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闽纪后序

　　国家永清大定，扫荡群氛，首在神武握机，指授方略，尤赖知人善任，特简名臣，以拨乱返正；所以攻必克，战必胜，胥海隅之氓，而登之席，若烛照而数计焉。曩自康熙十二年岁癸丑，皇上念江南财赋重地，濒海之区，游魂未靖，特命提督杨公又安江左，由东省移镇松江。五年之间，讨军实，严坼堠，兵辑于郊，民狎于野；上谕所谓「历任岩疆，兵民感戴」者，诚知公之深矣！
　　缵曾松人也，习闻公之治兵恤民。自壬子冬，蒙恩终养，万里南归，不一载而滇黔叛变，闽粤绎骚，每于岁时令节，旅谒公于幕下，公慷慨论兵，义形于色。常言『闽海为旧游地，熟知山川形胜、土俗人情，为今日胜算，与其驱土著不若用客兵以壮声势也，与其分汛守不若聚全力以决一战也』。虽未奉南征之诏，乎有据鞍上马、灭此朝食之概。
　　岁戊午，上加公少保、提督福建全省水陆军务。受命之日，登坛誓师，三军感奋。江南之父老，虽拥壶浆，抱马足，遮道攀号，而公投袂奋起，揽辔就道矣。
　　先是闽之役，大将军康亲王奉命专征，业已剿抚并用，罪人斯得；而穷海逋逃，狡焉以逞，陷海澄，围泉郡，贼势张甚。于是乎有移师之命。公以六月出师，冒夏日，冲

炎瘴，擐甲挥汗，剋日疾驰。闽与吴相距数千里，彼中淬甲砺兵、战胜攻取之状，道里辽远，无由得闻也。间从邸报中见公甫入闽，而恢复惠安矣。未几而官兵直抵泉州，力解重围矣。未几而攻复江东桥，屯营凤山岭，皇上嘉公懋绩，加授昭武将军矣。未几而出洋官兵大胜矣。未几而上西、下坑、深沪等处连破一十九寨矣。未几而恢复海澄，未几而克取金门、厦门，数十年荒服不臣之地，复入版章矣。于是江南士庶额手相告曰：『庶几哉公将归而重莅我民乎』！既而曰：『公生平伟望著于南海，殆将久镇炎服，为捍海之长城、平蛮之铜柱乎』！
　　岁庚申，闽疆底定，公乃抗章引疾，乞身归里。皇上以公平定地方，功绩懋著，炎方卑湿，调摄匪宜，特命公班师奏凯，仍以昭武将军提督江南军务。君恩郑重，将士欢呼，江南士庶，迎马首觏衮衣者喧阗于里巷。缵曾从耆老大夫之后，复得望见公颜色。慰劳之暇，愿闻南征始末，破贼情形。公曰：『是役也，上荷皇上庙谟，次奉亲王调度，以暨参赞同心、督抚共济，余何力之有焉！犹记入闽以来，犯霜露，冒锋镝，满、汉一心，将士戮力，昆阳、钜鹿之战，不能尽述也。检点囊中，惟存奏疏启咨榜檄诸稿，将汇辑成编，以示诸君子可乎』？
　　岁癸亥八月，平闽记成，乃授简于缵曾，而属跋于后。窃惟公之功，天子嘉之，中枢纪之，而何有于草野之言哉！惟是公之用兵，胸有成竹，事若列眉，次第指麾，以刻

奏厥效。而况公之所筹画而吁呼者，皇上常先期而指授之；公之所图度而陈请者，皇上多独断而允行之。读奏疏而见明良一德之休，读启咨而见不激不随之度，读榜檄而见公料敌如神、制胜有本之略，此上谕所谓「谋勇兼优、威望素著」者欤！异日者馆阁大臣恭请皇上荡寇洪谟，平海睿算，颁诸寰海，勒诸景钟，以垂示万世，公之跋履山川，身亲百战，扬国威而彰天讨，行将炳耀简策，附垂不朽。则兹编也，其惇史之所必书，载乘之所必录，于以备金匮石室之藏，虽与带砺俱永可矣。
　　康熙二十二年岁次癸亥仲秋吉旦，赐进士同出身、云南按察使司按察使、奉旨终养、前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院编修加一级、华亭许缵曾顿首拜撰。

