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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樵纪闻卷上
   福 王(上)

  顺治元年四月戊午朔,明留都闻京师之变,尚书史可法、高宏图,都御史张慎言等誓告天地,号召四方起义勤王。各镇溃兵南下,沿途劫掠;淮抚路振飞、巡抚王燮分兵防堵,收斩伪官。已知崇祯殉国,文武诸臣会议立君;慎言及吕大器、姜曰广等皆言:『福王,神宗孙也,伦序当立,而素多失德,又不读书,有「七不可」;不若潞王常汸贤,当立』。可法意亦在潞王。独都谏章正宸争之,谓潞王不可越福,犹福之不可越先庙也。可法迟疑未决。初,贼陷洛阳,福世子德昌王脱走出城;时寇事方棘,崇祯帝未暇访求,莫有知其处者。马士英在凤阳,或首私藏王印,取验之,则福邸藩旧物。诘其所自,曰:『有负博者以质钱。因物色其人,得之仪真』。士英素不识王,犹未稔其真伪也。适会国变,因念此奇货可居,致书大臣,谓以序、贤无如福王。可法即以「七不可」之说,移书答之。士英与阮大铖谋,谨藏其书,而潜结操江诚意伯刘孔昭及镇臣刘泽清、刘良佐等,同心翊戴,发兵奉福王至龙江关。可法不得已,率群臣迎谒舟次。王角巾葛衣,坐寝床,随从田成辈布衣草履,不胜其困。五月戊子朔,王入城,以内守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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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为行宫。或议即日登极。可法以太子、二王存亡未卜,定于初三日行告天礼,先上「监国之宝」;王色赧然欲避。是日有两星夹日而行,盖辰星及太白也;而谀者目为景星。
  望日壬寅,王僭帝号。以明年为弘光元年。拜史可法礼部尚书、姜曰广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与士英、宏图并相,可法仍掌兵部事。士英大怒,以可法「七不可」之书奏之王,而拥兵入朝。诏升士英兵部尚书,入阁办事。命万元吉宣谕江北。黄得功进爵为侯,刘泽清、高杰、刘良佐皆封伯。时高杰方与黄得功争扬州,江督袁继咸入见,奏曰:『封爵以功;无功而伯,则有功者不劝,跋扈者益多』。福王颔之。
  乙巳,路振飞罢;马士英欲用田仰也。振飞在淮上守御颇备,论者惜之。设四镇,各有汛地,兵马钱粮,听其自调。
  壬子,史可法督师江北。可法以前书故,内不自安。会万元吉至淮上,疏言:『所在兵民相角,一城之隔,兵以民为仇,民以兵为贼。臣望轻位卑,虽有安民之心,绝无绥兵之策。非得大臣镇抚不可』。可法因请出,以避士英。吴县卢渭率太学诸生乞留可法,不听。马士英□大计四事:一、圣母宜迎;一、皇考梓宫宜迁;一、诸王宜防,恐奸人挟之为变,宜召置近地;一、皇子未生,宜选淑女。闻者笑之,题句于宫城曰:『北不永,南不光,真人未出;贼任牛,官任马,异类同时』。阁部因会推吴甡、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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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与刘孔昭愤争于朝。高宏图、张慎言皆因疾乞休;王慰留之。北都捷闻,遥封吴三桂蓟国公,予世袭。
  六月丁巳朔,上崇祯帝谥号曰思宗烈皇帝、周皇后曰孝节皇后。史可法奏:『敌兵南下,请遣使监国即位二诏及封吴三桂敕,往山东、北直处抚谕』。
  癸酉,命阮大铖复冠带来京陛见,高宏图及科道官争之,不听。大理寺丞詹兆恒又疏进庄烈帝手定「逆案」;士英闻之,亦以是日进「三朝要典」。王遂特召大铖。大铖入见,泣陈陷入逆案之枉;且曰:『陛下知君父之仇未报,亦知祖宗之仇未报乎』(兆恒字月如,广信人,崇祯辛未进士。后从唐王聚兵于怀玉山,将攻衢州,战败而死)?起钱谦益为礼部尚书、刘宗周为左都御史、陈体正为仪曹。惟体正不赴,赋诗曰:『京华歌舞新南极,衡泌汍澜旧帝星』。识者高之。
  丙寅,吏部侍郎吕大器以疏参马士英,与尚书张慎言同罢(慎言字金铭,阳城人。子履旋,壬午举人。贼陷阳城,履旋投崖死事。及慎言去位,流寓芜湖,国亡后,疽发于背,戒勿药而卒)。马士英以「国朝谕江南官民」奏闻,请择人使北议款。赐北都殉难臣尚书范景文、倪元璐、侍郎王家彦、孟兆祥、左都御史李邦华、大礼寺卿凌义渠以下共二十五人祭葬、谥赠有差。李沾自叙定策功,升左都御史。道臣李谟上言:『今日诸臣能各刻刻自认先帝之罪臣,方能为陛下之功臣。且拥立之事,陛下既不以得位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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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臣又何以定策为功』。不报。
  丙子,湖广按臣黄澍入对,面讦马士英奸贪不法,泪与语俱;王为感动。士英不能辨一语,引疾乞休。随辇金帛赂福邸旧阉田成,成泣语王曰:『皇上非马公不得立;今逐之,必谓皇上负恩。且马公在,诸事可不烦圣虑;马公去,谁复念皇上者也』?福王默然。成即传谕:『士英仍入阁办事』。
  己卯,命选净身男子。释高墙罪七十五案。追谥建文帝曰惠宗让皇帝,上景帝庙号曰代宗。张献忠陷重庆。
  是月,王师破德州,山东郡县皆迎降;惟济宁犹为明守。
  七月丙戌朔,科臣章正宸疏论文武偷安,不思讨贼,兼及议款之非。熊汝霖亦极言内外交通,神丛互借。得严旨。封太妃弟郭守义、福府千户常应俊皆为伯。
  辛卯,遣左懋第、陈洪范使北。
  庚子,王生日,受朝贺,勋臣皆有进。
  是月,闯贼出潼关,攻密县。
  八月丙辰朔,命锦衣指挥冯可宗得遣使役缉事。以逆案杨维垣为通政使。科臣陈子龙疏言:『近日中使四出,民间女子稍有姿色,即以黄纸贴额,选入宫中,闾里骚然;请行禁止』。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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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辰,太妃至自河南;限工部三日内括银币以备赏赐,兼办一应陈设。又谕:行宫湫隘,急修西内。随传太妃命令,选中宫。
  是月,地一日三震。长庚见东方,光芒闪烁,中有刀剑、旌旆之影。张献忠陷成都。浙江东阳民变。
  九月丙戌朔,以大铖添注兵部右侍郎,同办部事。主事尹民兴疏言:『兵部以讨贼为职,今抗颜居堂上者,乃一逆案问徒之臣;即移檄四方,何以折跋扈将军之气』?不报。时中外攻大铖者甚众,大铖愤曰:『彼攻「逆案」,我作「顺案」相对耳』。于是,唆士英严处降贼诸臣周钟、光时亨等,以折东林之气。
  甲午,大学士姜曰广罢。逮主事周镳、山东佥事雷演祚。初,大铖避寇白门,妙选声妓。东林复社诸名士,时多聚于雨花、桃叶间,而镳实为之主;语及大铖,辄戟手痛骂。大铖闻之,嚼腭搥床,思一旦得志,起大狱杀之。至是,先以蜚语逮镳并及演祚,系狱严讯;校尉四出,诸人踉跄奔避,善类为空。
  乙未,左都御史刘宗周罢。士英初意颇向宗周;一日,阁中语及故庶吉士张溥,士英曰:『我故人也』。酹而哭之。姜曰广笑曰:『公恶东林者,亦□东林耶』?士英曰:『我非叛东林者,东林拒我耳』。又心德大铖之荐,欲两用之;而邪正不能并立,不得已出刘而入阮。尝赋诗曰:『苏蕙才名千古绝,阳台歌舞世间无;若使同房不相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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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应乐杀窦连波』。盖以苏喻刘、阳台喻阮也。
  丁未,选淑女黄氏、郭氏入宫,仍命再选;有母女自尽者。马士英请州县生童纳金免考。奉化布衣何光显疏马士英罪,发刑部问罪。
  己酉,移黄得功驻庐州、高杰驻徐州、副总兵黄斌卿驻九江、郑鸿逵驻京口、黄蜚驻采石。开助工例。时内操额兵四十馀万,需饷几八百万,司农悉各项所入,止六百馀万。又内有宫俸国用之供,外有水旱灾伤之耗,不能给;而宫室服用,百役并作,皆援全盛之例,费无纪极。于是开事例,贱其值,以招纳来者。士英辈因而乾没;民间有「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如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之谣。
  大旱,自四月不雨,至于是月;烈日常如盛夏,震泽巨浸,褰裳可涉。
  十月己卯朔,大学士高宏图(字研文,胶州人)既谢政,无家可归,流寓会稽。国破后,逃野寺中,绝粮而卒。当高宏图在位,福王犹时亲政事;及马士英代为首辅,福王拱手听之,深居禁中,惟以演杂剧、饮火酒、淫幼女为乐。民间称之曰「老神仙」。以解学龙为刑部尚书(学龙字石帆,兴化人)。又命阮大铖巡江。先是,钱谦益入都,其妾柳如是戎服控马,插装雉尾,作昭君出塞状;及阮大铖誓师江上,衣素蟒、围碧玉,见者诧为梨园装束:皆服妖也。又有县令张丁乾罢官回籍,遇贼,削其耳鼻,流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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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当道怜之,补应天府教授。乃为木耳、木鼻,遇朝会用以饰观;亦不祥之兆。西宫落成,改名慈禧殿。分遣内宫催各省金花、殿价及一应年额、关税、盐课。礼部再选淑女,富室官家有隐匿者,四邻连坐。
  是月,国朝发兵:肃王由山西入秦,英王向河南,豫王出山东、趋徐川。
  十一月甲午,王师破海州,抵宿迁;未几引还。史可法以闻;马士英大笑,坐客杨文骢问故,士英曰:『君以为诚有是事,此乃史公妙用也。岁将尽,防河将吏应叙功、耗费军资应稽算地耳』。
  乙未,凤阳祖陵地震。史可法上疏,略云:『数月以来,陵庙荒芜,山河鼎沸,复仇之师未出,河上之防未固;此时即卑宫菲食、卧薪尝胆,尚恐无济于事。今观庙堂之作用、百职事之精神,殊未尽然。忆陛下初莅南都,语及先帝,则泣下沾襟;进谒孝陵,则泪痕满袖。曾几何时,可忘前事?先帝以圣明罹惨祸,此千古未有之变也;先帝崩于贼、恭皇帝亦崩于贼,此千古未有之仇也。庶民之家,父兄被杀,犹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朝廷顾可膜置?又,近得北示,公然以逆遇我,和议决不可成;和不成,惟有战。战,阃外事也。然阃外视庙堂,庙堂视皇上。伏愿深思痛念,无然泄沓、慎名器以劝有功,假便宜而责成效。凡不急之工役、可省之繁费,一切报罢;声色之蛊惑、左右之献谀,一切谢绝。即事关典礼,亦概从俭约。朝乾夕惕,振举朝之精神、萃四海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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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以并于选将厉民一事。庶人事克尽,天意可回』。疏入,福王及马士英皆不省。时人有诗曰:『万卷当百城,偏阅及诸子;诸子暗而驳,经济还推史』。又曰:『尚方有宝剑,相传出欧冶;砍断佞臣头,试取先斩马』。又曰:『伊昔竹林客,狂邦首阮公;自从名教坏,不复哭途穷』。又曰:『新印铜山铸,钩金换一缗;看来鹅眼样,不是旧时钱』。又曰:『世人但求福,危哉祸所倚。寄语塞翁知,得马莫狂喜』!
