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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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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樵纪闻卷中
   唐 王

  明唐王聿键,小字长寿,太祖九世孙也。喜读书,好任侠。袭爵后,坐杀两叔以复父仇,废锢凤阳。弘光僭号,赦出。金陵破,随郑鸿逵入闽。抚臣张肯堂、按臣吴春枝等与郑氏拥而立之;以乙酉六月望日僭号,改元隆武。封弟聿为唐王,郑芝龙、郑鸿逵皆进爵为侯。方行郊天礼,大风忽起,天帝高皇前烛灭,尚宝卿马惊仆,玉玺坠地;识者知其不终。以张肯堂、吴春枝、李长倩、曹学佺等为六部尚书;召黄道周、蒋德璟与苏观生同入阁办事。
  当是时,文武济济,若可有为;然地狭民贫,政由郑氏。尝宴大臣,芝龙与黄道周争席,唐王卒右道周;又所荐引,不能尽用,芝龙由是不悦。而郑氏亦自以暴敛失民,使王兆熊主饷,沿门搜括;不输者,榜其门曰「不义」。又大鬻官爵,部司价止百金。于是娼优仆隶,尽列衣冠;拜谒州县,鞭鞑乡里。远近延颈王师,有「清行如蟹」之谣。
  八月,曾妃自浙迎至,大营宫殿,开织造府。曾氏下体之服,皆织龙凤;卮匜之属,悉用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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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月,靖江王亨嘉于广西僭号;丁魁楚破之梧州,执送福建,斩于市。
  九月,黄道周愤郑氏偷安,闻江西绅士傅鼎铨、万元吉、杨廷麟等所在团结为明守,自请视师。芝龙不与一兵;道周出关,召募得千馀人,行至衢州,为其门人所诱,执送江宁,死之。
  十月,唐王使苏观生代道周督师江右。既而郑芝龙自念若不出关,终无以压众心,乃下令分遣郑鸿逵援浙西、郑彩救江右;声言两路各万人,实不满千。
  腊月,唐王命筑坛行推毂礼。李长倩以饷不继,忧愤而死。
  丙戌正月,唐王如建宁,将西出;芝龙固请还省,乃回驻剑津。马士英叩关求见,王命守关兵勿纳。闯贼为土兵所杀,其众降于楚抚何腾蛟;兵势骤张,上疏请唐王入楚。苏观生至赣州,值万元吉败于吉安,即弃赣州、奔南安。元吉入赣固守,王师攻之,不能克。永宁王诱大帽山洞蛮同保抚州,王师围之。永宁求救于郑彩,州监军张家玉以三营先进;王师大集,彩望风而遁。家玉兵溃,抚州破,永宁王死之。郑鸿逵驻关外,闻报,亦遁归。蒋德璟自行出关,见瘦兵弱卒,一无可恃;知事不可为,即告病去。
  六月,补行乙酉乡试。王子诞生,大赦,覃恩。各官上表称贺,有「日月为明,止戈为武」之语;唐王大加嗟赏。又以国家元气之削,由于靖难,乃复建文年号;建方孝孺祠,铸姚广孝铁像跪于阶前。是时,王师已破浙西,进取仙霞。洪内院以王爵啖芝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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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龙心动,乃托言海寇狎至,悉撤关内外兵。唐王始决计西行,就何腾蛟。
  七月,王师至关。守关吏搜得闽中迎降书二百馀封,唐王命焚之,谕臣下改心易虑。
  八月,贝勒克仙霞关。唐王西走,犹以书数十扛自随;追兵迫,始骑而驰。将至汀州,因曝龙凤衣,停一日;方入城,忽有叩门称扈跸者,启视之,则北骑也。遂与曾妃同被执,死于福州(或曰:唐王至邵武,知事不可为。有二宫人缢死,取三棺钉之以出;其一,则曾妃也。唐王易服潜遁,后至琼州,为僧于五指山。后郑成功在鼓浪屿,曾有使存问诸遗臣,然莫必其真伪也)
  福、汀既破,王弟聿浮海走羊城。时江右尽陷,苏观生亦弃赣入广。闻桂王称监国于肇庆,即遣使劝进,然自以与丁魁楚素不相能,不乐西附;适聿至,乃与何吾驺、顾元镜、王应华等复奉之称帝,改元绍武,以都司署为行宫。即日封观生建明伯,与元镜、应华并东阁大学士。时仓卒举事,通国奔走,夜中如昼。不旬日,除官数千,冠服皆假之优伶云。
  永明既立,遣彭耀、陈嘉谟谕观生;[观生]怒其不逊,执而斩之。于是治兵相攻,以番禺人陈泰际督师,与永明王将林佳鼎战于三水,大败;复招海盗数万人,以林察为大将,战于海口,斩佳鼎。观生意得,务粉饰为太平事,而专任关捷先、梁朝钟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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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捷先由进士历官监司,小有才,使司笔札;朝钟举于乡,善谈论;两人首倡「兄终弟及」之议者也。有杨明竞者,潮州人,好为大言,诡称精兵满潮、惠间,可十万;即特授潮惠巡抚。朝钟语人,内有捷先、外有明竞,强敌不足平矣。又有梁鍙者,妄人也,观生才之,用为吏科都给事中;与明竞大纳贿赂。观生又多招海盗,其众白日杀人,悬肺肠于贵官之门以示威,人情大扰。李成栋觇知之,即启贝勒发兵而西。比入广,潮、惠二府先迎降;成栋即用其印移文广州,报无惊,而使林永茂以选骑三百随其后。腊月望日,聿方与观生视学,永茂以十八骑先至,诈称花山降盗;突入门,挥刀大呼。时精兵皆西出,仓卒不能集,城中一时奔溃。观生走鍙所问计,鍙曰:『惟死耳,复何言』?观生入东房、鍙入西房,各拒户自缢。观生虑其诈,稍留听之。鍙故扼其吭,气涌有声,且推几仆地,久之寂然;观生信为死,遂自缢。明日,鍙献其尸出降。聿方阅射,急易服踰垣而走,追兵执之;成栋使馈之食,聿叹曰:『我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高帝』?乃自缢。吾驺、应华等悉降,惟朝钟亦自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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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 王

  明鲁王以海,太祖十世孙也。申、酉间,南北丧乱,以海避地台州。会馀姚新令发闾左治道,执扑以抶行役者,而抶其不力者;役者怨,夺其扑以抶新令,杀之。里中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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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辍耕而应者数千人。于是诸生郑遵谦出从之,杀招抚使于江上,浙东震动。张国维、陈函辉、熊汝霖、钱肃乐诸绅先后起兵,与遵谦迎鲁王至绍兴,称监国。推国维为大学士,督师江上;召逃将方国安、王之仁,相与分地画江而守。时乙酉六月也。
  其年十月,国安自金华至,列栅钱塘江西岸,右倚江左桐君山为却月形;王师攻之,不能克。已而,乘风发,风回裂,士卒披靡;王师乘之,国安不能拒,夺舟东遁。
  丙戌三月,王师决坝入河,王之仁以舟师迎战,却之。当是时,战虽倖胜,而文武乖违,人无固志。盖起事之初,诸人皆书生不知兵,迎方、王二帅,拱手授之;凡原设额兵俱归二营,而乌合之众则自领焉。既而二帅欲自专,反忌诸人侵其柄,渐生异同,始议分饷:浙东钱粮六十馀万,悉给两营,而义兵或散或留,留者听其自行徵劝。由是,公私用弊。又闽中遣使犒师,方国安怨唐王先杀浙使陈谦,辄收斩之。鲁王恐闽中来讨,定议抽兵;使张国维西出,别遣余煌视师江上,故人心益涣。
  是岁大旱,钱塘江水涸、沙壅。浙抚张公存仁偶见浴于江者,或徒步往来,驰骑试之,水浅不及马腹,乃麾兵竟渡。时方国安犹有众数万,其精兵曰「磨盘营」,将出拒战;阮大铖在方营,私谓磨盘营兵曰:『若闻将军令乎?欲令汝曹共杀妻子,以决死战』。营兵闻之,惧而先走,众遂大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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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兴破,张国维赴水死。大铖说国安,欲执鲁王北降,使人守之;鲁王伺间脱走,与郑遵谦、熊汝霖随石浦守将张名振出海,投舟山。陈函辉走云峰山中,作绝命诗云:『生为大明之人,死为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又云:『斩尽一生情种,独留性地灵光;古衲共参文佛,麻衣泣拜高皇』。从容笑语,自缢而死。