　　　平闽纪后叙

　　昭武将军奉调征闽，不三年而扫平逆寇。行间风雨违和，皇上轸念劳臣，闽土与病体殊宜，俾旋旧履调治，甚异数也！珍摄之馀，因裒集师中章奏咨移檄示凡十三卷付梓。瑄受而读之，不禁有感于圣主任人与英主异，纯臣报称与才臣异。其间时势难易，经营劳逸，遂什佰焉，而莫可计数。何言之？我家两将军先后远功闽城，昔有楼船，今有昭武。楼船初以讨南越功，陷寻，破石门，力攻烧敌，擒德与嘉，厥勋懋矣！然较之昭武下云中，克豫章，征粤峤，定漳浦，齐鲁江淮间无不蒙其安攘，三十年来声施赫奕，名勒鼎钟者，尤有间。观汉武玺书数楼船五过，至称其捕降为俘，椎埋为获，不念士卒暴露勤劳，而乘传怀黄垂组，以夸耀乡里；是楼船才而未纯志也。汉武责以击闽掩过，遂惶恐受命，从武林深入，辕终古斩其徇北将军，而吴阳反攻东越军，敖与居股杀馀善以降而闽平。夫责以五过，而楼船谢罪效死，师行立克，可见英主驾驭才臣，折其心而后竟其用心有如是。今读兹纪所载逆孽鸱张，边陲骚动，长子失律舆尸，制抚失机被谴，上知昭武劳绩茂著，可属大事，晋秩贰等，使将兵往救。始以齿高不敢轻任，继念知闽情形无逾老臣，不敢固辞，是纯臣不避艰险之心也。六月兴师，由武林踰仙霞抵闽，用奇用正，用急用缓，以蹙贼于漳水圭邑间，伺瑕攻隙，坚壁清野，如金城方略然，

一举以乘其敝而闽平。夫任之不疑，卒能不负所任，以收成功，可见圣主诚信纯臣，睹其始而早知其终也有如是。馀善杀郢自立，国民虽属而繇君丑并处，有不相能之势，即其发兵反汉，所号为吞汉将军如骝力者，入白沙、武林、梅岭间不过数辈，一败即溃，决不自振，变从中起，师乘麋碎。郑经雄踞厦门，其刘国轩、何淑辈号为知兵，又令王一鹏、纪朝佐诸逆游窥伺漳泉间，上游山险则江机、郑一豹为之声援，彼剿此遁，山入水出。而我舟师未能即集，夹剿无期，赊死者凭险思逞，谁肯诛馀善自效耶？此时势难于楼船者一。楼船所共事者横海将军韩说、中尉王温舒与越侯、戈船、下濑耳。或出句章，或出梅岭，或出白沙、若耶，与楼船不同道，进退可以自由，无牵制掣肘之患。昭武所共事者，上禀谟谋于奉命大将军外，而满之将军、都统，汉之制抚、提镇，论议难一，趋向莫同，维折衷淆乱之中，既操胜算，无误事机，而向之参差异议者，皆倾心输服无他辞。此时势难于楼船者二。闽当汉世，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得其地不可郡县也，贰而讨之，服而舍之；故楼船既平之后，无所谓经营图度以告成者。今隶诸职方矣，井疆雉堞，吴越同风。使得其地而无城，与下其城而无民，何所贵于有闽？凡高城浚隍，设险守国，而哀鸣之羽有恃无恐，则昭武之经营劳于楼船者一。楼船平闽以还，汉武以其地险阻数反覆，终为后世患，乃令诸将悉徙其民于江淮间，遂虚其地；是因其民之好动思乱而言也。今则卢循道覆陷名城，杀将吏以劫掠我子弟，

即前此边界迁弃犹有不忍，岂荡平而后反忍徙输将力穑之赤子耶；是保釐赈饥，销锋制堠，而怀德畏威，无敢有摇荡我疆圉，再烦天讨，则昭武之经营劳于楼船者二。我家两将军先后建功于闽域，考汉史而读此纪，其难易劳逸不同概如此哉！
　　昭武征闽之年，适瑄读书中秘。凡报胜请事诸章奏、陈之密勿、宣之史馆者，一读而叹其军机晓畅、智深勇沉，又能和衷共济，谦退不伐，以勷朝廷之武功。迨昭武凯旋之日适瑄读礼庐间，既而卧请假，因得竟读诸咨移檄示。一何军务民情，洞彻察著，纪律严明，赏罚信必若是也！维古名将，何以加焉！瑄也章句小儒，幸托宗盟之末，不辞固陋书纪后，亦欲扬盛事于不朽云尔！
　　康熙二十三年岁次甲子秋仲，治下翰林院编修侄瑄顿首载拜谨跋。

