立木城以自固。定国至,营三十里外,遣使谕缅酋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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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人答词甚倨。随于木城外环立木栅,调兵实之;越数日,复立外栅,调兵实之;以渐偪定国。既而驱群象索战,定国将步兵击之;战既酣,文选引铁骑横冲其胁,缅兵大败,保城不出。定国挥所获缅将如国老等礼而归之,复以书谕缅酋送王;又诇知永明在旧城,密遣丁仲柳于上流造船,谋袭江右。缅人不答其使,而遣轻兵袭仲柳,焚其舟。定国无如之何,乃为久困计,分兵四下扫粮,绝其孔道。数月,城中饥窘,乃遣使来,请先退兵,然后送王。定国谓文选,彼虽诈,不若姑从其请,休兵养锐,俟造舟成,东西并举;即拔营而退。将入洞邬,文选先发;未半道,其部将张国用劫之来降。文选哭曰:『吾负皇上及晋王矣』!定国闻之,亦哭曰:『为伊强图入缅,致坏大事,今反舍我而去;追思当年兄弟,今惟伊在,何忍复自相鱼肉?已矣,各行其志可也』!遂独引兵驻洞邬。
  初,定国在孟定,多造印敕给诸土司;沅江那蒿、石宾、龙世荣等皆响应。定国去至孟艮,吴三桂悉讨平之;然心惮定国及蛮中险远,将还师,使人谕缅酋曰:『急缚伪王来,否者我且屠阿瓦』!缅小国,恐,即欲执永明以献;虑定国等在外,故久不决。
  庚子十月,三桂勒兵将击缅。缅酋惧,先遣兵杀从臣四十馀人;惟沐天波出袖中锤击杀十数人,然后死。定国闻变,以舟师至江右。缅人欲害永明,永明伺间使人报定国曰:『事已不可为,致谢晋王,宜为自计,勿以我为念』!定国及将士皆下马哭拜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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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三桂兵至阿瓦,营于城东之旧晚,缅相锡直持贝叶缅文来降;即日托言迁居,胁永明过江,行百馀里,至三桂营。三桂初见甚倨,永明问曰:『若为谁』?三桂一时口噤,不能对;再问之,不觉屈膝伏地。王曰:『我知之矣,他不必言。犹思归骨于祖宗陵墓,知卿能任此乎』?三桂强应曰:『能』!左右扶出,汗流浃背,色如死灰。
  辛丑正月,永明至云南,旧臣龚彝求见,三桂许之;具馔饮酒,永明痛哭称谢不能饮,彝亦哭拜不能起。久之,再劝王饮,永明勉卒三爵;彝拜且哭,触阶而死。
  定国治兵洞邬,谋邀三桂;既不及,复遇大疫,人马死者大半。乃斋戒作表告上帝,自陈反正辅明,出于诚心,若国祚告终,孤臣回天无力,乞速赐死,毋久害此军民。焚表未几而疾作;及闻永明父子以四月二十五日死于云南,一恸而绝。
  天波,黔宁王英十一世孙,沙定洲乱后不复任事;自永明至滇,始仍以世臣受寄。永明南遁,缅人守关不纳,永明使天波往谕;缅人闻沐国公来,犹下马罗拜也。天波三子,度国势既去,先使分赘诸土司;比天波入缅,而二子先后病死,惟长子忠显随妇翁龙世荣出降。未几,有梅道人者谋作乱,假忠显书投宁州禄昌贤;事发,昌贤知不免,其妻方有妊,乃使内官胜九德引之出,诡称进香,浮舟远遁。忠显被逮,以婢夏莲为龙氏;而真龙氏后果生男,名曰神保。康熙四年,土酋王耀祖作乱,迎龙氏母子入山,后亦捕获解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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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粤东三烈

  陈子壮字集生,号秋涛;广东南海人。万历己未,以探花授编修。天启甲子,忤珰削籍。崇祯立,起原官,累迁少宗伯;因争宗人[换]授事,复黜。子壮为人长身巨口,美须髯、秀眉目;清言酝藉,雅为风流所宗。罢官后,闭门谢客,独见顺德陈令斌(邦彦)之文而奇之,延至家,使训诸子。邦彦感子壮之知己也,亦以师礼事子壮;其游若父子然,相得欢甚。
  邦彦慷慨有大节,双目炯炯,视日不眩。为诸生,四十未遇,居锦岩教授。甲申之变,志欲殉国,于是别子壮、谢生徒,草「中兴政要」数万言,走江宁上之;不用。唐王读其书而伟之,既自立,即其家授监纪推官;未任,举于乡,与张家玉同事唐王。
  家玉者,东莞人,字元子,号芷园;癸未进士,选庶常。初陷贼中,设诡词求见;及见,长揖不跪。贼使卒慑以白刃,曰:『降否』?家玉曰:『不降』!曰:『不降将剐汝』!家玉又曰:『不降』?曰:『不降将剐汝父母』!家玉始跪,贼乃释之;即伺间南遁。福王定从逆诸臣罪,阮大铖恶其依附东林,将列之五等;有为之力辨者,始得放归。黄道周荐之唐王,授侍讲。上疏陈江右剿抚事宜,唐王然之,命监郑彩兵救抚州,而邦彦以部属随苏观生驻赣州。彩进至广信,畏敌不敢前。家玉结健将四人,各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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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先驱;方与王师遇,而彩已捲旆东奔,兵遂败。家玉走新城,坠马折臂,自请募兵潮、惠。至镇平,赖寄肖以其众万馀人从之;又招降剧盗黄海,得兵数万,气稍振。闻福汀事急,率之往赴,王师邀击破之。家玉众散,亡归东莞。
  邦彦数为观生画策,不用。福州破,观生遁入羊城,闻永明王称监国,使邦彦奉表至肇庆劝进;已行,而观生意中变,别奉聿。永明王夜召邦彦决策太后前,邦彦请王急正大位,以系人心;发南雄劲卒取韶州,制粤东十郡之七,而委其三于唐王,使代我受敌,而徐乘其敝。丁魁楚辈皆以为然。于是擢邦彦兵科给事中,赍敕还谕观生;至广州,彭耀先往被杀,邦彦遂不敢入城,变姓名称林居士,匿高明山中。
  顺治四年正月,李成栋破广州,西追永明。当是时,子壮已起兵邑之九江村,其兵多蛋户、番鬼,善战;闻邦彦在高明,急使人召之,谓曰:『成不成天也,姑置勿计;但得牵制成栋,使勿遽西,则浔、梧有备矣』!
