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卷下 永历皇帝纪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57 页
南明野史卷下

                         南沙三馀氏撰
   永历皇帝纪

  帝讳由榔,神宗之孙、桂恭王常瀛第四子也。常瀛最少,与惠王常润同李贵妃出。万历二十九年冬十月己卯,与福、瑞、惠三王俱受封。四十二年,福王先就国洛阳。天启七年,瑞、惠、桂三王始各就国;瑞国汉中、惠国荆州、桂国衡州,地皆荒瘠。而衡在江湖之表,尤为僻远。常瀛静受藩封,号称贤王。正妃王氏、贵人范氏;以选侍孙氏妖媚见幸,故王、范俱不见容。后数年,选侍坐巫蛊事死,王始亲二宫。生四子:长、次俱夭。崇祯十五年,三子及四子皆冠。会督、抚题请发宗人府序名玉牒,咨礼部会题;册封三子为安仁王、四子为永明王。
  十六年,献贼陷衡州,蹂躏全楚。桂王由永州入粤西,得脱;而世子、官监、宫人等阻永州浮桥下,贼悉掳之。安仁、永明俱禁永州卫,以木柙笼之,令伪湖南道徐姓者督兵押赴衡阳。伪道即衡阳人,壬午乡荐也;密启王云:『臣系新科举人,为贼所迫至此。今幸臣起发王驾,虽一面拨夫支吾,预已遣报桂殿下,自有兵来救驾』。又嘱守者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58 页
都司王有成:『毋令贼来惊扰』。徐亦问候日数次。桂王既脱走桂林,即密遣人侦视;得伪道启报,遂谋诸征蛮将军杨国威。国威遣中军焦琏飞调狼兵数千,兼程而下。十二月,复永州,二王以出;而贼兵复合,琏负永明徒行一日,觅肩舆入粤。安仁亦免。凡桂藩内外人等,俱给路费送归藩下。而徐姓者已死于乱军中,竟失其名。献贼知粤西有备,乃毁桂邸木石至长沙,建伪殿;遂由楚入蜀。
  十七年春,桂藩父子、君臣相会于桂林。广西巡抚瞿式耜、巡抚郑封、总兵杨国威等会议:『桂藩系朝廷亲王,今遭贼难至此,宜条处钱粮安置。但桂林有靖藩,不便同城;惟梧州仓库充实,请王先行迁跸,就近支粮应饷,然后会题请旨』。桂藩乃顺流而下;六月,始至梧州。沿江安跸,文武咸朝。忽报福王监国南都;喜诏方到,哀诏继至。及开读,宣言本年三月十九日流贼李自成陷京师,大行皇帝殉社稷。桂藩伏地大哭,自辰至酉绝而复苏,遂致疾。八月,薨于苍梧;葬于藤县城北,号曰兴陵。守陵官每见五色云覆之,因启贺。且传童谣云:『五色云,照王坟;归南土,永自明』。时藩府宫眷、僚属尚有千馀,二王资囊已尽;寅支卯粮,犹不足用。而安仁素残刻,凡永明衣食所需仰给王兄,恒多所缺。一日,安仁遣内监周明押衣箧四,送永明舟中,王大喜;启视,皆赭黄袍,别无可常御者,王为不怿。周明前启曰:『愿王勿烦恼,暂用收贮;静俟天命有归,自有服御之日』。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59 页
  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乙酉夏、五月,清师下江南。六月,唐王监国福州。八月,诏至桂林,封永明为桂王。
  时靖江王亨嘉密与参谋孙金鼎议,以勤王为辞,遍檄四方,调集汉土官兵;又强劫抚、镇三司瞿式耜、于元烨、张同敞、郑封及杨国威等劝进监国表文。诸臣力谏,不听。又虑迟疑生变,于是即将藩卫及先至狼兵共万馀人,立谕藩府文武于靖江府临朝称贺。是日,加孙金鼎为参赞军机大学士;加参赞严天凤、范友贤为将军,总统左右前锋;留杨国威为城守。即日誓众兴师,由水路出平乐、抵梧州,杀官劫库。于是,桂府两王舟泊梧江。方在危急,而广督丁魁楚已飞奏闽中,即发兵西上梧江。靖藩见所调兵不至,徬徨无计。西兵小棹、东师巨舰,一鼓之间,全军丧没。魁楚传令收兵;恐惊桂府,亲来朝慰。靖藩既败,与前锋严天凤等十馀人驾小塘舟飞渡桂林,坚壁不出;令孙金鼎上浔州,催兵应援。及抵浔州,遇参将陈邦传等奉调勤王,率师东指;邦传与金鼎为儿女姻,金鼎以为救援有人矣,乃告以靖王败状。邦传宴之,时参画胡执恭、毛可求同席;酒半,邦传起更衣,招执恭进密室,谓曰:『今者靖江无谋,动取败;我等若少依违,祸不旋踵矣。幸金鼎自来送死,乘此擒戮以邀大功,何愁富贵耶』?计定,复即席谓金鼎曰:『今日之事,大人知之乎』?金鼎曰:『已知之,不必言』。再饮沉醉,投金鼎于水。邦传密之,取其尸,擦灰包扎讫,即传谕各兵艘悉改「剿逆」红旗,即夕解功至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60 页
梧州。魁楚大喜,叙以首功,委镇征蛮将军,协同东师前定桂林。临城之日,杨国威旗鼓焦琏者与国威不协,乃密令所部缚国威及严天凤等械送军前,囚至两广;魁楚即命传赴福京。后得旨;严天凤、杨国威处斩,贬靖江为庶人,安置广东博罗县。未几,病死。封邦传富川伯,晋焦琏都司使。
  隆武二年(清顺治三年)丙戌秋、八月,福州不守。丁魁楚闻报,密会湖督何腾蛟、西抚瞿式耜、巡按王化澄等议推监国;而阁学兵部尚书吕大器自闽至,原任兵部尚书李永茂以守制并至。时安仁王于九月病卒于梧,式耜首言永明王贤,且神宗嫡孙,应立。桂太妃王氏曰:『诸君子何患乎无君?吾儿仁柔,非拨乱才也。愿更择可者』。魁楚等请之坚,遂于十月十四日于衰绖中监国肇庆。推置僚属,魁楚、大器为大学士,式耜以吏部右侍郎兼阁学,掌铨事;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枢。永茂请终制,化澄以下皆晋爵。谥隆武帝曰:「思文皇帝」。
  福京旧辅苏观生,粤人也;督师援赣,赣破撤兵度岭。魁楚故与观生有隙,兼闻赣败仓卒,与司礼监王坤趣监国走梧避之。式耜曰:『今日之立,为祖宗雪仇耻、为生民援涂炭;正宜兴大勇,以号令远近。今强敌日迫,东人复不靖;苟自懦,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争之不听。已而观生使给事陈邦彦劝进,复回肇庆。
  十一月,唐王聿浮海至广州。观生虽劝进,终忌魁楚,不欲过肇庆,径回广州;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61 页
适聿至,遂与旧辅何吾驺、布政司顾元镜、总兵林察等谋立之曰:『吾君之弟也』。乃自立,置六卿,年号绍武。召海上郑、石、马、徐四姓盗,授总兵等官;以拒肇庆。
  是月十八日,监国即帝位;取藩封「永」字,又以神宗孙取「历」字,改明年丁亥为永历元年。以前署为行在,尊父桂王为兴宗(校者据「行在阳秋」补庙号)端皇帝,太妃王氏为孝正皇太后、马氏曰慈宁皇太后,立妃王氏为皇后;大赦,升赏有差。特谕:不立东殿(校者案:疑是「厂」字;下同)、不选宫人。诸臣朝罢,喜相谓曰:『凤准龙颜,果中兴主也。不设东殿、宫人,可谓美政之始』。加魁楚兵部尚书、式耜吏部尚书,并东阁大学士;封浔梧总兵李明忠武靖伯。太后复召对诸臣,谕曰:『今朱家皇帝,仅存此一线缵承大统。愿诸先生尽忠竭力相辅之』!文武拜谢。
  遣给事中彭耀赴广谕观生,被杀。广州进兵至三水,帝乃以兵部侍郎林佳鼎督总兵李明忠、龙伦、苏聘等御之。佳鼎故粤中监司,与林察同姓相善。察使四姓盗诈降迎佳鼎,佳鼎信之;舟至三山口乱作,全军俱没。佳鼎赴水死,肇庆大震。
  式耜疏言:『草昧之初,惟养圣德、修纪纲、慎政教、挽人心、布威武,起用人望、招徕贤俊为首务』。王坤者,旧北阉。自南都失而入闽;思文遣出,乃入肇庆秉笔司礼监。内批:改户部郎中周鼎瀚为给事中;式耜力言不可,不听。吕大器以病辞,入蜀。内批:升粤巡按王化澄为大司马;式耜疏言:『化澄诚贤,有廷论;斜封墨敕,何可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62 页
为例?请补部疏,尚得体』。晋李永茂大学士,知经筵;不入直,疏荐十五人为十五省乡望。疏上,王坤启视不悦。未几,十四人皆朱之:山西道御史刘湘客独斥。永茂怫然曰:『朝廷方以经筵责茂,茂以十五省人进,非私也;斥湘客者,斥茂也』。即日解舟去。式耜疏言:『大臣论荐,新朝盛事;司礼辄去取其间,无以服御史,何以安大臣』?王坤复疏荐海内硕卿数十人;式耜又言『司礼抑人不可,荐人更不可』。吏科给事刘鼒等疏论坤内臣不得荐人。帝怒,叱逐鼒等;式耜力持之,得复用。
  十二月,清师由闽趋潮、惠,俱下之;潜师袭广州。望日,唐王方视学。警报至,观生叱曰:『潮州公文昨夕到,兵何自来耶』?清师先以数骑抵东郭门,守门者犹以为招来海上盗也;呼问之。比觉,而城不及闭。先锋入,反据城以引外骑,执唐王。观生自缢,祭酒梁朝钟、太仆卿霍子衡等死之,唐王与周、益、辽等二十四王俱及于难。顾元镜、何吾驺降。
  二十五日,报至肇庆;瞿式耜请守峡口,司礼王坤趣帝西避之。式耜夜棹小舟留驾,曰:『我兵水陆凫至三水,可上下扼也』。争之不得,请身留肇庆。宗人府朱容藩曰:『左右所恃,惟式耜一人;式耜留守,上行益孤』。亦不许。帝遂驾小艇上西峡,走梧州。丁魁楚以朱治日间为总制,守肇庆。
  永历元年(清顺治四年)丁亥正月,降清将李成栋分兵徇南、韶,自率兵向肇庆。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63 页
帝由梧州北走平乐,而魁楚惑于奸弁苏聘,从梧西走岑溪。式耜随行,而妾媵众多,逗留梧江;惟大司马王化澄、户部尚书吴炳、翰林方以智、文选郎吴贞毓、给事中唐针、御史程源、中书吴其、洪士彭、掌锦衣卫马吉翔扈跸。李成栋入肇庆,朱治日间走。治日间,字子晦,浙人也;举乡试,有文誉。崇祯时,为肇庆同知,骤升此职。至是薙发云。成栋别遣副将杨大福、张月等取高、雷、廉等三郡。二十九日,成栋入梧州,巡抚曹烨降。先是,苍梧令万思夔作一木龟,令人牵之,号于路曰:『降敌者似此』。及清师薄梧,巡抚曹烨以春秋得隽者也,因舆榇肉袒牵羊以迎曰:『烨不[知]天,不早事君,使君怀怒以及下邑,烨之罪也。若以罪不赦,俘诸军门,亦唯命;若惠邀天之福,苟保首领,使得自新,君之惠也』!即涕泣不敢仰视。成栋笑而受之,释其缚、焚其榇。兵入梧城。万思夔大书曹烨姓名于木龟背,置堂中;遂遁。
  二月,帝入桂林。以吴炳、方以智为东阁大学士;遣使湖南慰劳督师定兴侯何腾蛟等,并趣其兵入卫。
  是月,式耜至自梧江,疏请徵四川文安之、云南王赐衮为相,周堪赓、郭都贤、刘远生等为六卿,丁时魁、金堡等为给事;晋腾蛟阁部督师。是时,孙可望方由川、贵入云南,安之、锡衮以道阻不能达。
  丁魁楚之去梧也,以三百馀艘载黄金二十万两、白金二百四十馀万两。方至岑溪,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64 页
成栋追及之;战于藤江,魁楚被杀,阖门尽没。