　　　平闽纪跋

　　大将军少保杨公平闽纪成，志梁受而盥手读之，不禁服膺吾公之功，为底定东南第一筹也！自昔元臣应运而兴，为国家戡乱致治，矢谟尊俎则天地藏机，决胜疆场则风云变色，故能形图麟阁、名著云台。若吾公者，天授神略，其威名战绩，夙著于江右、闽粤之间。圣天子久倚为股肱心膂，俾公提督江南重地，烽燧无惊，升平永奏。江南百万户泰然登席而坐春台，数载于兹矣。鹰厉其疾，雀遘则扬。戊午夏，岛寇豕突我漳泉，连陷城邑，羽檄告警。皇上知公向日镇闽威望，特敕公从云间提师往救。投袂而驰，屦皇剑寝，一鼓解泉围，再战定金厦，馘者封尸，埒京观之筑，降者积甲，齐熊耳之高；遂使八闽之民离汤火，安耕凿，优游于舜日尧天。非我公全活而谁哉？
　　夫郑逆三世负嵎，海舶擅利，聚党繁多，而滨海之民，情深香火，举我军之虚实，阴相罄输，贼因以乘瑕投隙，出没靡常，与晋孙卢元朱张乌合举事者不侔。是以剿抚难于轻用。公也星驰电击，如拉朽摧枯然，剿以剪其逆燄，抚以散其胁从，故荡平之速若此。今举所纪战功与奏疏咨启牌檄一一绎之，六月兴师不避瘴疠，则李西平所以赴国难也；指陈方略，瞭然指掌，则马伏波所以聚米也；洛阳桥、陈山坝、狮子山诸胜，兵无顿刃，则吴广平所以八战八克也；贰而执之，服而舍之，推心置腹，则裴晋公所以待蔡

人也；申严纪律，兵不扰市，告籴赈饥，销兵善后，则曹武惠所以施仁也；和衷济事，功成不伐，则冯征西所以谦退也。举古来名臣将略，毕萃于吾公之一身，宜其荡数十年蛟螭之穴，成千百载竹帛之勋裕如也。天子深嘉公绩，宫保与上将荐加，世爵同带砺永锡，仍移镇吾松，以慰东南衮衣再觏之愿。岂不隆哉！行将绘凌烟、勒钟鼎，与云台、麟阁后先焜耀也！志梁新进末学，每铃阁晋谒，蒙公吐哺相延，愧不能以蠡测海，敬于斯纪仰窥我公之意旨，其犹金城之疏、淮西之碑，垂老谋胜算之成模，扬赫声濯灵之盛治，岂徒镌铭以旌殊，伐树柳以表战功也与？
　　赐进士出身、吏部观政、癸亥考授内阁中书、治云间后学宋志梁顿首拜谨跋。

　　　平闽纪后序

　　窃闻诸侯守封域，王者无外，故禹贡称东西翔南，示无外也。皇朝式廓区宇，九洲内外，无思不服，一统之盛，自有书契以来，未之能匹。乃海岛游魂，逋诛□十载，瞰三逆之煽乱，乘间窃发，使七闽吏民，□然无所措其手足。我皇上恩不遗于昆虫草木，而况滨海之赤子乎。赫怒选将，出睿谟制诏，少保杨公为之统帅。公感激受命，慷慨誓师，忠发寸丹，勇卓毫发。庙算神略之外，筹画机宜，一切徵调之远近、用兵之缓急、攻守之情形，事必请，请必从。盖惟知之深，故任之专也。至与亲王大将军及制抚提镇诸公和衷密计，可否不阿，求利国家而已。故温陵之役，克洛阳桥，焚陈山坝，而泉围解；漳南之役，取江东桥，拔万松关，而贼奔遁不得逞，遂合兵捣巢，破贼玉洲等一十九寨而海澄下；分兵高浦，扼其要害，乘胜长驱，而金门、厦门平。由是奉宣皇威，逆首内附，手提闽海百年之逋寇入版籍为王人。天子嘉公之功，进号昭武将军，特授世职，将吏叙高勋，子弟布朝列，恩宠绵泽，世莫尚焉！天下之人延颈跋踵，皆谓公用兵如孙吴，勋名等李郭，竹帛鼎钟，传诸不朽，不亦伟哉！映榴于役关中，周历边塞，经古战场，而思古名将风烈，以为闻之不如见之。而何幸遂得见公也！
　　公道貌古心，爱乐文士，一见倾接，不异素交。因得受平闽记略十三卷读之，自奏