  初,万元吉遣族人万年募兵于广,得余龙等千馀人;未行而元吉败,龙等无所归,聚甘竹滩为盗,聚众至二万馀人。邦彦乃与子壮谋,使同邑诸生马应芳说余龙攻广州,永明藉是得脱至桂林;及余龙败死,邦彦抚其馀众行,收兵至高明,麦而炫等皆从之。当是时,家玉亦与举人韩如璜起兵刘,据东莞,籍前尚书李觉斯等资以犒士;进破新安,杀其令郑鋈,与家玉东西相应。其年夏,子壮约邦彦攻广州,先结指挥杨可观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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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又使花山盗诈降以助之,期于七夕内外并发。子壮先期一日,连舟千艘直薄西城,夺其台。可观等谋泄,佟总督悉收斩之,而飞骑召成栋还。盖其时成栋方攻家玉于新安也。翌日,邦彦至城东,知可观等死,度李兵当夜过禺珠,先伏舟以待;而使人报子壮曰:『敌未必遭我火,恐其馀众奔突,请严阵以待;青旗而朱斿者,我兵也』。子壮得报,不即传令。其夜王师果至,火舟飘飖起蒲苇间,焚其巨舰十数。李成栋乘轻舸且战且走,邦彦尾而击之,环城而西;平明迫子壮军,城中亦登陴鸣鼓助呼,喧声雷动。子壮兵皆乌合,遥望帆樯千翼蔽江而上,以为皆北兵也,阵动;子壮急传令,而后军已走,王师乘之,前军亦溃。邦彦不敢攻城,全师走三水,破其城,杀知县陈亿;复助麦而炫复高明。已而,清远指挥白尝灿与诣生朱学熙杀副使于玉华以城迎,邦彦乃□兵至江上,立栅以自固。
  成栋既破子壮,与佟总督谋,以家玉在东,依山为垒,畏我骑兵,决不自至;邦彦居上流,舟师剽疾,若大兵东出,彼不乘广州之虚,必远连西越之众。乃使偏师缀家玉,而先讨邦彦。八月之末,王师至清远,邦彦使霍师连乘风驾火舟迎战,成栋败走;俄而风返,成栋回兵蹙之,火舟迫栅不得入,师连之众歼焉。清远破,邦彦帅死士巷战,身被三刀,走入朱氏园;见学熙缢,拜哭之,题诗于壁曰:『平生报国怀深,望断西方好音;已共苌弘化碧,还同屈子俱沉』。题毕,自投于池;追兵引出,槛车送广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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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之败也,收合散亡,兵稍振。八月既望,诇知佟总督生日,引兵袭之。夜泊白蚬壳,近三鼓,遥听城柝无声,缘樯望江中水光凝碧,惟十数渔舟戢戢落月中,往来如织。子壮大喜,下令薄城。未至二、三里,城上角声乌乌,忽兵舟数十乘风东来;子壮大骇,收兵退走,不数里,舟忽不进;下视舟旁,月光照彻,水内巨缆纵横。盖向者渔舟所为也。急奔他道,水浅舟胶,追兵迫,子壮弃舟登陆,壮士百馀人掖之遁;会麦而炫来迎,乃奔高明。及邦彦被执,佟总督讯子壮所在,邦彦答曰:『我两人各殉国,何问焉?且生平师事之,即知无可言者』!佟怒,命磔之。
  成栋初攻新安,家玉兵败,韩如璜战死;祖母陈、母黎、妹石宝俱赴水死,家玉走西乡。已而王师引退,西乡大豪陈文豹复聚众奉之,袭破新安,据东莞。及成栋已破,邦彦即移师而东,家玉据金鳌洲拒战,大败。东莞破,文豹死,王师进克刘;觉斯怨家玉甚,发其先垄,尽灭其族,村市为墟。家玉号哭而遁,道得众数千;王师追之,家玉乃潜舟别岛,伺追兵过而自后击之,成栋失利引还。于是家玉收合散亡,复袭破新安,再为王师所败。乃奔铁冈,收合十五岭乱民,攻克龙门、博罗、连平、长宁,遂攻惠州,克归善,还屯博罗;益募兵,分麾下为龙、虎、犀、象四营,进据增城。王师至,家玉倚险自固,相持十馀日;已而身被甲搏战,刀几及成栋。王师乍却,南兵追斩数百级,距长堤鸣金收军。军法:出张旗,入捲旗;或夺得敌旗,即麾以入敌军。是日斩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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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旗手,喜而望之,臂绾数头,张旗至中军效功。后队望见,骇曰:『敌破中军矣』!急保垒。前军顾后队之移也,亦骇曰:『敌乘我后矣』!皆不战而溃。家玉身中九矢,策马赴涧水而死。经数日,王师得之,颜色如生,须眉犹怒张欲动也。
  至十月,王师至高明,麦而炫战死。前主事朱实莲、太仆卿霍子衡皆不屈死。实莲字子洁、子衡字觉商,皆南海人;而炫字章闇,高明人。城既破,子壮冠带坐堂上,成栋舆致之,具宾主献酬。子壮素善饮,达旦不乱;至是,从容引满如平时。械送羊城,佟总督谓曰:『公何不知天命?且我与公年家,方荐公,何苦而反』?子壮曰:『若思「年家」两字,当知本朝恩不可负;若反本朝,何名而(疑作我)反』?遂受戮。子壮母自缢。
  三人同时举事,邦彦磔后,逾月而家玉战死,又逾月而子壮被执,又三月李成栋劫佟总督以广州叛。子壮性孝友,善行草,文词典丽。少尝声色自娱;晚际乱离,悉斥去不少顾。长子尚庸,没于白蚬壳。次子尚图,同父被执;家人柏卿请寸斩以赎主人之孤,故得全。邦彦博涉群书,著有「雪声堂集」、「南上草」、「留丹录」。初起兵,佟总督使人掩其家中,获其二子及妾何氏,遗书招邦彦;邦彦批其牍云:『子杀之、妾辱之;身为王臣,义不顾妻子也』!养甲皆斩之。清远败,幼子恭尹走增城,父友湛粹破千金匿之,亦得全。厥后永明王返肇庆,赠邦彦兵部尚书,谥忠悯;子壮番禺侯,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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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忠;家玉吏部尚书、增城侯,谥忠烈。家玉无子,而其父兆龙犹在,乃即以子爵封之。
    (野乘跋云:余尝游广州,过东城,彼中人指秋涛陈公死节处;衰草蒙茸,寒风凛冽,余望而悲之。既与其名士薛始亨等游,备得一时事。当广州已破,肇庆席捲,自非诸人牵制于东,桂林一枝不早折耶?医欧阳生言,陈岩野被磔时,监者取其肝,肝忽跃起扑面,惊而坠马;归病,请生治,自述其事,后竟不起。其精爽可畏如此。张元子初以父母故,屈膝于贼。论者谓公父母时在原籍,非自成之虐所能及,以此颇疑其心;及东莞举事,布政王应华以书招之,元子答书云:『女不幸而节见、士不幸而忠见;今忠与节实萃于家玉一身,而执事乃曰「利天下」、「利社稷」,亦思天下谁之天下?社稷谁之社稷?而执事所欲捐踵,更以何为也』?由是推其心,则知前之诡词屈膝,亦欲留其身以有为;岂一时偷生倖免者比哉?比经莞水,四望汪洋,操舟者犹述张翰林母、妻、妹自沉事;益肃然起敬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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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李搆难

  李定国字一人,绥德人;初名如靖。幼为流寇所掠,张献忠奇其才武,收为养子,与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号四将军。献忠死于西充,四人分其兵,自川入黔;巡抚范爌首降之,黔中郡邑,望风送款。又乘沙定洲之乱,盗有滇南。孙可望兵最强,年最长,又稍通文墨,共推为首;定国多才能,位次之;刘、艾兵稍弱,位又次之。既诛定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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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天波感恩,推戴可望;于是造敕印、营宫室、设伪官、铸「兴朝通宝」钱,意欲自帝矣。然以身与诸人同起,恐其不服,思所以镇压之。杨畏知乃说之归明,伪封秦王,时顺治七年也。是岁,可望击杀高必正于巫山。其明年,破斐然于贵筑,克王祥于绥阳。艾能奇死,部将冯双礼主营事;可望笼之以术,使为己用。战既屡胜,又兼艾众,日益骄横。有方于宣者,为撰国史,称张献忠为太祖,作太祖本纪,比崇祯帝于桀、纣。又为可望制天子卤簿,定朝仪;言帝星明于井度,上书劝进。定国渐不能平,可望与其心腹定计于演武场,执而笞之,欲以威众。孙、李之隙自此始。
  壬辰春,定国自以其兵出靖州;可望恐其迎永明入滇,先使郑国迁永明于安隆,又令冯双礼以兵随定国为牵制。及桂林战胜,上下惊喜,议封定国,兼犒军士;而可望意不悦。已而,定国上掳获,惟孔府金印及人参数捆,所报官军财物估价仅十馀万;忌之者因媒孽其短,册封犒赏,行之益缓,定国滋怒。其年秋,可望出兵破辰州,使人召定国,定国不至;俄而复有衡州之捷,于是可望部下愈忌定国而轻王师,遂以癸巳正月大出兵寇楚。定国之再胜也,众议始定,封为西宁王;造设仪仗,遣官册往,已出黔境矣。比可望出师,复追还之,曰:『孤入楚,当面会西宁,亲奉册宝以光宠之』!是时讹言四起,咸谓可望将袭杀定国,受禅让。定国闻之,泣语其下曰:『不幸少陷军中,备历险夷;尝思立尺寸功,匡扶帝室,垂名不朽。谁料甫得一胜,而猜疑如此』!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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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书谢可望,而避入梧州。可望不意其去也,得书怅然;因自引兵追之,遇固山佟图赖于花街子。可望犹信部下言,谓北兵易与,冀立大功以服众,即直前薄之;且下令曰:『得马者,给其人』。兵甫接,王师小北,贼众争掠其马;阵乱,王师乘之,可望大败,退保盆口。乃使杨中书以王印授定国,招之还;定国怒曰:『可望安得擅行封爵?当日兄弟四人,受命先王,共扶明室;今置永历帝于何地』?挞杨中书而毁其印。可望度无如之何,仍善视其妻子以羁縻之。