  辛丑,奉先殿上梁。高皇建殿馀材,贮工部库且朽矣;逢君者指为神木自至,于是土木大兴。是时又将大婚,内府造皇后礼冠,需猫睛石、祖母绿及珠,自一钱以上者百十颗,商人估价数十万。司京兆公疏乞减,始定限礼冠三万两、常冠万两。部臣复言点金无术,再恳从俭。不报。
  乙巳,马士英请榷酒助饷,每斤一文。布衣何光显请斩奸相;命戮于市,籍其家。
  腊月乙卯朔,道臣夏尚絅进赎锾助饷;士英怨其不以充私,候革职提问。
  丙寅,戎政赵之龙获僧人大悲,下镇抚司狱。刑部奏从逆六案,一等应磔:宋企郊、牛金星、张嶙然、曹钦程、李振声、喻上猷、黎志升、陆之祺、高翔汉、杨王休、刘世芬十一人;二等秋决:光时亨、巩、周钟、方允昌四人;三等绞赎:陈名夏、杨观光、廖国遴、王承曾、原毓宗、何胤光、项煜七人;四等戍赎:王荪蕙、梁绍阳、钱位坤、侯恂、申芝芳、金汝砺等十五人;五等配赎:宋学显、方拱乾、缪阮、方以智、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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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铨、张家玉等十人;六等杖赎:潘同春、吴泰来等八人;存疑另议:翁元益、史可程、吴尔熏、王自超等二十八人。时马、阮必欲杀周钟,拟旨:『周钟、陈名夏等未蔽厥辜,令再议』。御史张孙振等因痛诋尚书学龙曲庇行私,学龙遂削籍去。然学龙所定案,亦多漏网;而所拟一等诸犯,皆随贼而行,实未尝正刑也。
  除夕,福王居兴宁宫,愀然不乐;太监韩赞周进曰:『新宫宜欢;而皇上如有所慊,得毋念皇考乎』?福王不应。既而曰:『梨园殊少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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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 王(下)

  顺治二年正月乙酉朔,日食。明福王罢朝,设宴内殿;值天阴晦,意颇不怿,诸内臣竟下殿除窗。福王曰:『不必,朕在此坐不久』。闻者皆骇其不祥。
  壬辰,立春。是夜,流星入紫微宫。
  癸巳,江宁震电,大雨雹。
  明日,三法司会讯大悲,辞连申绍芳、钱谦益,阮大铖欲藉以除东林及素所不合者。因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等说,书史可法、高宏图、姜曰广姓名纳大悲袖中。钱谦益先以上书颂士英,又为大铖颂功修好矣;而大铖憾不释,亦列名将穷治其事。而君相不欲深究,大悲坐妖言律,论弃市。福建盗阎猪婆王据帘子洞劫掠,巡抚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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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堂招之勤王;至浙江,复叛去。
  己亥,重刊「要典」,更定「逆案」。于是在案诸臣,亡者予葬祭、赠谥,存者皆原官先后起用。科臣袁宏勋迎大铖意,疏极纠故臣王之寀、孙慎行、杨涟、左光斗及现任吴甡、郑三俊等;士英票拟:『事属已往,不必追论』。王师渡河,史可法奏遣高杰扼虎牢、刘良佐驻邳宿。又上疏,略云:『陈洪范还,和议已无成矣。向以全力御贼而不支,今又分以御敌矣。宋、唐门户之祸,与国终始;臣愿庙堂之上,深思先帝之仇,勿修睚眦之怨』。不报。高杰至睢州,为许定国所杀;可法仍使杰妻邢氏与子元爵主营事。
  甲辰,以殿宇鼎新,赐马士英、韩赞周以下二十馀人银币;仍谕修奉先殿、午门及左右掖门。责田成于嘉、杭二府速选淑女。
  二月甲寅朔,改上怀宗庙号曰毅宗,上太子谥曰「献悯」、永王曰「悼」、定王曰「哀」。加盐课每引五文。命太监往浙江云雾山开采。
  戊辰,阮大铖升兵部尚书。大铖虑东林之士有与左良玉厚善者,他日或藉左难己,于板矶作城,名曰防西。左闻之曰:『西今复何所防,直防我耳』。嫌始深。
  三月甲申朔,故太子至自金华,臣民踊跃争迎;福王命各官不许私谒,中夜移入大内。丙戌,下中城狱。或赋诗哀之曰:『百神扈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复开;海上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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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未死,狱中病己莫奚猜!安危定有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同向棘圜哀』(或云:下狱者已非至自金华者。有旧内臣顾浮伯尝为虞山归庄说其事;庄纪以诗曰:『兵卫严防古寺中,内臣识得旧东宫;夜分送入金吾宅,玉貌明朝便不同』)。御史陈以瑞上言:『愚民易惑,人言藉藉,皆谓诸臣有意倾先帝之血胤』。有旨:『王之明好生护养,勿用非刑,以招民谤』。
  丙子,下宫眷童氏于狱。童氏或云继妃、或云司寝、或云淮上私奔;既下狱,人又赋诗哀之曰:『多病王孙薄命姬,一见悲哀不自持。国亡家破相怜惜,淮上渔舟风月夕。白鱼渡江化为龙,美人清夜泣芙蓉。留得红颜惧消歇,来诣王家旧宫阙。何为驱呼入棘门,不思故剑曾随君?寒铁无情带头锁,暗将泪点弹鬼火』。
  己巳,江宁皮工詹有道,忽衣青衣,入西华门,至武英殿,大言曰:『我今日御极』。执讯之,始悟。供云:『初闻空中言「入宫寻子去」,遂不觉至此』。杖之,肤肉□不损,然亦无呼号之声;械其项,已死矣。不数日,又有道家服来直入西长安门,门者执之。叱曰:『吾天子也。若不闻黄牛背上绿头鸭乎』?福王命杖而释之。
  丙午,王师破徐州,高杰部将李成栋等南遁。宁南侯左良玉、江督袁继咸请保全太子。左良玉疏略云:『太子南来,吴三桂实有明验,史可法明知而不敢言耳。在廷诸臣,徒欲逢君,罔知大体。独不思李贼逆乱,尚欲待以杞宋之礼,不忍加害。何至一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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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为仇,必诬以假冒。亲亲而仁民,愿皇上急省之』。袁疏言:『太子真伪易辨;居移气、养移体,必非外间儿童所能假冒。王炳原系大族,高阳非经兵燹,子姓何缘只身南来?朝廷又何关系,遣人踪迹?伏愿皇上勿信偏词,使一人免向隅之泣,而宇内消疑贰之心』。已而,何腾蛟、黄得功等各具疏。皆不报。时有似日者十数,彼此激射,久之方灭。左良玉疏列马士英七大罪,又先传檄四方。
  四月癸丑,举兵东下。其时良玉已病,麾下皆群盗,不复受其约束;自汉口达蕲州,沿途杀掠。至九江,袁继咸欲劫之盟。继咸曰:『密谕从何而至?且先帝旧德不忍忘,今上新恩亦未可负』。良玉不悦。继咸亦不敢复言,与良玉成宾主之礼而别。比返,则左兵已出城,城中诸将皆从之矣。继咸不得已,复出见良玉,面责之;良玉茫然无以应。及见城中火光烛天,始大骇;椎胸叹曰:『我负临侯』。咯血数升,病遂革。
  壬戌,左兵陷安庆。召黄得功入援,并徵史可法。
  癸亥,王师破亳州。时两方交迫,人心动摇,命内阁分监各门,禁百官家口出城。决从逆光时亨、周钟、武愫于市;其馀拟斩者,充云南金蜀卫军;拟绞者,充广西边卫军;四等以下,皆革职放还。赐周镳、雷演祚死。先是,御史王懩疏请斩二人。至是,吉服入狱,演祚见之,詈曰:『王懩,若能断吾头否』?镳曰:『痴汉!不断吾头,吉服何为』?乃作家书讫,又互书「先帝遗臣」四字于腹,乃就缢。遗命勿葬,置棺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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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仿伍子胥抉目之意。是日,福王召对臣僚,问守御策。或言左兵稍缓,北兵尤急,请无撤还良佐。士英戟手骂曰:『若辈东林,欲藉防江,纵左逆入犯也。北兵至,犹可议款;若左逆得志,若辈高官,我君臣独死耳。已撤良佐兵过江矣;宁死北、毋死左』!福王默然。
  甲子,豫王兵至淮安,刘泽清大掠南奔;于是江北遂无一旅。是日,汇选淑女于贡院,七十人中选中阮姓一名;大铖侄女也。
  壬戌,送到浙江淑女五十人,选中王姓一名、周姓一名,俱送皇监。命内臣屈尚忠催大礼措办银两,户部请借徵来岁条银。
  己巳,黄得功破左兵于采石,左梦庚以其众北降。捷闻,赐刘孔昭、阮大铖、黄得功、方国安银币。史可法未至采石而还。
  丁丑,王师偪扬州。民间讹言许定国乞师复仇,将尽歼高营;高营兵斩关先遁。可法血书寸纸,驰报兵部求救;不应。城破,以遗表授副将史得威,自刎未殊;执诣豫王,不屈而死。
  己卯,马士英召黔兵入卫。有探事者,报王师编木为筏,乘风入江。士英以为非实,杖之。自后警报寂然。
  五月壬午朔,福王召对百官于武英殿,君臣默无一语;良久曰:『外间传朕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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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王铎曰:『此语何来』?福王指一小阉。铎正色语之曰:『外间言不可乱传』。因请讲期。福王曰:『且过端阳』。
  癸未,高营兵南奔至京口,郑鸿逵截杀,不得渡。李成栋等奉高杰妻子北降,阮、郑以大捷闻;士英率百官上表称贺,欲以愚众。或书于长安门曰:『弘主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羽公凯歌以休,且听阮中曲变』。羽公,鸿逵字也。
  丙戌,端阳节。福王在宫演剧。内旨召乞儿多捕虾蟆,为房中药。士英平日好斗蟋蟀,故时人又称「虾蟆天子」,以对「蟋蟀相公」。
  丁亥,有一骑从金川门入马士英第。午刻,士英入见,传令各门下闸,辰开申闭。
  戊子,调黔兵守孝陵。各官集议于清议堂,多窃窃耳语。临散,或闻唐世济与李峤相和曰:『即降志辱身,亦所甘心』。叩之,答云:『北信甚急,今不妨』。是日,郑鸿逵以诞辰在京江张灯大宴;王师编筏夜渡金山,又别走老鹳河。诘旦,因大风顺流而南,不过数百骑。郑鸿逵先遁,黄蜚、黄斌卿等闻风皆溃。
  辛卯,内传选中三淑女放还母家。召马士英入见,士英无语,惟书一「避」字于几而退。午刻,集梨园演剧,福王与诸内官杂坐酣饮。三鼓,同后宫宦竖跨马出聚宝门,奔太平,投黄得功。刘孔昭斩关遁。马士英欲随众降,又恐不免。壬辰黎明,饰其母为太妃,以黔兵自卫,奔广德。辰刻,百姓出故太子于狱,拥至武英殿,取福王所遗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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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叩头呼「万岁」。擒王铎至,群击之,鬓发立尽。张捷恐祸及,走鸡鸣寺,以佛幡自缢。杨维垣杀其二妾,置三棺中堂,旁殓二妾,虚其中,题「杨维垣之柩」而遁。
  癸巳,文武集中府会议,无言及立君者。太学(?)徐瑜谒赵之龙,请奉太子即位;之龙立斩之。是夜,豫王至江宁,营于天坛。
  丙申昧爽,赵之龙启门;率群臣迎降。
  丁酉,豫王入城,李峤独先薙发,王骂之。诸降官以太子至,王降阶而迎,赐坐于右。刘良佐被擒,请取福王以自赎;王发三百人同往,且召黄得功。时得功奉福王走芜湖就斌卿,而斌卿已遁。良佐至,得功自刎;福王窘急,伏中军翁之祺舟,降将苏养性、田雄搜得之。之祺投水死,良佐拘福王东还。