  清师入平乐,陈邦传弃城走南宁。帝闻报,大恐;王坤请召武冈镇刘承胤入援,藉之赴楚。承胤闻召,即统兵至全州迎驾;封承胤安国公。式耜上疏曰:『驾不幸楚,楚师得以展布,自有出楚之期。兹半年之内三、四播迁,民心、兵心狐疑局促;如飞瓦,翔手散而覆手合』。又曰:『在粤而粤存,去粤而粤危。我进一步,则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则人来亦速一日。楚不可遽往,粤不可轻弃。今日勿遽往,则往也易;今日若轻弃,则更入也难。海内幅员止此一隅,以全盛视粤西,则一隅似小;就粤西恢中原,则一隅甚大。若弃而不守,愚者亦知拱手送矣』。不听。又泣请曰:『东藩已失,所存惟桂一隅。若复委而去之,武冈虽金城、汤池,何能长久?臣本起此以举事,愿与此地俱存亡』。乃命式耜留守桂林,各路悉禀节制。封总兵焦琏富川伯镇桂,封旧镇陈邦传思恩侯守昭平。帝发桂林。
  三月,清师薄桂林。式耜檄总兵焦琏;琏驻别县黄沙镇,闻檄即率三百骑赴救。时山水泛溢,士卒徒涉百里,水及马腹;临江无舟,搜村中得渔舟二艇,士卒以次渡毕,琏乃渡。以初十日薄暮抵式耜府,式耜欢甚,拊其背而劳之如家人父子。翌日,清师数万猝至,数十骑直突文昌门,登城楼。式耜署在城楼下,矢及式耜纶巾。式耜呼琏,琏即袒臂控弦自下射之,一骑颠;连发数矢,敌应弦而倒。数十骑乃下,短兵接战,琏复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65 页
杀数人。时城门闭,馀骑复登城挟马越城而下,奔还其军。琏即启门,而出麾三百骑,大呼直贯其营;左右冲突,所向披靡。自寅至午,斩首数千级。清师复合,琏又大呼杀入;军士无不一当百,呼声震天。戈刃所及,血雨肉飞。式耜复率士民击金从之,以助军威,清师大奔。琏复追杀数里,清师乃退。
  初,承胤之从武冈入援也,犹尊朝廷,持正守法,逐司礼王坤为窃天子权,面叱周鼎瀚为奉寺鼻息;雅重式耜,特发兵数千援桂。既而,承胤请以金吾郭承昊、马吉翔、严云从封伯,御史毛寿登参驳之;吉翔等疑疏出刘湘客,指鼎瀚遂造飞语为董卓、、汜之议,激承胤怒,逼帝立命廷杖,缚寿登、湘客及御史吴德操、给事万六吉于行在午门外;诸臣申救,得免。寿登等俱落职。承胤益横,胁帝幸武冈。式耜疏请留跸全阳,以扼楚、粤之中。不听。
  四月,帝至武冈,改为奉天府。以巡道严起恒为大学士。广督何腾蛟招抚流寇,曹志建、王朝俊、郝永忠等来归,悉赐五等爵。晋腾蛟总制,世袭定兴侯,驻衡州;巡抚堵胤锡驻长沙,声势稍振。
  五月,承胤援兵在桂,索饷而哗;式耜括库藏不足,夫人邵捐簪珥以佐之。兵卒不肯出,与焦兵主客不和,击斗掠市而去。
  是时,降清将定南王孔有德、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统兵取湖南,进攻桂林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66 页
。焦琏负创奋臂督师,抚按肘羽腹石分门婴守。用西洋铳击中马骑,清师稍却,乃出城奋击、自辰至午不及餐,将士枵腹;式耜括署中米蒸饭分哺之,将士俱乐用命。明日,复出战,清师旋去。式耜先令路将马之骥伏于隔江,犄角接应;清师北,追杀二十里而还。孔有德败走,望虞山树木,皆以为金甲天神,几为焦兵所及。
  余龙者,故江上盗也;有众万馀,受赣督万元吉招抚。及赣破,龙等无所归,出没甘竹滩。既而广州陷,东莞人癸未进士侍读张家玉、举人韩如璜等起兵攻东莞。是年春,佟养甲素闻家玉名,遣副使张元琳即家召之。家玉衣冠出见,责元琳以大义。元琳,固与家玉同为癸未庶常者也;归报养甲,复飞书谕之。家玉答书曰:『孔门高弟、太祖孤臣,如玉其人者,安可以不贤之招招之乎?生杀荣辱唯公命』。其师林荐力赞之,遂结乡勇何不凡、莫子元等袭东莞入之;执新令郑鎏,籍降绅李觉斯家以犒士。成栋帅水陆师至,家玉弃城走;以舟师屯杜滘村(村近新安)。北令走,家玉令诸生陈太赤领县事。兵科给事陈邦彦招余龙等起兵。邦彦,字岩野;顺德人。乙酉间,以诸生走金陵,上政要三十二策;权奸阻不用。思文得其策,读而伟之。至闽,即家授监纪推官。而邦彦亦登是科贤书,以苏观生荐,改兵部职方主事,监广西狼兵。至岭闻变,劝观生东保潮、惠;不听。会丁魁楚立帝于肇庆,观生与魁楚不协,撤兵回韶,使邦彦赴肇称贺,且觇动静。诏授邦彦兵科给事,令回慰观生;而观生已拥立唐王聿,邦彦贻书报命,遂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67 页
隐高明山中。未几,广州破,肇、梧继陷,将至平乐;邦彦闻之,扁舟入甘竹滩,说余龙乘虚袭广州,龙许之。乃焚北船百馀于东莞,遂突攻广州。邦彦使其门人马应房与龙攻顺德,复之。又与张家玉书曰:『成不成,天也。敌不敌,势也。方今清师风鹤、桂林累卵,得牵制粤西浔、平之间,庶可完葺。是我致力于此,而收功于彼也』。佟养甲访求其家,获其妾何氏并子和尹、虞尹于肇庆,厚待之;为书招邦彦,邦彦不复书,但判其楮尾曰:『妾辱之、子杀之,身为死臣,义不私妻子也』。养甲壮其为人,仍善养其妾与二子。后郡绅李星一、举人杜璜以兵攻肇庆,始杀之;璜等亦战死。李成栋至顺德,破余龙于黄连江,马应房迎战,死之。
  是时,清师东指,不能复西。由是,桂林稍定。式耜自三月至五月,晓夜立矢石中,推食解衣,与士卒同甘苦;故人无变志。又焦琏久将桂,得桂人心;式耜以国士遇之,独得其死力。琏乘胜复阳朔,并下平乐。怀集县丞徐定国向匿山中,誓不薙发;及是,引兵复怀集。御史鲁可藻督师复富川及贺县,引兵与焦琏会平乐。陈邦传亦由宾、柳入浔州,清师引还广州,遂复梧。粤西再定,式耜力也。
  以保桂功,晋式耜兼太子太师、临桂世伯。式耜辞曰:『本朝封拜文臣,自王威宁、王新建外,指不多屈。或怜臣死守孤城,谓省会无虞,不妨破格,以行鼓励;其如贻笑四方何』?不拜。晋张家玉兵部尚书,提督岭表军务;以鲁可藻巡抚广西。可藻,和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68 页
州人,以明经令新城;政最,擢御史。式耜叙军功,特拜是职。式耜复请告自劾曰:『自二月十五日移跸之后以迄五月二十九日,凡百有六日矣。此百六日中,遇变者三,皆极危险,万死无一生之望者。变故当前,总办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烦。惟是臣之病不徒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与形之病可疗也,心与神之病不可医也』。又曰:『臣所依恃者皇上,皇上驻全,犹有见天之日;驾既幸武,臣复何望?请再返跸全阳』!不听。
  六月,偏沅巡抚陈荩率滇营标将赵印选、胡一清入觐;晋印选、一清都督少保,各谢恩率兵还汛。
  时清师破杜滘村,韩如璜死之;家玉引兵入新安,成栋围之,家玉走博罗。
  七月,前大学士陈子壮起兵于九江村,与陈邦彦结降北广州卫指麾杨可观、杨景烨为内应;又收花山盗三千人伪降清师以守东门,约以是月七日三鼓内外并起。而子壮先期以五日舟师薄城,谋泄,佟养甲捕杨可观等诛之,并坑花山盗之守东门者。时城内兵力单弱,养甲登城,见旌旗蔽江,叹曰:『其死于是乎』?左右曰:『与坐而死,宁战而死』!养甲奋勇出战,发巨炮以击陈舟,舟遂退;北风大作,养甲乘风追之,子壮大败于白鹅潭。李成栋亦自新安至,子壮退入高明,与监军道麦而炫、县令朱实莲婴城固守。邦彦亦退,会清远指挥向常灿杀守道于华玉、知县章应斗以迎邦彦,邦彦率师赴之;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69 页
张家玉亦破博罗。
  初,刘承胤号铁棍,拥重兵颇健斗。及迎銮,遂与中人迫胁朝廷。太后刺血书诏,召驻札古泥商丘伯侯性入卫;性遣部将谢复荣以五百人至。式耜具疏上言:『粤西全定,请还桂林,昭告兴陵』。时三王(校者案:即孔、尚、耿)已下长沙,衡州且陷。八月,进逼武冈。承胤恋子女玉帛,惟恐失之,遂降;为清师前导。
  十八日,马吉翔、谢复荣奉帝及三宫斩关而出。帝二子在襁褓并乳母樊氏堕马失之,百官俱未知也。吉翔步从三日,不得食。至一士人家,见其中堂供神宗像,与帝貌类;帝且拜且泣。士人夜梦:有天神降其家,诸天人悉从。有二学士侍侧,一髯而魁梧者曰:『此苏学士轼也』;一秀而瘦杰者曰:『此李山人泌也』。士人师方以智貌类山人,士人奇之。寤,因自揣曰:『居中南向坐者,岂当今耶』?跪而进膳。帝受之大骇。复前行,村氓皆献鸡黍;土司车佑戎服具卒乘以迎,献黄金刀,帝皆慰劳之。承胤引兵追蹑,且悬牌谕内外:『有知永明所向者,赏万金』。时帝与承胤相距三里,复荣请帝疾驰而身自断后,抵力死战,与其卒五百人俱死王家堡。帝徒步三十里,足疲不能前,危在漏刻;会侯性率兵奄至,乃御肩舆先发。性至峡口,清师引去。帝已兼昼夜不食,暮宿罗家店。越五日,抵古泥;封性祥符侯。
  辅臣吴炳以痁疾留武冈,被逼薙发。兵部尚书傅作霖见获不屈,械项游营;遇内阁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70 页
吴炳乘轿来,作霖谓炳曰:『尔做内阁耶?何不识廉耻至此』!炳归自缢。
  帝崎岖入粤,次柳州。式耜屡疏,极言不可他移一步:『滇、黔地荒势隔,忠义心涣。三百年之土地,仅存粤西一线。返跸收复,号召联络粤师出粤,以恢江、赣;楚师出楚,以取武、荆。且粤西山川、形胜、兵马、人情俱有可恃,年时丰稔,飞挽有资』。帝三敕留守,不赴。
  李成栋用四姓盗郑昌等为导,破高明,杀朱实莲于南门楼;陈子壮、麦而炫被执。二十七日,成栋围博罗,穴地置炮轰发之。鸡鸣城陷,张家玉走。家玉幼好击剑任侠,多结山泽之豪;故所至翕然,蹶而复起。至是,分其众列龙、虎、犀、象四营进攻增城,入之。九月十日,成栋救增城;家玉列三营于城外。成栋令杜永和、闰可义分攻之,城中亦突围出战,将士死者数千人,无降者。诸将请血战溃围而出,家玉曰:『矢尽炮裂,欲战无具;将伤卒死,欲战无人。天明,俱受缚矣。丈夫立天常、犯大难;事至已坏,焉用徘徊?以颈血溅敌手哉』!因起遍拜诸将,自投野塘中以死;怀银章一,篆曰:「正大光明」,思文所赐也。时年三十有三。官军得其尸,集诸绅视之;李觉斯再拜,贺曰:『是已!某知其一齿缺,以银镶之;发长可二尺三寸。今果然死无疑矣』。然家玉父兆龙、弟家珍仍为人所匿,觉斯不得踪迹也。家玉常乘黄马,神骏趫疾;每临阵,风沙惨淡,作势怒鸣以鼓士气;及家玉死,马亦踯死侧水溪云。成栋又以水陆师二万争清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71 页
远;城破,陈邦彦犹率兵巷战。力屈,索笔题其壁曰:『无拳无勇,何饷何兵!联络山海,喋血会城。天命不佑,祸患是撄;千秋而下,鉴此孤贞』!遂赴水。北兵出之,槛送广州;在狱不食五日,惟慷慨赋咏,所传有『大造兮多艰,时哉不我与;我后兮何之?我躬兮良苦』之句。十月二十八日,被磔。监刑者视其肝,肝忽跃起击监者面,遂惊悸数日死。逾年,赠兵部尚书。子恭尹,能以诗文世其业。陈子壮至广州,临刑,呼高皇帝、烈皇帝不绝口;与麦而炫同日死于市。子上图,亦见获;其家僮伯卿请寸斩以赎主人之孤,得免死。是日,佟养甲命何吾驺、黄士俊、李觉斯、叶廷祚、王应华、伍瑞隆、关捷先、陈世杰等观之;养甲问诸降绅曰:『畏否』?皆鞠躬曰:『畏』。亦有改容诧曰:『真忠臣!真忠臣』!