  甲午春,定国败于桂林,走保柳州;可望遣兵袭之,战于灵山,孙兵大败。时安隆穷困,惟定国岁时贡献,不失臣礼。至乙未冬,定国自新会还,始知安隆与白文选通谋,奉永明入滇。可望大怒,黜文选,夺其兵;然以妻子在滇,未敢逞。丁酉春,永明使张虎送可望妻子于黔,且好言谕之。可望既得其孥,即声言永明背德、定国谋反,留冯双礼守贵阳;宥文选,仍以为都督,勒兵十六万寇云南。定国、文秀同出御之,遇于交水;白文选迎降。可望探知滇都之无备也,令马宝、张胜以精兵袭之。定国又探知可望精兵猛将之分也,即以平旦悉师直掩其营;可望亲出决战,定国前锋不利。文选在黔,素与别将马维兴通谋;见事急,单骑突入维兴阵。维兴倒戈却走,直趋中军,李兵乘之,可望大败,仅以身免。过普定,守将马进忠不纳。冯双礼扬言追兵甚急,可望不敢留贵阳,取其孥,引残兵奔湖南,降于内院洪承畴。双礼及进忠,皆以地南附。此时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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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在黔,复驰书滇中友人,称已集义旅,欲擒可望以报国;今逆寇既平,中兴可望也。其友人答以诗曰:『修史当年笔削馀,帝皇度井竟成虚;秦宫火后收图籍,犹见君家劝进书』。一时传诵以为笑谈。
  可望既降,召至京封为义王。后从出猎,毙于流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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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花针传

  王兴字电煇,广东恩平人。方颊虎项,目多白,闪烁有光;武力绝一时。恩平负山带海,俗习剽劫。兴初以杀人亡命,遂通群盗,易姓名为萧嘉音。群盗见其步伍整齐,刺标精审,因目之曰「绣花针」;推为魁。久之,御史有以勤王师过新兴者,兴党以为捕己也,迎而击之,杀伤五十馀人;兴闻大惊曰:『此朝廷绣衣使者,若辈无知而犯之,今奈何』!乃单骑见御史,伏地谢罪,请立功自赎。适他盗谢寀劫高、雷饷数万,兴率众追及,斩寀,夺还所劫。督抚奇其才,札受武职,俾为抚戢;兴自此不为盗矣。兴目不知书,而大义根乎至性;去就之际,可否断断。唐、桂相持高峡、三水间,无日不战;绍武尝使人说兴袭永明,兴不应。及越西使至,即开壁受命。孙可望以书币招之,兴称愿耕海澨;及闻李定国破桂林,即自出请为前驱。其明决类如此。
  广海有城名文村,前后山海,地最低。去城五、六里,四面皆卤田,田中惟一堤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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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敌若远营山上,以击之,则高下不相值;欲迫攻之,则堤径峭狭,止容两骑。城上历历指数,稍近,即以小击之,无所避。兴素保恩平,及李定国而遁,始移兵据其地;熬海铸山,务农积粟,旁定诸屯砦。明宗室文武挈家托孥者,以千数;滇中之通浙、闽者,必藉兴为东道主。朝廷闻而恶之,屡责平南王收剿,不能克。
  至顺治戊戌,文村大饥,乃筑长围困之;自七月至明年之夏,城中食尽,斗粟二千、一鼠五百,下无叛者。平南王以书招谕,兴使人读而听之,叹曰:『此君言似长者,必能知烈士之心』。即使其子八人,随使者先诣羊城,而约以中秋后出见;人皆谓兴必降矣。至十六日薄暮,兴谕将士严守陴。归阖门,与妻张氏盥栉,服伪赐蟒;十五妾皆盛妆,祷月后园,共拜天地。然后使张氏自拜其母,又夫妇对拜,又同受众妾之拜;拜毕,依次坐桂下石床,笑谓众妾曰:『今日之事憾乎』?皆应曰:『无憾』!乃命酌;三爵既周,张氏起曰:『可以行矣』!即率众妾归房,兴亦徐步出,张母随而觇之。兴至中堂,陈前后伪赐诰敕,北面嵩呼谢恩;次拜祖先,次拜四方。视壁间悬所爱虎顾彪图,亦就拜之;随执铜叉取下,捲置敕书旁。释公服,短衣至房,则众妾皆赫然梁间矣。房中先积火药,兴升小几,下张氏尸,解缳置药上;次及众妾,皆毕。复出中堂,服公服,右秉烛、左抱敕书图画,大步而入;张母方惧而走,而房中烈燄贯天。将士奔救,见十七人骸骨皑然;乃取兴平日所大棺,合而殓焉。尚王闻而义之,迎其柩至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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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之城南。
  兴有侄名茂公;文村破,复引残兵据隔水文厅,久之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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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新会妇事

  顺治壬辰,李定国攻新会,城中食尽,将士杀人以食。有莫氏妇,守者将食其姑,妇叩头求代;守者曰:『孝妇能如是乎』!烹之而释其姑。
  有李氏妇,守者将食其夫;妇泣曰:『夫未有子,若杀之,是绝翁姑后,即余亦终无子也;请食我乎』!守者烹之,而归其元,使葬焉。
  贫士梁某被缚将烹,一女才十岁,拜请代;守者怜之,父母得免。
  门初闭,乡人求入者数百,县令欲勿许;守者曰:『此事急时十日粮也』。启而纳之。城围凡八阅月,所食近万人。
  有一家数口被食者;事定后,遇守者于道,遽拜不已。诘之,答曰:『我父母妻子皆葬公腹中,我他日无坟墓,寒食近矣,得不望公一拜乎』?守者惭而去。
  某氏妇孀居,城围时,家人皆登陴,一卒抽刃劫之,怒其不从,断首掷道旁。其姊之夫见而欲收之,首重不可举;叹曰:『姨,礼义人也。礼与我无相见,殆为是乎』?趋而告妻之兄。兄自往收之,应手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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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粤西二臣

  何腾蛟字云从,贵州黎平人。天启辛丑举于乡,历官中外;才情精敏,所在见称。十六年冬,拜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广。福王立,进兵部右侍郎,总督湖广、四川、云贵、广西军务。左良玉举兵迫,腾蛟解印付家人,将自刭;良玉兵至,为拥去,伺间跃入江水;飘十馀里,一渔舟救之起,则汉关侯庙前也。家人怀印者亦至,相视大惊;觅渔舟,忽不见。远近谓腾蛟忠臣,得神佑,益归心焉。腾蛟乃间道抵长沙,集诸属吏,痛哭盟誓,调副将王朝宣、张先壁、刘承胤兵;朝宣等先后至,兵稍振。唐王初立,腾蛟复收李自成馀众,众号百万。丁亥八月,定南王兵渡洞庭,腾蛟迎战而败,弃长沙奔武冈。武冈破,从王走桂林,复出取衡、永,会诸将进攻长沙。会马进忠作乱,大掠,奔还武冈。他守将皆溃,而南昌又已先破,乃奔湘潭,惟空城。乌金王乘胜自间道来袭,腾蛟不为备,北将徐勇先入。勇,腾蛟旧部将也;率其卒罗拜,劝之降。腾蛟大怒,叱之;遂拥之去。不食七日,乃杀之。永明王闻之哀悼,赐祭者九,赠湘中王,谥文烈。腾蛟初生,其宅边井中忽有五色鱼跃起,光彩夺目,自此时出游泳;比其死也,鱼不复见云。
  瞿式耜字起田,号稼轩;常熟人。由进士历官给谏,敢抟击,虽权贵无所避;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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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畏其口。后因助钱谦益沮温体仁会推,被谪,遂废于家。又以奸民讦其贪肆不法,逮治坐赎徒。福王立,复起应天府丞。已,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广西。继事永明王,以大学士留守桂林,招兵裕饷,日夕训练,任大将焦琏为心腹。定南王破全州,直叩严关,诸将皆远遁,城中将士亦多弃去,式耜不能禁。部将戚良勋请式耜上马速走,式耜叱而追之(?)。俄而门人张同敞自灵州来谒,曰:『事急矣,先生将奈何』?式耜曰:『封疆之臣,当死封疆』!同敞曰:『然。公与城为存亡,敞即与公为存亡;君恩也,亦师义也』!式耜曰:『不然。后事未可知,君亟去图生以任其难,勿留此同死而为其易』。同敞不可。是夕,两人相对秉烛危坐,一老兵侍;令台中军徐高,付以敕印,令持送王。黎明,有数骑至,式耜曰:『我两人待死久矣』!定南王慰之曰:『吾断不杀忠臣,但两公亦当知天命所归;本藩圣裔,尚附兴朝』。语未竟,同敞骂曰:『逆贼何等,辱我先圣』!突前欲批其颊。有德大怒,以刀背断两臂;与式耜同幽于民舍,犹日以诗酬唱。至闰十一月十七日,将就刑,天忽大雷电,空中震击者三,远近称异;遂与同敞俱死。昆山归乎来先生尝和其绝命诗曰:『元臣日夜执戈眠,首尾经营历四年;方冀时来能定国,那知力尽不回天!凭魂杀敌生前志,托梦归乡死后缘;浩气乘云诗句在,几回读罢泪潸然』。又曰:『江陵相业故非常,身后凄凉行路伤;谁料有孙绳祖武,还能为国死封疆。当年朝局何须问,四代君恩不可忘;报答此时惟有命,精灵常在毅宗旁』。盖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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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江陵相国之曾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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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隶 仆

  顺治乙酉五月,王师至江宁;明提督曹存性将出迎,使麾下一卒前马,卒问:『今日之事何如』?存性曰:『降耳』!卒曰:『公降、我不降』!存性曰:『若小人何知,勿复言』!卒大呼曰:『我真不降也』!抚膺号恸,立投中河桥下。