  丙午,福王乘小轿、衣蓝袍、首披包头,油扇障面;太妃及金妃骑驴,随良佐至江宁,百姓夹道唾骂,甚有投瓦砾者。入内守备府,见豫王叩首,王坐受之。命设宴,坐于太子下,诸降官皆侍。酒半,豫王问曰:『汝先帝自有太子,汝不奉遗诏,擅自僭立,何居』?又曰:『汝既僭立,惟纵酒色,听奸臣纳贿报复,不遣一兵讨贼,何居』?又曰:『汝先帝止有太子,逃难远来,汝既不让位,又反磨灭之,于心何忍』?又曰:『我兵尚在扬州,汝何故便走』?福王汗流沾襟,终无一语。宴罢,羁候于江宁县署。豫王命旧臣就视之,惟何楷、柳昌祚二人往;福王嘻笑自如,但问马士英何在。后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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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叹之曰:『乘舆不惜殉山河,率士悲号志枕戈。最是江南称乐国,一年赢得圣颜酡』。
    (论曰:世或言福王读书少,未能亲决章奏,故内阉、外壬得相倚为奸。其平居饮食宴乐时,或狂走宫苑,如失心状;至如娈童季女,方药纵淫,皆传闻之过。此言或然。要之,汉阿斗之类也。即史、高诸公在朝,犹难辅之,况易以马、阮乎!元夕,手自张灯;韩赞周进曰:『天下事正难措手,何亲此琐屑之务』?福王曰:『天下事,有老马在,何虑』?陈洪范还,言王师必至;士英恶之曰:『贼犹未灭,北兵不无后虑,岂能投鞭问渡?且赤壁三万、淝水八千,一战而安江左。有四镇在,何用多言』!刘泽清镇淮安,与田仰酣饮;或问守御,答曰:『我为扶立福王而来,此地但供我息师;设或有事,我自择一善处去耳』。呜呼!承大变之后,而上下泄沓,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将及也;可哀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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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可法殉扬

  可法字宪之,一字道邻;大兴籍,祥符人。祖应元,黄平知州,有惠政。父从质;母尹氏,梦文信国入其舍而生。可法幼时,即以孝闻。崇祯戊辰进士,历仕至副使,分巡安庆、池州,监江北诸军。可法短小精悍,面黑,目烁烁有光;廉信,与下均劳苦,能得士死力。以故所至有功,累升至南大司马。
  甲申夏,与留都诸臣共立福王,为马士英所忌;以大学士督师江北,开府扬州,首请分设四镇。徵士刘成谏曰:『四镇兵半盗贼,馀(疑阙),非有恩义联结,知慕节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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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功勋流后世者也。主弱必叛,敌强必降。主敌两弱,则专制自为,而互相兼并。胜则大自封、小挟王,不胜者复溃溢而为盗。今内无劲将亲兵足以弹压,而欲倚此四人以防敌,是犹使狼守户,虎来未必能拒,而主人先不得动摇手足矣。苟行是,公必悔之』。可法不听。前商邱令梁以樟亦献书可法曰:『守江,非策也。公今以河南、山东为江南屏蔽,仿唐、宋节度招讨使之制,于山东设一大藩,经理全省,以图北直;于河南设一大藩,经理全省,以图山、陕。择大臣才兼文武者任之,厚集兵饷,假以便宜,于济宁、归德设行在以备巡幸,示天下不忘中原。如此,克复可期。若弃二省而守江北,则形势已屈;即欲偏安,不可得矣。又,四镇咸跋扈,宜使分、不宜使合,务别其忠顺强梗之情以懋劝之,而阁部大树兵以自强,乃可制也』。可法心然其策,然卒不能用。
  扬州富庶甲天下,至于四镇争欲驻兵。高杰先至,大肆杀掠;扬人大惧,登陴拒守,杰攻之浃月。可法驰檄往谕,三镇皆敛兵顺命;惟杰尤骄悍难制,可法乃身往谕之。杰素惮可法,闻其来,即夜掘坎千百埋暴骸。旦日谒可法,辞色俱变,汗流浃背;可法坦怀待之,偏裨皆接以温语;杰喜过望。然自是心易可法,用己甲士防卫,文籍必取视而后行;可法夷然,为具疏屯其众于瓜洲;杰又大喜。杰去,而扬州始安。
  其年冬,国朝发兵南下,传示江南臣民。摄政王又赐可法书,略云:『君父之仇,不共戴天。闯贼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本朝念夙好、弃小嫌,严正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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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除枭獍;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仁人君子,宜如何感恩图报;乃乘贼寇稽诛、王师暂息,即欲雄据江南,享渔人之利。独不闻「春秋」之义,君杀、贼不讨,不书「即位」乎?且国家定鼎燕都,乃取之于闯贼,非取之于贵国;诸君子果能炳机烛理,切念故主、厚爱贤王,宜令削号归藩,国家当待以虞宾,永绥福位。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毋贪眴息之荣,为乱贼所笑』。可法答书曰:『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特为庸臣所误,致有闯贼之变。法待罪南枢,救援不及;即肆法市朝,以为泄泄之戒,岂足谢先帝哉?闻变之日,留都臣子,欲悉东南之甲,立殄凶仇;而二三老臣,谓国破君亡,社稷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之侄、大行皇帝之兄也。即位之日,即令法视师江北,始知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破贼,扫清宫禁;贵国入都,即为先皇帝发丧成礼。普天之下,孰不感激?谨于今八月薄具筐篚,遣使犒师;请命鸿裁,连兵西讨。是以王师既发,复次江淮。乃辱明谕,引「春秋」之义来相诘责。夫「春秋」所言,特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不讨,不忍死其君父者立说耳。若赤县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重罹惨变,而犹拘牵「不即位」之说、坐昧「大一统」之义,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本朝正统相承,传世十六;存亡继绝,仁恩遐被。贵国不忘旧好,驱除逆乱;兵以义动,万世瞻仰。若乃乘我内难,窥我幅员,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也。语云:「树德务滋,除恶务尽」。今逆贼尚稽天诛,正图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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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乞树同仇之义,全始终之德,会师进讨,共枭逆贼之头,以泄神人之愤;则贵国义声照耀千古矣。本朝报德,惟力是视。至法身陷大难,所以不及从先帝者,实惟社稷之故。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以忠贞」。自处今日,惟有鞠躬致命,自尽臣节,不知其他;惟贵国实昭鉴之』。
  高杰既屯瓜州,可法益推诚待之,导以君臣大义。久之,杰大感悟,奉约束,上表帅师北征。可法出巡清江浦,遣官屯田开府,为经略中原计。舟次鹤镇,闻王师入宿迁、进自白洋河,令总兵刘肇基往援。王师还攻邳州,肇基复援之。王师还。
  乙酉正月,高杰进至睢州,为许定国所杀。可法如徐州,抚定其众;于是大梁以南皆不守。
  四月,王师深入,可法方移军泗州护祖陵,而左兵东下,士英悉撤江北兵西御,并召可法;可法争之不能得,乃渡江入援。抵燕子矶,闻左兵已破,急还趋天长。忽报盱眙、泗州皆溃,大将侯方严全军战没,遂一旦奔还扬州,则城中讹传定国兵将至歼高氏部曲,于是高营兵先溃。可法啮血为书,请救于朝,又檄各镇兵,无一应者。俄而王师至,屯班竹园;可法率诸文武分陴拒守。阅二日,总兵李栖凤、监军副使高岐凤拔营出降,城遂破。可法出遗书授家丁,又为书上其母,拔刀自刎;未殊,左右负之出小东门,遇北骑,大呼曰:『史可法在此』!执见豫王,王欲降之,不顺而死。同时死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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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任民育,字时泽,济宁人;同知曲从直,辽东人;王缵爵,鄞县人;知县周志畏,鄞县人;罗伏龙,新喻人;受代甫三日盐运使杨振熙,临海人;监饷知县吴道正,馀姚人;县丞王志端,孝丰人;副将汪恩诚,字纯一,贵池人;幕客卢渭,字渭生,长洲诸生,即上书留可法言『秦桧在内、李纲在外,宋终不竞』者也。又遵义知府何刚,字悫人,上海人,崇祯庚子举人。素抱济世之志,好交天下豪俊。十七年正月,入都上书,陈天下大计;庄烈帝壮其言,授职方主事,募兵金华。福王立,复至南京上书,时不能用,令以其兵隶史可法。可法得之大喜,刚亦幸遇知己。士英恶之,出为遵义知府;刚不忍去,卒与可法同死。又庶吉士何尔埙,崇德人,癸未进士。初陷贼中,贼败,南归谒可法,请从赎罪;可法留参军事。时其父之屏方督学福建,尔埙断一指寄故人祝渊曰:『君归语我父母,悉出私财畀我饷军;我他日不归,即以指葬可也』。从高杰北征,杰死,流寓祥符,遇妇人自言福王妃;尔埙因守臣附疏以进,斥其妄言,逮之。可法为救免,亦与可法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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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高二镇

  黄得功号虎山,开原卫人。本姓王,早孤,与母徐居。少负奇气,胆力过人,性嗜酒。年十二,母酿酒熟,窃饮至尽;母责之,笑曰:『偿易事耳』。时辽事方急,得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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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刀杂行伍中,出斩二首,得赏;归奉母曰:『以偿酒也』。总兵黄惟正以为养子,因冒姓黄。尝乘醉匹马裸身,挥双刀逐蒙古数十骑,歼其大半,军中称为「黄闯子」。初授把总,从惟正援蓟门;战大沙河,以寡敌众,再遇皆捷。从援抚宁,战索罗岭,斩获过当,追奔至双望,复滦州、永平;又战马头山,功最,升参将。自将援畿辅,战良乡、涿州累胜,进副总兵,分管京卫营。十年春,贼犯安庆、偪凤阳,自请率禁军扫荡。十一年,从熊文灿破贼于舞阳。其年秋,又从破马光玉于淅川,加总兵衔。京师警,以步兵勤王,大战吴桥却敌;加宫保。十三年,从卢九德破贼于板石畈,降革里眼。十四年,以总兵驻定远,护凤泗陵。与刘良佐救桐城,大破张献忠于鲍家岭,追至潜山,得功面伤矢,气愈奋,转战十馀日,斩贼将闯世王、三鹞子。又单骑逐献忠,几获之。先后斩首级六千,救回难民数万。寻受命讨永城,俘叛将刘超;加太傅。明年,移庐州,封靖南伯。福王立,加太师,进爵为侯;与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分守江北,号四镇。