疏笺启以及教令榜示，累累数万言，剀切周致，焕若神明。映榴始憬然曰：公之战胜攻取，见诸行阵者，勇也；公之忧国奉公，形诸奏章者，忠也。人臣事君，惟忠是视，无此书不能泯公之勇，然无此书不足传公之忠。何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危道也。公靖江南，劲旅二千人以往，他人虑客主之讧，而公不疑；公为统帅，水陆并隶焉，公请专设水师，而身督步骑，他人虑事权之分，而公不忌；舟□飙忽，陆兵坚整，公请以陆兵树舟师之声援，他人虑功过之互诿，而公不猜；及乎事定功成，乞身引退，皇上温旨慰留，重莅南服，父老欢呼如得慈母，而公不伐。以是知公之谋、公之勇，皆公之忠运之也。在昔贺若弼有云：杨素猛将非谋将，韩擒虎斗将非领将，史万岁骑将非大将；弼意以大将自居。愚谓不然。大忠如公，而济之以谋、勇，其足以当大将而无愧也夫！故快读是编，而敬附一言于简末。
　　赐进士出身、朝议大夫、陕西按察使司佥事、提督通省学政、加五级前翰林院庶吉士、治年家眷侍生叶映榴顿首拜撰。

　　　平闽纪书后

　　甚矣，将材之难也！自川楚兵兴，徵召遍寰宇，云蒸虎变以百数。其见贼辄溃、遇民辄掠、吞饷以肥家者勿论矣，即有智能料敌、勇能决战，膺干城腹心之望，亦复下不知戢士卒，上不知恤国计。而守土之臣，又复肆其侵掊，因以为利。是故以全盛之力，从事一隅，蠲祖宗数世之蓄，而廷臣筹议经费，至不遗馀力。幸得蒇事，休养生息阅二十馀年，而公私困惫，犹未得悉起。若太傅昭武将军杨敏壮公之征闽也，其事势艰虞，与川楚相百矣。调兵不过五千，兑粮之外，所费不过给援兵家口月支耳。受命伊始，即具靖寇必先安民一疏，略谓兵难遥度，战守机宜容抵闽次第熟筹，唯闽省自叛变以来，百姓流离困苦，全藉地方有司加意培养；至安插投诚，尤宜使其得所安业，不萌异志。剿寇本以保民，若有司抚循无术，则民不安生，势必流为匪类，乱将滋蔓。及抵任视事，则倡议团练乡壮，使守望有助，编查保甲，使奸宄难容，严禁驿骚，使难民复业；故能以客当主，以一击十，使三世狡逞之巨寇，十七阅月而山海廓清，耕食凿饮，于今受其赐。孙子所谓将为国辅，穰苴氏所谓战胜之后其教可复者，公近之矣！
　　公之五世孙亮季子从予游，出示平闽纪十三卷，兼爱之怀，蔼如若揭。杨氏在前明为辽右世将。公之仲父、伯兄，百战徇亳社，以覆其宗。而公于孤露窜伏之馀，偕季父

犹子归命兴朝，从征江西、广东，援剿福建，勇略彪炳竹帛，家声再振。既而镇山西、山东、江南，靖馀氛，拊残黎，父老称惠政者百年而不衰。公既平闽贼，回镇江南，遂蒙赐籍扬州卫，子孙建节树旄者数世。今虽陵替，而季子慷慨有志，兴习史事，能读公书。公之明德远矣，其昌后必深；季子勉之矣！
　　道光十年六月十二日，安吴后学包世臣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