  安远侯柳昌祚出迎豫王,惟恐不及;一卒哭止之,曰:『侯世受国恩,此行可缓,愿自爱』!昌祚叱之。卒犹牵衣力阻,昌祚手批其颊。行至中和桥,卒擗踊哭曰:『侯不我听,我去侯死矣』!即自投于河。
    野史氏曰:春秋时士多仕于卿大夫家,卿大夫亦有与之同升者。秦、汉而下,称奴仆矣。士即甚无赖,罕有厕身于此。惟大将麾下丁壮,往往因功自拔,或致显爵;此辈中宜有贤者窜身其间。如兹两人,其皆烈士而隐者欤?抑余又闻王师初下河南,明总督丁启睿将迎降,其家丁控马止之;因不见听,自沉于河。此与江宁两人相类。而前此贼陷华阴,得邑人王氏之仆李亮,见其伟干多力,欲留充前锋;亮大骂不从,被磔死。武愫受伪职,索吉服;仆某泣谏曰:『圣驾崩,主人不奔丧哭临,又取吉服,想见新君乎?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望三思之』!叩头出血。愫叱之出,仆曰:『主人为名利所锢,不听我言,必有后悔。李贼贪淫无道,天怒人怨,势必不久。吾不忍见主人之身名兼丧也』!不食而卒。又新会简夙兴者,家贫,自鬻于梁生。梁生以不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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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见诛,简请以身代,梁生泣曰:『尔代我死诚义,然亦有所欲乎』?答曰:『无所欲也!我蒙主人衣食数十年,今以死报,何憾?惟贷某人百钱未偿,主若为我偿之,即瞑目矣』!遂死。如是三人者,是犹奴仆中之可书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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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 儿

  甲申之变,江宁有乞儿遇士人于路,问曰:『相公知北都事乎』?士曰:『哀诏已至,崇祯皇帝自缢矣』!乞儿咨嗟不已,市酒饮之,绕秦淮岸而走,人以为醉。忽放声大哭曰:『崇祯皇帝果死耶』?擗踊数十里,望北叩头,赴水死。市人闻诸有司,祭而葬之(或曰:此即愧二先生也)
  乙酉五月,福王出奔,有乞儿题诗百川桥上曰:『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题毕,投水而死。
    (顾生曰:呜呼!此殆不食嗟来,以至斯极者耶?其死在王师未入时,故特止为奔逃者叹;不知后此之文武,求如一逃而不可得也。其时长干又有丐者,曳杖絜瓢,跛草屩,且哭且笑;行至通济桥,植杖挂瓢,脱草屩,投水死。人发其瓢,得二诗,痛伤国变,语甚激烈。三乞皆江宁人。而先是常熟有丐户石电者,勇悍,善用鎗,从指挥包文达援桐城。文达追贼于宿松,恃勇轻进,陷于伏;电单骑往救,手斩数十人,与文达俱死焉。头已去,犹持兵作击刺状,逾时始仆。皖人念其功、奇其烈,招其魂而祭之忠宣余公庙。呜呼!何乞人中之多忠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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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闯献发难

  李自成初名鸿基,小字黄来儿,又字枣儿;延安府米脂县雨秽只泉堡人也。曾祖世辅,祖海;父守忠,一名印。世为养马户。母金氏。印死,金氏改适,流落宁夏;闯后未及迎而败,至今土人犹戏传「永昌太后」云。当万历丙午,江宁妖人刘元绪谋反,言有辟地李王,将以中秋出世;事发伏诛。印初无子,祷于西岳,梦神谓之曰:『当命破军星为若子』!至是年八月生。孩提时,教之字,颇能记忆,顾性跳踉不可制。比长,伟躯蓬鬓,高颧深幽,鸱目曷鼻;声如豺虎,走似奔马。尝学刀槊于同郡罗君彦,能尽其道,侪辈莫及。崇祯改元之岁,秦中大饥,赤地千里。白水王二者,鸠众墨其面,闯入澄城,杀知县。由是府谷王嘉胤亦聚众于黄龙山;他若汉南王大用、阶州周大旺等,所在起。其明年,山西巡抚耿如杞勤王之兵溃于良乡,延绥甘肃之兵亦溃,窜走秦、晋山谷间为盗;其魁高迎祥,自成戚也,始自称闯王。时自成年二十三,为驿书,岁荒逋赋,里人艾同知又偪其私债,嘱邑令笞辱之;乃弃乡里,与从子过投甘州为兵。已,复犯法,遂逃归迎祥,自结一队为闯将。
  张献忠亦延安府人,世居肤施县柳树涧;与自成同年生,长身而瘦,面微黄,剽劲果侠,人皆惮之,目为「黄虎」。为府捕快,因事革役;去从军,坐法当斩。已解衣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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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锧,参将陈洪范奇其貌,救而活之;即亡去为盗,依王嘉胤。战辄先登,贼中号为八大王。
  自盗起延绥,蔓延秦、晋、荆、豫,西连巴蜀、东扰江淮。其最强者,闯、献而外,若过天星、闯塌天、曹操、革里眼、左金王、老嫪回嫪回、袁时中之属,不下数十部;朝廷或剿或抚,不能扑灭。自成自迎祥转寇山西、河南,七年入秦,为官军所蹙,与献忠同困于车箱峡,用顾君恩计,以诡降脱。掠平凉、邠州,为左光先所破。窜出关,与群盗破凤阳。还入秦,败贺人龙、曹文诏,兵益强。战渭阳,为洪承畴所破。复窜出关,掠淮北,败于滁州之朱龙桥。折而西,与祖家军战于归德、于裕州,皆不利;仍走秦,败官军于罗家山。至米脂,呼邑令与之金,令修文庙;且曰:『吾故乡也,勿虐其民』!已而,走韩城,将西掠;孙传庭迎击于盩厔,俘迎祥,自成窜秦州。十一年,自秦入蜀,陷广元、昭化、剑青、江油等州县;进攻成都,不克;退与官军战于梓橦原,大败,尽亡其卒,独与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骑窜入商、洛山中。已,闻张献忠反谷城,潜往投之。献忠素恶自成,欲杀之,乃转依老嫪回嫪回,卧病半月;嫪回嫪回畀以五百骑,仍出劫掠汉阳。
  献忠初据十八寨,四年入晋,败于曹文诏。嘉胤死,献忠降而复叛。六年,为官军所迫,与群贼自毛家寨渡河扰梁、楚,犯四川。八年,自楚而东,陷凤阳,焚皇陵;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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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而西,道麻城,将入关。已,复出商、洛,与官军连战,大败,窜入山中。九年,自均州东出,会群贼顺流而下,烽火达淮阳;为左良玉所破,遁还楚。伪为官军装□宜城,良玉兵至,仓皇走。官军追急,伤额破面,创甚,不能复战。部下有薛姓者,首相国观子侄行也,劝之就抚;贼念诚得国观为主于内,抚可万全。又闻陈洪范在追军中,即饰名姝、赍重宝以进,自陈大恩未报,愿率所部,随马足自效。洪范为言之总理熊文灿,文灿先以闽海抚贼得厚贿,即踵故事行之;贼笑曰:『是欲刘香我也』。举人王秉贞、诸生徐以显素无赖,教贼以孙、吴书,造诸器械,在谷城操演者逾一年。至己卯五月而复叛,破房县,败左良玉,势甚猖獗。其年冬,杨嗣昌督师,议先讨献忠。献忠自楚入蜀,官军追破之玛璃山,遁入兴归箐谷间,掩旗息鼓,从白羊山走武昌(汝才,即曹操也。过天星,即惠登相也)
  方是时,献忠未平,官军皆西出,荆、豫无备,而河南、北大荒,土寇蜂起。自成久伏汉南,食尽众散,屡欲自刭,义子李双喜救止之。自成乃谓其众曰:『人言吾有天命;若等可卜之神,如不吉,即杀我以降』!其将刘宗敏者,蓝田锻工也,最骁勇,时亦欲降;自成与步入丛祠,令宗敏取神笤投之,三投皆吉。宗敏还杀其两妻,曰:『我今生死从若』!馀贼多有杀妻子愿从者。于是自成与百馀骑渡汉而北,中原蜂起之辈,若瓦罐子、一斗谷、艾一、侯二等争归之;旬日间众至十馀万。从此自成遂为盗魁,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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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迎祥称闯王。
  其年冬,献忠挟罗汝才之众而窥成都,首破开县,杀骁将张令,屠绵州,降守将王光启;进攻成都,不克去,陷泸州。嗣昌移驻重庆,檄诸将西追贼;而驾驭失宜,秦将贺人龙先以其兵北遁。贼闻官军将至,自泸州还兵渡南溪,走汉州、德阳;东路空虚,官军反自泸州蹑贼后。辛巳正月,追及贼于开县之黄陵城。时士卒疲病,人无斗志。献忠在山巅见左军倚险自守,又不见秦兵旗帜,即悉精骑大呼驰下,官军立溃。嗣昌得报,急从夷陵还救,而贼已席捲而东。自开城一日夜驰四百里,出巫山,至当阳。留罗汝才缀郧阳之兵,自以精锐下宜都,杀驿骑于途,取其符檄,令养子李定国等先持至襄阳,诳门而入。夜半贼从中起,斩关纳外众,襄藩遂覆。嗣昌所储军资、器械数十万,悉为贼有;而洛阳亦先旬日陷矣。
  自成之称闯王也,有宋献策者,长不满三尺,上谶记云:『十八子主神器』。自成乃大悦。又逆案李精白之子岩,初为女贼红娘子所得,强夫焉;后脱归,当道者下之狱。红娘子救出之,遂与磨勘被斥举人牛金星同投贼,为之谋主。三人始教贼收人心、据要害,以争天下。又为「迎闯王、不纳粮」之谣,传之远近。于是归贼者弥众。既破永宁,杀万安王,遂乘胜直犯洛阳。
  是月之朔,福王内殿基下大声如狮吼,掘之深丈馀,见古鼎甚钜,舁之不动,仍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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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识者谓必有异变。及贼至,将士力战三日,斩获颇多;而总兵王绍禹麾下有所招逃兵数百为贼内应,城立破,福王及世子由崧缒城走。王以体肥不能远去,贼得而杀之。称其肉,重三百六十馀斤,脔分股割,与鹿肉同烹;群贼胪食,名曰「福禄宴」。遂移兵攻汴州,不能克,去屠密县;败官军于新蔡,杀傅宗龙,再攻开封。初,怀宗愤贼难制,密旨下秦抚汪乔年,发两贼先冢。乔年发张氏冢,内有大蚁数石,沸汤杀之;而李氏冢莫知其处。至是,米脂令边大受廉得之,穴在三峰子乱山中。相传为异人所捍,有铁灯醮火圹中,且留记曰:『灯常明,李氏兴』。大受先破海圹,灯火尚荧荧然。剖其棺,骨黑如墨,头额生白毛;脑后一穴如钱大,中伏小,长数寸,爪脚悉具;见日腾起,迎日光而咄咋者久之。次破守忠棺,骨色如铜绿,生黄毛。馀圹骨皆血润,亦有生毛者。乔年腊斩颅骨,函之以闻。是日,自成即于汴州中箭,损左目,撤围而退。