  承胤既降,北兵利其资,佯与欢饮;遂杀之。
  时长、衡既失,何腾蛟、严起恒、刘湘客等咸至桂;郝永忠、卢鼎诸镇兵云集。式耜调和主客,抚慰有加;筹画粮糗,日不暇给。复疏言:『柳州猺獞杂处,地瘠民贫,不可久驻;庆远壤邻黔、蜀,南宁地逼交夷,不可远幸。迩来将士瞻云望日,[以]桂林为杓枢道路;臣僚疲重茧,以桂林为会极;江、楚民情,以桂林为拯救之声援。腾蛟与永忠、鼎、琏等俱分防任汛,可图恢复』。不听。
  初,土司覃遇春从腾蛟于楚;溃归,入桂林,陈兵索饷,腾蛟、式耜俱恶之。比至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72 页
,柳守道龙文明承督、抚密檄,佯与遇春饮,解其部曲;执遇春,送桂林诛之。帝至古泥,遇春子鸣珂诉冤,从行者仓皇未详其始末,对以不知。鸣珂率诸苗攻文明,文明走;遂入柳州大掠,矢及帝舟,柳遂陷。帝仓皇跋涉,亦如出武冈时。
  是月,陈邦传子曾禹以二千人迎驾,遂次象州。
  十一月,式耜集郝永忠、焦琏誓于神前,刻期出师;卢鼎、赵应选分路驻兵,转饷不绝。督师何腾蛟得展武略,攻三王之兵于全州,斩级无算,获名马骆驼而还。诸帅连营而军,如天津阁道亘三百里。清师去楚,帝欲幸南宁,为新兴侯焦琏乱兵所阻。
  十二月,帝入桂林,式耜与起恒并相。式耜黎明入阁,夜分始归;处流极之运,肃然如治朝。腾蛟仍督师出全州。
  永历二年(清顺治五年)戊子正月,郝永忠出壁兴安。永忠,闯贼左营也;前在桂林与焦兵不相能,式耜调和之,始得其用。及壁新安,有江西进士萧琦,式耜令永丰时所得士也,为人佥壬,以礼垣骤跻司马。时居永忠营,百计媚之;遂言桂林富饶,留守殷厚,趣永忠赴阙。因声言清兵劫营,即撤兵西上。
  二月二十二日,郝兵抵桂,左右趣帝迁跸。式耜曰:『不可!督师警报未至,营夜惊,无大恐;二百里外风尘,而遽使驾露处耶?播迁无宁日,国势愈弱、兵气愈难振,民心皇皇复何依?潮回波逝,虽长年三老,能逆挽其戙杙哉』?左右禁近益周章不止。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73 页
式耜请曰:『无已,候督师归,果急,甲士正山立,观兵督战,咫尺威严,劝激将士背城借一,胜败未知。若以走为策,桂城危,柳又不危乎?彼今日可到桂,明日独不可到南大乎』?反覆数百言。帝曰:『卿不过欲朕死社稷耳』!式耜泣下沾衣。严起恒曰:『迟至厥明且议之』。是夜,永忠斩关而入。劫帝于寝,裸体置之城外;马吉翔为帝具袍服襆被而行。永忠乃缚百官,劫其资财,纵兵淫掠。焦琏遣人谓式耜曰:『强敌外逼、奸宄内鬨,势不两全。愿移师至桂,保公出城驻兵城外;俟永忠城中乏食,必外掠,即统兵四面击杀。不过数日而贼兵可尽,然后以全为保障、以梧为门户,协力守粤,事可万全』。式耜以治兵相攻,恐伤百姓,且虑敌骑捣虚;不听。
  时帝早发,式耜疾出送驾。永忠即以数十兵遮式耜车,入掠其署;百姓奋义击贼,俱为杀伤。式耜家人假以何督师令箭救式耜家属,得出;式耜裸体坐署中,持令箭者逼式耜登舟。城中烟火高于楼橹,式耜家人放舟三里外樟木港。黎明,少司寇刘远生等至;抵樟木港,式耜已兼昼夜不饮食,唯叹息不及送驾,身不能死桂署为恨。远生等谓:『兵变仓卒,急难著手;请下朔、平间,催琏入援。发檄远近,毋内恐;檄地方绅士,毋惊疑薙发;檄一吏入桂,息烟火、收仓储,毋为乱人所盗』。式耜然之。舟下三十里豆市井,入民屋,立草檄分路四发。明日,式耜弃小艇返桂城下,俾会城人知留守在也;仍回驻阳朔。琏兵续上,楚镇周金汤、熊兆佐亦入桂城。式耜檄按察司佥事邵之骅部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74 页
琏兵,收视仓中馀米定人心。
  三月一日,式耜还桂署。庑舍零落,满城暴骨;唯烟火中燔炙气耳。式耜令军悉屯官舍,洒除街路;其从官被掠如窭人者,渐周给之。太常黄太玄死于兵,棺殓之。抚顺荒馀、收拾破伤,招徕抚字,桂城始有人迹。何腾蛟方犒军永宁,闻变驰回,而郝兵已饱掠避去。滇镇胡一清、新兴侯焦琏俱统兵相继而至,日需粟米数百石,式耜撚发爪办之;军复大振。
  清师闻桂城兵变,二十二日直抵北门。式耜慰劳军士,勉以忠义。腾蛟督将校分师三面而出:胡一清统滇师从文昌门,周金汤、熊兆佐统楚兵从榕树门,督师及焦琏从北门;战未合,琏即奋臂顾左右曰:『琏为诸君破之』。单骑横矛直奔清师,左右冲击,势若游龙;清师合而复散者数。抚粤将军刘起蛟见琏被陷,大呼杀入,与焦琏合;连杀数百人,贯其营而出。胡一清从东至,督师抚其背曰:『儿好为我破之』!一清即跃马奋击,杀数十人,夺敌马而驰。一清每乘马,必剪其鬃;清师意为牛,遇之辄曰:『此骑牛童子,不易当也』。胡与焦合兵转斗而前,金汤、兆佐率楚兵横击之,琏标下赵兴、向贵帅锐师夹击,皆殊死战。向贵战死,清师遂奔,追杀二十里,北渡甘棠而去。式耜待于北门,督师还,交相劳苦;督师乃列营榕江,诸师分两路而军。
  当帝发桂林,式耜独处孤城;已而频传凶问,帝每欷歔下泪。至是,式耜上疏诣行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75 页
在候驾及三宫起居;帝乃大喜,知留守在也。下玺书旌美,遣官慰视憔悴状。式耜寸缕无遗,赐纱段及尚方银两,并赐「精忠贯日」金章,以表其忠;太后赐纱段、尚方银与夫人邵。复晋式耜少师临桂伯,琏等皆晋爵。式耜恤死事军士家,为坛祭之。焚向贵尸,得箭镞数升;人皆骇曰:『此杨贵后身也』!
  是月,帝至南宁;扈跸者,辅臣严起恒、马吉翔、兵部萧琦、给事吴其、洪士彭、许兆进、尹三聘六七人而已。浔、柳二府为陈邦传所据,不贡赋税;资用乏绝。严起恒乃署吏部,关选于邑城,二十四县三州盐客、药户皆入仕籍。
  式耜念南宁蛮乡,不可久驻;日为帝清辇道,请还桂,督勋镇将士直取全州。会东人有反归信,促巡抚鲁可藻缮兵以待。又念行在无讲官,经筵久旷,石室尘封,何由闻得失?手书八箴于扇,进之。
  赵台者,顺天人;锦衣籍。以武职改文阶,升南宁添设巡抚。有才干,能得土司心。会有湖州人胡执恭为吏部。当该在先帝时,陈邦传因入京袭职,与执恭有旧;既而执恭至广西,入邦传军。邦传子曾禹因迎驾得预票拟,时,下敕有『拜君之赐于无穷』句,远近笑之。曾禹欲得南宁,执恭佐之;台不让,于是陈、赵治兵相攻。
  金声桓、王得仁以江西来归。初,声桓本辽阳卫,袭世职。以边咨历杨嗣昌、史可法诸部,累官淮徐总兵;寻隶左良玉后队。弘光乙酉四月,左兵东下,以江西属声桓。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76 页
既而良玉死,其养子梦庚率所部降清。而声桓不欲北行,乃自请愿取江西以献;清英王许之,遂以江西专委声桓,还师南向,与闯部降将王体忠合营西屯九江。声桓宣言清师马步二十馀万旦夕且至,迭檄江西速降,即免屠城。巡抚旷昭解印而逃,江城人皆走。至是年六月四日,绅士及诸亡命迎声桓于九江。十九日,声桓至,有诸生数十迎于江干。声桓戴方巾、青纱金线蝴蝶披风,受诸生廷参于舟前。廷参者初见即跪,跪已起揖,乃拜;复起揖,再拜而止。声桓故武人,被轻衫受文谒,喜殊不自胜。左右顾从者:当如何答礼?且笑且抠引诸生起,口中谦让,喃喃有所云而无其辞,颊涎坠缩如丝;诸生及从官皆自笑之。声桓恐内有伏兵,徘徊久之乃入城。体忠忿江城人独迎谒声桓也,入则与金氏分营而居;城以东者为王、城以西者为金。金所居当都会喧阗处,官府甲第萃焉。其偏裨、姻族又分据华剧,网罗诸富豪略尽,以便宜署置官属。阴忌王氏士马精强,亦不大诛掠,渐得人心;欲遂除之,未有以发。会薙发令至,赍文者声桓之叔也;令下三日,未有应者。声桓曰:『此王兵为梗也』。明日,请体忠计事,即其揖时刺之;尸出,王兵大扰,烧德胜门及章江门,与诸金格斗三日,杀伤相当。声桓且战且招,以王兵属体忠旧掌旗牌王得仁──军中所谓王杂毛者也。声桓念江西据江南上游,西控楚,南通闽、广;得江西,则东南要害居其大半。而身以孤军传檄,取十三府、七十二州县数千里地拱手归之新朝;计清师南下以来,功未有高于己者。意旦夕且封王,次亦不失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77 页
为侯耳。及收江疏还,乃止以声桓为副总兵、提督江西军事;视原秩更贬,于是声桓气沮。是时福京建号,以杨廷麟为相,督师取江西;万元吉为兵部尚书,督师镇赣州。丙戌八月,清师陷福京;十月,陷赣州,杨、万死之。诸尝在闽受官得脱归者,往往有福京阁部诸劄付;然见金氏方恣杀明人士,是以游士莫敢言自外归。金氏威震闽、楚,巡抚李凤翔死,声桓益骄;乃大治宫室,以明都司署为帅府,役夫万馀,穷高极壮。尝卧病思食虎,即令环西山勒三日得虎,而果得虎以脯。声桓性阴狠,能钳噤不泄。方南顾明微、内慕清盛,欲待四方有起者,因而自立。自巡抚李凤翔死,北来有司益多挫之。王得仁亦望为总兵而不得,意同怏怏,又屡受折辱。得仁本起群盗,隶闯营,每临敌未尝有坚阵;性又犷躁,不能无恶言。或曰:『天下事大定矣,顾君命当侯否耳;富贵自有时,君其忍之』。得仁益愤,则招致方士,起宫观、煅金银;以万金使丹客宗超一开天宝洞,将以立坛靖致物怪,檄罡雷役使丁甲神为百胜天符毕法。所居,故宜春管理王府也;深八、九重,畜优伶,每演郭子仪、韩世忠故事。由此,金、王两家怨辞稍稍闻于外。赣州之未破也,万元吉尝遣间使密诱声桓,使反正;万从武陵杨嗣昌西征时,尝与声桓相识于左营也。声桓得书不报,捕其使械系于庭。夜乃解其缚,饮食劳苦之;问督师殷勤甚厚,未明而纵之。万死后,其使亦间泄其语。诸归客餂[之],知两家怨不得封意,则间自露其关防劄印。乃言隆武帝尚在,屡有手诏许公:能以江西归者,即归江西封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78 页
;公亦尝达一、二乎?未几,江城人士走诸金门下者,受意为声桓立生祠。祠成塑像,而请其冠服之式;声桓令塑为华阳巾而羽衣。舆像入祠,观者咋舌。归客极言明复大聚,且阿意谓先授侯印,令公举江西;待收京,且分天下而王之。声桓喜甚,且遣间使请焉。后巡抚章于天至,遇诸将益倨;日从诸将索珍宝、奇货,呼声桓曰「金副总」、得仁曰「王把总」。先此,两人在外固已自称都督,自文于偏裨。至是,其部曲亦骇。一日,章宴藩司,铺毡席地,坐声桓等于毡外。酒半,嬉笑视曰:『王得仁!汝欲反耶』?是日得仁归,大愧其从骑;声桓亦失色,俯首亸鞭还帅府。丁亥七月,得仁提兵如建昌,章于天遣官票追其饷三十万。得仁大怒,搥案大呼曰:『我流贼也,大明崇祯皇帝为我逼死,汝不知耶?语汝官,无饷可得,杠则有之』。声如嘶吼,目睛皆出。杖其差官三十杠,曰:『寄章于天,此三十万饷银也』。声桓闻之,谓其客曰:『王家儿急矣,所遣请印数辈皆不还,奈何』?丹客宗超一弟子黎士文者,亦轻悁喜事;旧与左兵往来,其邻胡叟有门人官闽者。黎从买劄付为官,即因为转卖以荧惑喜事少年;又雅游于金客黄人龙之门。即因人龙自荐于声桓曰:『若辈非能得之,明兵虽大聚,独我知隆武帝所在耳。公诚无爱厚费资我以往,可期而至也』。声桓曰:『顾汝归,何如酬汝?且功名本共之』。居无间,黎生及胡尔音夜袖两印入帅府,一为镇江侯、一为维新伯;篆文柳叶上刻小篆文曰:「精忠报国」。曰:『此上所私赐也』。声桓喜甚,日挂腕间。八月,得仁归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79 页