  鲁王之投舟山也,黄斌卿不纳,名振送之福宁,依郑彩。芝龙北降,彩与鲁王避之长垣。
  顺治戊子,彩兵因小愤,缚郑遵谦、熊汝霖投之江。至己丑岁,闽地悉定,彩亦弃鲁王去。
  明年正明,张名振复得舟山,迎鲁王居之。舟山破,鲁王随名振奔厦门,又别居彭湖岛。郑成功月馈银米,遇节上启;后渐疏慢。
  壬寅夏,成功病死。其年冬,鲁王亦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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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成功之乱

  天启甲子,福建鹭门僧贯一,掘地得古砖,背印两圆花突起,面刻隶字四行云:『草鸡夜鸣,长耳大尾。干头衔鼠,拍水而起。杀人如麻,血成海水。生女灭鸡,十亿相倚。起年灭年,六甲更始。庚小熙皞,太平八纪』。是时,郑芝龙初入海为群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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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龙字飞黄,泉州南安县石井人。其父绍祖为府吏。府之后有荔枝树,飞黄幼时,尝与弟自墙外以石子打荔枝,误中太守;太守擒治之,见其姿容秀异,笑曰:『法当封侯』。即释去。既长,益抚媚;音律、樗蒲,靡不精好。因烝后母,为父所逐。有巨商携往海外;初至日本,为人缝纫以糊口。一日积馀赀三钱,偶遗于道,行求之不得而泣。适有倭妇新寡,乃长崎王族女也;夜感异梦,偶见芝龙,问得其故,悦其貌而私之,赠以金宝。芝龙始得自通于长崎王。王复爱之,遂以妇妻焉;生子森。久之,仍附巨商归;中途为盗所劫。盗魁颜振泉复爱之,任为头目。振泉死,众议所立,莫能决;乃插剑于斛米中,祝曰:『拜而剑动者,天所命也』。次至芝龙,剑忽跃出;众皆异之,遂推为魁。崇祯元年,受抚于熊文灿,授参将。八年,以弟芝豹(小字莽二)、芝彪(后改名鸿逵)皆骁勇善战,既破刘香老,升总兵;兄弟遂雄据海上。
  福藩立,封芝龙为靖海伯;后与苏观生、张肯堂拥立唐王,进爵为侯。其子森,日本甥也。初入南安县学,考劣等。乃至江宁入太学,执贽于钱谦益;谦益字之曰「大木」。唐藩僭号,见而奇之,始赐国姓,名成功。
  顺治丙戌,王师破福州,芝龙退保漳、泉,洪内院啖以王爵;芝龙撤备约降。成功屡谏不听,密启王曰:『臣父、臣叔,皆怀叵测,陛下宜自为计』!王曰:『若能从我行乎』?成功对曰:『臣从陛下,亦何能为?当捐躯别图以报陛下耳』!已而,王师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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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龙北;又侵辱其妇女,日本女自缢而死。成功由是怨恨,用夷法,剖母腹出肠秽而后殓。其年冬,遂据南澳,举兵反。南澳者,属香山县,大海中突起石埂;广十馀丈、长六七里,相属不断如莲茎;中途有关,逾关而前,一洲宽衍如莲的。成功据为巢穴,而设演武场于厦门,往来攻劫海上诸城邑,官兵不能制。其部下分南郎、北郎。南郎多闽、广海盗,芝龙旧部曲;北郎则江、浙人及所招中原剧盗、旗下逃丁也。朝廷患其剽劲,又念芝龙已先投诚,许割漳、泉、惠、潮四府封之,令岛中薙发。成功谢曰:『大邦若存此弹丸,以延有明一线,请从安南、朝鲜之例,不废职贡;若不以为然,则亦惟命是听』。
  壬辰五月,成功围漳州,城中食尽,死者数十万;其存者气息仅属,虽悲哭不能下一泪。至十月,金固山救至,始撤围退至海澄。
  癸巳夏,固山就攻之海澄,城坏,成功亲当矢石,督众力战,王师失利而退。固山益调兵,复进薄之。成功闻城外空递发,知兵将至,使铁人持巨斧临濠严立,令曰:『敌至方斫』。铁人者,皆伟躯多力之士,周身被铁,画以朱碧彪文,用置行首,遏敌锋者也。官军渡濠,铁人迎而斫之;随斫随落,濠为之满;卒不能进。于是再申前命,成功仍请比安南、朝鲜;朝廷知终不可抚,乃徙芝龙于山东。其年冬,李定国寇扰广中,成功乘间袭破漳、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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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申秋,复犯连江,守兵屡挫。
  至戊戌岁,大举入寇,留黄某守厦门,馀俱从行;甲士十七万、习流五万、铁人八千、习马五千、戈船八千。进至阳山,值暴风,漂没数千人,引还厦门。
  己亥夏,复出至崇明,以张煌言为先锋;溯长江,抵焦山,先夺谭家洲。时王师于金、焦间用铁索横江,号「滚江龙」。成功使张亮先断之,据瓜洲上游;而自率大队薄城。守兵方拒战,而张亮自上流至,习流将周全斌率锐卒带甲衔刀浮江而渡,腹背夹攻,守兵不能支,瓜洲陷。成功留其将刘献守之,而移师京口,据银山结阵。官兵争山,成功麾众疾斗,乘高发,多鼓均声,江水震沸,官兵复败;守将高谦以城降。既得京口,甘辉进计曰:『南都完固,不可骤攻。今据瓜洲,则山东之师不下;守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扼芜湖,则江楚之援不至。且分兵定其属县,手足既断,腹心自溃。此长策也』。成功不听。留周全斌守京口,而悉师薄金陵。从仪凤门登陆,营于岳庙山,使黄安以水师扼三汊线口。成功兵虽锐,然素少纪律,又屡胜而骄,见官兵不出,有轻敌心;军士皆渔猎、饮博为乐,樵苏四散,无复部伍。崇明守将梁化凤以骑兵三千自内路至,觇其无备,袭破前屯余新营,擒甘辉;中军方欲移屯,而城中精骑直冲其背,成功大败,收兵走三汊河口,扬帆而遁。
  其年,朝廷命将军达素及总督李率泰分道致讨。达素出漳州,猝与寇遇。时寇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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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海中下碇,不意其至,官兵乘风利直进攻之,斩其将周瑞、陈尧策等;俄而风转,波涛山立,北人皆眩晕颠仆。成功手自起旗,督兵再战,官兵大败。而李总督出同安,进至高埼,亦失利而还。事闻,朝廷始诛芝龙;郑氏在北者,无少长皆弃市。
  台湾者,在大海中,地形如弯弓;北高南下,周袤几三千馀里。东倚山、西薄海,中为台湾市。一望平原者六十里,远峰耸翠,嘉树蓊茂。由高而北,至淡水洋鸡笼城,与福州相近;其东,则大琉球也。由下而南,至加洛堂、郎桥;其西,则小琉球也。湾之外复有沙堤,名曰昆身。自大昆身至七昆身止,起伏相生,环抱如龙。□又有大仙头、海蓊窟,皆台湾外障也;北线尾、鹿耳门,则台湾门户也。彭湖岛在台湾西北,共三十六屿;惟西屿头最高,馀皆平坦。自厦门至彭湖,有水黛色,深不可测,舟行甚险。春夏由镇海圻放洋、秋冬由寮经或围头放洋,风便,一昼夜俱可望见彭湖。由彭湖东南行,水浅,必易舟而进,一日可抵鹿耳门。其地土旷人稀,素为盗贼出没之所。崇祯中,闽地大旱,芝龙招集流民,倾家资,市耕牛、粟麦分给之,载往台湾,令垦辟荒土,而收其赋;郑氏以此富强。及芝龙北降,台湾为红夷所据,筑城三:曰台湾、曰淡水、曰鸡笼。又于大昆身海旁,相对筑赤嵌、平东二城;皆石垒火煅,融结如天城。成功在南濠虽倖胜,自知形势单弱,谋远徙;适旧部曲有自红夷至者,说之曰:『台湾,君家故土。今红夷易制,若得台湾,则不忧无饷矣』。成功然之。辛丑三月,成功兵至彭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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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水涨,竟以海船入鹿耳门。城中夷人不过千,馀皆郑氏□所迁民,语成功移其水原;数日,夷人大困,乞和。成功与盟而纵之去,遂复居台湾。