  高杰,未脂人,贼中所谓「翻山鹞」。后从李自成剽掠,尝杀总兵许定国一家。已而,窃自成小妻邢,以其部众降明。壬午冬,隶贺人龙麾下。人龙诛,命杰为实授游击,分领其众。孙传庭治兵出关,命擢杰与鲁胜为前锋,战冢头;贼败走,追奔六十里。会罗汝才来援,绕出官军后;后军左勷光奔,师遂大溃,杰所失亡独少。癸未,秦兵再出;进杰副将,与白广恩为先锋,进克宝丰,力战却贼,遂复郏县。会大雨粮尽,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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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将李际遇通贼,自成率精骑大至,传庭召诸将谋,杰请战,广恩以为不可;传庭笑其怯,广恩不怿。及战,杰先登陷阵,破贼坐纛,俘其将谢君友;贼兵益至,广恩引所部先遁,师遂大溃。贼长驱叩关,广恩力战,杰亦不救;引众至西安,取其家北奔延安。贼将李过追之急,复奔宜川,乘冰东渡。甲申春,进杰总兵,召赴李建泰军前。杰退至泽州,沿途大掠。京师陷,杰复南走。福王封兴平伯,列于四镇。
  是时,朝议以杰辖徐泗,驻泗水;泽清辖淮海,驻淮安;良佐辖凤阳,驻临淮;得功辖滁和,驻庐州。而杰意欲得扬州,扬州士民畏其残暴,闭关不纳,杰屡攻不克。督师史可法初欲以扬州与之,得功闻之,自谓身经百战,功甚高,而居庐州贫敝之地;杰乃降贼,且无功,顾得殷富之扬,意甚不平。可法不得已,议以瓜洲与杰,而移得功于仪真,俾牵制;杰乃止,然心忌得功甚。会登莱总兵黄蜚,素与得功以同姓联兄弟;蜚移镇江南,畏杰之暴,移书请兵备非常,得功自以三百骑至高邮迎之。杰即潜使精卒伏于道中,得功行至土桥,方作食,伏兵猝起。得功上马,举铁鞭;飞矢雨集,腾他骑驰。有骁骑舞槊直前,得功大呼反斗,挟其槊而抶之,人马皆靡,复杀数十人;跳入颓墙中,哮声如雷,追者不敢进。乃疾驰至大军,方得免;俱行三百骑皆没。又始斗时,杰使部将袭仪真;得功兵拒战,颇有所伤,遂愬于朝,愿与杰决一死战。可法往吊,语之曰:『土桥之事,无智愚皆知杰不义;今将军以国故,捐盛怒而归曲于杰,是将军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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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于天下也』。得功色稍和,而终以杀伤多为恨。可法乃令杰偿其马,奉千金为母赙,得功不得已始听命。杰争扬州时,可法颇为所窘;至是感可法忠诚,愿与诸将协力谋恢复。其年冬,遣人致书肃王,请会兵诛贼。王答书谕以择主意。杰怒,上表出师,欲分兵驻归德,而身屯睢州,纠合义勇,以定中原。乙酉正月,杰引兵北上;其时守睢州,即许定国也;闻杰将至,使人远迎。阳为好语,愿处麾下效驰驱,□欲具杯酒申交代礼。杰忘前事,不之忌,轻骑往赴。夜深酒酣,从骑皆醉卧。定国潜使壮士挟长矛,升屋去瓦,刺杰杀之,尽歼其众骑,而渡河北降。翌日,杰部将李本身、高进库等屠睢州而还。
  杰既死,得功复还镇庐州。其年四月,得功破左梦庚于铜陵。梦庚来降,论功加左柱国,移镇太平。未几,大兵渡江,福王开聚宝门西走,投得功营。时得功方聚兵于芜湖,见王泣曰:『陛下坚守京城,臣等犹可效力。今事去矣』!福王亲酌三爵饮之曰:『敬仗将军威力』!得功沥觯于地,矢曰:『不尽犬马力以报陛下者,有如此酒』!俄而,刘良佐引大兵追至。得功战铜陵时,伤左臂未愈,至是即督八总兵结束迎敌。良佐大呼岸上,招降。得功骂之,勒兵欲战,将士莫有应者;愤甚,匹马独出,忽流矢中颊,拔视之,中军田雄矢也。度事不可为,奋前击杀数十人;刃缺,乃口衔其髯而自刎。得功已死,田雄及良佐挟福王还江宁。得功粗猛,不识文义。南都所下诏书,指挥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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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小,得功遇不合意,或对使骂之;然忠义出自天性。有以国事相规戒者,辄屈己改不旋踵。每战,饮酒数斗;酒酣,气益厉。喜持铁鞭,战罢,鞭渍血沾手腕,以水濡之,久乃得脱。其军行纪律严,下无犯者。所至人感其德,庐州、桐城、定远皆立祠。
  泽清曹县人,以将材授守备,稍迁至大将。性至怯,常怀私观望,后渐跋扈。所至放兵焚掠,百姓苦之,甚于群盗。福王时,与廷臣互分党援,干预朝政,奏牍纷如,朝廷每曲意从之。颇涉文艺,好吟咏。幕中畜两猿,名呼即至。一日,宴其故人,酌酒金瓯,呼猿跪送;客见猿状狰狞,战惮不敢取。泽清笑曰:『君怖也』。命取囚捽死阶下,剜心及脑,置瓯中和酒,付猿捧之前饮釂,颜色自若。其凶戾多此类。大兵下扬州,泽清欲遁入海。已而,投诚。未几,以谋叛诛。
    (论曰:或谓高镇智足知人、勇足勘乱、忠足任国,而万监军亦称其奇男子。自予观之,殆未尽然。夫杰之降,实由于窃妻。其在扬州,日事杀掠;扬人恨之刺骨,后闻其死,无不相庆。特以其上下泄沓,无一人以讨贼御敌为意者,独杰上表出师,孤军犯难;又其平昔,尝疏救刘宗周、郑三俊,颇知依附正人。故其死也,人多惜之;其实,非虎山比也。虎山起行伍,积功至大将。虽扬州之事有愧和衷,卒以国为重,释怨罢兵。良玉东下,江左倚为长城。迨乎江宁不守,而沥酒誓天,不忘报国,田雄一矢,愤极自裁。较之作孽在前而死于仇人之手,不无泰山、鸿毛之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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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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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帝三子:周后生太子慈烺及幼子定王慈灿、田妃生次子永王慈炤。甲申之变,太子时年十八,上命避成国公府,而永、定二王分投周、田两皇亲。及出宫,仓皇奔散。已而,周奎献二王,自成许待以杞宋之礼。帝后梓宫出城,二王青衣拜送,独太子不知所在。及贼挟二王与晋王东出,百姓拥观,始讹传太子亦在贼营。及贼战败,晋王乘间驰入吴军,则又讹传太子为吴军夺归。及贼还京师,则并不见二王;即吴兵入城,亦但有晋王,不闻有太子也。久之,有言定王被害于城西空苑者;又有言自成西奔,见太子绯衣乘马,随往山西者。至明年春,江南有故太子,莫辨真伪。
  而是岁之冬,北都先有一男子投周奎家,自称太子。言出宫时不及至公府,匿东厂门,暮出投一腐店,店主人为易敝衣,送崇文门外尼庵,又转匿内侍常进节家;今闻公主在,故来相看。奎首于官,执送刑部会勘。时进节及故阉王化澄,皆言非伪。又研审周奎家奴,供称:男子初至,奎侄绎即引见公主,兄妹相向大哭。奎饭之,居家行君臣礼,至晚别去。公主赠以锦袍,戒勿再至。不数日又来,绎便留宿,谓云:『若毋言太子,第自称姓刘,说书生理,可以免祸』。男子坚执不从。乃逐之门外,随为逻卒执去。于是刑部主事钱凤览责绎负主背恩,下阶挥绎一拳。满尚书不能决,命且收监。诘朝,周奎具疏闻之朝,即日廷勘,且召晋王及旧锦衣曾侍太子者十人质之。十人一见,齐跪曰:『此真太子』。而晋王不谓然,王化澄亦改词。男子曰:『我来看公主,非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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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今为周奎叔侄所卖,真与伪等死耳,何必更辨』。于是收进节及十锦衣于狱。凤览上疏言:『昨周奎言即以真为伪,亦为国家除患;此语真情已露,请覆讯』。乃再召晋王及旧侍讲谢升廷质;晋王终不言是,升亦力證其非。男子乃呼升曰:『谢先生,前时某日,先生在某殿讲某书言某事,犹忆之乎』?升不得已,始一揖而退,默不复语。凤览复怒升,斥其不臣,语侵晋王。惟一内官诘其额上有瘢,男子云:『出宫时有白须老人以手抹予额,遂失此瘢』。谳者以语荒唐,仍送之狱。时,京城士庶纷纷上书,为太子辨抑,且痛詈谢升。疏上,辄收系狱,而言者不已。摄政王乃坐便殿,亲询群臣。凤览与赵开心独争之力,且言人各为其主。王怒曰:『真假且不必争,朝廷自有处分。但晋王胜国王子、谢升亦前朝大臣,而凤览不逊晋王、百姓毁骂大臣,皆为无上;除伪太子外,凤览、开心及先后系狱者悉斩之』。廷臣为开心乞生,乃特赦之,而凤览改绞。
  此时南太子方随穆虎至江宁,匿高梦箕家也。穆虎者,高梦箕舍人。甲申冬,自北都还南,过山东,遇少年求寄载,许之;暮解内衣,灿然龙也。虎惊询,自言即故太子;吴三桂夺还,逸之民间。语及帝后,则长号。虎问贼何以称若,复涕泣交颐曰:『儿我』。虎挈之归,抵江宁,望见李陵,伏地悲痛不能起。梦箕初犹未信,少年为述始冠时事;梦箕向为鸿胪寺序班,犹忆之。留之浃月,复送居其侄杭城高成宅内。久之,少年渐露贵倨态。成惧,书达梦箕。梦箕令载送金华,将图入闽。然事已太露,不得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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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马士英。福王遣二阉先至金华,一见少年,抱定大痛。卢九德后至礼倨,少年呼名叱之;九德不觉屈膝。乃奉之至江宁,止兴福寺;夜半,移入大内。翌日,杨维垣倡言,驸马王炳有侄之明,貌似太子;科臣戴英即据其语上奏,遂下之狱。三月六日,会审于大明门。福王召刘正宗、李景濂至内殿,谕之曰:『太子若真,将何以处朕;卿等皆旧日讲官,宜细认的确』。两人解意。至谳所,少年东向倨坐,随问置对;刘正宗更多设端以诘之,少年怒曰:『汝以为王炳侄,即王炳侄耳。且若辈不尝立皇考朝乎?何一旦蒙面至此』?诸臣有赧者、有怒者。以穆虎亡命未获,仍送之狱。诸臣回奏。福王召对,谕曰:『先帝身殉社稷,今侧耳宫中,望卿等奏至,若果真,使仍为太子;谁知又不是』。时中外多上疏诋杨维垣、责马士英当保全太子。穆虎旋执得,搜其衣中,得高成家书,有或往楚、或往闽等语。士英仍复请召旧讲官方拱乾辨之。初八日再讯,拱乾时以从贼系狱,正宗及张捷、高倬辈先以名帖邀方至寓,迎谓曰:『先生恭喜。此审全在先生一言,不惟释罪,亦可高擢』。方唯唯。既集午门,少年仍前倨坐。众簇拱乾至,少年一见即曰:『方先生尚无恙』。拱乾不敢应,退入众后,亦不言真伪。或言太子口中有虎牙、足底有双痣,验之皆不符。王铎便欲加刑,而提塘突传黄得功所刊疏至,语甚忿激。铎气稍夺,叱且送狱。次日,正宗、沾、铎等合疏言假冒是实,请俟提到高成,加刑严讯。疏既具,使拱乾署名,拱乾辞。十五日三讯,高梦箕、高成、穆虎皆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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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沾首呼王之明,少年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役动刑,即上夹。少年大呼太祖、皇考皇帝,声彻内外。又夹讯高梦箕、高成、穆虎,必欲究之楚、之闽,何人主使?何人附从?三人供亦含糊。大理葛亮密谓沾、正宗曰:『诸公度朝廷兵力,能声左郑之罪、制各镇死命乎?既不能矣,而急之恐激变』。沾等悟,始叱宽刑送狱。少年出午门,有旧伴读邱致中跪持痛哭。福王闻之,立收下狱;与前往金华二小阉,皆掠死。时又有钱某者,密疏请速结案;士英将从之,值左兵东下而止。