  其年秋,贼败官兵于孟家庄,害傅宗龙,又围左良玉于郾城。乔年闻宗龙死,悉师继出。自成闻之愤,踊曰:『是发我先冢者,急击勿失』!乔年进及襄城,遇贼,全军皆没。贼遂陷襄城,杀降将闯塌天李万庆。又破南阳、禹州,杀徽王。还攻开封,周王益发金募兵杀贼,力战三昼夜,贼死伤既多;复撤兵去。东陷归德,屠陈州。
  献忠既破襄阳,旋弃去,休兵光、固间。东出破随州,为左良玉所败,折而西。罗汝才始去献忠,北就自成,兵益盛。四月,复自归德趋汴,围而不攻。丁启睿代嗣昌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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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惮闯之强而易献孤立,乃曰:『法当攻瑕』。檄诸将先击献忠。献忠战败伤股,自信阳东奔;官军邀击,贼众降散略尽,走投罗汝才。汝才知自成欲修旧怨,分数百骑资之,麾使去。献忠遁入英、霍,与左、革合。启睿已破献忠,始会兵援汴。
  五月,王师至朱仙镇,自成抽兵迎战,王师大败;汴州援绝粮尽,渐不能支。至九月望日,河水大决,直冲曹门,波头高几二丈,满城皆为洪流。自成初欲据汴州自王,至是失望,乃移兵南寇郧、襄。十月,败孙传庭之师于南阳,陷汝宁,杀杨文岳。左良玉避贼东走,汉东之民,多奉牛酒迎贼。贼遂破荆州、夷陵,杀湘阴王。癸未正月,贼陷承天,襄、汉尽没。时闯王□几至百万,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群贼大会,悉受约束。汝才众亦数十万,称「承天抚民威德大元帅」,以山西举人吉圭为谋主。李兵长于攻、罗兵长于战,两人恒相须成事。自成不喜声色,脱粟、布袍,与其下共之;汝才妻妾数十,女乐数部,厚自奉养;两人又互相非笑也。未几,自成心欲专制,先召汝才所善贺一龙宴,醉而缚之,随以二十骑袭杀汝才;又诱左金王及袁时中杀之,悉并其众。唯老嫪回嫪回别屯在澧,得不与(一龙即革里眼,左金王即蔺养成,老嫪回嫪回即马守忠)。自成既合诸部,改号「新顺王」,以襄阳为襄京,更变县名;立李双喜为太子。备百官:文则有上相、左辅、右弼、六政府尚书、侍郎、郎中、从事等员;武则有权将军、制将军、果毅、威武等号;外则节度使、防御使、府尹、州牧等职。封崇王襄阳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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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陵王枣阳伯、宁王宜城伯、肃宁王顺义伯;以前参政张国绅为上相。分布已定,大会群下,议出兵所向。牛金星欲先取河北,直攻京师;杨永裕请下金陵,断漕运,以坐困北都。顾君恩进曰:『金陵势居下流,难济大事,其策失之缓;直攻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守,其策失之急;关中汉、唐故都,形势足恃,又大王桑梓之邦,宜先定为根本,资其兵力攻山西,后向京师,则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自成于是决计入秦。自朱仙镇兵溃,梁、楚之间人心惶惧,守令多弃城潜遁。
  献忠在英、霍,收合群盗,乘机复出。以壬午夏破舒城、六安,掠含山、巢县,陷庐江,习水战于巢湖。窥金陵,为黄得功所破;还自桐城趋黄州,生员季时荣、无赖张以泽迎贼,黄州陷。癸未四月,从鸭蛋洲渡河,袭陷武昌,执楚王。贼见库中积金,叹曰:『有如许财而不知用以设守,朱胡子真庸儿也』!舁而沉之江,遂据楚府。伪设五府六部,开科取士,铸「西王之宝」。已,闻左良玉西还,去破岳州。将涉洞庭,卜于神,不吉,投笤大询;俄而风作,覆其百艘,乃焚舟陆行。连破长沙、衡、永、吉安、建昌,将犯辰、沅;石滩恶不可上,仍还岳州。献忠初破武昌,自成在荆、襄遣使修好,献忠亦逊词以答,乞彼此相援。比自衡州还,左良玉已复武昌,自成亦弃楚北去,献忠乃走淅川;值老嫪回嫪回病死,因收其众。从此,群盗悉并于二贼;而李则自秦犯阙、张亦由荆屠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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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曰:闯、献同起延绥,扰乱中原;十数载间,卒亡明室。说者以为当时将相异心,剿抚失策所致;然余窃怪此二贼者,心相忌而事若相倚。自成再起,既因房、竹所追;献忠复兴,亦藉朱仙兵溃。岂圣王肇造,天必先使若辈为之驱除乎?又闻崇祯改元戊辰岁旦,天子方御正殿受朝贺,忽大声发自西北;占者以为鼓妖。是日自成与其徒饮米脂山中,酒酣,举骰祝曰:『得六红,我当为帝』!一掷果六红;群小被酒,皆下阶叩首呼万岁。是知盗贼之生,亦由天意,殆未可专归之人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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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成犯阙

  孙传庭之败于南阳而归也,抽丁壮、招边勇,兵稍稍集。又依古偏箱武冈之制,造车万辆,拔降将高杰、白广恩为先锋,日夜操演;然其意欲且守关中,张形势,使贼西顾,不敢直犯京师。而朝廷屡督之战,不得已,以癸未八月治兵再出。当是时,自成方去荆、襄,闻秦师至,颇惧;乃匿其精锐,以孱弱诱之。官军屡有斩获,传庭转以贼为易与。进至宝丰,既入险,贼坚垒相持,官军不得战;值霖雨,饷道阻绝,传庭还兵就饷。乃悉精骑乘其后,及于当阳。贼前锋名三堵墙,一红、一白、一黑,望如云锦;官军方饥疲,见之皆股慄。丁壮推车者,脱挽络先奔;师复大败。自成逐之一日夜,踰四百里。传庭至关,方调兵商洛口,而声忽从内发。盖兵溃时贼得所弃甲仗,使其众被之,杂奔者先入为内应也。贼既入关,西安不守。传庭拥所养喇嘛僧西去,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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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杰渡河奔蒲州;方伯以下及白广恩、陈永福等皆降于贼,永福于是反为之尽力。是时,秦中郡邑多从贼,独凤翔及庆阳、榆林不下。贼使刘宗敏屠凤翔,又攻庆阳,破之,执韩王;使李过攻榆林,失利,自成自引兵屠之。宁夏总兵牛成虎迎降,进攻甘肃,屠西宁,三边尽入于贼。于是大会群下,戎马万匹,旌旗百里。诣米脂祭墓,裒被发遗骸封筑之;访求宗人,赠金赐爵。改延安为天保府、米脂为天保县。十一月,自成还长安,召见关中绅士,先各馈银八两,然后责其输助。遣官考州县生童,改八股为论。先遣兵入山西,陷平阳。
  甲申正月,淮安民家凿井,适中古甃;将及泉,得一石,有记曰:『宋建炎二年开;开三百年而塞、塞二百年而复开,天下当清』。是月,自成僭号,建国曰「顺」,纪元曰「永昌」。封其党为侯伯子男;造甲申历,改西安为长安。铸大钱,值白金一两。设科目取士,试「定鼎长安赋」,拔扶风举人张文熙为第一。二月,贼自龙门渡河,破汾州,进陷太原。所下郡邑,即置伪官。壬申,贼至潞安,分遣刘宗敏入故关,掠大名、真定,而自以大队徇忻、代,陷宁武,杀周遇吉。
  三月壬辰,帝星下移。乙未,贼陷大同,进薄宣府,太监杜勋以城降。癸卯,贼犯居庸关,太监杜之秩、总兵唐通开关以迎。甲辰,贼陷昌平,犯十二陵。始,贼欲侦京师虚实,阴遣人辇重货贾贩都市,又令充部院诸掾吏刺探机密,千里驰报。至是,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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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骑探贼,贼辄诱降之,无一人还者。是日薄暮,自成自彰义门伫望间,城楼忽坠一「天启大钱」。宋献策进曰:『此胜兆也』!发一,楼角立崩。乙巳,贼大至;城外三大营皆溃,杜勋初降贼。廷臣请急檄城守诸内官,忽传旨云:『杜勋骂贼殉难,予荫祠』!丙午,自成设黄幄,坐广宁门外,秦、晋二王左右席地坐。勋呼城上人请入见,守城诸监缒之上,见帝,盛称贼势,劝帝禅位;不然,则割山、陕分国而王;上不答。或请留之,勋曰:『不返,则二王危』。乃纵之去。勋退,谓其侪曰:『吾辈富贵故自在也』!复缒城去。时浃旬阴惨,是日忽大风震雷,俄而微雪。申刻,贼攻广宁门,杜勋射书城上;曹化淳立启门,外城陷。二鼓,帝命周后自经,令太子、二王易服出避,手刃袁妃长公主。五鼓,贼攻正阳门,帝欲出不得;俄而内城陷,帝登煤山,自缢于寿皇亭。戊申,贼以扉舁出,与周后同置东华门侧;殓以柳棺,枕以土块,覆以蓬厂。辛亥,始改殡于茶庵。已而,伪官传纸票,仰昌平州葬之于田贵妃墓。四月初三日,发引,永、定二王青袍哭送出城而返。署昌平州事吏目赵一桂与好义之士孙繁祉、白绅、刘汝朴、王政行等十馀人,捐钱三百四十千,募人开圹,始启石门。内香殿三间,中悬万年灯二盏,陈设祭器;前石香案,旁列五彩绸制侍从宫人及生前所用器服。东间石床,高尺五、六寸,广盈丈,上铺绒毡被褥诸寝具。又开二层石门,内通长大殿九间;石床如前式,妃棺在焉。初四日,帝后梓宫到,祭奠毕,先移田妃于床右、次安周后于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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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奉帝居中,随闭石门掩土。初六日,一桂复率捐葬乡耆祭奠,哭声震天。死难太监王承恩,即葬于陵右。明遂亡矣!