  其年夏,成功病死,面目皆爪破,曰:『吾无颜见先皇帝也』。子名经,代统其众。
  甲寅春,耿精忠叛,遣使招经;经悉兵入寇。既至,精忠欲加节制;经怒,反与相攻,互有胜负。及耿氏亡,经盗有潮、惠、漳、泉、韶、邵、汀、兴八府;王师以次克复。
  至康熙十八年,经始遁归台湾。其年,经立其庶子克钦,号曰监国;而退閒于洲子尾,筑游观之所,纵声色以自娱。
  二十年辛酉,经病死。其众惮钦之严,迫令自杀,而推经嫡子克塽为主。克塽尚幼,不能统众。
  癸亥六月,浙闽总督及提督施烺会师出海。十四日,大兵由铜山开洋,入八罩。十六日,与刘国轩大战于彭湖,不能克。十八日,破虎井、桶盘屿。二十二日,分兵进剿,左师向鸡笼山,右师入牛心湾;中军分为八阵,每阵三叠。自辰至申,尽锐夹攻,贼众死伤无算,遂克彭湖。刘国轩遁归台湾,与冯锡藩、邱磊、何祐等挟郑克塽稽首归命。明宗室随之来降者□人,皆安插河南、山东垦荒。惟术桂一门八口,即日自缢。台湾始入版图,设分巡道一员、领府一、县四。附郭曰台湾县,居中。南为凤山县,自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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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沙码埼止;外皆土番负固,罕至城市。北为诸罗县,自台湾至鸡笼城止;过此,人迹罕到矣。又彰化县未详。
  克塽至京师,授汉军公。
  郑氏自天启甲子为盗,传四世,至康熙甲子而灭,果符「六甲更始」之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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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煌言殉节始末

  张煌言字元箸,别号沧水;崇祯壬午举人,与钱肃乐起事宁波者也。绍兴既破,煌言收馀众窜海上,往来舟山、厦门间。
  顺治己亥,郑成功内犯,以煌言为前锋。其自序略云:『余自乙酉倡义,距今十五年,栖山蹈海,艰苦备尝。其间三入长江,登金山,掠瓜洲、仪徵,师徒单弱,迄无成绩。今岁仲夏,郑延平全师北出,以余熟江上形势,推督前部。时敌于金、焦间横铁索绝流,夹岸列西洋大,守御甚严。余引舟入江,乘风溯流而进,方过焦山,风急甚,急叱舟人断索鼓棹;两岸轰如雷、弹飞若电,同百艘得至金山者,十七舟而已。翼日,延平克瓜洲,将济师铁瓮;余请独率标下直捣观音门,以制留都之援。将至仪徵,吏民版图来迎;鹢首所过,一二遗老皆具瓣香相送。次进六合,得报,知润州已下。余意延平由陆逐北,不三日当达石头;不料仍由水道,海船行迟。余抵观音门,再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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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陆信杳然,乃移泊江浦,发轻舟先上芜湖。比延平至,达七里滩洲,方与余商略攻建业,而上流捷音至矣。延平以芜湖咽喉之地,属余统本辖戈船往赴。临发,余谓延平:「师久易生他变,宜乘朝气分兵袭取旁郡邑,使金陵为孤注,然后以全力搏之;不可先挫锐于坚城下」。延平唯唯。七夕,余至芜湖,传檄郡邑、致书缙绅,大江南北来归者数十城。四方豪雄,往往诣军门受约束,请归祃旗相应。既降宁国,方谋直取九江,不料延平忽弃余言,不急进攻;又师无纪律,敌人攻瑕,竟至大败。余既得报,犹□师即偶挫,未必遽登舟;即登舟,未必遽扬帆。故且退治芜湖,弹压上流。更不料延平胆怯,并瓜、润弃之而走矣。余时进退维谷,不得已西趋鄱阳,欲号召九江义勇,为再举计。奈人心已散,师溃铜陵;弃舟登陆,追兵至,突围得出。顾视左右,止一僮自随焉』。其自叙如此。
  煌言既脱,易服变名,自英、霍山中遁入天台,间关百折,得还海壖。树纛鸣角,旧众稍集。闻郑氏新得台湾,兵势复振,遣客罗子慕说之出师;成功不听。
  未几,成功死,煌言益无所向,乃遣散其众。海中有岛,名悬屿;荒僻无居人,其阳多汊港,其阴皆峭壁。煌言与亲信数十人结茅其下,而风帆浪楫,出没台、宁间,莫有知其处者。又畜双猿以候动静,舟未至二十里,即猿鸣木杪。后因乏食,遣人至普陀告籴,踪迹始露。旧校某利赏,以夜半从山后悬藤踰岭而入,执归宁波。乃赋绝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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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海甸纵横二十年,孤臣心事竟茫然。桐江只系严光钓,震泽难回范蠡船。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欲支天。鲁戈莫挽将颓日,敢望千秋青史传』?又甬东道上诗云:『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惭将赤手分三席,特为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车来浙路,怒涛岂必是鸱夷』!后戮于杭州,埋骨于南屏之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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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山始末

  舟山东西七十里,南北倍之。西去蛟门二百六十里,东距普陀四十里,黛山屏其南,桃花剑列其北;即传所传「甬句东」也。宋以前曰滃洲;元为昌国县,明初并入宁波之定海。崇祯间,闽人黄虎痴(斌卿)尝为其地参将,后升去。乙酉夏,斌卿自江上逃归,上书唐藩,言舟山民俗淳朴,通商舶,饶鱼盐,西连越郡、北溯长江,此进取之地。唐藩然之,赐剑印;率麾下至舟山。舟山之寇自此始。
  张名振者,石浦守将也,与斌卿为儿女姻。绍兴之破,与鲁王投舟山,斌卿不欲奉王,故随郑彩入闽;而名振独留。其年冬,溃将张国柱来犯,斌卿连战不能御;名振使其将阮进以数舟冲国柱营,因风水之势,发击之,国柱败去。进故海盗,精水战,为名振心腹。既破国柱,斌卿以计笼络,使去张而归己;名振由是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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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几,而有提督吴胜兆、诸生华夏之事。胜兆镇松江,以滥抚太湖白党被参,遂怀异志;以蜡书求援海上,斌卿不许,名振独以兵就约。胜兆所抚之白党,恃主帅之有谋也,反凌官军,官军恨之刺骨;其未抚者,亦无复畏忌。及官兵擒解,则胜兆欲示无他心,又辄枭示;乱民疑主帅意中变,乃先期劫胜兆,夜召推官方、同知杨议事,缚而杀之,下令解辫。而名振兵至白沙,因洗惊动龙宫,风涛大作,名振舟坏落水,馀众踉跄遁归。官兵既恨乱民,又不见海上动静,视乱魁陆炯、戴之俊等皆易与,于是副将唐世勋设计诱斩炯等,而执胜兆。朝廷穷治其狱,吴中失职之士多死焉。华夏者,宁波诸生。与其侪五人同谋举兵,遣人走舟山约斌卿;斌卿诺之。夏等又约四明(疑有阙文)□,谋泄就戮。斌卿本无大志,特为利而动;兵至宁波,泊舟桃花渡,望城上毫无变动,已知夏等事败。官军开击之,即扬帆而遁。名振之覆舟白沙也,与张煌言共浮一篷,得抵岸,投一小庵,僧一泓为剪发易服,始得脱归。从此斌卿每事侮之,名振于是别屯南田。斌卿子,名振婿也;自闽归,便道过南田,名振留饮十日;而舟山讹传南田劫舟杀公子,斌卿信之,遽抄名振家。已而,公子备述妇翁情至,斌卿惭悔无及。比自宁波归,自以师出无功,益愧且惧。乃为保聚谋,民年十五即令充军兵;男子死,妻不得守节;六十无子,收其田产,别给衣食。其意欲如土司为不侵不叛之夷岛,而不知不可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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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司王朝先从张国柱出海,斌卿利其兵力,以书招之;复使兵诈为他盗,中路劫之。既至,又夺其将军印而拘之。久之,朝先以计脱去,至奉化,聚众得数千。又阮进亦失欢于斌卿,别驻鹿头。己丑秋,朝先遂约进并约名振同攻舟山,鲁藩传谕和解;朝先得谕,即致斌卿以弛其备,而轻舟袭之。斌卿见兵至,设香案,服公服,手执来谕曰:『监国有旨,谁敢者』?阮进直前刺杀之;而分其众,始迎鲁王居舟山。