  是年正月,京师已决凤览。谢升早朝出,忽遇之途,惊而得病。颈渐肿,将死,惟呼:『钱老先生且宽我』!摄政王闻之,亦信北太子为真矣。已而,东安民作乱,称太子。敕发兵部发兵剿灭,并男子斩之。
  在南者,豫王挟之至京,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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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疑案

  乙酉正月,明掌刑指挥许世藩奏会审僧人大悲事,略云:『臣等奉旨于初九会审大悲,供云:「系休宁人,父朱世杰,母吴氏。悲初在苏州出家;己卯岁,先帝封悲为齐王。壬午,到镇江银山寺,得见潞王。甲申四月,到无锡海会庵,潞王来与悲披红,认为一家。秋间,王使李承奉强悲探南京消息。十月,悲至都,住芙蓉庵。腊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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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清江湾,见王船偶书「活佛潞王钦差皇帝封条」贴船头。明日,住张道人家。又明日,被获。若问详悉,有悲自写履历冤单在芙蓉庵」。臣等随移文关取,内称:「圣僧大悲年三十,封齐王、成活佛」等语;又开「欺活佛、泄天机」等各款大罪。语同梦呓,状类疯癫』。又奏:『臣等续奉旨严刑覆讯,大悲复供云:「潞王斋僧好道,施恩百姓,该与他坐正位。故六月中有户部申绍芳议保潞王,近又闻钱谦益在圣庙议保潞王」。据此,该臣看得大悲虽似疯癫,实系招摇;或为前时报德、或为后日居功,但潞王未必知耳』。奏上,福王与士英皆不欲究。申、钱具疏自辨,即奉俞旨。后法司拟悲照妖言律,于三月晦日弃市。
    (论者谓:世藩续奏,全因阮辈欲罗织东林,不足信明矣。即谓之疯癫梦呓,犹有可疑。夫悲既下狱,知当时意旨,得不托之疯癫梦呓以冀免耶?且会审时以帕蒙首,所供语,人皆不得闻,焉知不有不可使人闻见者?即履历冤单,焉知不更有所云?而第谓之疯癫梦呓也。更可异者,阮、杨既欲借以罗织东林,岂申、钱一拜疏可免?且士英复何畏惮而劝令中止?福王更何顾恤而不欲深究?然则此事在君相或心有所怯,而逆案诸人反未必知也。)
  三月丙申,下宫眷童氏于狱。福王娶妃黄氏,又娶妃李氏,皆早卒。童氏者,或云继妃、或云司寝,乱离后,氏与太妃各依人自活。福王既迎太妃,不复寻问童氏。久之,有诣刘良佐自称福王妃者;良佐具仪卫送之江宁。既下狱,氏细书某月日入宫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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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月日洛阳城破,妾自具膳,奉旨帕裹头踰墙而走诸情节。且言今已失身,何敢复偶至尊;但愿一对天颜,诉明衷曲,死无所憾。福王见之愈怒,命内臣屈尚忠会同锦衣冯可宗严讯。氏号呼咒詈;既加极刑,始供本周王妇,误闻周王为帝,故来耳。卒瘐死于狱。
    论者谓:凡人假冒,必有其可蒙饰;若妃匹之际,将何所蒙饰而假之?且求见之?乃童氏之求见愈切,而福王之天颜愈杳;即曰恶其失节,亦何妨明正其罪,以释群疑,曷为而终靳此一见?即太妃亦不召入一讯也?岂王不可见,太妃亦有不可见者耶?苟王与太妃俱不可见童氏,则大悲之来历愈可疑,而一死固其宜矣。
    野史氏曰:余闻大悲初称崇祯帝,又称齐王;继复称神宗子,因宫闱有隙,寄育民间,长而为僧。其言诡诞不足信;然知其决非妖僧也。童氏之为继妃、为司寝、为淮上私奔,亦未可定;然知其决非周王妇,与福王无瓜葛也。馀姚黄宗羲、桐城钱秉镫皆以福王为李伴读,非朱氏子也,而童氏乃真妃。故当时讥刺诗有:『隆准几曾生大耳,可哀犹自唱无愁;白门半载迷朱、李,青史千年纪马牛』。说者又谓东林、复社之事,深憾马、阮,故造此谤;似矣。然观童氏之哭求一见而不可得,后之人犹不能无疑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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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臣碧血

  左懋第,字仲及,别号萝石;莱阳人。崇祯辛未进士,初知韩城县,有实政。以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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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功,擢给谏。累疏言时事,皆中利弊。
  十六年秋,出察江防。明年春,京师陷。福王立,擢右佥都御史,泣陈中兴大计。时方择人使北,众莫敢往;懋第以其母留京骂贼而死,骸骨未返,上疏请行。于是加兵部侍郎,赐一品服为正使,与都督陈洪范、太仆少卿马绍瑜偕行,授经理河北、联络关东之命,兼祭告先帝后、册吴三桂为蓟国公。懋第以通好遣使,不宜兼授经理、册封之命;又绍瑜尝为己所劾罢,不可复与共事。言之马士英,士英不听。将发,复上疏曰:『臣此行生死未卜,愿陛下以先帝仇耻为心。瞻高皇之弓剑,则思列圣之陵寝所存;抚江上之残黎,则念中原之赤子谁恤!尤望选将练兵,枕戈待旦。必能渡河而战,始能扼河而守;必能扼河而守,始能画江而安』。士英拟旨褒纳,畀白金十万两、帛数万匹,以兵三千护之。既发,或谓懋第曰:『□事贵于死事,宜以代先帝复仇为辞,先廷谢之;待其情意渐洽,方可议款』。懋第曰:『君言诚是。但敕书谓不屈膝,方为不辱君命。吾知有君命在也』。
  八月,舟渡淮。九月,行及德州,见北示云:『南使只许百人进京,馀留静海,著自备盘费』。次早,前示旁另粘一示云:『我乃俯偻而循,汝犹正立而面。本非不令而行,何怪见贤而慢』。摄政王闻之,意甚不悦。进至沧州,陈洪范先遣人奉册命授吴三桂;三桂不启封,即以进摄政王;王因发怒,谓来使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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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朔,至张家湾。越数日,礼部官始来迎,将处以四夷馆;懋第争之力,乃服衰绖、奉国书,从正阳门入,馆鸿胪寺。翌日,内院刚林榜什一十馀人至寺。刚踞椅上坐,左右布毡于地,馀人坐右毡,指左毡令使人坐。懋第正色曰:『华人不惯席地』。取三椅,与刚对坐。刚责以不遣兵讨贼,而擅立福王。懋第反覆抗辩;良久,刚曰:『无多言,朝廷已发兵南下』。懋第曰:『江南兵多食足,莫小觑了。且南以礼来,北以兵往,恐非初时救灾恤邻之意』。刚不答而去。懋第随以谒陵改葬请,刚传言:『我朝已代尔等哭过、祭过、葬过,今不必』。懋第乃于寺堂陈太牢,偕两副使哭临三日。先备寸楮,令都司某潜出归报。
  当是时,朝廷心重懋第,又未悉江南虚实,馈饷礼貌犹厚;已而,以侯爵诱陈洪范,备得其情,决计南伐,即于二十八日遣还。已出京,陈洪范潜请身赴江南招谕四镇,而留懋第等勿遣。于是追执懋第及马绍瑜于沧州,拘于太医院。
  久之,洪内院来访,懋第叱曰:『此鬼也。松、杏之战,洪公身殉马革,赐祭、赐葬;死久矣,安得复有是人』?洪惭而退。阅数日,李建泰来见,懋第复叱曰:『此非先帝宠饯督师,不能殉国而从贼[者]乎?何颜见我』?李亦不敢见而去。
  乙酉三月十九日,懋第在院求得一羝羊,奉表祭告故君;复为文,以只鸡樽酒奠殉难诸大臣,哭两眦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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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几,金陵破。北宫以驼酥、羊炙来馈,且说之降。懋第痛哭不食,题诗院壁云:『峡坼巢封归路迥,片云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会中军艾大选先薙发,懋第立杖杀之。北官来责,懋第曰:『吾自行我法,杀我人,与若何预』?摄政王乃遣兵至院,勒令剃头。懋第及从官陈用极、王一斌、王廷佐、张良佐、刘统五人皆不屈,同执下刑部狱;旋移水牢,绝其食饮。积数日,懋第执志愈坚。拥见摄政王,懋第长揖不跪。王必欲活之,问在廷谋臣云何;陈吏部曰:『为崇祯来可饶,为福王来不可饶』。懋第曰:『若曾中会元、榜眼,亦知今上是先帝何人』?金侍郎劝之曰:『先生何不知天命』?懋第曰:『先生何不顾天理』?摄政王责之曰:『若自谓循理,何食我朝粟逾半年而犹不死』?用极从旁答曰:『若来攘我朝之粟,反谓我食若粟耶』?王怒曰:『若辈何人,而亦不跪』!命捶其颊。用极喷血呼曰:『士可杀,不可辱』。王复改容曰:『汝等不畏死,皆忠臣也。然降亦自佳』。懋第惟请速死。王顾廷臣,莫为请者,乃挥出斩之。懋第从容至菜市口,顾五人曰:『悔乎』?皆答曰:『求仁得仁又何悔』?懋第连呼『好,好』!南向四拜,端坐待刃。忽一官飞骑至,呼曰:『降者爵以王』。懋第曰:『宁为南鬼,不为北王』。时正晴明,忽风沙四起,屋瓦皆飞,刽子手杨某涕泣叩头而后行刑。五人皆死,惟绍瑜获免。有蓝铢者,与游击樊通及用极门人徐敷瘗懋第于白马寺旁,以四人祔;而独火用极尸,负骸骨归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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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极字明仲。一斌宁国人。良佐、廷佐、刘统皆上元人。
    (野史氏曰:古人言『从容殉节难,慷慨死义易』。以余观之,忠孝实根至性,必非一时所能勉也。史督师当国步艰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拟节文山。而有弟可程,官庶常于北都,降贼;贼败南归,可法请置于理,王以可法故,释归养母。厥后流寓宜兴,阅四十馀年而卒。萝石弟懋泰,官员外郎,亦降于贼,后任本朝;一日至院谒兄,萝石叱曰:『此非吾弟也』!麾而出之。自非有不可移易者,兄弟之间,何以相反若此?然则韩子「性有三品」之说,殆未可以厚非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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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都死难

  南都之破,明臣殉难者十二人,以新城黄公端伯为首;其十一人:曰高倬、曰刘成治、曰吴嘉胤、曰龚定祥、曰陈熝及子自俞、曰陈于阶、曰吴可箕、曰王赞明、曰董启明、曰黄金玺。诸人者,自高倬外,皆非柄国谋事、荷鼎铉栋柱之任者也;而慷慨授命,大节皎然。嗟夫!国家无事,公卿大臣享其尊荣;不幸有变,儒生小臣奋其义烈。时势使然,曷足怪哉!