自建昌,声桓举印舁之。得仁曰:『可矣』。声桓曰:『待赵旗鼓归而议之。我闻乌金王为何腾蛟所败,已使赵旗鼓往贺;且觇何擒王否也』。赵旗鼓还,盛言乌金王不过小失利;今日大破明兵于宝庆。二人以故按不发。已而巡按董成学亦觉金、王谋反有端,屡扬言欲奏闻,而索得仁歌儿;得仁恐与之歌儿则居家状泄,坚不肯与。章于天又从索金玉杯匜等物,益滋其怒,日闭诸匠为旗帜、炼火器、制鞍甲。今年正月既望,章于天率数十骑忽如瑞州,掠诸富家财。或谓得仁曰:『此恐非为索财贿也,前有满兵数十骑,不知所往,恐其伏瑞州,待抚、按定议而发。脱有尺一诏出不意,公等且见擒』。得仁益急。正月晦寿节,二十六日壬戌,官将夜习仪于上蓝寺。得仁伏军衷甲而往;上甬道,努喙睨声桓曰:『如何』?声桓摇首。是夕未发,文武各罢。得仁归,尽夜部勒全营。次日癸亥五鼓,遂反;七门不启,绞杀董巡按及成守道于帅府,尽捕逐司道府县官,令百姓改装。得仁遣人邀擒章于天于江中,声桓使人迎南都旧辅姜曰广于浠湖里第。以姜门生故吏多仕南北者,故迎与共事,资号召也。出示安民,奉隆武正朔;金自为豫国公、王自为建武侯,姜曰广称太子太保中极殿大学士,皆称赐尚方剑,便宜行事;大约谓『劳苦功高,不惟无寸功之见录,反受有司之百凌;血气难平,不得已效命原主』云云。于是以声桓中军宋奎光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黄人龙为总督川、陕、山东、山西、河南五省兵部侍郎。初,王氏演郭、韩诸戏及请金氏祠像服式,皆左良玉旧客胡以宁启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80 页
之也。时以宁死,子甫十有二岁,封为进贤伯,诸金皆为都督;得仁妇弟黄天雷为兵部侍郎锦衣卫同知,金幕书记吴尊周为江西巡按,王幕书记陈方为江西巡抚,府县各属堂佐皆其客也。时旧冠服久易,仓卒不具,尽于优伶箱中取之。一时唱导威仪如他日,乡民拥观啧啧;唯视其翅间前后皆秃无,以此微异。私人遍布寮署,而诸客首言明事者,录并不及;唯陈大生、黎士文、林亮数人得部曹而已。其有真官闽归而不愿出者,则又坐以观望;矫诏加衔、勒令为官,欲因劫聚义旅观其强弱。诸客久失望,亦各自称衔级,出所藏福京劄付散卖颁给;欲罗萃山泽,别为一军。由是,职方、监纪交错于道,复如弘光时。黄天雷妹有殊色,得仁为之心死;而王体忠亦欲之,故搆体忠于声桓杀之,而夺其军,以纳其妹。天雷妹寻以不食死,已而追怜悔之;乃厚遇天雷,凡事咨而行。奔走求官者,皆就黄以归建武,建武之门几倾豫国客。前所遣迎隆武帝者,丁时遇辈趄道中,实不知所在,金、王亦觉其诈;微闻南来人言隆武帝已死,诸臣复拥立永历帝于广东,乃为福京禅诏进诸官秩有差。然声桓意终疑,又谋求益王世子立为监国。诸事隆武帝而尝为鲁王官者,因亦各谋迎立鲁王而戴之。缙绅有识者见其举动,各引归;相戒勿出。东方义旅督师侍郎揭重熙、詹事傅鼎铨到城一日,并引兵还,唯姜曰广在城中与金、王调策兵食而已。王得仁西征九江,胡以宁从兄胡澹诣军门,说以『顺流而下,扬言章巡抚请救者,江南必开门纳;君腾檄山东,中原必闻风响应,大河南北,西及山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81 页
、陕,其谁为清有也』?得仁其言。到九江,不移时而破之;珍其卤获,自部送还。金亦忌王北伐,数趣使归。得仁归,以澹谋质声桓;坐客皆曰:『此上策也』。时江西诸郡皆反正,独赣未下。黄人龙闻澹谋,谓声桓曰:『非也!不闻宁王之事乎?赣州高氏在彼』。声桓愕然问故,人龙曰:『昔者明有宁王名曰宸濠,反于江西,以不备赣州,故为巡抚王守仁所擒也』。声桓心动。会清镇守湖广罗总督恐其兵趣广,欲先敝金兵于赣州,遣人遗书曰:『人心未死,谁无汉思!公创举非常,扶大义为天下倡,咸引领企足,日夜望公至。但赣州东西要害、山川上游,公如欲通粤,则赣界其中;公欲他出,则赣乘其后。计莫若先下赣,赣下则楚地可传檄定矣』。金乃立议伐赣;然忌王氏专制会城,胁其偕往。使使先进册印封高进库,谕以利害。进库,即故兴平伯高杰兄子也;初无意斗,及见书大怒曰:『金皇帝耶?安敢侯我』?遂勒兵出战。声桓使副将向朝佐冲之。朝佐者,为声桓刺王体忠者也;前破建昌,得金银五十万。声桓出师时索之,朝佐不与,曰:『久尽矣』。及与高氏战,追奔数十里,径至城下;高窘甚,向战亦疲;使人视大军,相去尚三十里。朝佐怒曰:『此为彼五十万,欲致我死地也』!即收军归南昌,削发为僧。高得复入城守,与金、王相持七十馀日;而会城空虚,独倚宋奎光、黄天雷为重。
  夏、四月乙未朔,皇子某生,后出也;册为太子。赦天下,诏曰「万喜」。
  十日,李成栋以广东来归。初,成栋之降清也,以副总出吴淞;贝勒调随攻闽。闽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82 页
下,令以偏师赴粤;不意唾手得之。及叙功疏下,进佟养甲兵部尚书,假便宜;成栋受其节制。又成栋委官署所下城邑,养甲必亟易之。以是觖望形诸词色,养甲不之省也。时帝在南宁,成栋遣洪天耀(歙人;丁丑进士。原任湖广驿传道)、潘曾纬(汉阳人;辛未进士)、李琦三人奏赴行在,自陈谢罪,请迎乘舆幸肇庆。先是,成栋所收两广五十馀印,独取「总督」印藏之;一爱妾揣其意,劝之举事。成栋抚几曰:『如松江百口何』?妾曰:『我敢独富贵乎?请先君前,以成君之志』。遂自刎。成栋哭曰:『我乃不及一妇人』!密与布政使袁彭年、佥事张调鼎谋之,辇金十万赂要人以取孥于松。将发,而金声桓以江西反,率师围赣;赣帅高进库求援于粤,谓『赣为粤东门户,赣朝下则粤夕受兵。赣城三面距山皆崇崖削壁,仰面万仞,势难骤攻;第列营固守,城中乏食,不及旬日,束手待尽。我为公守,公资我粮』!佟养甲命成栋往布政移银八万饷之,彭年故不发,以激怒其军心。时岁大旱,群盗满山;成栋阴结其渠魁。谓养甲曰:『赣旦暮亡,粤又寇深如此。岭外断不可保,彼声言「复衣冠」三字耳,盍故许之以靖乱乎』?养甲计犹豫,成栋故令群盗逼城下,呼声动天以怵之。养甲勉示安民,成栋请于榜尾但书「甲子」。成栋既得此榜,遂直书永历年号;养甲愕然,然已无可奈何。二十八日,清师复破九江。报至江城,内外皆走;车一辆、舟一渡,索值至数金,虽斩之不能禁。五月五日,佟、李俱观泛龙舟会。既而回成栋署,复开宴。优人冠带登场,成栋谓养甲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83 页
曰:『峨冠博带,何等威仪』?养甲曰:『一朝自有一朝制度,何必羡彼』?成栋曰:『大丈夫须作千年有名的事,岂能拘拘受制于人哉?我今要归明了』。即自去其辫,以刀付从者,请佟去辫。养甲大惊曰:『还须商量为是』。成栋曰:『有不同心,请汝颈试之;安用商量』!即越席以剑拟之;养甲惧,亦去其辫。成栋勒养甲于营中,即下令次日兵民悉解辫、复衣冠,而以所藏「总督」印印表文上之。
  时陈、赵方仇杀,人心皇皇;乍闻反信,皆疑惧百出。天耀等皆旧臣降清者,力陈成栋忠诚,且述声桓事甚悉;人心始安。于是封养甲襄平伯、兵工二部尚书,成栋惠国公,彭年左都御史。时金声桓亦藏表于佛经部面中,遣使至;诏封豫国公兼兵部尚书,得仁建武侯。
  自两省反正,士人辐辏而至。王化澄复相,朱天麟(昆山人;戊辰进士)东阁大学士,晏清(黄冈人;己未进士。原任广东水利佥事)为吏部尚书、张凤翼兵科兼翰林院、张佐良文选司郎中、黄云衮行人、潘骏虬兵部主事、庞天寿掌司礼监。
  时清固山谭泰、刘良佐等帅师救赣州,有献「救韩伐魏」之策者,遂突围南昌。初,声桓反正时,推姜曰广为督师,奉益藩世子镇守南昌,尽撤精锐而行。姜固文士,不娴将略;被围大惧,不知所为。声桓爱高进库才,欲降之;令军士不得放炮,日增垒坚壁为久困计。初九日,声桓兄金成功纳降,许为内应;奎光闻而杀之。王营裨将贡鳌以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84 页
其军叛,斩关竟出,而黄天雷未之知也。报至赣州,声桓大恐,虑高兵尾之。王得仁曰:『吾闻兵法制人、不制于人,今莫若秘其警报,不令人知;督三军之士锐志攻城,赣城乏食,不知外救,不及三日可卜必下。赣下,即一师守赣、一师入粤;粤知赣破,必从风而靡。然后西通西粤、右守岭表,清师知赣破、粤下,必解围向赣,而我以逸待劳,南昌亦得息肩。间出以绝粮道,则数十万之众可歼于旦暮。若攻城垂破而撤兵弃之,强敌在前、赣乘其后,此危道也。独不闻宁王覆辙乎』?声桓以家在南昌,闻警遽退师;王兵见金兵走,亦大奔。赣师突出,自相蹂躏者数千人。十九日,金、王回师,败清师于北沙;获西洋炮三。声桓与姜曰广盛服韨而迎之,罩以丹纱;鼓吹舆至德胜门郛中,声桓有骄色,遂勒兵入城。独郭天才以为不可,而屯营西岸。
  是月,楚抚堵胤锡与马进忠等攻下常德。何腾蛟闻报,即出严关;身先士卒,大战日月桥,遂于二十七日复全州,进攻东安破之。上疏报捷,不自为功;曰:『为陛下以信臣、用臣者,瞿式耜一人也』。式耜冒暑往全州劳之。
  六月三日,王得仁悉其精兵攻清;清兵横出击之,大败于七里街。清师素畏得仁名,虽胜,时时夜惊曰:『王杂毛来也』!得仁,辽东人;生而发备五色,故「杂毛」之称闻于南北。清大将军固山额真谭泰乃即行营掘濠沟、筑土城,伐山撤屋,为浮桥于章江,广袤七里。章江故深险,当湍驶处没水置石垒与水平,然后加土重栈为桥。溽暑趋役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85 页
,死者数十万。会天旱水涸,功亦竟就;附郭数十里间,田禾、山木、庐墓如洗。其丁壮役夫,率日与薄糜一,水半凑之;刍荛无远近,辰出申还,病疫死者十七、八。各旗分取妇女,同营者迭嬲无昼夜,死者亦万馀。而其外兵死、走死、水死者,且无算焉。固山额真营蒲子塘,距永和门六、七里,筑十馀丈高台于永和门外。登望城中,市贸往来,独行耦语,一一见之;只留惠民门纵城中出入,亦藉以俘掠,廉城内情实。声桓诸将俱托请兵而遁,郭天才屯西岸五战三捷,见城中无出战意,亦撤营去。所遣购军糈船先后数百艘,清师又横江夹岸击之。
  时王得仁率师二万直趋九江,姜曰广以檄召之。得仁曰:『九江据长江要津,清兵转输必由之地。吾闻兴师十万,日费千金,以数十万之众深入攻城,而粮道已绝,非分兵攻我,即撤师东下;分则势弱、撤则师劳。九江四面临江,城小而固,以吾守之未易卒下;公辈引兵徐出东西挠击,内外夹攻,此犄角之势。若复弃要害、入孤城,譬猛虎陷阱,此成擒耳』。曰广不听。一日,夜檄十四、五至;得仁叹曰:『不过欲得仁同公辈死也』!遂撤兵西上。清师水陆截之,得仁首先士卒转斗而前,斩首数十,夺辎重、大炮、什物无数。城中亦出兵相应,乃入会城。清师遂屠九江。
  七月,瞿式耜疏请幸桂;不报。成栋复遣营镇罗成耀率兵迎扈,即命为前导;帝乃发自南宁,敕赵台留守南大。诸臣皆扈跸东行,至鸡笼山,有景云护覆;瞿式耜筑三亭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86 页
于上,以志其瑞,碑文至今存云。
  八月癸巳朔,帝至肇庆;成栋迎于百里外,储银一万以备赏赉。加成栋太傅、翊明大将军,总督七省诸军;以其养子李元胤为锦衣指麾,掌纱纶房事。成栋进兵册一部,请一应钱粮尽归朝廷,敕部奏销;帝命仍著勋臣成栋料理,俟恢复之日,另行酌议。成栋遵受,随贡金宝、仪物及膳羞银六万两。政无钜细,受成于成栋。时从跸诸臣自负五蛇功,而成栋意不怿也。得官不由成栋题受者,悉捕系之;内外布列,皆其私昵。
  时清师围南昌,水遮陆截。而得仁方娶武都司女为继室,锦绮、金宝,筐篚万千以为币聘。亲迎之日,绣旆、帷灯、香燎历乱,鼓乐前后导从溢街巷。城外高台望见怪之,意以为饰降也。笙歌方喧,忽大声震天,火光数十道,拥黑云如大车轮飞堕城中;鬨言城崩,举国狂走,相蹈藉赴池井水死者无算。已而寂然,歌鼓复作,众乃稍息。晡时,得铅弹子于澹台祠东,称之其重八斤;盖城外炮核也。自建武新婚炮惊,酒荒日甚。城中兵相率酺醵纵歌舞,穷夜累日。声桓面容如土,嚄恨而已。诸将裨启请,百不一应;惟日责姜太保,令其遣客间道出城号召四乡起义。胡澹与姜书曰:『国中拥百万精强,不能出寸步,日夜荒宴而眼穿外救;澹非辞难者,故敢与相国决。自金氏入城,朘富民、诛锄贞烈几尽。刘天驷家抄,西山解体。胡奇伟擒至,李凤翔欲释,而金卒斩之;庾岭以南腐心。郭应铨兄弟不返,吉安恨之到今。支解曾应亨父子,临汝莫不咬齿王氏。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87 页