  辛卯春,名振以小嫌杀朝先。其将张济跳城夺哨船,至军门,陈舟山虚实。六月,王师进讨,名振与阮进奉鲁藩分兵出御。八月,王师渡横海,突遇阮进舟,进挟火升投击,风反自焚,堕于水,王师擒斩之;遂乘大雾直抵螺头门。名振初不觉,雾霁见之,大惊,即奉以海南遁,投郑成功。名振既去,其弟名扬犹固守舟山,攻之月馀始破。张肯堂在舟山,多树梨花,作亭其间,颜曰「雪交」。至是,题绝命诗于亭而缢,其前二联云:『虚名廿载著人寰,晚岁空馀学圃閒。难赋「归来」如靖节,聊歌「正气」学文山』。自肯堂外,死者数十人。胜国孤臣,于斯尽矣。
  名振初至厦门,成功不为礼,后见其背刺「赤心报国」四大字,始致谢,延为上客。癸巳春,使与张煌言入犯,至京口,因谗言撤回。又出犯崇明,屯兵平洋沙。
  甲午春,再犯京口,舟师抵观音门,失利而遁;路遇风便,复袭舟山据之。
  乙未冬,名振病死,陈六御代统其众。丙申二月,舟山城哭声若风筝而咽。其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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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复舟山,斩六御,馀寇悉南徙。朝议以海澨难守,命毁其城,迁其民而空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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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乞师

  日本乞师之议,始于周鹤芝。芝故海盗,往来日本,与撒斯玛王结为父子。日本三十六岛,岛各有主。其国主为京王,徒拥虚位,权皆掌于大将军;馀王如诸侯,而撒斯玛最强。芝既熟日本,横行海中;已而就抚为黄华关把总。值东南丧乱,私遣人至日本,求假一旅以靖难。撒斯玛王为言之大将军,许诏使至,即为发兵。芝喜,益市金珠玩好,将以王命往迎。主将黄斌卿谓此吴三桂乞师之续,执不可;芝怒,遂去舟山。久之,或说斌卿曰:『北都之变,东南如故,使并东南而失之者,此乞师之害也;今我无可失之地,比之往事,为不伦矣』。斌卿意悟,始使其弟孝卿与冯京第往。会日本有西洋为天主教者作乱,方严逐客之令。京第至长崎岛,不得登岸,日于舟中效秦庭之哭。撒斯玛王闻之,复为言于大将军,议发各岛罪人,以赴中国之难。留孝卿于长崎,而使京第先还报命,赠洪武钱数十万。盖日本不知鼓铸,专用中国古钱;舟山行洪武钱自此始。长崎多官妓,皆居大宅。每遇月夜,各宅悬琉璃,赛琵琶,艳色夺目,淫声盈耳;中国所无有也。孝卿居既久,惑之,竟自忘其为乞师来者。日本薄其为人,发兵之命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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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年,僧湛微自日本来,为阮进述请师不允之故;且言其国重佛法,若得普陀山慈圣太后所赐藏经为贽,师必发矣。进谋之张名振,使阮美以经同湛微往。日本初闻之,京王以下皆大喜;已,知舟山有湛微者,则大怒。盖日本不杀中国僧,有犯,止于逐;再往,则戮及同舟。湛微初在日本,事南京寺住持应如;后至月裴泉岛,妄自尊大,恶札村谣,皆署金狮尊者。大将军见而恶之,逐使过海。梵册请师之计,特湛微欲借以再往日本耳。阮美知为所卖,即载经而归。
  自两使无成,舟山之人,皆追咎斌卿不早听鹤芝。然日本自宽永以来,承平日久,其人多习诗书,好法帖、名画、古器,故老不见兵革之事,本国且忘备;即令西洋无衅,鹤芝尚存,安能万里渡海、为人定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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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先生传

    (野史氏曰:古来节烈之士,不欲使姓名落人间者,惟明永乐之世独多。当其时,一人殉义,祸延九族;故往往匿迹晦名,以全其宗党。若申、酉鼎革之际,朝令不如是之酷也;而以余所闻,或死或遁,不以姓名、里居示人者多。有如所传一壶先生,其补锅匠雪庵和尚之流欤?若画网巾者,自谓一筹莫展,耻以死节节义名,其用心更何如哉?)
  画网巾者,其姓名、爵里不可得而知也;携二仆匿邵武山寺中,为逻者所得。守将池凤阳夺其网巾,置军中;先生叹曰:『衣冠,历代皆有定制,若网巾则高皇帝所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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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遭国变即死,讵敢忘祖制乎』?每晨起盥栉毕,必令仆画网巾于额,乃加冠;而二仆,亦必更相画也。军中皆哗笑之,因呼之曰「画网巾」。已而,王师平诸山砦,凤阳乃缚而献之提督,诡称阵俘以邀功;提督视其额斑斑然,笑而谓之曰:『若为谁?今降犹可以免』。先生曰:『我忠不能报国,留姓名则辱国;智未能保家,留姓名则辱家;危不能致命,留姓名则辱身。且我不欲以一死博节义名,军中呼我为「画网巾」,是即我名矣。至欲我降,则我旧尝识王之纲,当就彼决之』。之纲者,故高杰部将,时为福建总兵,即平诸山砦者也。提督送之福建,之纲见之。曰:『我不识若也,今将就若求死耳』。之纲委曲开谕,且指其发曰:『种种者而不去,何迂也』!二仆曰:『巾犹不忍去,忍去发乎』?之纲命先斩之。群卒欲引去,二仆瞑目叱曰:『我二人岂畏死者,顾死亦有礼』。从容向先生拜辞曰:『奴等得侍扫除于地下矣』!皆欣然受刃。之纲又谓先生曰:『若岂有所负乎?节义死即佳,何执之坚也』?先生曰:『我何负?负君耳』!出袖中诗一卷投之地。又出银一封,谓行刑者曰:『此樵川范生所赠也,今与若』。遂戮于泰宁之杉津。泰宁谢生葬其骸于杉窝山,题曰「画网巾先生之墓」。
  一壶先生,亦莫知其姓氏、爵里。破巾敝衣,徜徉登、莱间;尤爱劳山之胜,结茅居之。性嗜酒,每出必以一壶自随,人因称为「一壶先生」。即墨黄生、莱阳李生,心知其非常人也,皆敬事焉。或携酒就先生,或延先生至家;然先生对此两人,每瞠目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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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欲有问,辄曰:『行酒来,余为生痛饮』。时而酒酣大呼,俯仰天地,若胸中有甚不平者。间一读书,必欷歔流涕。二生竟莫能测也。先生踪迹无定,或留久之乃去,去不知其所至;已而又来,亦不知其所自至。康熙壬子,去即墨已久,忽而复至,寓一僧舍。素与往来者视之,见其形容憔悴、神情惝恍;问之,俛而不答。夜半必哭,哭或彻旦;数日,竟自缢也。李生云:先生是时年垂七十矣。