  黄端伯字元公,别号海岸,建昌新城人。崇祯戊辰进士,初授宁波推官,改杭州,以忧去。服阕,弃官为僧,事沙门雪桥于庐山。朝廷下省勘问,不得已复束发。福王僭号,改授主事。及王师渡江,福王出走、廷臣潜遁,端伯不动。保国公集群僚会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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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异心,日中不决;端伯抗声曰:『今日之事,从驾为轻,保国为重;吾辈当图其重』。众皆默然。议未毕,而降表已行矣。翌日,豫王兵至城下,见门未启,遣使呼曰:『既迎天兵,何闭也』?有老人登陴应曰:『自五鼓候此,待城中稍定,即出谒』:骑曰:『若为谁』?复自喝曰:『礼部尚书钱谦益』!有顷,戎政赵之龙至,率群臣启门,伏谒,迎豫王入宫。端伯闻变,大书于门曰:「大明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不降」。王闻而异之,遣骑邀至,坚卧不起,骑执之入见。左右使跪,端伯叱之,面南趺坐。王责之曰:『尔以弘光为何如主,而欲为之死』?答曰:『天王明圣』。曰:『马士英何如』?曰:『马士英忠臣也』。王曰:『士英何得为忠臣』?答曰:『不降而扈太后入浙,何谓不忠』?顾指之龙辈曰:『此则不忠之大者』!王曰:『素闻先生耿介、孤直,今欲相荐何如』?端伯不应。曰:『闻尔好佛,若以善知识礼相待何如』?复不答。王曰:『南来硬汉,仅见此人』。命送之狱。端伯在狱,言笑如平常。门生某入见,劝之稍贬;端伯怒骂,掷之以砚。在狱几一月,王使骑问曰:『先生降与不降,决于今日』。端伯笑曰:『吾志遂矣』!同骑出通济门,至水草庵,曰:『愿毕命于此』!一卒刃之,手颤刀坠;端伯厉声曰:『何不直刺吾心』!如其言而瞑。随而观者千百人,皆持香哭拜。
  高倬号枝楼,忠州人,刑部尚书;仰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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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成治字广如,汉阳人;崇祯甲戌进士,官户部郎中。赵之龙将出降,入户部封府库;成治愤怒,手搏之,龙跳而脱免。成治遂自缢。
  中书陈熝及其子壬午举人自俞、五官挈壶陈于阶,上海人。孝陵卫军董启明、中书龚定祥字伯兴,无锡人,癸未进士;五人皆缢死。定祥,马世奇门生,有女名静照,能诗;痛父之死,见之吟咏,名「鹃红集」。
  吴嘉胤字绳如,华亭人。时官主事,奉使出都;闻变,还谒方孝孺祠,将投缳,为家人所阻,不得死。及薙发令下,乃冠带谒孝陵。既登雨花台,复拜方正学像,而自经于宋杨忠襄墓松树下。留书上豫王:一请善待故君,一请禁伐孝陵木,一请封太祖后,以备三恪。
  王赞明,邳州人,国子生。于天启中,尝上书攻魏阉;因通政使不以闻,故得全。甲申秋,刘泽清与王燮置酒高会,赞明衰绖而前,责以大义。燮怒系之狱,泽清解之,得□去。至是,先于相山自开葬域,集亲友与决曰:『此地当往来之冲,吾不死于家而死于此,使过而见者有动心焉!天下事未可知也』!遂自经。
  吴可箕、黄金玺,皆江宁人。可箕字豹生,国子生,自缢于鸡鸣山。而金玺闻黄端伯不屈,亦大书其门曰:「大明武举人黄金玺一死以愧为人臣怀二心者」。扼吭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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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国愚忠

  江宁既定,豫王分遣降官安抚东南。钱谦益启使其客同行,致书绅士,有「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之语。使臣黄家鼒至苏州,明巡抚霍达已先遁,士民执香迎家鼒入居察院。方出示安民,而前监军道杨文骢自镇江南奔,过阊门,闻有北官,突入城执家鼒并其从骑歼之;豫王闻之怒,而谦益亦谓非兵不定。于是命贝勒以八万兵下苏、杭,南国之祸,自此始矣。然王师之东出也,所过之地,士民仍壶浆以迎。贝勒留李延龄守苏州,委降将陈梧及秀水胡之臣守嘉兴,而移兵趋杭州。明潞王常汸度不能守,率在城各官迎降,请毋杀百姓;贝勒许之,按兵不入,市不易肆。东南郡邑一时帖然,犹若不知有鼎革之事者。自薙发令下,而人心始摇。于是前朝孤臣义士与远近奸民素怀异志者,借以为资,纷然四起。若嘉兴之徐尚书石麒、嘉善之钱学士士升、屠编修象美、松江之沈总督犹龙、江阴之诸生许用、典史陈明遇,在苏属者若嘉定之侯通政峒曾、黄进士淳耀、常熟之总兵何沂、太湖之徐云龙、鲁之屿、陈墓之陆世钥、昆山之贡生朱集璜、翰林朱天麟,皆以兴复为名,弄兵潢池;而逃将黄蜚、吴志葵,分屯近地,与相犄角。王师以次剿灭,积骸流血;数郡之民,死者无算。虽其自取,亦谋国者有未善焉。
  是岁之春,昆山童谣曰:『富家莫起屋,贫人多食肉。新秋初五六,白日闻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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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警报日至。士民有自城迁乡者,亦有畏乡村多盗反迁入城者。俄传新朝遣官来苏安抚,旋闻安抚官为杨副使所杀,北兵不日将到,知县杨永言走匿泗桥陈宏勋家。闰六月,大兵驻苏州,绅士里耆即相率至胥门纳款,李延龄委前昆山阎丞茂才署县事。未几而薙发令下,茂才出示晓谕,且持名帖□士绅家叩请,人心方骇。忽传陈墓陆家兵破郡城、北兵远遁,遂焚县治、燬堂宅。茂才踰垣走,追杀之仓桥。而推在籍总兵王南阳佐才为主,以应世钥。世钥者,字兆鱼,陈墓富室;本以备盗聚众,至是乱民拥之来窥郡城。城中无赖争起应之,焚巡抚公署。李延龄敛兵南园,登瑞光寺浮屠四望,曰:『是何能为也』!即发数十骑分守城门;乱民欲走,复令骑多委金钱于地以诱之。已而,诸门皆闭,不得复去,束手就戮者千馀人,惟世钥得脱。鲁之屿及徐云龙先后自太湖来赴,延龄击杀之屿,破云龙于胥门。又夜出兵从望亭探浒墅,至枫桥,城中亦焚杀;胥、盘二门内外死者数万,乱兵慑服莫敢动。郡城既定,遣降将洪某先剿常熟,战于华荡,乡兵多死;何沂遁去,百姓开门降。昆山既杀茂才,邑绅朱天麟、徐开禧等各募乡兵,或屯真义、或屯双凤。杨令亦募乡兵数百人,入城共守。七月初四辰刻,城南传言北兵已到真义;初云四、五十骑,继云百馀骑。乡民方截杀,愚民犹引领望捷音,而铁骑数千已过云阳桥矣。未刻,王师齐集仓基,声叠叠;薄暮大雨,声止。是日,李成栋屠嘉定。初五日黎明,声举,杨令匹马先遁。□□□□西城破,王南阳战没,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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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璜投东禅寺后河死。午刻,下令屠城;至初七日午后始封刀。是两日天气晴明,而风色惨淡,空中无一飞鸟;暮皆大雨,震雷轰烈。官军忍悍者,辄仰而祝曰:『雷老爷,非吾等不用命,手足来不及』。亦或善根未断,宵半呼天佛号,以祈佑护。初八日,王师拘掠千艘,载虏获西去。约计城中男妇踰垣得出者,十无一二;巧掩得全者,百无一二。骤遇炎雨,尸皆变色,有素、紫、赤、白、黄、黑之不同。其死之状,有倚门、卧床、投阁、扳槛、反缚、攒捆、压木柱、斩首、斫颈、裂肩、断腰、剜肠、陷胸、支解、寸磔种种之异。以至悬梁挂树,到处皆是;井坎池潭,所在皆满。呜呼惨矣!先是,县治桃花六月盛开,杨令犹与客赏花痛饮。及大兵来剿,邑人王志古时以同知从军,因父母在城,踵叩各营求开一面,故王师专屯城西,多发空,骇之使走;奈起事者倡死守之说,坚闭六门,不开出入,以致阖城同殉。后人有诗云:『竖儒倚堞空言守,辜负桃花六月春』。盖桃,逃也;示之逃而卒以不逃被屠,故云。
  是月,李成栋自吴淞袭吴志葵于泖湖,并黄蜚擒之。遂用董思白之孙廷对为间,托言访沈总督,以袭松江。松人觉之,追斩廷对于青浦。会有制造军器至城内交者,犹龙命启门,忽报黄蜚溃兵至,皆以红巾裹头;犹龙素恃蜚为援,不为备,王师因得突入,杀犹龙及里人中书李待问、在籍知县章简而屠其民。犹龙字云升(待问字存我,简字坤能)。又进破金山,杀其守将侯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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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兴已降,胡之臣署郡篆。之臣素微贱,又藉口军需,严威刻剥,百姓恨之切骨。陈梧素怀二心,薙发令至,梧先倡言曰:『剃发小事,妻子不保耳』。百姓闻之沸然,走之臣署,执而杀之于毬场。徐石麒乃率绅士与陈梧歃血定盟,为城守计。王师至,梧出兵御之陡门,大败。已而,新安援兵(疑阙)于麻省墩。城外乡兵一歼于姚油车,再歼于石灰桥。贝勒在杭州,又发披甲三千济师,直抵锄头坝。陈梧知已危,夜开东门出走平湖。比李成栋定松江,则嘉兴已屠、嘉善亦破,石麒及士升辈皆剿灭矣。