杨、万同时起事者,宿怨略遍四维矣。且公以附金、王而起者为义乎?不附金、王者为义乎?天下方乱,雄鸷并起,强者自立,能者因人;夫戴旧主、称家国,此固忠臣义士所愿望,而亦能者风动之资也。今之确乎岿然不与畔援为伍者,独陈九思孤军五年百战;即今两家归正,彼前一收祁门,旋还师候驾,卒未尝通聘币介尺素与二氏也。其受命闽中者,揭司马、傅詹事前入国门,已厌见其所为而去。自馀不过群盗假义名以行。盗之魁杰若蔡全才、邓参三辈,前为金氏荡灭;馀豺貒为曹,闻大兵至,各先散保妻子。金之心腹,独张启祚起幕客守郡,宜图得当以报;而瑞州阑僻,不能有所为。邓云龙以五千岁号召乌合,崎岖武宁溪谷间,望屋掠烟,实群盗耳。以当北兵,如振落叶,虽万众何益!且即令义士如云,见前者摧折戮辱如此,稍有志识,莫不饮恨祝亡。今徒假军号,种怨自恣,目前上无真主而欲使气节之士为金、王出死力,其谁听之?相国孤城瓦注,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岂知重闉之外,所在白骨如邱陵!环南新附郭百里村烟断绝,人之不存,兵于何有?相国无庸谈义兵为也』。姜读竟,默然良久曰:『吾悔不用某言』。初,姜之出也,道过江上,使人邀某俱出;辞曰:『某三年不入国门,久无本朝冠服。今惭见长者,何颜入郭』?姜数邀之,乃入城谒之于故第;相见慰藉,娓娓道故。某问曰:『明之所以失天下,非左与闯耶;金则左檗、王乃闯校,公与侯,安所受之哉?十日之间,年号两易;名虽归明,实叛清耳。今擅除爵、恣杀人、筦利权、大更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88 页
张如此,是僭也;若其元闽、广而如此为之,是伪也。相君纵与同事,无后衅;后世论史,谓姜公何如人?不如引身而退,归耕浠水之阳,无从叛。乱居美名,天道所恶也。某去矣』!姜无以答。后百日而清兵至,姜在围城返思其言而悔不用也。时城中斗米渐至一金。宋奎光忧诸将异趣,不足与谋;思假神道以威众。而德胜门郛中关王庙,向有酬赛神羊神马。闻马朝自出就水草,夕还庙,调驯殊常而未尝有试鞍勒者。奎光一日早起,使备香醪疾趋德胜门,扬言曰:『夜中关帝见梦,赐吾马以破敌,今趣往领』。遂入庙握马鬃不鞍而驰之。三十六营兵将、七门四民皆惊,愿听约束,从宋都督出战。而金、王终欲待外援夹击,奎光计复不行。城中斗米至六金。有狂僧大言于众云:『能解围破敌』;自言其名曰摩诃般若。声桓欲验其术,乃请以米五斗试散兵民;自辰至酉,阖城沾足。由是骇服,推为国师。每日阖城手香随国师环绕七门各衢市诵「摩诃般若」三匝,期以某夜出城破敌,令军士无持寸铁,独用苇炬数百千牛缚之,人持一炬、爇四端,豫国公、建武侯亲挟竹批,率师纵马大呼冲阵即破矣。得仁觉其诈,而声桓犹惑之。黄人龙乃称病佯狂,声桓为求救于国师摩诃般若。曰:『咦!吾已知之。彼私饮御妇,天帝罚令尔!吾行救之』。遂偕往视疾,人龙狂言如初。声桓戒左右缚之,且加刑拷鞫;摩诃般若曰:『我北来巡按江西御史也』。遂磔之。是日,并杀章于夭,解姜太保印;更以内外军事听全鸣时指挥。城中升米二金矣。固山额真闻其穷也,以米二石使人呼于城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89 页
下缒而馈之,声桓报以冬百斤、金橘一石,固山亦笑称其能答。城中薪亦尽,撤屋为炊。米至六百金一石,有反楗重户枕数千金而死者。禽鼠、草根、木实殆尽,遂杀人而食。废宅生雀麦,饥人食之;得仁犹称瑞曰:『此天贻我也』。交衢直巷先有瞭者为隐号:曰雄鸡也,即男;伏雌也,即妇;曰有翅,即带刀者;曰有尾,即群行者。闻无翅与尾,即共出擒而杀之。其始第兵食民,既而民复群聚掠兵为粮;后乃父子、夫妇相啖。谭固山知其转饷路绝,乃西南逐张启祚,西北降邓云龙而杀五千岁,北剿余应桂、吴扛于都昌,东收湖盗涂麟,次第擒杀。胡澹愤金、王所为,以为两人不足惜,而徒沮中原之气;病膈噎死。其二子,亦为清师所杀。百姓转为清师耳目,牛酒蓏菜日至,安坐而收其毙。
  是月,旧辅路振飞、锦衣卫康永宁、总兵王某自闽航海朝于行在。阁臣晏日曙、兵部萧琦相继去。
  九月,督师何腾蛟复永州,又复衡州,将恢长沙。而勋镇曹志建不受节制,还屯永之龙虎关;腾蛟因顿兵。
  李成栋拜表出师,士众登舟,忽震雷起舟中,折中军舡桅杆,士众皆惊。成栋谕众诡曰:『此桅必有毒物,雷方击之;何足为异』!时江、广皆反正,赣守将固山高进库孤守赣城。初,高亦隶左部,与成栋相缔盟。前此六月,成栋遣使召之,约以踰秋北救;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90 页
不至,当输款。至是,成栋复遣使持谕入赣,勒令反正,辞语不逊;进库怒,碎其谕曰:『李固山反,便得国公;我若反,亦是国公。此谕帖当与谁?今要我反,除死不为』。遂逐其使。使还,成栋即进兵击之,败绩;回至中途,报获奸细得密书,则养甲遣家人约进库为内应也。成栋还行在,密奏之,定计诛养甲。时养甲在朝,其所随北兵皆分发梧州就粮。成栋遂遣都督张世新、张祥饷十万两,率所部士马至梧州犒师。梧有井水寺颇宽敞,谕即寺中按簿给赏。伏甲小巷,北兵既就赏,世新令次第从小巷出,皆执而杀之;三千人无一得脱者。养甲知事已败露,密表使人北上;复被获。十月十日,使养甲赴梧州代祭兴陵,李元胤袭杀之杨柳沙舟中。成栋还奏云:『今内患已除,臣免内顾忧矣』。养甲于崇祯间,由堤塘官至总兵。弘光时,贿马士英提督南直盐法,赢积过多。清贝勒至,携之入闽,因同取粤。被成栋胁同反正,封汉城侯,带阁衔。至是,成栋败归,虑有他变,以计杀之。
  十一月,楚抚堵胤锡统李赤心等恢复湘潭。赤心于营中称高氏为太后;及具疏,称自成为先帝。胤锡隐忍听之,且请封为兴国侯,高氏弟必正辈封伯者十馀人。统众至湘潭,屠其民。长沙闻之惧,协力守之;故胤锡攻之,弗克。
  初,丙辰进士李绍祖降北后,任楚抚、守永州。腾蛟攻围七旬,坚守不下。吴郡太仓人马廷鸾者,旧县令也;时亦陷城中,与绍祖居守。腾蛟获其子,不杀;廷鸾感恩,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91 页
由是城中动静,纤悉皆知。清师援兵遂绝,绍祖乃降,械送桂林。绍祖,式耜同年进士也;式耜流涕让之曰:『汝素受国恩,奈何生为背叛之人、死为不义之鬼?今日复何言』。绍祖曰:『天下人皆降,岂独绍祖也』!式耜曰:『天下人皆不为绍祖,其如我何』?绍祖词穷,遂磔之。
  遣使召弋阳王不至。弋阳王,江西宗室也;清师至,入建阳。其地皆深林峭壁,人喜用炮;炮卒背负,不用手携,而发辄命中。郡王入,土人拥护之。成栋屡攻,弗克;归正后,遣科臣洪士鹏往,亦不得入。七月,有宣忠伯王承恩请行,遂敕往;遇王于阳山。然众皆自恣,不听王赴阙;卒不得其要领而还。
  十二月,成栋率师出南安;面奏『南雄以下事,诸臣任之;庾关以外,臣独任之』。当是时,朝臣各党自广州来者,吏部侍郎洪天耀、大理寺卿潘曾纬、学道李琦、兵部尚书曾烨、工部尚书耿献忠、通政使毛毓祥(武进人;丁丑进士)为一党;自广西来者,严起恒、王化澄、朱天麟三辅臣、吏部尚书晏清、吏部侍郎吴贞毓、给事中吴其、洪士彭、雷得俊、尹三聘、许兆进、张起为一党;自各路来者,左副都御史刘湘客、礼部尚书刘澋、吏科丁时魁、兵科金堡、户科蒙正发、礼科李用楫、文选司施以徵、光禄卿陆世廉、太仆卿马光、礼部仪制司徐世仪为一党;翰林陈世杰、验封司吴以进、给事李贞、御史高赉明、太仆卿杨邦翰、职方司唐元楫,以广东人又为一党。然行朝之权,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92 页
尽归李元胤一人。元胤修整大雅,喜与士大夫交。元胤本姓贾,成栋义儿也;以守全留肇庆。袁彭年素负时望,掌台纲;于是刘湘客、丁时魁、金堡、蒙正发等皆与之善,持论侃侃,专以尊主权、别流品、斥倖授为事。远近望而畏之,因有五虎之目。五虎者,袁虎头、刘(钱谦益保举者)虎皮、丁虎尾、金虎爪、蒙虎脚也。广省大小官员,非成栋咨不得擅除;平乐则瞿式耜为政,庆远、柳州则焦琏为政,浔南、思恩则陈邦传为政。通政司陈乞职官者犹日以千计,内阁票拟,只有「著议具奏」四字;选司掌铨,仅空名而已。
  永历三年(清顺治六年)己丑正月庚申朔,帝驻肇庆。
  李成栋杀宣忠伯王承恩。承恩,大兴人;世锦衣指挥佥事。甲申,出为福建都司。隆武正位,累官管锦衣卫事,加今秩。其标下彭鸣京等及故中丞田辟有众数千,皆愿随承恩往召弋阳王,成栋忌之。初八日,两舟相遇于英德县。成栋邀承恩过舟欢饮,至夜阑佯醉,即席手刃之。
  时江西室室朱由木艺入阁。由木艺,壬午乡举广东教谕。丙戌闽省乡试同考,受绍武命为侍读。至是入阁,帝旨也。成栋亟命锦衣卫捕系,瘐死狱中。
  十三日,大学士朱天麟罢。先是,浔梧参将陈邦传以功封富川伯,寻以迎驾进思恩侯。成栋归正,先疏入告,进爵庆国公;官其子曾禹右副都御史。帝过浔州,邦传挽留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93 页
月馀,求守浔州如瞿阁部故事;帝不许,许以居浔梧。而邦传贿诰敕中书张孟先使易居为守,为言者追改;然邦传进疏,则直称世守。当成栋未归正时,邦传潜通降启,以故为成栋所轻;兵科金堡承风指劾之。邦传疏辨:『陛下蒙尘两年,并无一位两衙门;何今日议论纷纷若是?以臣为无将,请即遣金堡为臣监军,以观臣十万铁骑』。大学士朱天麟票拟:『金堡从来,朕亦未悉;所请著即会议』。丁时魁,堡之党人也;怒曰:『堡论邦传,即请监军;堡又论郝永忠,若请其头,亦与之耶』?率科道官十六人直入丹墀,大声疾呼,缴印于内阁。帝方燕语,闻之震惊,翻茶沾服;急谕:『诸臣照旧供职,天麟即日罢相』。然天麟但言「会议」,固未尝出金堡于邦传也;第金堡往日临清受闯贼官,发其从来,是所深忌耳。
  江西自全鸣时受事,能军善守,相持至八阅月。副将杨国柱私降江南,运红夷大炮至,尽日力攻;声闻百馀里,山谷皆震。十九日亭午,城破。声桓知不可守,豫使匠为数棺,阖门亲属汉装坐其中,纵火焚之;乃自衣其银甲宝绶,赴帅府荷池死。先是,声桓病时,使人问死生于八角庙汉将番君梅鋗之神;神曰:『死在浮沤』。至是始验。王得仁突围出澹台门,兵冲不得前,三出三入,遭之者辄死;与谭固山马首相值者,再而不识其为大将军,遂被执,支解。宋奎光,城破后二日得之城西空舍;擒见固山,谕之降;不食,乃杀之。姜曰广服儒衣冠,死于禊家池。陈芳、黄人龙皆死乱军中。馀将不知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94 页
死状者,大率皆为人所食也。人腊薰膊,充牣廨宇云。
  二十八日,起旧辅何吾驺、黄士俊入直。
  南昌已破,何腾蛟方统诸镇兵围长沙。清乌金王统大兵南下湘潭,马进忠、胡一清等皆走。腾蛟晓起,营壁皆空;乃大恸曰:『五年督师,心血呕尽,而所成竟如是。天也』!遂绯衣坐堂上,不去。执见乌金王,劝之降;对曰:『王何患无降官降将哉!果以我为血性男子,何惜一剑』!遂不食七日;且死,谓寺僧曰:『取一瓢河水饮我;是水自衡来,犹吾君之水也。涤肠胃而死,瞑目矣』。遂遇害。并擒其夫人某氏及幼子,皆被杀。腾蛟,其先山阴人,戍贵州黎平卫。腾蛟生,而所居井忽生鱼鳞具五色,居人异之,号为神鱼井。登辛酉贤书,起家南阳令。时流寇充斥至,邑辄破,走之。后从巡抚陈必谦击贼于安皋,斩首四百级,由是知名;擢武库主事,寻备兵淮徐,平土贼程肖宇、王道善、张方造等众数万。弘光建号,擢抚湖广;尽瘁边事。未几,晋总督。后左兵犯阙,以讨马士英为名,腾蛟百计沮之;不听。左兵大掠,城中人走避督署者数万。腾蛟以印授家人速持去,独坐于堂;乱兵入,飞矢集几,不为动。良玉使人请曰:『公不行不强,但一语而别』!腾蛟赴之,既登舟,舟遂发,使四裨将守之。行四十里至阳逻镇,腾蛟骂曰:『吾封疆重臣,岂相从作贼耶』?因自投于江;守者惧诛,亦赴水死。腾蛟顺流数十里,遇渔者救之,得苏。标将熊朝佐等及士卒闻腾蛟在,稍稍来集;家人亦持印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95 页