    (谈资跋曰:余读画网巾先生传,怪其不死于守将、不死于提督,而独就之纲求死;观「两不相知」之语,意别有不言而喻者乎?若一壶先生之踪迹,则尤奇矣。昔宋中丞牧仲尝言:酉、戌间有夫妇佣其家,甚勤力,然每遇主人与客谈诗文,辄徘徊窃听,不能去。积数年,一日,忽不知所至。视其室,留书千言,自叙悲愤,词义博奥,援据今古,出人意表;竟不知为谁何。余因思易代之际,山巅水涯樵渔释道与夫耕牧佣贩中,如一壶先生、宋氏佣者多矣。迄于今稗官之笔、遗老之口,犹当流传未绝。惜乎!闻见所限,不获因其轶事以想见其人于姓名、爵里之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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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右二臣

  蔡懋德字维立,号云怡,昆山人;万历己未进士。初任杭州推官,执法严平。行取入京,授主事,进员外郎。以忤魏党,乞差归。崇祯改元,升副使,视学江右。迁嘉湖兵备,擒大盗屠阿丑、沈千斤。以忧去;服阕,除井陉兵备。复以计擒贼首齐天王,调宁前道;绥内御外,八城以安。懋德好释氏学,律身如苦行头陀;杨嗣昌谓其清修弱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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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宜处边地,改调济南。与周遇吉共平大盗李青山,以功升按察,转河南布政。时方大旱,斗米三金,贼党又争传「迎闯王、不纳粮」之谣;懋德叹曰:『此时而急催科,是驱民为盗也』。檄州县停徵。自劾镌七级。
  俄奉特旨巡抚山西。初至官,即平土寇,绥溃兵;立干城社,以招智勇之士,日夜为战守备。又值京城戒严,奉命率标兵防龙固诸关。积劳,累以目疾乞休;未得旨,而闯贼已入秦窥晋矣。懋德闻报,叹曰:『主忧臣辱,此岂我求去时耶』?立起视事。时秦地尽陷,山右所恃,惟一河为限。而南自芮浦、北至保德,随处可渡。抚标仅弱卒三千,檄召诸镇兵,无一人至者。懋德独立当贼,屡挫其锋;然亦幸贼大队未来,故不能遽渡。已而,榆林陷没,奇岚告急;巡按汪宗友以晋王手教敦促归救,懋德不得已留副将陈尚智以二千人守河,而引馀兵赴太原,以障其东。懋德甫离河上,而贼大队抵河津,自船窝东渡,尚智走还平阳。平阳随破,西河王被害,尚智走保泥山。汪宗友遽奏懋德弃河不守,奉旨解任听勘,使郭景昌代任。
  甲申正月,贼转掠河东,陈尚智叛降于贼,列城皆陷;新抚郭景昌观望不前。懋德方召属官,约盟誓师固守;而罢官命至,或请出城候代,懋德不可。晦日,贼游骑至太原,传牌招谕;懋德斩其人,碎其牌。二月五日,自成抵城下;部将牛勇、朱孔训等出战,死之。六日,自成亲督众攻城,所调阳和兵首降贼。七日,风沙大作,拔木,昼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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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将张雄缒城出降,语其党曰:『城中火器、火药皆在东南楼,俟我下,即焚楼』。夜中火起,风转烈,守者皆惊窜;贼遂登城。懋德出遗疏授知县贾某,谓中军副总兵应时盛曰:『吾学道有年,勘破生死;今日吾致命时也』。麾下持之,时盛扶懋德上马,即死(疑有阙文);且下城巷战,乃持矛翼懋德突战,杀贼数十人,至炭市口,贼骑充斥,时盛呼曰:『出西门』。懋德遽下马曰:『封疆之臣,当死封疆。诸君自去,不可陷我于不义』。众复推之上马,至水西门,复下马据地坐。时盛已出城,还顾不见懋德,立杀其妻子,复斫门入告懋德曰:『今请与公同死』。偕至三立祠,懋德就缢,身轻不绝,时盛脱甲加其肩,而与从骑皆自刎于旁。贼恨懋德不降,亲验其尸,以刀割颈而去。
  周遇吉号萃庵,锦州人;勇而善射。性慈仁,得人死力。幼时为敌所掠;崇祯初,与所娶蒙古妇刘氏自拔来归,始受把总。积边功,至京营参将。京营将多勋戚中官子弟,见遇吉质鲁,意轻之。遇吉曰:『公等皆纨子,岂足当大敌?何不于无事时练胆勇为异日用,而坐糜廪禄为』?同辈皆目笑之。
  岁丙子,都城被兵,从尚书张凤翼血战有功,进副将。冬,从孙应元剿贼河南,战光山、固始,皆大捷。明年班师,再进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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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卯秋,复受命剿贼,破安世王于淅川,降其全部;从杨嗣昌扼张献忠于槐树关,又扼之化石街草店。贼闻其名,不敢犯。明年,与孙应元大破罗汝才于丰邑坪。又明年,与黄得功追破贼于凤阳。已而旋师,讨土寇于寿张,追至东平,连战擒其魁李青山,屡加太子少保、左都督。
  壬午冬,代许定国为山西总兵官,开镇宁武。遇吉在镇,汰老弱,练勇、缮甲仗,日夜为战守备。刘夫人亦雄健便弓马,又招胡妇之多力善射者,至三百馀人,择麾下健儿事之,别为一队。平日恣其所欲;必遇战急,方用以冲坚陷锐,敌甚惮之。癸未,李自成陷全陕。遇吉以沿河千馀里贼处处可渡,欲分兵扼其上流,而以下流属之巡抚蔡懋德。乃请济师于朝,朝廷遣副将熊通以二千人来援。甲申正月,遇吉使通防河,会平阳守将已降贼,讽通还镇说降遇吉。遇吉大怒,责之曰:『尔统兵二千,不能杀贼以报朝廷,反为贼作说客耶』?立斩之,传首京师。太原告急,遇吉勒兵往救,贼又使遇吉所亲某以书来招,复斩之。进至石岭关,闻太原已陷,贼先驱将至,即伏兵忻口截之,歼贼数千而还。聚众谋曰:『逆贼屡胜而骄,我悉精兵据险伺隙,凶锋可挫。若纵使入险,而婴城自守,此坐困之道也』。佥事王胤懋、同知吴鋐疑遇吉欲通贼,固止之;又阴令百姓筑土塞门,以沮其行。贼觇官兵不出,喜曰:『此天助也』。即自杨方口入,分兵六道趋城。遇吉与麾下杨光隆等分门而守,昼夜苦战。贼梯则碎其梯,贼穴则烧其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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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已崩矣,囊土复完。相持三日,杀其骁将四,群贼死者无算。又设伏城内,出弱卒诱贼入城,急下闸,杀数千人。自成惧,欲退。或教以分番迭进,官军力尽;俄而光隆中死,守陴者惊散,东关失守。遇吉督亲兵巷战,往来驰突;贼辟易不敢进,复使骑招之。遇吉曰:『退兵十里,我当出』。贼许之。乃从角楼缒下,大呼曰:『周都督来也』!至演武场,自成起揖曰:『大同督抚一席,愿以累公』。遇吉骂曰:『瞎贼!我岂受伪官者?今来求一死,光而且明。乘城杀贼,皆我将令,与士民无与耳』。贼胁以刃,骂声愈厉,遂被磔。将士及百姓闻之,益愤痛;人自为斗,家自为战,四面奋击。刘夫人率诸胡妇控弦升屋,矢无虚发,复杀贼无算,血流有声;遇吉步兵亦略尽。刘夫人矢竭,纵火自焚;诸胡妇及婢仆赴火死,无一人苟免者。王佥事、吴同知被执,亦不屈而死。是役也,贼丧精锐数万。自成叹曰:『使守土者更有周都督几人,我事殆不济矣!不若且回陕西,相机而动』。适姜壤降表至,自成大喜。俄而宣府总兵王永荫表亦至,贼遂尽屠宁武遗民而北。
    论曰:闯当癸、甲之间,所惮者,在秦则孙督师、在晋则周都督。督师不败,潼关不破;贼不得潼关,敢越河而窥晋乎?都督不死,宁武不陷;宁武全,贼虽得太原,能出三关而犯宣大乎?督师之败,以朝廷趋战,全军一掷;都督之死,以王佥事沮其出战,坐困孤城。呜呼!昔人言耕则问奴、织则问婢,阃以外将军制之。乃一则欲守而不得守、一则欲战而不得战,以致金汤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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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干城同殉,国家大事从兹而去,是谁之咎哉?蔡忠襄之死,与周都督相类。然提三千弱卒,往来奔命于二千五百馀里之间,即不归太原,势必不支,非宁武比。独汪宗友者,始以羽书招之,旋以不守河劾之。至福王时,犹以不守河为失策,赐谥、赐祭葬而不予赐荫,尤可叹耳!忠襄既解任,仍以死殉;视已受命而徘徊河上者何如?若都督之见贼,意在保全百姓,而百姓愈乐为之死;忠义之感人如是哉!被磔后,材官张某裒其骸而葬之东门之外;至今宁武士民过其地者,莫不为之流涕焉!谥曰「忠武」,又奚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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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西二烈