  当是时,东南略定,惟江阴一城未下。成栋乃多运大,兼缚二帅,回师而北,会攻江阴。既至,先使二帅作书招降。蜚曰:『我与城中无相识者,何书为』?驱之城下,蜚终无语。志葵以投诚劝;守者叱之曰:『若为大帅,不能斩将克敌,为人所缚,自应速死,何用多言』?盖其时江阴固守已再阅月矣。初,江阴闻南都之破,守备陈瑞芝、典史陈明遇、徽商邵康公及邑中绅士,破家聚众;适淮抚田仰以益阳王至,众即奉之为主。而以康公娴武事,推为大将;前都司周瑞龙泊江口,相犄角。已而,康公败死,瑞龙水军亦遁,百姓开门迎降。比闻薙发令,诸生许用者,哭于明伦堂,大言曰:『头可断,发不可去』。于是城乡兵一时俱起,拘新令于一室,推旧典史阎应元摄县篆。应元者,字严享,北通州人。甲申岁,海贼顾三麻入黄天港,应元往御,手射杀三人,以功迁英德主簿,道阻未赴。故明遇迎之入城,属以兵事。瑞芝以巧思,以己意造铁挝木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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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黄云江者,善弩,发无不中;王师尤惮之。久攻不克,乃使刘良佐策马环城谕降。应元骂之曰:『吾一典史耳,死何足惜!汝为朝廷侯伯,不能以死报国,今日有何面目来见此方父老』?因大书一帜:「留千古半分忠义,存大明一寸江山」。一日,王师忽见城中火烟不举、城门不闭,麾兵直入,百姓皆伪降。北将入居官署,夜半伏发,有壮士某挟双斧,踰重垣,直至署中寝室,斩北将首,大呼杀出;外兵四合,并其麾下皆歼之。已而,度食将尽,又潜启北门,携载老弱入海。向夜,离城二十里,悬灯江岸,大书「大明忠义营」五字其上。王师见灯,分兵往击,至则寂无一人,即悉持其灯还。在营兵惊疑相□,城中因缒壮士以袭之,降将许定国与总兵二人皆死焉。及成栋自南来,攻城益急,轰无虚刻;应元坐卧城上,与其下同甘苦,守陴咸誓死无悔。八月望日,应元等倾家财,具饮馔,令守陴者轮流赏月,自携酒城隅,四坐歌啸。许用又作五更曲,使善呕者齐声高唱;然城外听之,已半作鬼声矣。至二十一日大雨,祥符寺后城陷,王师乘烟雾混杂时,踰入屠之。明遇、用,举家自焚。应元投水,王师曳出磔死。训导冯厚敦、在籍中书戚勋,偕妻子同自尽。举人夏维新、诸生王华、吕九龙皆自刎。惟黄云江素善弦歌,挟一胡琴出城,人莫知其弩师也。江南起兵者,率同儿戏,惟江阴相持最久。又以老弱先遁,比城破,丁壮在城者战死已十之六、七,空壁而已。贡生黄毓麒者,好学有盛名,尤精释氏学,与门人徐趋举兵行塘,与城中相应。及城破,两人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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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丙戌冬,侦江阴无备,率壮士十四人袭之,不克;趋死,毓麒遁避江北。其子大湛、大洪被收,兄弟方争死,而毓麒以敕印事发,逮系江宁狱,将刑,命取衣自敛,忽瞑目趺坐而逝。
  自诸人外,群盗起,以白布缠头,号白头兵。临平山则有陈万良,永昌寺则有艾茂环,吴江则有吴日生;他若沈津、柏相甫、周天舍等,不能尽录。惟日生外通鲁范,兵有纪律。馀皆口称打粮,所至村落焚劫一空;又伺富贵人或其爱子,擒匿盗穴,勒令取赎者,往往碎磔示众。日生名易,吴江人,生有膂力,跅不羁。癸未明年,京师陷,走谒史可法于扬州;可法异其才,题授主事,留为监军。又明年,奉檄徵饷江南,未还而扬州破、吴江失,乃走太湖,与同邑举人孙兆奎、诸生沈自炯、自炳、武进吴福之等聚众得千馀人,屯长白荡,出没旁近州县,道路为梗。唐王闻之,授易兵部侍郎,督江南军。鲁王复封易长兴伯。已而,兵败,兆奎等皆死,惟易走免。父承绪、妻沈及一女皆投水死。明年,易乡人周瑞复聚众于长白荡,将迎易为帅;事泄被执,不屈而死。自日生被擒,陆世钥众散走死。徐云龙亦缚其同事蔡坤以降,群盗始尽投诚。当道给札授衔,听其归里;锦衣顶帽,公然与州县抗礼。然仍阴行劫掠,流毒几十馀年,渐次剿除,东南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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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定之屠

  中之祸,吴志葵实成之。志葵者,明总兵镇吴淞者也。当江宁初破,令钱默即弃城去;众拥邑人须明徵摄篆,按籍抽丁,以备他变。及贝勒定苏州,分兵驻太仓,明徵纳款,迎新令张维熙到县,人心帖然。志葵闻之,引兵至东郊,声言欲取新令。明徵率众登陴,其意实拒志葵;而新令心疑,暮见吴兵举火大噪,惧而宵奔。翌日,志葵入城,谕百姓曰:『尔民不可忘故主,今上流诸军刻期举事,宜集乡勇坚守以待』。于是群情惶惑,而乱机伏矣。闰六月丙戌,维熙复到县,遍谒乡绅,未有应者。俄而薙发令至,百姓初传豫王有「剃兵不剃民」之谕,及闻概令薙发,皆大骇;于是远近乡兵不约而起,而乱形著矣。志葵之逐新令也,刮库银、畀大而去;不数日,即走泖湖。贝勒命李成栋来镇吴淞,成栋过县,步骑二千、战船百艘,须、张供输恐后;成栋亦掩锋锐、禁淫掠,托言修船,分兵留东关,与为犄角。乡兵虽起,莫敢先动。忽志葵飞檄到县,言合诸路兵复吴淞,兼使游击蔡桥协定嘉定。于是各镇乱民,一时云集城下。明徵见人心汹汹,始语之曰:『杀敌者东关去』!乱民争赴东关,举火焚北舟,官兵死者几百人;而燎原之势,不可遏矣。
  当是时,太仓士绅率先薙发,而四境之民不服,日治兵来攻;故王师之驻太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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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与吴淞相策应。丙申,成栋募土人为导,使数十骑往太仓取师;罗店民截之,不得达。是夜月食,天无纤云,色黑如漆;占曰:「邑城空」。丁酉,侯、黄二绅始入城,与举人张锡眉、龚用圆、诸生马元调、唐全昌、夏云蛟等,聚士民议坚守计。侯主东城,黄主西城;东北二门,用石叠断;西南二门,以时启闭,上扬白旗,大书「嘉定恢剿义师」。随具书迎蔡桥。戊戌,王师剿罗店,战于马桥,又战于朱龙桥;乡兵败,遂屠罗店,执唐秀才磔之。秀才名景曜,尝书碑立马桥,责成栋背国者也。是日,城中杀须明徵。辛丑,逐新令。壬寅,获太仓浦嶂之党来为间者四人,杀之。癸卯,官军复夺路往太仓,转战至北关,方过仓桥,城上发大连桥击断,杀三人;成栋之弟与焉。乙巳,蔡桥至。丙午,祭旗,将于东门外安营。成栋侦知,严阵以待。蔡兵皆市人子,骤遇之,不战而溃。桥持铁冲阵,夺一马乘之,孤身独斗,力竭将陷;邑人徐福跃马救出,即引馀兵遁去。己酉,成栋悉师出娄塘,镇人截之于宣家坟,不胜。日暮,王师营砖桥,分阵杀掠诸村落,而各镇犹传「李兵为志葵所破,自吴淞北遁,一路为乡兵杀,止存数十骑,愿献精金买路归娄塘」,皆聚众裹粮来集城下;城中许以厚赏。七月庚戌朔,追击成栋于娄塘,乌合之众十馀万。成栋分其骑为十数处,落落散布。兵既接,四面驰突,势若风雨;乡兵拥挤四溃,前阻长河,杀溺死者无算。王师遂屠娄塘,括取金帛、子女归太仓。城中闻之,无不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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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亥,成栋传榜至城下谕降,侯、黄素重名节,却之不视。急督民夫焚城外房,运砖瓦上城;饥瘦触暑,仆者相望。登楼四顾,满目黄沙,乡兵无一至者。孤城荡荡,仅一白旗迎风招飐。将近黄昏,气色惨淡,鬼声啾啾,起事诸人惟掩泣相视而已。本土城,嘉靖间,邑令杨旦甃以砖石,颇称完固。壬子,成栋会师攻之,猝不能破。是夕,有赤气北方,俄变成黑。守陴者喧传一神人披发仗剑,立马云中,皆言元武神助我,可无恐。然瞰城外兵益众、攻益力,声震撼,地裂天崩,中夜无虚刻;硝铅屑落屋上,薮薮如雨。婴儿妇女鼠窜狼奔,虽至穷苦,必以一簪一珥系肘间,曰「买命钱」。至五更,忽大雨,守城者已露立三昼夜,又举体沾湿,不能支。城外一将,以大桌覆首,蹑云梯,疾如飞鸟;城上砖石如雨下,悉止桌中;一跃而登,城遂破。癸丑辰刻,成栋入,下令屠城,约日入后闻即封刀。时日晷正长,各兵遂得悉意穷搜,家至户到,每遇一人,辄呼「蛮子献宝」!其人悉取腰间付之,满意始释去。后遇他人,胁之如前;所献不多,即斫一、二刀。至物尽则杀,刀声砉砉,达于远近。乞命之声,嘈嘈如市。所杀不可胜数,而妇女惨死者尤多。
  城初破,峒曾在东门第一铺。峒曾望城楼,见事急,挥其二子元演、元洁曰:『吾死分也。祖母在,若辈当代我奉养』。二子痛哭而去,至孩儿桥,皆被杀。峒曾仓卒投水,一卒引出斩首枭示。淳耀在西城,闻兵入,急命启门。而街道因豫备冲突,皆阻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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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石,难民争门,颠蹶困顿不能达。然幸而逸出者,犹数千百命也。淳耀下城,与其弟渊耀走其平日读书处曰「南庵」,主僧无等尚在,献茶。淳耀谓曰:『大师宜避,愚兄弟从此别矣』。索纸笔大书云:『大明进士黄淳耀以弘光元年七月四日自裁于西城僧舍。呜呼!进不能宣力王室,退不能洁身自隐;读书鲜获,学道无成。耿耿不灭,此心而已。异时中华士庶再见天日,论其世者,尚或鉴之』!书毕,顾视渊耀,已赫然梁间矣。淳耀缢其左。
  乙卯,成栋拘集民船,载掳获北去。时城中无主,血肉狼籍,僧人得脱者,方日取被焚木料聚尸焚之。忽浦嶂弟峤引土兵至邑,山人郑玄不胜其愤,登城数之曰:『吾嘉定、太仓,仅隔一水,被屠未及数日,汝竟人面兽心,不念桑梓,亦须思汝祖宗先朝臣子,曾受国恩;今乃公然欲来作贼,剥取煨烬,狗彘不食汝馀。不去,将馘汝』!峤词穷气索,掩面而走。归语成栋曰:『将复叛』。会讹传吴总兵以海上师至葛隆外岗,乡兵再聚,遇薙发者,骤杀之。癸酉,王师往剿,乡民迎战于织女庙,王师死者数十人。一将长身铁面,偶失队,为镇人朱六所持,同坠河中,被杀。葛隆之民,欢声动地。战罢,各酣饮熟睡。天未明,大兵掩至,一时束身受屠;兼及外岗,无得免者。
  丙子,浦嶂引土兵再屠嘉定,髦稚不遗。嶂留摄县事,诸生宣中恂以留发,枭首东门。嶂友娄复闻亦以违令,并其家属缚至。娄哀呼曰:『浦君屏好友,倘释予,当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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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方脱口,首已去颈。又徐贞甫者,吴淞人,夤缘为本镇把总;假薙发名目,出行劫,断人手足,食人心肺。百里之内,草木朱殷;腥血之气,结成红云。二三遗黎,重足屏息,莫敢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矣。