至,遂入大冶、通山之间。乙酉四月,良玉死、闯贼被杀,腾蛟自宁州间道入浏阳、向长沙。时楚人相传腾蛟入水浮沉三昼夜不死,有大龟负之登陆;皆以为神,争相从之。监军道章旷、长沙道傅上瑞、督学道堵胤锡各练兵一万及旧镇马进忠、张先璧、卢鼎等皆次第以兵来会,军声稍振。既而隆武建号,晋腾蛟阁部,封定兴侯。并以章旷、堵胤锡为湖南、北巡抚,分驻湘阴、常德为犄角;皆从腾蛟请也。腾蛟令南阳时,雅与王善;故所陈皆报可。及是遇害,章旷亦疽发背卒。
  二月,李成栋进兵击赣州,次信丰;高进库遣使乞款,以缓其师。李兵老而懈,进库夜劫之,尽没信丰江中;成栋仓卒,手提小号灯夜半渡江。至江心,忽失所在;后三日,有铁人、铁马浮于水面,始知成栋死也。兵部尚书张调鼎、监军道姚生文俱死于乱兵。
  三月七日,腾蛟、成栋败问至,赠腾蛟中湘王,谥「忠烈」;子文瑞夺情拜都御史,监胡一清军。后以病卒。腾蛟死,家中井自是遂无神鱼。赠成栋江夏王,进元胤车骑将军、南阳侯。成栋妻妾四十八房,元胤悉勒死于广署。声桓亦赠王爵。皆设坛祭之。其阵亡诸镇将,俱加赠恤。
  以杜永和为兵部尚书,总督两广。敕南阳侯李元胤保扈行畿;封杨大福为安乐伯、罗成耀为宜城伯、马宝为安完伯,四路援剿。又加都督车任重宫保,镇守惠、潮。总兵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96 页
张世新、张祥等各行分汛,命收海上四姓馀众,训练水师。封新会土镇王兴为高明伯,招集义旅。王兴身材短小,相传所谓「绣花针」者也。又封总统林时望为勇毅将军。
  忠贞营李赤心等溃兵于茶陵,由道州入粤西。堵胤锡以胡一清、赵印选兵守衡州,清师至,击败之;胤锡走道州,衡、永俱不守。
  瞿式耜疏请兵科给事吴其监各营军再出;谆谆『以岁月稍暇,财赋优裕,用心尽力,修内治以自固,严外备以自强;且积弊之后,易致中兴也。一才一艺之士,靡不收罗幕府;每慨人才凋零殆尽,凡趼足而至者,非怀忠抱义之人,亦乱世取功名之士。人之岁月精神,不用之于正,则用之于邪;安可驱为他人用』?故一时咸以桂林为稷下。
  四月,孙可望遣楚雄道杨畏知及伪户部龚彝弟龚鼎(永昌人,癸未庶吉士)、伪总兵潘世荣等诣行在,献南金名马,移书求亲王名号。初,张献忠入蜀,屠戮无类;收载蜀府金银,道锦江而下。川将杨展截而杀之,重货悉沉于江。献忠遁入贵州后,诛死于西充。其劲旅尚有四部,曰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皆去献伪号,自称将军:可望平东、定国安西、文秀抚南、能奇定北。四人者慨然曰:『我辈汗马二十年破坏天下,张、李究无寸土,甚无谓也;我当归朝,力挈天下而还之,一雪此耻』。遂率众入云南。会沐天波为洞蛮所劫,即提兵讨定诸夷。可望年差长,又稍知文墨,故位第一;定国以能次之,文秀、能奇又次之,然实等夷无统属。已而能奇死,其将冯双礼主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97 页
其营事;可望笼之以术,遂兼两部,寖欲自大。当诸军之从贵阳入滇也,贵阳不置一守。有皮熊者(初名罗联芳)守黔;以范荐,授总兵。至是,遂以其军入贵阳而据之;报称恢复黔省,驻平越。大学士王应熊还自京师,开幕府于遵义;有綦江人王祥者,委任特专。应熊死,而祥据遵义。各疏告行在,言今之入滇者为张贼馀孽;名虽向正,事岂革心,朝廷无为所愚』!及滇使至,朝议以为不可不行封赏。兵科金堡言:『祖制无异姓封王者』。杨畏知曰:『不与无益,彼固已自王也。一旦降号公侯而能欣然受命者,此纯臣之节,宁可望于若辈?若因其向义破格明恩,犹幸收用于万一。且法有因革,今时异势殊,土宇非故,犹必执旧法耶』?议久不决,于是龚鼎等先归。广西之南宁,与滇省之广南壤地相接。而可望来书,有『不允敕号,即提兵出战』等语。陈邦传以两广告急,兵备单弱,密存异志;欲私结可望。其中军武康伯胡执恭者,绍兴人也;谋以原请空敕私填,封可望为秦王。又铸王印,令执恭率兵五百赴云南。矫敕所载,崇之以监国、许之以九锡,推以总揽朝政,节制天下兵马,事之以父师。可望大喜,迎拜受敕,宣谕黔、滇文武;款赠执恭,具表称谢。执恭伪称遣使奏,灭其表不以闻也;又请与可望合营,许之,留为总理提塘,以通两粤声息。
  时清师入衡州,又败忠贞营于柳州,追至龙虎关而还。先是,正月,金堡参何吾驺,谓其司礼监夏国祥此呼彼应,有若桴鼓。吾驺不自安。五月四日,慈宁太后垂帘,召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98 页
吾驺及堡为解释之。
  督师堵胤锡来朝,道龙虎关,楚镇曹志建遣兵围之。志建,鄞人也;字光宇。世袭沧州卫。清师入京,阖门死王事者九十三人。胤锡初为长沙守,与志建善。时志建为楚将,封保昌伯,有众数万屯三湘之南界;地险而僻,得免蹂躏,志建安之。忠贞营兵败,过其地大掠,志建恚甚。时胤锡复督忠贞营入卫,志建并憾胤锡。迎入龙虎关,阻随行将士五百人于关外,一夜尽缚而杀之。胤锡寓佛寺中,几不得脱。闻粤西明经何图复方结寨楚、粤界上,使人告以难;图复率兵迎之,因得脱,走至贺县。图复寻为志建所杀。
  六月,胤锡至肇庆,召入阁。三日,加督师大学士兼尚书,赐白镪五千锭。使调李赤心、高国勋等于藤、郁间,率之出楚。国勋等皆自成部将,所谓高、李十三家者也;自何腾蛟招抚后,请封赤心兴国公、国勋郧国公,协守湖南,名为忠贞营。腾蛟死,堵胤锡抚之。湖南既失,赤心等由郴、桂竟趋梧州,大纵淫掠。欲入广东,胤锡力主其议。李元胤曰:『我辈为□子时,公何不来复广东?今反归后,乃来争广东乎?陛下在此,他来何为』?胤锡语塞而止。移瞿式耜书曰:『上有密敕云:「东人握君于掌,一朝不戒,生劫入舟,朕不复有中土之望!唯卿与先生图之」』。
  初,清师入南都,滇将赵印选同王一青、王永祚出滇勤王。至江西,与高进库战,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199 页
袭其老营,尽杀其父兄妻子。进库忿,战益力,破滇军。三人走湖南,投阁部何腾蛟。及腾蛟被执,楚地尽陷;三人相谓曰:『吾侪以勤王出滇,因国破君亡,暂依何阁部;今阁部死,军新破,不可复振。将死封疆乎?则吾无封疆责;将就降乎?则当时之出滇者谓何?桂林留守督师仁慈好士,可与共当一面;盖往焉』?收残兵得万馀,宵走桂林。式耜大喜,遣使郊迎。但部署不严,所过劫掠。焦琏部将赵兴好刚使气,怒滇兵之横,遂治兵相攻,杀滇兵四、五人,几成肘腋之变。式耜亟召焦琏与语曰:『国家危在旦夕,方赖诸将军协力同心,共扶社稷;岂容相斗』!两军皆感泣,琏斩赵兴以谢滇诸将,事始得释。
  是时,杨畏知将回滇,朝议赐可望「一字亲王」章而无封号。畏知西过梧,遇堵胤锡曰:『可望业自王云南,今赐之印而无国名,是犹靳之也。激猛虎而使噬人,奈何』?胤锡然之,为补牍入奏。七月,始封可望为平辽王,赐国姓与名曰朱朝宗;定国曰李如靖、文秀曰刘若锜,爵皆为公。畏知至,可望始知初封之伪,顾深耻之;曰:『为帝为王,我所自致;何藉于彼而屑屑更易,徒为人笑耳』!仍厚待执恭,屏畏知所篆不用也。具疏辞封曰:『臣惟一意办贼,成功之日,始敢议及封爵耳』。定国、文秀亦辞赐名。可望虽不受爵,然已张皇其称;土司慑服者,修省贡献。已仿亲王礼行事,沐天波亦谦让不敢以公爵均敌。滇土略定,封黔镇皮熊为匡国公、播镇王祥为忠国公、新兴侯焦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00 页
琏开国公,防滇寇也。
  赵印选遣将王永祚、张明刚同围永州。
  八月,黄士俊、何吾驺罢。时台谏横甚,金堡等以李元胤为东援、瞿式耜为西援、严起恒为内援、焦琏为外援,朝政在握,辄行白简;政府票拟,置底簿以待之,任其改削。黄、何入直以来,弹章盈箧;至是告归。
  遣使以蜡丸封国姓成功为延平王、封蓟国公吴三桂为汉中王;皆不报命。
  九月,严起恒独相。
  是时,清定南王孔有德攻道州;永国公曹志建与战败,遂出白金二十馀万置营中,令曰:『斩一级者,赏金一锭』。军士争先赴敌,殊死奋击,清师大败;斩首无算,遣人献捷。
  陈邦传镇粤西;横州徐彪、郁林梁士奕各聚兵据境,邦传不能制。闻赤心等至,思借之以为重;乃与盟结为婚姻以讨徐彪等,且藉其力以倾东勋。忠贞营随散处宾、衡境上,居民苦之。邦传亦不能堪,幸堵胤锡之调之出楚也。而赤心等初败于郴州,残破之馀,不乐北出,欲请高、雷二郡以息士马;胤锡不可。数日,竟拔营而西;胤锡恚恨病作。十月,别部刘世俊、刘国昌使人来告,愿从出楚;胤锡悦,亲至浔迎之。十一月,二刘果至,遣东下梧以待;并檄他镇兵,期以望日北发。忽感寒疾,遂笃;草遗疏,自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01 页
为诔词。浔流湍急,时舟居且夜半矣,命从者解维放舟;曰:『吾荷国重任,不能免冑赴斗、马革裹尸;今毙命卧榻,死有馀恨,固不能自沉于江,葬江鱼腹中耳』。从者力谏,乃止。以二十六日卒。赠镇国公,谥「忠肃」。子世明,是夏先卒于军。
  忠贞营次横州,赤心死;高必正统其众。
  王永祚、张明刚之围永州也,永城三面距水,二将以陆军临其一面。北帅李斗东坚守至五月,不下。十二月十二日,清定南王孔有德统兵至,衔枚疾走绕出河外,乘其不意袭其营,自相扰乱,弃甲兵而走,逃入山谷。百姓恨滇营之虏掠也,争缚而献诸定南;唯焦部将张明刚全师而还。留守瞿式耜顿足曰:『吾畜锐两年,一朝奔溃;岂天果不祚明耶』?自是,粤西门户危于累卵。清师遂入南雄,屠之;西上韶州,罗成耀弃城走。至广城,会辅臣何吾驺辇饷至行在,成耀劫之。乃密敕李元胤于席间斩之,以正失守封疆、纵军劫掠之罪。
  时郝尚文守潮州,其子囚于南京,已遣人通马部院国柱。及是清师至潮,尚文遂降。
  永历四年(清顺治七年)庚寅正月乙卯朔,帝在肇庆。
  南、韶报至,百官争窜,家丁沿途杀人。帝将戒舟西上,兵科金堡争之,不得;瞿式耜疏曰:『粤东水多于山,虽良骑不能野合。自成栋归顺,始有宁宇。财赋繁盛,十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02 页
倍粤西;衣甲粮饷,内可自强,外可备敌。材官兵士南北相杂,制胜致王,可操券而求也。且韶去肇千馀里,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亦可待勤王兵四至。传曰:「我能往,寇亦能往」;以天下之大,止存此一隅,退寸失寸、退尺失尺。今乃朝闻惊而夕登舟,不知将退至何地』?疏再上,而帝于九日登舟,十三日解维,百官跄踉就道。提督禁旅都督同知南阳侯李元胤慨然曰:『百官皆去,将委空城以待敌耶』?独监守不去。二十六日,舟至梧州;即舟中为水殿,文武罗列,栖于梧江之滨。
  二月,清师围广州;命调陈邦传、高必正入援。邦传久与东镇搆隙,且怨金堡等之善元胤也,奉调赴援,意在修怨。
  三月,户部吴贞毓、詹事郭之奇、兵侍程源、万翱、礼科李用楫、户科朱士鲲、李日炜等迎邦传意,合疏论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刘湘客罪。马吉翔倖于帝时窥太后,金堡欲杀之;户部吴贞毓荐县令于李成栋,得贿八百金。金堡奏其事,二人切齿。刘湘客贪、丁时魁富、金堡刻,有所弹劾,金辄先之。袁彭年,中郎子;神宗朝东林苗裔也;与东诸侯善。蒙正发给事。其乡人每除降,辄出五人手;遂为众的。奉旨:『彭年反正有功,免议;馀下锦衣狱,掌卫事张鸣凤鞫之』。严起恒请对于水殿,不得入;复率诸臣伏沙滩,求免刑。程源立舟顶扬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宠方新、仁杰之袍何在」两语,便当万死』!其声达慈宁之舟。盖堡驳御史吕尔玙疏,有『臣何人也,而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03 页