  流贼初扰关中,三原在籍副都御史焦源溥及湿阳在籍佥事王徵,皆聚众筑堡、缮甲储粮,以卫桑梓。当是时,四方云扰,贼众往来飙忽,秦地几无坚垒;独二县之民安居无恐者,两人力也。已而西安陷,郡县皆从贼。自成伪行仁义,胁用才望之士,以收人心。先遣兵劫源溥至西安,见其修髯、方面,仪观伟甚;特起加礼,欲重用之。源溥曰:『吾纵不能起兵恢复,终不与诸逆俱生』。因说自成以逆天不祥,宜翻然改悔,归命天子,立功自赎,可致封侯;词气恳切。贼不忍杀,纵之归。又遣兵至泾阳胁徵,徵闻之,引佩刀坐于门曰:『贼使至,我必以颈血溅之』!子永春跪请曰:『大人毋自苦,儿今走西安请死,以代大人』。徵曰:『若代吾死,死孝;我誓自死,死忠;各行其志可也』。遂绝粒不食。越五日,永春得释归,跪进汤饵。徵曰:『子之于父,当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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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卒挥去,不食而殁。邑人私谥曰「端节先生」。
  源溥字涵一,起家进士。崇祯初,官河东兵备,迁宁武参政;再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罢归。其在河东时,屡与诸将擒杀贼魁。及归自西安,谋东走蒲州收召旧旅,又欲奔西宁,结羌戎以图恢复。而贼关防甚密,终不得去。每愤激欷歔,形之吟咏。有「百二山河尚可全,八千子弟今何在」之句。贼闻而恶之,复执之西安。至之日,贼大宴关中缙绅,出秦府金银器皿分与之,谓曰:『饷乏,公等皆墨吏多金,宜各出之以助军需』。且令左右露刃胁之,皆战慄署诺惟谨。次至源溥,源溥张髯瞋目,以笔掷自成曰:『瞎贼!吾安得全?且汝不闻王嘉胤、紫金梁之事乎?我歼渠时,汝始为贼锉草、扫马矢耳』!自成大怒,立磔之。
  徵字良甫,一字葵心。
  时有邱东周者,立刺自成,不克而死。而源溥之兄源清字湛一、葵心之友袁养和,亦以拒召绝粒而死。其遁入山者,泾阳则兵备道杨国柱、举人周惇,三原则举人周昌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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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晋宗人

  明太祖二十六子,马后生者五:长懿文太子、次秦王、次晋王、次成祖、次周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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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封成祖于燕、封周王于汴,据元、宋旧都;而王二王于西北。秦关百二、晋表山河,岂不屹然长城万里,周之鲁、卫哉?已而二王早薨,成祖入继,三国嗣王谊属犹子、本支百世与国同休矣。迨崇祯之末,大盗横行,屠陷城邑,独周王恭枵出库金数十万,募兵扼贼;河决后,薨于彰德。至于秦、晋后王,甘心屈辱;两国宗人,亦皆束手待毙。未闻有以一矢加贼,与天子分忧急难;而抗节死义者,尤不多见也。意者王人之子孙,狃于富贵,故能振拔者少欤?抑亦靖难之后,前车是鉴,强干弱枝,积渐之势使然欤?
  西安之陷,秦王降贼,中尉谊杲泣曰:『吾不忍见宗国之亡、国主之辱也。我不死,且愧张长史、徐旗官』。赋诗三章,自投于井。张长史尚絅、旗官徐应魁也。谊杲之外,不食死者,中尉存樨;自缢者,中尉谊纠之子存柘。于是秦宗室有三烈焉。
  太原之陷,晋王降贼,宗室死义者六人:府学生员霞、霞父慎钲、王府审理慎镂,逸其名者曰小二、曰长安;又有敏□者任通判,时在龙门,闻变,知其父必不免,辄为位,斩衰哭奠毕,望阙再拜自缢死。馀未有闻焉。而其后贼臣韩文铨,捕晋宗室四百馀人送西安,悉杀之。叛将陈永福在太原,恐宗人为变,闭门搜捕得千馀人,杀之海子堰,若歼羊豕。嗟乎!是真不幸生帝王家尔!
  善夫!顾宁人之言曰:自古待宗人之失,未有如本朝者。有周用人,必先同姓;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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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猜忌骨肉,然刘氏、李氏之任宰相、官中书者多有矣。独本朝庸疏舍戚,既不得筮仕为吏,又限之国城,若无罪而受拘。故不肖者怙侈放僻,以为民患;而贤者亦第谨身寡过,安于豢养。举天下之宗,无一人任国家之事,以生草泽之心而来远人之侮,卒之干折枝摧,一时同尽。呜呼!是亦后王之大戒已!
    (野史氏曰:明万历中,宗人之文秀莫盛于秦。有七子者,善为诗;崇祯末,六子已逝,而子斗先生谊纠独年至八十,后其子存柘殉节,十馀年乃卒。余尝至西安,犹及见子斗先生。然求所谓「青门七子合集」,已不可得;而三烈之名,世争传之。然则士之所重,固在彼而不在此乎?抑余又闻太原之陷也,中尉长安之母语长安曰:『宗室家终难与贼并立,毋徒取辱』!遂母子同殉。及观贼臣屠灭晋宗,益叹死难诸人非独节之高也,其揆事尤明且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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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忠屠蜀

  黄虎之窥蜀屡矣,而未尝得志。至癸未,自成入秦,黄虎独据湖北,见梁、楚残破,不足久留,乃复溯江西寇。
  初,夔府设十三隘以捍盗,自刘士奇抚川,患饷不足,渐撤其兵;故贼得乘其无备。士奇在重庆,闻夔州陷,檄参将曾英屯涪江扼水路、副将赵荣贵驻梁山扼陆路,而重兵据铜锣峡以守城。贼先击走两路兵,舟师直向峡口;别令骑兵入山径,袭破江津县,掠其舟,从上流鼓噪而下,守峡兵立溃。时新抚龙文光方至顺庆,将士多往参谒;比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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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贼已夺佛图关矣。
  甲申五月,贼陷重庆,士奇及端王皆被执;黄虎降阶而迎,谓曰:『我兵强于闯,殿下畏闯而去汉中,独不畏我而去重庆,岂非命乎』?将磔之而屠其民,赤日中忽雷电交作,晦冥,咫尺不见;黄虎仰而诟曰:『我杀人何与天事』?用大向上丛击。俄而晴,遂并士奇杀之。百姓但斫右手;有因欲以左代,而两手并去者。
  七月,贼进寇成都,新抚自顺庆往救;方出城,顺庆即降贼。贼留殷承祚守之,而令卒伪为顺庆兵,随文光先入省城;贼至城陷,文光死之。蜀王及妃嫔皆自尽;世子被执,贼封为太平公。悉驱百姓于中□,将纵骑蹂之;天忽尾垂一物如龙尾,黄虎喜,以为瑞,贼将汪兆龄亦固谏,乃释去。