  是月,吴志葵、黄蜚同被擒于泖湖之豆腐。
    (论曰:自古愚民可与乐成,难于图始。故易称『革言三就,已日乃孚;盘庚迁殷,吁戚矢言』。更制之不易,承平且然,况易姓之际乎?国朝定鼎,天与人归。薙发一令,东南蠢动。虽皆托兴复名,其实首鼠两端者多耳。盖衣冠制度,不难立变;若发一去,虽欲朝秦暮楚而不得。故新令一下,乱者蜂起。岂真人怀反古之思、户切旧君之痛,而不以从周为愿哉?福祸之际,愚者易惑,势使然也。令谋国者早鉴及此,稍为宽假;四方既定、人心始一,则金线垂辫,将有不令而从者。急之一时,致成奇惨,不能不为国家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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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周失节

  项水心名煜,吴县人也。天、崇间,吴中制义,皆尚六朝子史;水心为诸生,独矫以空灵刻,文名大噪。堆砌之风,为之一变。子、丑联捷,皆抡魁;选庶常。阁试馆课,文出纸贵。朝廷诰敕,拜命者以得水心应制为荣。两入春闱,甲戌榜元李竹(尹青)、癸未榜元陈百史(名夏),皆出其门。已进宫詹,位尊望重,瓯卜直□指间事矣。水心之寓,与倪鸿宾、马素修两公并街;京师陷,三人约同死节。水心流涕书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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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客纵饮,将俟醉自裁;而甲戌门生黎志升忽驰马排门而止,大呼入朝。且曰:『今日魏徵,非老师而谁』?水心怒骂。黎竟挟之而去。周介生(钟),水心癸未所拔士也。时寓王百户家,闻城破,王约同巷战不果,即自缢,介生亦投缳;其仆救之,不得死。黎挟水心入朝,过其寓,其仆喜,奔告;黎即遣骑促周,亦挟之同行。既见贼,反云两人系彼门生,于是报名铨职,刻入缙绅。吴门士庶初传自成登极,诏有「一夫授首,四海归心;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之语,谓必出名手,皆窃拟水心。继又传有请下江南疏;于是声罪致讨,逐其人,火其居;华椽广厦,一时都尽。水心方乘贼败,偕周南窜,闻之,不敢归吴,而同匿于金沙。
  介生素悍讦,梓里多与龃龉;既从贼,宗亲邻社方欲得甘心。及闻携侣而归,远近不约而集,并项执送留都;囚服泥首,陷狱月馀。西蜀高倬迁司寇,恨周平日谈忠说义以骂天下,乃新开板、选劲卒,独提出痛杖二十;即日具题,同光时亨、武愫肆市正法。
  水心援助饷例,近地门生敛三千金上户部,而倬亦己丑同年,开一面网,得出狱。夤夜过金阊入越,投四明冯元飂。元飂者,元飏之弟,亦水心癸未所拔士也。元飂虑人窥伺生衅,馆之村庄,戒以韬晦;而项所携仆从,纵恣已惯,月明夜静,呼觞揭调,声彻远近。慈水子衿知而恶之。会薙发令下,遂号党揭竿,先缚水心,拥见县令。县令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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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王玉藻,亦水心癸未所拔士也;散众无力,朒月宿殊甚。众复拥出系西门外太平桥,桥高数仞,潮水湍激,乱石石叉砑;众人将项系索掷下,抽曳颠簸于波洄石嵌间,鼓掌曰:『此真项水心也』。元飂闻之奔救,气已绝矣。
    (嗟乎!凡人临难之际,惟识大体者能相爱以德。项既丧节于门生,周亦败名于仆隶。是其爱人也,非适所以害之欤?假使两人遂其初志,文正、文忠之谥,当与倪、马诸公辉映千古矣!乃未尝不识其理、未尝不身其事,而始也欲死仍生,卒也欲生仍死,岂天不欲以令名与人耶?嗟乎!丧乱之世,彼苍苍者之杀人亦多术矣,两人者其尤酷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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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阮始末

  阮大铖字圆海,桐城人。少有才誉;未第时,尝自题于室曰:「有官万事足,无子一身轻」。其志向如是。
  万历丙辰,与贵阳马士英同中会试榜。天启初,由行人擢给事中。初在台中,同年左光斗引为同志。后因与魏大中争掌科缺,始叛东林入阉党。及左、魏诸公被祸,大铖虽对客不言,而眉间栩栩有「伯仁由我」之意。寻召为太常少卿,居数月,复乞归。忠贤败,大铖函两疏驰示杨维垣,令视时局:若大变,则上专攻崔、魏疏;若未定,则上合算疏。合算者,谓四年以前乱政者王安,而翊以东林为难;以后乱政者忠贤,而翊以呈秀也。维垣方与东林为难,为投合算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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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元年,起升光禄寺。盖大铖阳狡,虽附珰,心知不可久持;凡书币往来,随购其名刺出,故籍珰时无片纸可据。至大中子学濂上疏,称大铖实杀其父,始坐以阴行赞导,削夺配赎;钦定逆案,列名其中。大铖声气既广,虽罢废,门庭势燄,依然熏灼。久之,流寇偪皖,避居白门。时马士英亦在白门,大铖素好延揽,及见四方多事,益谈兵招纳游侠,冀以边才起用。白门流寓,多东林、复社名士,出「留都防变公揭」逐之。大铖惧,杜门谢客;客亦□复至其门者。独士英先以贿败问戍,与大铖气类相投,又同病相惜,日夕过从,遂成莫逆,而偕诚意伯刘孔昭厚善。初,宜兴相回籍,大铖以髫年密友往候,延儒与约曰:脱复相,必首荐君。及宜兴再召,大铖使人奉金杯为寿,且曰:『息壤在彼』。延儒举杯爵者三,曰:『前言固宜践,成案难遽翻。归语尔主,有堪心腹托者,当先用为督抚;俟彼以边才荐,必得□以报』。使者反命,大铖喜,士英即以为请。不数月,而士英奉特旨总督凤阳矣。
  遇国变,士英内通孔昭,拥立福王,遂入政府;乘首将高公暂出,使孔昭特疏举知兵之臣。士英拟旨:大铖复冠带来京陛见。不数月,大铖亦大司马,视兵江上。大铖既得志,而与马、刘朋比。士英日事纳贿,大铖专翻逆案;中外愤怒,南朝以覆。
  王师渡江,大铖走金华,为绅士所逐,转投方国安。因杭州同知潘映娄先通降表,内院某豫荐为军前部院,留浙西为间。士英当江宁之破,欲随众降,恐不免,乃饰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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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太后,以所徵黔兵自卫,奔广德;不纳,攻屠之。迂道至吉安,浙抚备法驾迎伪太后至杭州;事渐露,杭人逐之,黔兵亦渐散,乃潜走渡江。后大铖、士英同在方营,自念南朝之坏,多由于阮,而己居其恶,意甚不平;大铖亦不复语以机密。
  顺治三年,贝勒兵渡钱塘,大铖偕谢三宾、宋之普等率先归顺;国安众溃,亦北。士英窜伏天台山寺中,其家丁缚之以献;贝勒命剥其皮,实以草,械置道旁,用快公愤。时人为之语曰:『周延儒字玉绳,先赐玉,后赐绳;绳系玉绳之颈,孰怜狐狗之躯?马士英字瑶草,生怀瑶,死怀草;草装瑶草之皮,群笑犬羊之』。
  大铖初降,贝勒召潘映娄认识;潘扬言曰:『吾今入,当启云:臣识其面,未识其心』。大铖窘甚,与誓之神;约得志,必以二司相酬。映娄既入,贝勒始召大铖,出荐者手书与之,令以部院从征。随导王师屠金华,以报前怨,明守臣朱大典阖门自焚。时兵荒之后,王师所过,随征官往往无从取食;独大铖必罗列鲜肥,邀诸公畅其口腹。诸公讶之;曰:『此日用应酬耳;吾用兵不可测度,亦类此』。诸公故闻其有「春灯谜」、「燕子笺」诸剧本,问能自度曲否;即起执板顿足而唱。诸公多北人,不省吴音,则改唱弋阳腔,诸公于是点头称善,曰:『阮君真才子』。有黑内院者,颇好文墨,学为诗,才得押韵,便为击节叹赏。内院于是日为唱和,曰:『阮君吾诗友』。每夜坐诸公帐中剧谈,至听者倦睡,闻鼻声,始出。诘朝天未明,又入坐,聒而与之语;诸公苦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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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劝之曰:『君精神诚异人,然鞍马之馀,盍少休息』?则曰:『吾生平不知倦,六十年来如一日』。比诸公起,则又鼎烹杂陈,人人厌饮。一日,面忽肿,诸公谓阮所亲曰:『阮君恐有病,可相语令暂住衢州;俟吾辈入闽,遣人相迓』。所亲以告,大铖骇曰:『我何病!我年虽六十,能挽强弓、骑劣马,我何病!我视八闽在掌握中。幸语诸公,我仇人多,此必复社、东林有谮我者,愿诸公勿听』。所亲以复诸公,诸公曰:『此老亦太多心!既如此,仍请同进』。抵仙霞,诸公皆按辔上岭。大铖欲实其无病,下马步进。诸公以岭路长且骑,俟到险乃下。大铖左牵马、右指骑行者曰:『看,我精力十倍此少年』!言讫,鼓勇而先。久之,诸公方至五通岭,见大铖马抛路口,身坐石上,呼之不应。马上以鞭挑其辫,亦不动;下视之,死矣。
  或曰:大铖与士英、国安先后降,及唐王走顺昌,大兵至,搜龙扛,得三人「请王出关为内应」疏,遂骈斩士英、国安于延平城下。大铖方游山,闻之,触石而死,仍戮尸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