  一时词人悲叹,往往见之诗歌,就所睹记录之于左。
     七言绝句

    玉皇西狩天下都,纵使霜狼斗赤乌;赛过五红惊一坐,戊辰元旦受嵩呼(盗起)
    花生玉露柳生烟,坐览军书上未眠;夜半月斜殿影黑,黄封犹降凤池宣(忧勤)
    阁臣天性最仁廉,招抚何须剑戟铦;将吏台前听号令,中军元帅诵华严(嗣昌)
    挥金百万作城防,贼未枭头已自创;天若资王生大统,国当磐石到无疆(周王)
    虎踞龙蟠说旧京,六宫拟从翠华行;君王也道江南好,只是因循计不成(南迁)
    风雨凭城下玉台,锦筵空为射堂开;天弧夜夜高张在,却放狼星易度来。
    有诏坤宁共省愆,毁巢破卵事相缘;夜来帝坐移于下,遮莫轩辕也失躔。
    崇关巨堞是居庸,百二山河推要冲;闻报官军三十万,齐心为贼作先锋(破关)
    贼兵百万涨昏埃,鼙鼓惊天晓角哀;闻报六宫皆掩面,玉銮日暮出平台(城围)
    空连声震若雷,园陵十二尽成灰;平台召对何人对,天子无言拭泪回(召对)
    王儿传至各歔欷,御手亲将换厂衣;对仗两班同哭罢,殿庭但有燕双飞(太子)
    社稷沦亡命亦捐,两行珠泪尽君前;圣明过守无成戒,妾负皇恩十八年(周后)
    翠华西阁断君怜,未得长门赋一篇;今夜有魂甘带血,落花风里变啼鹃(袁妃)
    剑气冲花萎绿苔,玉真高驾彩云回;幽幽椒殿无人住,鹦鹉犹呼万岁来(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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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家避寇承明旨,玉殿金闺人尽亡!不似唐朝委社稷,三千宫女拜黄王(宫人)
    元武楼头漏点传,从王一整旧宫员;笼灯莫讶联三盏,未必微行得万全(欲出)
    白家河畔草迷离,万户烟深怨鸟啼;怅望南云无去路,东风吹到马频嘶(回宫)
    城上悬灯贼入濠,九门已献六军逃;士民欲为朝廷战,三百年中不佩刀(城陷)
    燕台四月草青青,马上悲笳耳倦听;过客若还忆旧里,回头一望寿皇亭(帝缢)
    转眼宫庭便陆沉,洁身同葬御河深;只应皓月来相照,照出澄波一片心(魏氏)
    两行遗诏亦悲哉,饮恨吞声向夜台;此日廷臣皆仗节,犹嗟未得救时才(遗诏)
    血渍衣襟诏一行,殉于宗社事惶惶;此时天地方沉醉,不觉中原日月亡。
    天荒地老春馀梦,剩水残山劫后钟;九土曾无埋骨处,淑人却借一抔封(帝葬)
    午门待罪责供招,旧事先王各大僚;忍见灵车从内出,月绫被体发萧萧。
    茶庵棚内白杨棺,百姓皆来掩泪看;多少骑骡人过此,从无一肯下驴鞍(茶庵)
    千叠山河万叠云,重瞳魂魄傍湘君;白杨祗恐樵苏及,麦饭谁浇数丈坟(帝坟)
    不鉴前车在汉唐,东林讲学为三王;臣忧门户君忧国,门户成时国已亡(党祸)
    谨具江山百座城,崇祯帝后列双名;鲜红简子书申敬,献纳通家八股生(书生)
     七言律

    岂如黄虎只凶狂,甚有才能合众强;终始称渠不俯屈,奔亡无地更飞扬。李岩失路为谋主,神祖多方赍盗粮;作贼不图声色乐,苦心专志致明亡(李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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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厌治物违和,从逆交加赴火蛾。变乱如开龙耳嘴,危亡端在马啼窝。锋头毛面堂廉满,紫眼鸢肩草泽多。天却生才与位左,不关功令咏菁莪。
    初时群聚只饥民,蠲赈能教一叱平;驯致渠魁收壮士,便须能将动雄民。洪卢孙戴全忘死,曹艾陈刘不顾身。其奈举朝皆泄泄,更无庙算似黄琼
    救火衣寇揖让频,中书枢密更添薪。河南未配红娘子,山右先驰黑煞神。一左尽堪专调选,二曹良足靖风尘。大河才有灵昌渡,便是飞鹰透碧旻(纵盗)
    中原郡邑久兵荒,极选人才未足当;江岭知能俱好好,关河庸耄独怅怅。平时觅食嫌山远,急处藏身乐草长。一脏受伤未必死,死来五脏气俱伤(郡邑)
    名将谁无此日难,福堂孙傅坐相看;已开函谷千寻道,又撤瞿塘万里滩。新蔡空拳当敌骑,宝丰枵腹跨征鞍。忠臣苦事将谁诉,狱吏才过剧盗攒。
    那将贼势著胸中,气涌如山胆塞胸;驻马昔曾降大憝,挥刀今必斩元凶!曹能犹子同摧敌,周亦夫人共折冲。闲置西偏徒一死,不教河上立奇功!
    英明昏暗不差多,秦后宫庭一网罗;张业吕疆麟凤少,赵高封谞虺蛇多。蒙君窃柄难薰灌,揖盗开门孰谯诃?犹把王承恩藉口,南来威福似江波(宦官)
    若思东晋足忠良,刘李(闯塌天刘国能、射塌天李万庆)于今得继芳;丝濯江涛成锦绮,玉磋山石协圭璋。杀身完节嘉名远,建庙褒官世泽长。若问文儒甲申事,不知对此面何藏!