玙何人也?以仁杰之袍赌昌宗之裘』语;故源以为言。留守瞿式耜阅邸报得堡疏,爱其文、怜其遇,至于泣下,上疏申救;谓:『中兴之初,宜保元气,勿滥刑』!再疏争之,曰:『诏狱追赃,乃魏忠贤弄权煅鍊杨、左事,何可祖而行之』?内颁敕,布四人罪状,乃出忌者之手;式耜封还,谓:『法者,天下之至公也;不可以飞语饮章,横加考案,开天下之疑。且四人得罪,各有本末;臣在政府,若不言,恐失远近人望』。凡七疏,不报。狱具,杖金堡、丁时魁,削夺袁彭年;而刘湘客、蒙正发亦遣戍。于是,马、吴及朝士并恨式耜,思中伤之。
  四月,高必正至。李赤心之死也,其党张良筹、四虎等一时物故,必正疑邦传药之;邦传亦恨必正等久扰其境。必正率所部西回,惟邦传东出驻清远、马吉翔等驻三水,俱观望不敢进。时广州被围日久,江宁伯杜永和弃城奔海口;李元胤以檄责之,永和复还广州为坚守计,乃进永和爵为侯。
  五月,掌卫事张鸣凤卧病,忽如梦魇见青衣人四求与之坐,随出大牌谓鸣凤曰:『天子欲来,阎罗查验幽冥兵册,先取官四十八员听分职事迎侯,故来延公耳』。鸣凤视牌,果得四十八名而俱不注衔;内为鸣凤熟识者共一十八人,皆行在文武也。遂默识之。既醒,令人记籍其名,为内阁王化澄、兵侍程源、提督太监徐元、尚宝大监周进贤、锦衣卫王之臣、国舅王惟让、皇亲姜佐周、京营总兵刘大用、张应举、礼科朱士鲲、清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04 页
近司陈家相、勇卫旗鼓沈天德、西宁侯宋国柱、祁阳伯杨奇、藩镇军门朱容藩、朱盛浓、援剿督镇成大用及鸣凤也。至是,鸣凤疾卒,馀皆相继病殒;惟宋国柱、杨奇尚存焉。
  高必正与兴平侯党守素率兵自梧州来朝,而李元胤亦至自肇庆。慈宁垂帘,召三帅赐对。元胤伏地请死曰:『金堡等非臣私人,果有罪,皇上何不处之于端州?今若此,是臣与堡等为党也。向以封疆急,不敢请罪;今已稍定,敢请其罪』!帝慰勉再三曰:『卿大忠大孝,朕不疑卿』。元胤曰:『皇上既不疑臣,何故以处四臣之故,赐臣敕书;令臣安心办事乎』?慈宁曰:『卿莫认金堡等是好人!卿如此忠义,他却谤卿谋反』。元胤曰:『说臣谋反,还是有本、还是面奏、还是传言』?帝不答,必正曰:『皇上重处堡等是也,但处堡等之人不如堡等、处堡等之后亦无胜堡等之事』!慈宁『曰:只滇封一事,岂非金堡误国』?诸臣皆不敢对。
  六月,广西巡抚鲁可藻以丁艰去职;登舟将发,永国公曹志建、榷税官刘成玉劫其资。宣国公焦琏闻之怒,即遣兵讨成玉;成玉奔永国军,两国几治兵相向。前行人司瞿共美时在恭城闻之,致书永国曰:『方今天子蒙尘,强敌四逼;唯藉群公固廉、蔺之交,继桓、文之烈!乃忘君父之大仇、修细人之微隙,后世以此为何等举动哉』?志建悟,即杖杀成玉,兵始解。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05 页
  七月,焦琏帅师入卫。
  八月,孙可望遣伪总兵常荣率兵三百人至梧州,入贡黄金一万两、良马一百匹;复以黄金四万贿朝贵。疏奏列「秦王」衔,且以不愿改封为请。廷臣愕然,谓可望既归诚,不合以私封擅奏;因召荣面质之,曰:『是奉上恩,遣胡执恭亲敕宝所封』。于是,诸臣始知为邦传矫旨。因议『秦王乃亲藩上十五王之首,轻犯宗牒,有违祖训。但国家多事,须恃滇、黔为援,宜姑与王爵,惟更易字样;另遣敕谕为可』。匡国公皮熊首参可望不道,留守瞿式耜疏请斩胡执恭以正欺君辱国之罪。有言于帝者曰:『不若赐之玺书,直云「皇帝致书秦王」,则前此葛藤斩断』。已允行矣,而高必正出疏争之;阁臣严起恒亦坚执不许。会内江杨鼎和至梧,力言王封之非;起恒悦,授鼎和兵部尚书,议遂寝。由是,可望怨两人次骨。既而朝议拟封冀王,遣太监夏国祥敕宣谕。俄闻国祥被杀于养利州桥下;再遣司礼监赵进赴,复报中途被劫,羁进不遣。又遣御史姜尔文入黔、蜀联络,道经可望营,亦留不遣。盖可望惟患朝使之宣扬真伪也;故但系朝使,未经人耳目者密杀之、否则留禁之。
  皮熊在黔畏其相逼,九月遣官李之华通好称盟;可望致书曰:『贵爵坐拥貔貅,战则可以摧坚、守则足资保障;独是不肖有司,罔知国本,征派日烦,民生日蹙。黔中多兵出之途,宁无救灾恤邻之念?而以不谷为假道长发之举。若黔、若滇,总属朝廷封疆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06 页
;留守、留兵,无非绸缪粮糗。惟欲与行在声息相通,何有一毫私意于其间。若止以一盟了局,为燕雀处堂之计,非不谷所望于君子矣』!熊得书愈惧,避之苗寨。黔中院司道官,会请前军都督白文选入黔省;可望下教安定之,遂下平越,收其军。令所属文武呈缴滥劄,武职加授总制、参游,文职加授监军、督饷;部卿佥宪,概行裁革。王祥招乌合六十万,分为三十六镇,与滇兵一战于乌江河而大溃。祥乃裹其文绣、珠玉、金宝之属,作竹夹三千背,使牙将负之先驱。众心尽懈,多送款可望。可望掩击之,祥夜走,牙将已劫其赀而去。比晓,失妻子,从者仅百馀骑;追者至,祥率死士数十人短兵接战,创重自刎死。可望遂下遵义。于是,宝庆驻镇南阳侯张先璧、马进忠等由湖南入黔,皆归可望。其势益张,地与粤西相接。
  十月,清师陷广州,范承恩迎降;杜永和率舟师入海,奔琼州。
  十一月五日,清定南王孔有德入桂林。初,式耜分布赵印选、胡一清与焦琏、杨国栋等兵扼榕江。及是,一清等佯以分饷入桂,榕江其空壁也;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方驰出小路军榕江,未见敌而四溃。式耜发使趣印选兵出城,城中大乱,沿途驱掠。式耜令戢不得,城外溃兵云飞鸟散,水东门外烟火蔽天,鸣镝声绕城。靖江王及绥宁侯蒲缨出走,王世子及其次子俱缢于宫中。式耜方巾行衣,危坐署中。胡一清跃马入署曰:『至矣至矣!公上马,且从一清去』。式耜曰:『去何之?从一清去,何如从留守』。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07 页
因举杯属一清曰:『能饮酒乎』?一清曰:『今日岂饮酒时』;遂跃马遁。江陵张同敞号别山,故相居正孙也。以总督,监胡一清军于灵川。已南走矣,中道问瞿公安在?曰:『尚在城』。同敞曰:『安可使留守独殉社稷』!遂回,从江东泅水过江,不入寓,过式耜署;式耜喜曰:『同敞至,我死不孤矣』。同敞曰:『事迫矣!公将奈何』?式耜曰:『封疆之臣,知有封疆耳』。同敞曰:『然!君恩师义,敞当共之』。式耜曰:『子无留守之责,可以去』。同敞正色曰:『死则俱死耳』!遂留与式耜饮,明灯正襟而坐。督标戚良勋牵三马至,跪而请曰:『公为拥戴元老,系国安危;身出危城,尚可号召诸勋,再图恢复』!式耜曰:『四年忍死留守,其义谓何?我为大臣,不能御敌以至于此,更何面目见皇上、提调诸勋乎』!遣之出城。复有家人泣请曰:『当忍须臾!次公子从海上来,二、三日且至;万里赴行在,乞一面而诀』。式耜曰:『吾重负朝廷,尚念及儿女耶』?亟挥之曰:『去!毋乱我』。厥明六日,清师入。二公衣冠南面坐,兵士望见以为神,不敢入;乃发数千人围之,被执。式耜欲入与妾诀,同敞牵臂止之曰:『徒乱人意耳』。遂行。见定南,定南曰:『汝阁部耶?好阁部』!式耜曰:『汝王子耶?好王子』!定南箕踞于地曰:『坐』!式耜曰:『我不惯趺坐』。定南肃然起,且揖之;见同敞曰:『汝何人』?左右命之跪,敞大骂曰:『汝非我毛姻家仆耶?提溺器时,谁为汝跪』?定南大怒,厉声曰:『余大圣人之后也』!敞曰:『汝等已为虏,辱侮先圣,罪当死』!定南气咽,直前批其颊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08 页
;旁武士或牵项、或以刀背折足,强作跪状。敞大骂不屈;牵去将斩之,式耜正色叱曰:『张司马,国之大臣,不得无礼!死则同吾死』。定南素重留守,悚然遂止;因曰:『某年二十起兵海上,横行山东,南面称孤;后为清将,赐号称王,拥众数万,任以南方之事,富贵如此。公今日降,明日亦然。语曰:「识时务者呼为俊杰」。清自甲申乘闯贼之变,躏入中国,五年之间,南北一统,天时人事意可知矣。公守一城捍天下,数年于兹;屡挫强兵,能已见于天下,尚复谁为乎?不若转祸为福,建立非常,以事明者事清,毋忧富贵。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式耜曰:『汝为丈夫,既不能尽忠本朝、复不能自起逐鹿。称孤未几,甘为鹰犬,俊杰固如是乎?尚得以时务、富贵欺天下男子耶?本阁部无功德异能,受累朝大德,位三公兼侯伯,常愿殚精竭力扫荡中原。今志不就,自痛负国;虽刀锯汤镬,百死莫赎,尚蒙耻求活耶?一死足矣,毋多言』!定南知不可屈,愈欲降之;同敞叱曰:『岂有天朝大臣降者』!定南愈重之。馆两人于别所,防御甚严,而供张、饮食如上宾。式耜日与同敞赋诗,慷慨赓和。清臬司王三元、苍梧道彭旷,皆式耜里人也;定南使说以百端,不应。复进曰:『国家兴亡,何代无之。生若朝露,何自苦如此?公可薙发为僧,自当了悟。为世人所不能为,岂仅仅守拘儒之节耶』?式耜曰:『僧者,降臣之别名也。佛即圣人,圣人人伦之至也;未识人伦,何谓了悟』?王、彭见其至诚,喟然曰:『嗟呼!此真正人』。不敢复言。会式耜遣死士遗焦琏书,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09 页
极言清兵羸弱,城中空虚状;劝琏急提兵抵桂林。且曰:『中兴大计,毋以我为念』。逻卒得之以献定南,定南大恐。闰十一月十七日晨,请二公,式耜方食。食彻,与同敞振衣出;谓敞曰:『我两人多活四十一日,今事毕矣』。敞曰:『快哉!行也。今日获死所』。士卒皆为泣下。二公颜色不变,洋洋如平时。敞藏一白网巾于怀,至是服之;曰:『为先帝服也。将服此以见先帝』。至独秀山下,式耜指曰:『一生只爱泉石,愿死于此』!整衣冠,争就刃,俱被害。日色无光,大雷冬发,远近士民皆为流涕。同被难者,旗鼓陈希贤、锦衣卫杨芳龄、家人陈祥。先是,初三日,式耜知桂必不守,遣坐营徐高印谢表赴行在;道阻,匿阳朔山中,清师获之。至是,亦同殉难。滇营一卒怨同敞,剜其心食之;定南怒,戮之于市。清将马蛟麟莅杀,雅重式耜,以苇席覆之,加土其上。时给事金堡已为僧矣,上书定南,请收葬;许之。越三日,侍御姚端、式耜门下客吴江杨木艺入王邸,谋殓两公。启视,留守刃血在颈,身首不殊,面如生;两人抚之而哭曰:『忠魂俨在,知某等殓公乎』?忽张目左右视,杨抚之曰:『次子未见耶?长公失所耶』?目犹视;端叩首曰:『吾知师心矣,天子已幸南宁,师徒大集,焦侯无恙』。目始瞑。遂具衣冠殓,浅葬两公于风洞山之旷地。姚端筑室其旁,与清凝上人守墓不去。事闻,赠式耜粤国公,谥「文忠」;赠同蛟江陵伯,谥「文烈」(临难诗载在「浩气吟」)
  时广州亦先四日为清平南王尚可喜所破。报至梧州,帝于十一日登舟幸浔州,勇卫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10 页
提督周金汤大掠梧州。陈邦传在清远闻之,飞帆先归,邀帝于藤江,将谋劫之以为重。十二日,帝舟冲雨而过,邦传谋不及发。而百官及卤簿之舟在后者,邦传劫之于江;杀部郎潘骏观、童英许、王凤等,以帝卤簿陈列营中。帝及三宫易小舟前行;十六日,至浔州。二十八日,驻跸南宁,马吉翔、李元胤追从后至。从官稍集,饥冻无人色,括行囊并吉翔所献,得四千金散给之。
  十二月,勇毅将军林时望以京营溃散空虚,捐赀招募,收集游兵数千。及是,方至。戎政马吉翔所部皆失,忌时望独拥重兵,遂与庞天寿等密奏:『时望逗留有异志,不早图,变在肘腋』。时望初至,十七日早,矫命犒兵,预令健丁即演武场擒时望,以弓弦勒死。时望本黄得功偏将,貌极伟丽,胆力过人。自入行畿,保扈功最著;虽骄悍如郝永忠等,皆严惮之。时望被害,于是禁旅无人。