  其年,贼建号「大西」,又自称秦王,改元「义武」。置官属,以严锡命为丞相。分兵掠地,川中郡邑皆从之。黄虎为人,其性特异,恒醉柔而醒暴;一日不杀,即悒悒不乐。既据蜀,先召地方官率乡绅召见,至则杀之;间有授伪职,不久亦辄见杀。前县令吴继善降贼,授伪官。一日为贼写祭天文,其纸中接,贼见之怒曰:『若不欲我一统乎』?立剐之。降盗江鼎镇复归贼,授礼部尚书;后值迎春,黄虎问春入何门,江曰:『入东门』。贼国号「西」,闻言东,怫然曰:『是出何典』?江犹未悟,漫应曰:『出「大明会典」』。虎大怒,责一百棍;江有故人为代受五十。翼日,飞骑收此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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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家属悉斩之。一绅已从贼,为恶奴所诬,自知不免,乞一言而死,贼笑曰:『若何言,欲良死耳!我自有法』。仆之地,滚以石轴,立成肉泥。又开科,进士一百二十人;状元张大受,成都华阳人,年未三十,身长七尺馀,弓马绝伦。群贼咸贺得士,请图其像,传播远方。贼大喜,赐张甲第一区、美女金帛、家丁二十人。已而,黄虎坐朝,伪官奏状元入见,忽嚬蹙曰:『我心实爱渠,但畏见其面,速斩之』。须臾,张首至。又传令将张全家及所赐美女、家丁悉处死。禁民间畜马,及试武生而无马,则择营马极狞劣者给之;俟其既乘,即令兵士发喊放,马惊人坠,宛转尘埃,贼抚掌笑乐。畜群獒,遇朝会,伪官拜伏,辄纵獒下殿;为所者,谓有异志,即脔以食獒,名曰「天杀」。严锡命为贼心腹,条陈甚多。尝言陛下继嗣不广,皆由兵间所采女子,不足以配圣德;今有故相陈某女德才貌俱全,可正坤位。贼于是强委禽焉。忽一日,出示曰:陈娘娘欲斋僧,大僧十两、小僧六两。银用黄封匮,舁贮大慈寺。诸僧大喜,远近云集。市井无赖小儿,多求僧剃发,暂为沙弥,得银许以半谢。至期,入寺领银者近万人,贼闭寺门,每十僧贯以一索,引去骈斩之。闯贼败还,思侵蜀以自广,屡遣兵攻顺庆;黄虎自出御之,失利。廉得诸生有通表于闯者,由是发怒,命州县教官率生监来省考试,教官之妻亦率生监之妻来省检点。既至,聚之大慈寺,照牌点名,驱至西城外青羊宫坑之,共一万七千馀人,所弃笔砚如邱冢。先后所杀绅士,其家属得生者,皆发娼院;已复并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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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杀之。指官兵为毛贼,擒得非烹即剐。官吏被擒者目为脏胚,叱剥皮,顷刻而尽,全皮俱下。稍与肉粘附,便谓剥不如法,即缚剥人之人,令善剥者剥之。其虐戾如此。
  四方郡邑初惧加兵,故贼号令所至,争先送款。既而不胜其虐,于是王祥起遵义、杨展起犍为、曹勋起黎州,各据地自保。而前大学士王应熊亦聚众起义,缟素誓师,传檄讨贼。袁韬、武大定等,皆以其兵反正。前守道马乾德自达州起兵,逐贼将刘廷举,迎曾英入据重庆。英以书招殷承祚,其使为逻者所获,黄虎令断一手,去一目一耳、割半鼻半唇,给令箭往谕;承祚大惧,即举顺庆降英。乙酉二月,黄虎使养子刘文秀攻之,为英所破,仅以身免。
  贼初志在帝蜀,虽好杀,犹时有所纵舍;及兵出屡败,列城多叛,谋下荆、吴又惮英为阻,益愤恨,攘袂瞋目,以咀嚼蜀人为事。先杀武弁,次及僧道、筮卜、医生、工匠皆尽,尤忌朱姓。知蜀府宗支多在灌县,围而屠之;蜀世子亦被害。贼先欲屠保宁,僧破山为之请;贼方进犬肉,谓僧曰:『啖此即从汝』。破山曰:『老僧救百万生灵,何惜如来一戒』?为啖数脔,保宁由是得全。至是,仍令守将尽屠其民,毁城而还。自入秋以后,悉聚其兵于成都;日遣一将出屠诸郡邑,并及村聚。尝登高四望,有兵过而炊烟在者,将吏必死。其下争以多杀为功,首级重不可举,男子割势,妇人各取阴肉、或割乳头;验功之所,积成丘阜。又用法移锦江,涸其流,穿数仞,实以精金及他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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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万万,下土石筑之;然后决堤放水,名曰铜金。
  顺治三年春,肃王西讨,黄虎迎于平阳关,败还。有曼仙者,本楚府乐户;被掠,其侪琼枝不辱而死。曼仙刻意奉迎,黄虎嬖之,携入蜀;屡欲图贼,不得间。及黄虎自平阳败还,意忽忽不乐;曼仙乃奉毒酒,清歌以侑。黄虎手挽其颈曰:『汝先饮此』!曼仙不能却,立饮而毙。贼觉其情,念成都百姓必多因败图之者,夜寝必数迁其处。又选亲信左右千人,号「诇事小儿」;身易服杂其间,夜出周行街巷,听人私语,犯忌讳者,以白垩识门,黎明而收者至。偶闻俚语云:『张家长,李家短』。喜曰:『此吾家独霸之谶也』。未几,卒尽屠之。而益发兵四出,穷搜荒僻,逢人辄杀。如是者复半载。一日,贼独坐食馒首,忽千万手自空来夺,又闻乐奏虚室,就视皆无头女子;未及黄昏,城中鬼语啾啾。贼众或孤身夜出,鬼辄击之。贼恶其不祥,出居东园。东园者,蜀外府外囿,有梨花数十本,皆二三百年物;每岁三月,都人士群游其间。贼至,即伐木、辟驰道,练兵其处;至是而徙居焉。贼众之樵采者,反入城拆民房为薪。八月,贼毁成都,焚蜀府宫殿及未尽民房;火不能燬者,聚薪发,必裂碎之而后已。成都有大小城,相传张仪所筑,刘先主复修之;甃以巨石、贯以铁,雄壮甲天下。宫室之盛,拟于京师;一旦变成瓦砾。于是成都四面方千馀里,百物皆尽,空如沙漠。
  黄虎尝过梓潼七曲山,自谓文昌子孙,宜王蜀;追尊文昌为始祖高皇帝,制诗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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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自言尝见天神语之曰:『天以百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因续一句云:『鬼神明明自去思忖』。令刻于石,名圣谕碑。有道人谀之曰:『陛下即天神,终当遗弃一切,仍归上界』。黄虎大悦,乃尽杀其妻妾;一子尚幼,亦扑杀之。而谓孙可望曰:『我亦一英雄,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汝终为世子矣。明朝三百年正统,天意未必遽绝;吾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遂分兵为四,属可望及李、刘、艾三养子,弃成都北出。
  九月,贼屠顺庆,进屯西充;大治舟楫,将悉杀川兵而入楚。诸将中惟刘进忠收川兵最众,惧而来降。肃王自保宁进兵,使大将雅布兰与进忠轻骑觇贼,直造营门,仅隔一河。黄虎初不为备,闻兵至,犹以为他寇,身衣蟒半臂,腰插三矢,引牙将临河视之;进忠望见,指曰:『此八大王也』。贼方抽矢,雅布兰直前射之,洞胸坠马;王师大呼曰:『献贼死矣』!急渡河追杀。贼众以锦褥裹尸,埋于僻处而遁。王师求得,发而斩之,枭其首于成都。厥后埋尸之处,生异草,触之者辄生大疽,或致死;又有黑虎白昼噬人,人不敢过其地。
  贼溃兵过重庆,袭杀曾英;旋弃去,王应熊入据之。其明年,王师至,应熊走死。未几,明宗室朱容藩来寇,王师退屯保宁、成都者,亦驱残民千馀北去;至绵州,复尽杀之。成都之人,竟无遗种。
  已而朝议以四川荒索,馈饷难继,并撤保宁、顺庆之兵。明桂王乃使杨乔然为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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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吕大器为总督,统驭诸将,代王应熊。时兵荒累年,百姓存者百无一二。或久窜山谷,变为野人,举体生毛,能手格猛兽、擘獐鹿啖之;悬崖绝壁,腾上若鸟隼。所在蒿莱满目,狼虎成群。有张懋赏者,主仆八人,至荣昌莅任,入城四顾无人;日未暮,群虎突出,八人之中,攫食其五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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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中诸将

  王师既撤,明川中诸将各分地自守;雅川曹勋,嘉定杨展,遵义王祥,重庆袁韬,涪江、云阳则曾英养子李占春及于大海;其馀赵荣贵、朱化龙、侯天锡、马应试分屯龙安、茂州、永宁、芦卫等处,巫山、万县则谭谊兄弟据焉。而朱容藩既挫王师,还屯夔州,兵最强。吕大器徒拥空名,不能制也。
  已而,容藩谋据蜀自王,先改忠州为大定府。顺治五年夏,遂自称吴王,铸侯、将军等印,遍给在川文武,罕有应者;独于大海往,伪封靖南侯。降贼旧官张京责其贡献,大海唯唯;比入谒,高唱『进宝』。伪鸿胪问曰:『何宝』?大海徐答曰:『奇货骆驼』。盖容藩面瘦曲背,故以相谑也。杨乔然与吕大器乘众心不服,檄诸将共诛灭之。未几,大器病亡,即以杨乔然为总督。