    弥天盖地折凶威,锡穴奇才卓不移;地久荒残心作垒,人无甲胄铁为皮。五千壮烈同甘苦,廿万猖狂慑指挥。若使京城君设守,岂教宗社变冰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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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国人政

  顺治元年三月丁未,明京师陷。昧爽,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至西直门,拔箭去簇,向后三发;令曰;『军士入城,敢伤一人者,杀无赦』!忽有黑气涌门而出,宋献策曰:『此害气宜避』!乃改从德胜门入,太监曹化淳率其属迎于门外。自成仰天大笑,手发一矢,中坊之西偏。至承天门,语诸贼曰:『吾一矢中其「天」字,必一统』。射之不中,中「天」字下;自成愕然。牛金星趋进曰:『中其下,必中分天下』。自成乃喜。入宫,即传令求崇祯帝及太子、二王。以曹化淳背主献城,先勒献饷银五万两。戊申,周奎献二王;自成曰:『吾待以杞宋之礼』。发刘宗敏收养。午刻,始得崇祯崩问。是日,检讨梁兆扬倡助饷,与同志数人各书五千金,托宋企郊投谒。
  己酉昧爽,成国公朱纯臣、大学士魏藻德率文武百官至午门待罪;群贼争侮,为椎背脱帽,或举足加颈相笑乐。各官惴惴,莫敢仰视。日暮,自成始出。牛金星执缙绅录唱名,嘻笑怒骂,恩威不测。呼及周钟,顾君恩特下揖云:『主上饥渴求贤,当不次擢用』。自成问钟何许人,君恩曰:『名士,善为文』。自成笑曰:『何不做「见危授命」题目』?□□□大学士陈演首劝进,自成不许。时入朝者三千馀人,点用不满百人,从东华门出,送吏政府。馀者每员马兵二人,押往西华门外,纵辔腾逐,若蹴羊豕;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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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谓必死矣。俄传令曰:『前朝犯官悉送权将军刘处分』!盖贼愤各官不迎己,欲尽杀之,因宋献策力争而止也。
  庚戌,收执逃官,路断行人。封太子为宋王,赦刑部锦衣卫系囚。又传檄郡县,中云:『君非甚闇,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贿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词出黎志升,论者以为实录。
  辛亥,召见梁兆扬,自成谓曰:『朕起义兵,专为救民』。兆扬叩头对曰:『旧君无大失德,但猜疑自用,以致上下暌隔,民坠涂炭。陛下救民水火,由晋抵都,兵不血刃,真可比隆唐、虞。臣遭逢圣主,敢不精白一心,以答知遇殊恩』!自成大悦,留坐饮茶,授兵政府侍郎。贼初自楚入秦,已设文武各官,至是以父名印,印为符、券、契、章凡四等。改内阁为天佑殿、翰林院为弘文院、文选司为文选院、六科曰谏议、御史曰直指。官服领尚方,用云为级。以牛金星为天佑殿大学士,何瑞徵、黎志升为弘文院大学士。旧臣点用者,除授有差。时贼令新降者不得乘马;壬子,各官皆骑驴,方巾蓝服,小扇遮面,至牛、宋及顾君恩署,投门生帖,且领契。其外选者,乞携妻孥;宋企郊语之曰:『俟到任后,做得好官,来迎未晚』。皆欣然而去。
  癸丑,伪礼政府谕各官率耆民上表劝进,使周钟草登极诏,内有语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或私语钟曰:『闯贼残杀太甚,恐难成事』。钟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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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太祖初起亦然』。
  乙卯,派各官概纳饷银,大抵点用者派少,不用者派多;下至厂卫著姓、要津权胥、四方富贵,无不滥及。一言不办,即夹,往往骨碎身死。大学士魏藻德被夹,献银万两,刘宗敏责以首相致乱。藻德曰:『此一人无道所致』。宗敏怒曰:『汝以书生擢状元,不三年为宰相;崇祯有何负汝?而诋为无道』?掌嘴数十,仍夹不放。
  四月戊午朔,宋献策言帝星不明,天象阴惨;宜停刑,且速即位。庚午,各官复上表劝进。
  辛酉,焚明太庙神主。是日,试在京举人,首题「天下归仁焉」、次题「莅中国而抚四夷也」;取者送吏政府候选。复考秀才,取者送国子监读书。司业薛所蕴因令监生多作文字,以候新主幸学。
  壬戌,禁用十字;若忠为中、成为丞之类。改大明门为大顺门;易乾清宫匾「敬天法祖」为「敬天勤民」。是日,先释系官数百人,取所得银及合累朝镇库积银三千七百馀万、金一千万锭,悉令工镕作穿心方版,为易运计。
  癸亥,禁奏疏冗长。召见伪侍郎杨观光,问郊天何以必去荤酒、远女色、止行刑?观光答曰:『天人一气,去荤酒则心志清明,远女色则呼吸灵爽,止行刑则举念慈和;故能感格上穹』。自成称善,送至檐下,答拱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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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子,铸九玺及永昌钱,不成。
  乙丑,始尽释诸系官;其勋戚大臣,仍令兵监押。遣伪将四出催粮,执故相冯铨至京,勒献银数万。
  丁卯,盘各仓谷。伪礼政府示:十二日百官习仪天佑殿。望日,颁诏,论功行赏。十七日,郊天祭地,即帝位。次日幸学,行释奠礼。
  戊辰,西平伯举兵报至,趣伪防御左懋泰赴密云、张石麟赴山海。己巳,停习仪,杀所押大僚勋戚数十人于平则门外,下令亲征;夜半,先运辎重百万辆归陕西。
  庚午黎明,自成毡帽、蓝布袍,夹二王及吴襄东出,精兵二十馀万悉行,各官送之金明桥而返。
  闯贼本无大志,自得牛、李后,始知收拾人心。至京师,颇严军令,士卒有淫掠者,辄枭斩或断臂、割势悬市;然其下为贼久,令虽严,不能制也。军士初入民室,曰假汝灶一炊;既食,曰借汝床一眠;将眠,曰雇汝妻女一伴。不从则死。已,又编排甲,令五家养一贼,民不胜毒,缢死相望。
  自成宠宫人窦氏,号曰窦妃。夜宿宫中,晨起啜少米饮而出,惮食宫中物。见诸龙器皿,辄震慑。将升御座,忽见白衣人长数丈,手剑怒视,恐惧不敢复登。内臣初进冕旒,窄不可戴;易之又宽。再易之始冠;刻许,头痛如裂,急除去。识者知其不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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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
    (论曰:自成之恶极矣!历观古来盗贼,若赤眉、黄巾辈,其毒虐犹夫若是之甚也!然或言其在西安,都司舍人邱从周乘醉入秦府,戟手骂曰:『若小民妄称尊号,踞王府,而所为如此,何以能久』!自成闻之笑曰:『此酗儿』!略不加意。少时尝盗邻家羝羊,其人执而笞之;既得志,不修旧怨。前参政张国绅者降贼,自成以为上相。国绅诱一故宦之室进之,欲以求媚;自成顾重其夫名,立斩国绅而归其妇。由是推之,意者夹官、搜银等事,或其下所为,非尽自成之意欤?夫初得关中,姑以一二事示大度,假仁义以结民心也!语云:「盗亦有道」。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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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平乞师

  吴三桂字长白,辽东籍,江南高邮人。父襄,字西环。两世并起家武科,积军功官至都指挥司,同守宁远。
  甲申正月,怀宗以西寇渐近,调襄还京。已,又撤宁远镇,封三桂西平伯,手敕召之入援。三桂行至沙河,而京师陷,贼使诸降将以书招之,三桂犹豫未决。初,上宠田妃,妃殁,上念之不置。戚畹田弘遇欲娱上意,游吴门,出千金市歌姬陈圆、顾寿,将以进御;上知为青楼妇,却之。弘遇死,寿随一优人逸去,而圆归三桂。贼据京师,刘宗敏居弘遇故第,因有誉二姬色之都、技之绝者,宗敏于是系襄索圆。三桂闻之,即还兵据山海关,刑牲盟众,誓兴复明室。报至京师,自成切责宗敏,立释襄,厚加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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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作书谕三桂;三桂不从。
  当是时,国朝闻明都之变,方议入讨;而三桂兵少,自揣其力不足以办贼,遣使因故帅祖大寿来乞师,朝廷犹未之信也。山海镇城在关内,而关外复有罗城。四月丙子,贼先遣轻骑自一片石北出而东,突入外城断东路,而自成以全师围内城,三桂复来求救;于是二王统劲兵飞驰而西,将及外城,见方东向击,九王疑三桂已没,驻兵欢喜岭,高张旗帜以待。三桂望见,从数骑突围而至,力请进兵;九王以素无盟约,又贼与吴兵甲仗相似,欲令吴兵薙发,以自别异。三桂曰:『然。我固非怯也。使我更得万骑,何惧于贼!为今兵少,故乞师于若,盟誓薙发无恨』!即与九王同歃,立薙其发。导王师直抵关下,而贼外城之卒先烂矣。三桂驰入关,即呼城中人薙发,即日开内城门,三面并出。三桂居前,九王继后,豫王、英王张左右翼。汉兵先合,贼围之数十重,三桂奋死斗,卒皆一当百,贼散而复合。王师驰至,从黄埃中发数矢。贼骇曰:『关东兵来矣』!天忽大风,沙石飞起,击贼如电。二王纵铁骑乘风夹击,贼步卒几尽,骑兵死者过半。刘宗敏中箭坠马,选锋骁将莫不重伤。自成乃杀吴襄,悬首高竿,收馀兵西遁。三桂战罢,哭其父尸极哀。九王慰唁之,且趣之曰:『稍迟,即京师糜烂矣』(九王即摄政王也)!三桂于是兼程而进。壬午,追贼于永平,张若麟来降。自成乘千里马驰一日夜,癸未平旦,至京师,立缚吴襄家属三十馀口,杀之于市。贼之东出也,留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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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仅老弱数万。文官则牛金星,大轿开棍,往来拜客;武官则一只虎李过,防守禁城。九门齐启,惟日驱驴马运金帛归关中。已而,微闻战败,贼将督民夫拆城外房,运器械上城,为守御备,或相聚耳语而泣。民间喧传吴三桂夺太子来,太子入立,即顺贼所署诸臣斩无遗。比自成至,人马残惫,全无纪律,益肆淫掠。诸内臣初奉命守城,已怀异志;令士卒皆持白杨杖,朱其外,贯铁环于端,举之有声,格击则折。至是贼下令尽逐内监,无老幼贵贱,即以其杖驱之,皆号泣徒跣,破面流血而去。其金帛珠玉,悉为贼有。于是贼各官莫□疾步求间脱去矣。甲午申刻,贼传示次日郊天即位。俄而刘宗敏先卧长桌舁出,群贼亦多束驮金帛纷纷而去。乙酉,贼僭即帝位于武英殿。以李继迁为太祖,追尊七代考妣皆为帝后;立妻高氏为皇后,使牛金星代行郊天礼。三桂兵至,觇知贼将西走,先设疑兵于西山,又多取酒罂,实以石灰,埋齐化门外道口。五鼓,贼众万马齐出,践罂穿足,辄惊踣;后骑奔压,石灰迷目,不可视。疑兵远噪以惊之,贼众大乱,尽弃其辎重,留伪将军左光先、谷可成殿后而遁。
  五月戊子朔,在京诸臣设崇祯帝位于午门,行哭临礼,令百姓人制素冠。庚寅,备法驾迎新君于正阳门外,都人犹以为故太子也。及驾至,前驺麾百姓悉去白冠,始悟其非。三桂追贼至定州,斩可成;光先伤足,贼负而逃。自成还兵战于真定,复大败,身中流矢。三桂追出故关而还;比至京,则国朝已定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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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成至山西,郡邑多闭门拒守,贼辄攻屠之,而叛者愈众。又以牛金星谮杀李岩,刘宗敏以下皆离心,故不能复战。留陈永福守太原,委以晋事,而归西安。自成初以李岩言谬为仁义;及岩死,兵又屡败,益虐戾自用,群下小忤辄死。又设严刑,民盗一鸡者斩。西人大恐。其年冬,王师西讨,陈永福拒战甚力,城破而死。肃王遂自皇甫川渡河,击破贼将郭英、李过兵。英王自怀庆渡河,向潼关,贼使伪巫山伯马世耀将三十万来拒,一战而败。自成知不能守,散府库、焚仓廪,出武关东奔。乙酉二月,攻郧阳,明守将王广恩伏步卒于近郊林莽间,自引骑士别驻远郊,而使孱兵诱贼。既入险,骑不得骋,伏发,贼兵多死,薄暮引去;而广恩已驰骑先破其垒,林间步卒复四面举火,噪而逐之,贼众大溃。时左兵方东下,自成闻之,收拾散亡,将乘虚袭武昌;大兵分两道穷追,闯贼还战辄败北,至步昌,众尚五十馀万,留屯月馀,欲溯江走岳州;将发,忽烈风暴雨,阴霾四塞,贼由是变计,从陆出咸宁、蒲圻。丙戌正月,过通城九宫山,使其下先发,自以十馀骑殿后;猝陷于淖,土人以耰锄击杀,断其首而献之明。李过来救,仅夺其尸,结草为头,以冠冕葬之罗公山下。大兵追之,获其从父二人及刘宗敏、左光先,皆斩之。执宋献策,金星、企郊等皆潜遁。发验自成尸,已腐莫能辨也。李过改名锦,与馀贼四十六部奉高氏降于何腾蛟。唐王赐锦名赤心,寻死。后人有诗曰:『谁道天公醉,元凶未献俘;九宫灵一击,全队贼皆逋』!盖时又传自成过九宫山,单骑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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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庙,为帝所击,伏地而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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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邑纪闻

  郡邑死事,就所见闻,颇得其详而可录,曰房谷、曰武昌、曰长沙、曰榆林、曰保定。
  崇祯己卯春,流贼九股分屯襄、郧间。督师熊文灿主抚,于是张献忠首出求降;文灿为请于朝,授副总兵,处之谷城,而使佥事张大经监其军。所谓西营八大王也。群贼闻之,皆佯就抚、文灿随地安插,内三股近房县。房小邑,又数被兵,而群贼偪踞,人无固志。邑令郝景春争之文灿,文灿怒曰:『朝廷欲化贼为民,令将驱民作贼耶』?趣居之城外。于是罗汝才居东北,号曹操营;黑云居南,号十万营;白贵分处西南、西北,号小秦王营。景春虽单骑就营与结盟定约束,事稍稍定,然已自知必死矣。未几,献忠叛,谷城令阮之钿死之。张大经从贼,引贼兵趋房县,又使人约汝才同反。景春子诸生鸣銮,力敌万夫,乃擐甲诣汝才曰:『若不念香火情乎?慎毋从乱』!汝才佯诺。鸣銮觉其伪,与守备杨道选授兵登陴,而献忠前锋已至,鸣銮迎击,斩其魁上天龙。已而,贼大至,献忠兵张白帜、汝才兵张赤帜。少顷,二帜相杂环城立攻,白黑二渠策马呼曰:『以城让我,保无他也』!献忠又以张大经檄谕降,景春大骂碎之,而以寸纸系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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髀间,缒城求救;十数往,文灿卒不听。鸣銮且守且战,相持五日,击伤献忠左足,杀其善马。又用间入贼垒,阴识献忠所卧帐,将袭擒之,而指挥张三锡启北门揖汝才入,城陷。景春回署将自尽,大经短枪乘马突入执之。贼坐县堂,见景春来,为起立,且酌卮饮之,而责问库银仓粟。景春骂曰:『死贼,仓库有物,城岂为汝所陷』?乃拥之去。鸣銮与道选巷战,道选中箭死。鸣銮闻父被执,追至,景春见之,连呼曰:『好,好』!以手自画其颈曰:『此亦不甚痛也!男儿至是,惟一死耳』!遂父子同遇害。而主簿朱邦闻亦以骂贼不屈,全家被杀。之钿字实甫,桐城诸生,由保举授县令。三锡后为官军所获,磔死。大经从贼,及玛瑙山之败,复出降。
  张献忠之破汉阳也,武昌绅吏议募兵为备;而府藏空虚,贺逢圣屡请贷于楚府,王不应。左良玉东走,亦入见王曰:『与臣十万人饷,当为王保境固城』!王复不应。众不得已,谋撤江上兵入保。参将崔文荣曰:『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汉。团风、鸭蛋诸洲,水浅不及马腹,纵之飞渡,而婴城坐困,非策也』。众不听。兵既撤,而承天、德安溃卒东下,王始发金钱尽募之。使长史徐学颜为之帅,不隶他将,所谓楚府兵也。未几,贼偏师先自团风洲渡,其大营尚在江北。有张其在者,以罪被笞,走投献忠,告以虚实;贼乃从鸭蛋洲毕渡,直薄城下。文荣御之,颇有斩获。贼转攻德胜门,参政王扬基、推官傅上瑞先遁。楚府兵斩关迎贼,城遂陷;文荣及学颜皆战死。盖募兵时,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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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使其卒杂溃兵应募为内应也。王闻城陷,出坐殿角门;贼入,王骂之,献忠曰:『吾来正欲扶王为天子耳』!王曰:『天下吾家天下、天子吾家天子,安用贼扶』?贼党尚食,王却之,绝粒四日。献忠乘以竹舆,二人舁之,再拜而投之江。妃及宫眷、宗室、内臣死节者数十人;外臣死事者,自文荣、学颜外,有通判李毓英、知县邹逢吉、都司朱士鼎;绅士死义者,大学士贺逢圣而下,有王师文、陈靖之。而宗室盛潮之子观音保年十三,贼得之,因其少不之备;保伺贼醉,潜拔贼刀刺杀数人,然后自刭。学颜字君复,永康人。文荣海宁卫人,世指挥佥事。士鼎起家武进士,既被执,贼爱其力,欲用之;士鼎戟手大骂,贼断其右手,乃以左手染血洒贼,贼又断之,不死。贼既退,令人缚笔于臂,犹能作楷字;招集旧卒,训练如常。
  崇祯壬午秋,李自成寇郧阳,巡抚王永祚奔荆州。癸未正月,承天陷,巡抚宋一鹤、总兵钱中选死之;朝命以王扬基代一鹤、李乾德代永祚。乾德有官无地,移抚偏沅,而扬基暂驻岳州。五日,张献忠屠武昌,扬基惧,率标兵走长沙;推官蔡道宪语之曰:『岳与长沙,唇齿也。并力守岳,则长沙可保,而衡、永无虞;奈何弃之』?扬基曰:『岳非我属』。道宪曰:『弃北守南,犹不失为楚地;若南北俱弃,所属地安在』?扬基语塞,乃复还岳州。会吉府承奉王命明与副将尹先民潜通贼,贼遂浮舟于湖以窥衡、岳。既破咸宁,进至蒲圻,扬基先遁。湖广巡抚王聚奎驻袁州,惮贼不敢进,道宪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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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陈利害;聚奎使至,使总兵孔希贵拒贼于陈陵矶,战屡胜。既而以众寡不敌,聚奎与希贵及湖南巡抚李乾德奔还长沙,岳州陷。道宪谓聚奎宜乘贼未至,先于山砂矶及戴家湖立水陆二营以遏贼(以下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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