  杨展在嘉定,据有川西南州县。又能识宝藏气,所至得窖金,荒乱中用以赈济;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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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韬及李乾德、武大定皆归之。后与王祥搆祸相攻,马、侯二帅皆助祥;展使其子破芦卫,杀马应试,进攻天赐于永宁。王祥来救,展兵大败,由是威名日损。又性骄矜,众渐不悦;韬等遂袭杀展而分其地。
  王祥者,王应熊部将,颇矜名节,岁必通使广西贡献。其妻尚祖,警敏有权略,选健妇数千,皆男扮,别为一队。七年,祥为孙可望所破,自刎死。尚祖更衣盛妆,南向叩头,又拜其夫死处,既投缳,犹以手招左右曰:『扣宽不得绝,可紧之』。如其言而尽。
  可望既克遵义,进攻嘉定,李嘉德死之,袁韬、武大定皆迎降。曹勋亦弃雅州,与化龙、天锡俱西走,不知所终。李、于二师久屯涪、云,可望屡使招之;两人怒曰:『彼杀我父、幽我君,而我从之,不忠不孝,与禽兽何异』?立斩其使。及贼兵至,占春力战七日,不能支,与大海率流民走楚;中路食尽,流民咸怨,占春不胜愤激,中夜呼酒,对妻子痛饮为别,单骑遁入华山为道士。大海以其众归朝廷。
  九年,王师破保宁,斩赵荣贵。十五年,复重庆,乔然伏毒死。其年秋,王师南讨谭谊,乘虚攻顺庆,不能克。未几,谊及其弟弘杀谭文来降,有明故臣遗寇始尽,四川遂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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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定洲之乱

  沙定洲,临安王弄土司也。其父沙源,骁勇有将略;数从征讨有功,时号沙兵。王弄与阿迷州接壤,其土官普民升者,皆定洲内亲也。民升嬖江右范姓妓名䌽云,生一子,名服远。范氏狡而勇,崇祯间,挟制民升,导之攻劫,远近苦之。已而,民升死,范氏独据阿迷,年长矣。一日,突至王弄劫定洲曰:『惟尔可与我为夫妇』!定洲以有妻告,范曰:『呼来,我自语之』!定洲妻至,范辄挥刀断其首,顾定洲曰:『今不可以生同室、死同穴乎』?遂夫之。
  定洲之年与服远相若也,复嬖范氏用为谋主。范氏先教定洲告讦诸土司,以兵掠之,沐天波不能制。国变后,谓定洲曰:『是可取而代也』。使诱武定土司吾必魁作乱,欲俟天波来调兵,因以伺间袭省城;定洲从其计。必魁果借行盐加税为名,兴兵破楚雄,声言已无朱皇帝,安有沐国公?天波发兵讨之,檄蒙自二千,定洲以五千往;至云南,则必魁已就擒,定洲失望。时有于锡朋者,用事沐府中,所为多不法;沐氏家奴怀怨者,闻定洲有阴谋,许为内应。定洲乃托言入辞,乘不备,夫妇拔刀升堂,格杀数十人;诸奴应于内、沙兵集于外,天波踉跄走楚雄,女妻及二弟皆被杀。天波既遁,范氏又教定洲劫巡抚吴兆元,使其题言『天波反定洲讨平之,宜以代镇云南』;兆元不可,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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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而夺其印。又诡草禄丰在籍尚书王锡衮上永明王□,执锡衮至,以稿示之;锡衮大恨,愬上帝祈死,越数日竟卒。定洲于是遂行府事,发兵攻楚雄,天波再走永昌。
  沐氏世镇云南,府藏盈积,佛顶石、青箭头、丹砂、落红、琥珀、马蹄、赤金,皆装以箧;箧皆百斤,藏以高版。板库五十箧,共二百五十馀库;他珍宝不可胜计。定洲运入本峒,累月不绝。当是时,孙可望休兵贵阳,方图云南,闻之骇曰:『此皆我囊中物也』!起兵兼程而进。丁亥四月,四养子兵入云南,称黔国焦夫人弟来复仇。所过城邑,有不下者,辄攻屠之。定洲方攻楚雄,闻之敛兵而还;李定国邀击之于蛇花口,定洲大败,遁还阿迷,不敢出。可望等至省城,兆元迎之入,执诸叛奴戮之。进徇迤西诸郡,得杨畏知,使作书招天波。天波使其子忠显至军觇可望意;可望厚礼之,发二十骑送之归,而潜兵随其后,先夺澜沧桥。忠显归见其父,二十骑中有两人历阶而上;忠显视之,惊曰:『此李、刘二将军也』!遂劫天波还云南,车裂于锡朋以谢国人。
  己丑夏,李定国征阿迷,惮其险,已还师。定洲闻兵退,与范氏出过其妹婿汤嘉兵砦;定国觇知,还兵袭之,执其夫妇。李兵初闻范氏嬖于二夫,疑必辰嬴、夏姬之流;及献俘,魁墨奇丑,无不大笑。械至云南,夫妇竟同磔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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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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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献忠掠河南,俘一男子,自言有禁方能活人;贼姑置军中,未之信也。献忠性残暴,每以大梃挞左右至死。既死而悔,偶忆男子言,使治,果立愈;始宠异焉。献忠在长沙,一日忽下令曰:『人持一几来』!顷之,得几数万,累为台高几千尺;令将士执弓矢,环其下,曰:『吾有呼,即全军皆呼』!而召男子登之。男子登未半,股慄欲止;视台下皆引满相拟,大惧,遂造于巅。于是献忠揖而呼曰:『老神仙』!将士数十万齐声曰:『老神仙,老神仙』!声殷然动山谷。自此军中皆称为老神仙云。
  老神仙者,邓州人,姓陈、名士庆。少慕神仙术,遍游名山无所遇;后至终南,见老人箨冠羽衣,瞑坐石上峒中。士庆疑非常人,再拜自陈,求为弟子;久之,老人拭目徐视曰:『若岂神仙中人;去,毋溷我』!士庆跪拜者累日。每饥,则往山下乞食;老人乃与一物如饴,食之,腹中气蒸蒸然,遂不复饥。士庆愈不肯去,又累日。老人出书一卷授之,始拜受而退。视其书多不省,唯末四页颇能识之,则禁方也。归过洛阳,有富家女秋千坠地而折足,募能愈之者予百金;试以其方治之,果愈,得金以归。时盗贼起,父母疑子素无赖,在外久,必从贼得金;士庆出书自明,父方怒,投之火,急起拾取,止存末四纸而已。士庆初匿其姓名,后蜀文士刘与之善,许为作传,始为述之如此。
  其在贼中,所全活甚众。献忠嬖楚府宫人老脚,偶以暴怒,引刀刺之,洞腹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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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士庆使治。士庆曰:『嘻!乌有人肠离体而可复活者?然大王有命,不敢违』。舁置木扉,以清水涤之,纳其肠胃,线纫而傅以药。老脚越宿而呻吟,三日而思饮食,五日而起坐;不十日,而仍侍左右矣。孙可望杀一爱妾,士庆度其必悔,即持去治之如老脚,衾裹置车中;阅数日,见可望曰:『前夜将军何自杀所爱乎』?可望抚膺叹曰:『悔不求君治』。士庆曰:『毋过伤!吾今适得一美人,愿以奉将军』。令人持车至,启衾出之,则前所杀妾也。视其项,红痕环如缕,美丽乃倍于平时。白文选与官军战,中其颈,濒死;士庆曰:『伤重矣!我无子,彼能父我而养我以终身,当活之。然彼素反覆,书券来』!白即书契券如其言。乃以药僵其痛处,锯去伤骨;杀犬取胫骨,如其长合之,敷以药。阅三日,而文选驰骑入官军,斩发者以首归。其奇验多类此。
  献忠死,士庆遨游诸将间。年老矣,犹日饮酒数斗,御数女。人或求其术,辄曰:『此非吾所能传,有司之者』。后卒从文选投诚,而病死于腾越。
    (论曰:余览世所传老神仙事,洵奇怪;古方技中不多见也。惜为贼用,弗以其术活一忠义士。既又闻降将王安言:在贼中尝从老神仙求药。见其从群妇人剜取阴上肉方寸许,杂以药,投炉中熬之;须臾火起,光满一室,其火著物不燃。久之,老神仙曰:『药成矣』!复投以药而火熄。若然,是其术非作贼者不忍试,且无由试也!曷足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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