  永历五年(清顺治八年)辛卯正月乙酉朔,帝在南宁行殿受朝贺。十日,祀太庙。谕东阁大学士文安之督师经略楚、豫,赐上方剑便宜行事。
  时赵印选率兵入行在,鼓噪拔饷;搜括宫中簪珥及布帛、裀褥、绵絮等物而去。
  二月,孙可望遣伪将军贺九仪、总兵朱养忠、张明志、张胜等率兵入卫南宁。初,以冀王封可望,终以不允「秦」封,切齿朝士。监军杨畏知曰:『秦固美号,然假何如真』?可望不悦。李定国等亦劝可望趣畏知行以终始之。畏知行未至,可望已遣贺九仪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11 页
等至南宁求阻「秦」封者而甘心焉。九仪朝见后,使人盗杀杨鼎和于昆崙关;即舟中杀阁部严起恒,投尸于水;随杀兵科张载述、刘克珍、吴霖等于各署,朝臣惶怖。庞天寿、马吉翔叩请之,九仪曰:『前者,国主请封,此数人实阻之;故奉令来杀之耳』。天寿等具以邦传擅封,今已改造册宝颁前去告之。九仪唯唯而退。起恒死三日,有渔者报云:『江中有浮尸顺流至,一大虎入水负之入山,以爪掊土,方事葬埋』。时贺九仪在司礼监署闻之,遣人往视;虎尚在旁,墓已成矣。虎见人,乃摇尾缓行去。九仪亦为惊叹。
  杨畏知入朝,诏进东阁大学士,入直办事。畏知,陕西宝鸡人;举乡试第一。崇祯庚辰,以保举特用,历官云南金沧道。好言王霸之略,故为可望所重。及朝行在,帝以孙氏故,引之内阁。畏知疏辞再三,不允。九仪谮之,可望遂疑其二心于己。
  三月,三宫上田州。二十五日,贺九仪修行宫为帝驻跸。
  是月,遣使偕贺九仪补「秦王」金册于可望。可望大喜,远迎拜受。随遣伪中书杨惺先奉表称谢,略云:『秦王臣朝宗望阙奏谢。臣自入滇以来,纪年而不纪号、称帅而不称王,正欲留此大宝,以待陛下之中兴。此臣耿耿孤忠,矢之天日者也』。诸臣得疏,额手称庆。
  四月十二日,太后王氏崩于田州。十四日,讣闻;十七日,成服。二十三日,奉安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12 页
灵舆于慈宁宫,丧礼以日易月。
  先是,庚寅十月,式耜遣孙检讨昌文入行在,辞世袭临桂伯爵印;且陈桂林不可守状。闻警辞朝,同巡抚鲁可藻、御史朱田麟间道而上,阻山中。至是月,为叛将王陈策扶之以出。至梧州,大学士方以智为僧在大雄寺闻昌文将至,谓清将马蛟麟曰:『瞿阁部精忠,今古无两。其长孙来,汝能以德绥之,义声重于天下矣』。蛟麟以为然,厚遇之。浙人魏元翼,式耜以墨吏黜之,迁怒昌文;谮于清将,执之至桂将甘心焉。未至,一日元翼家中铁索铿然,绕室有声;元翼伏地请罪,忽吴语曰:『汝不忠不义,乃欲杀余孙耶』?元翼叩头,乞缓三日,少毕家事;又忽楚语曰:『此不义奴,速杀之奚问焉』?九窍流血而死。定南王疾,遣将祷于城隍庙,恍忽见「宫詹司马」四大字入殿,见司马俨然南面;大惊,拜。归以告,定南骇甚,供双忠神位于铁佛寺。而昌文适至,定南因厚礼之。昌文遂迁留守柩于明月洞,清凝亦迁司马之柩与夫人合葬焉。司马无子,女适兵部主事吴重义;清凝改葬之晨,而重义夫妇适至。清凝者,阳羡人;不谈禅,能急人难。入粤西,式耜爱而礼之。桂陷,清凝在昭平,同式耜次子玄錥崎岖赴难。走至永安州遇兵,玄錥失于路。清凝仓猝入桂林,而留守已殁。玄錥自庚寅三月航海觐亲,备尝艰苦;至十月始至粤西。万里寻亲,不获一见,哀哉!后玄錥或云已死、或云入滇,不知所终。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13 页
  五月,孙可望谕九仪械畏知还滇;可望怒叱曰:『遣尔至粤,所行何事?且尔做内阁耶』?畏知曰:『此由圣恩。畏知三疏力辞,不蒙俞允;业已报闻久矣』。可望曰:『果尔,即宜潜还本国;尔宁做得内阁耶』?畏知愤然曰:『殿下已归正,遣畏知请驾;畏知在朝,乃欲为殿下行尊周盛事。假令畏知不可为内阁,殿下何以独可为秦王乎』?可望大怒,命从军法,欲胁之使改;逆知必有谏者。畏知昂首即出。时安西、抚南等咸在傍,谓可望曰:『我等欲行大事,如此人尚须留下』。可望即谕传宣:『且留他死』;而畏知已戮矣。可望恨曰:『杨公死,我桓、文事不成矣』!
  是月十八日,敕鸿胪寺曰:『顷以忧戚之中,不遑亲政。今值服除,当面与辅臣商决政事,兼行日讲。该寺即传工部修中极殿,翰林院举堪日讲记注员名,以二十七日举行』。
  六月,帝患足痛。
  七月十五日中元,遥祭祖陵。十八日,葬太后于两江之宋村山;谥「孝正」。
  九月,陈邦传叛,降于清定南王;南宁震恐。帝议移跸,人心惶惶。庞天寿、马吉翔素与贺九仪有成约,力排众议,坚请向黔。
  十月,九仪入朝,谓廷臣曰:『昔秦王为请移跸滇、黔,特命我扈驾。今诸臣既各疑贰,我岂能担此重任乎』!遂撤营去。帝遣官留,不应。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14 页
  十一月,南阳侯李元胤疏请航海;不允。
  十二月初十日,帝至濑湍。而南宁陷,太仆寺少卿丁元相、户部员外郎杨尚甸死之。开国公赵印选报清师已过新宁州,从陆路追袭,仅隔百馀里。于是君臣悉登陆,焚舟楫,踉跄失次;扈跸官员相失,皇嫂桂恭王妃亦不能相顾而弃之。十一日,帝由土司入黔境,至逻江界已三十馀里。清帅线国安以精兵追蹑于后,尘掩其舆,群臣相顾失色。国安行次遇白发老人,问曰:『永历何在,汝见之乎』?答曰:『见;逻江土官迎驾入土司矣』。又曰:『去此几何』?答曰:『止半日程;但山峻路狭,恐大马难行』。言已,遂入深篁中。国安视西日就山,即令驻营。协镇马雄趋进曰:『永历相去不过三十里,何以不追』?国安曰:『我奉令取南宁,未闻令进土司也。若连夜追袭,或有疏失,谁任其咎』?雄闻唯唯,遂同还南宁。次日,乡民以闻,云清兵已回,上下稍安。及过逻江,猝遇可望所遣总兵高文贵、陈国能、狄三品等讨皈朝叛夷方还师,乃相率扈跸。可望致书从官曰:『南宁不守,当走安隆』。从之。是冬,宋国柱、杨奇扈从入滇。舟覆,溺海中死;卒如张鸣凤之梦云。
  永历六年(清顺治九年)壬辰正月癸酉朔,帝野次。三日,至皈朝。十一日,发皈朝。十二日,次富川。十三日,次沙斗。十四日,次西洋江。十五日,次宝月关。十六日,至广南。孙可望遣总兵王爱秀迎驾,上言:『臣以行在孤处僻粤,再次迎请,未奉允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15 页
行;然预虑圣驾必有移幸之日,所以先遣各营兵马肃清夷氛,道路无碍。广南虽云内地,界邻交趾,尚恐夷情叵测。臣再思维,唯安隆所(隶贵州晋安县)滇、黔、粤三省会区,城郭坚固,行宫修葺;一切粮储,可以朝发夕至,莫此为宜』!帝允之。二十五日,发广南,次童卜。二十六日,次晒和。二十七日,次鼎贵。二十八日,次加浦。二十九日,次那年。三十日,次侄堂。二月癸卯朔,次呼马。二日,次扁牙。三日,次板屯。四日,次板桥。五日,次峒沙。六日,至安隆所。可望遣总兵张胜屯兵安隆城外来谒,请易安隆所为安龙府;又遣督捕张应科为总理提督,实用以阴制帝也。凌逼百端,无复人臣礼。其疏辞云:『人或谓臣欲挟天子、令诸侯,不知彼时尚有诸侯、诸侯亦尚知有天子;今天子已不能自令,臣更挟天子之令以令于何地?令于何人』?九日,遣太常寺少卿吴之俊玺书至滇。
  三月,可望欲入安龙陛见,伪兵部任僎进曰:『国主欲入安龙,恐二龙不便相见』。可望遂止。僎博学能文,尤善太乙、六壬;常语人曰:『明运已终,事无可为矣』!曾具启劝进,称为国主;设六卿,铸兴朝通宝,以干支纪年。可望昵之,故闻言遂止。惟谕令应科奏报,每年进膳羞银二千两、米六百石,于府仓库支给开报而已。于是伪知府范应旭直署于簿曰:『皇帝一员、后妃几口,月支银、米若干』。可望见之,恬不为异。帝日居宫中,一筹莫展。从官纷纷告艰请俸,则悉搜所用金银器皿销毁济之。或所给银、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16 页
米已至,即用以呼卢取快;否则,灌园怡情,不复计军国一事。
  四月,清平西王吴三桂由汉中统兵入四川;可望守将白文选走回云南。定南王孔有德自广西以七百骑出河池州向黔,大军驻柳州接应。可望使李定国与冯双礼由黎平出靖州,马进忠由镇远出沅州,会于武冈,以图桂林,步骑八万;刘文秀与张先璧由永宁取叙州,白文选由遵义取重庆,会于嘉定,以图成都,步骑五万。疏闻安龙,封定国西宁王、文秀南康王,馀各加公侯;从可望请也。
  是月,南阳侯李元胤往海南招集散亡;至钦州之防城,为土兵王胜堂所执。绝粒九日,送靖南王不屈,左右梃下,元胤笑曰:『鼎镬不惧,何有于梃』。又令作书招琼州杜永和,元胤曰:『杜将军缮兵穷海,差有丈夫气,乃招之耶』?靖南义之,使其故人往说之曰:『将军昔未受国恩耶』?元胤大恸曰:『某昔日,不过师府一亲人耳。今爵通侯,司禁旅,狼狈被擒,计惟一死报国;豫让不言之在前乎?吾父俟于九泉久矣』。故人曰:『李果将军父耶』?元胤曰:『岐阳、黔宁,俱以养子自奋;子毋多言』。遂与弟建捷及前锋将李朝用俱被害。
  五月,定国等进攻靖、沅、武冈,皆下之;定南王还守桂林。定国由西延大埠疾趋广西,败清师于严关(严关者,所由入桂林要道也)
  七月四日,定国率诸军克桂林。定南奔入营中,怅然无一言;久之,曰:『已矣』!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17 页
其妻曰:『勿虑我不死』!乃嘱一妪携其子出避曰:『苟得免,度为沙弥;勿效乃父作贼,一生下场有今日耳』。遂自缢。定南赴火死。俘叛将陈邦传并其子曾禹,送贵州杀之。获定南一子,平西王婿也;因留于营。
  刘文秀克叙州、白文选克重庆,平西王等回兵保宁;文秀由嘉定、成都追至保宁,讨虏将军王复臣曰:『不可!我师骄矣,而彼方致死;以骄兵当死寇,能无失乎』?诸军皆不以为然。张先璧军其西南;先璧号黑神,军容耀目,然未经大敌。三桂登城望之曰:『独是军可袭』。乃出精骑犯其垒,果惊溃;转战而南,复臣手斩数人,环之者益众。乃曰:『大丈夫不生擒名王,岂可为敌所辱』!遂以刀自刭。清师皆惊叹,以为烈士。文秀撤围而退,三桂不敢追。曰:『生平未见如此劲敌,特欠一著耳』。盖如复臣所云也。报至滇,可望下令曰:『不听谋,损大将,刘抚南罪应诛。念有复城功,罢其职閒住』。文秀归云南。
  九月,李定国北取衡州。自南宁既败,胡一清、赵印选、马宝、曹志建等尚留粤西,屯聚山谷间。定国至,皆相率来归,民间亦多啸聚以应者,声势大振。孙可望亦自至沅州,使白文选、张虎攻辰州,下之,杀清总兵徐勇,长、岳相继奔溃。而清敬谨王率兵南下;十一月,遇定国于衡州,相持匝月。定国密令冯双礼率兵伏永州小路,而亲率所部决战;佯败,至宝庆复还奋击,伏兵起而夹攻,敬谨王大败。后得盔号,始知敬谨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18 页
王亦死于乱军中。定国退屯武冈。
  可望杀陈邦传剥皮,传尸至行在,大书于牌曰:『逆犯陈邦传先经肆劫皇杠,摽掠宫人,罪已漏网;不思建功赎罪,辄行背主反叛。今已拿获解赴军前,立将邦传父子剥皮,传示滇、黔』云云;绝无奏报之疏,遣人递送安龙即去。御史李如月疏劾孙可望擅杀,无人臣礼;邦传宜加恶谥,以惩其逆。疏上,留中。召如月入朝,面诘云:『谥法乃褒奖忠良字样,从无恶谥之例。尔小臣何得越典妄言!著革了职,于午门外廷杖四十』。张应科即入朝看科抄,科臣以本留中告应科;遂往如月署索其疏稿,如月笑云:『何须用稿,自有揭帖;明早发来』。既而,果遣人以揭帖投应科署云:『大明山东道御史揭帖,递至伪营提塘当官开拆』。应科大怒,驰报可望;可望得报,即令应科杀如月剥皮示众。乃缚如月至朝门,应科捧可望令旨,喝如月跪;如月叱曰:『我是朝廷命官,岂跪贼令』!乃步至中门,向阙再拜;大哭曰:『太祖高皇帝!我皇朝从此无谏臣矣!奸贼孙可望,汝死期不远!我死立千古之芳名,汝死遗万年之贼号;孰得孰失』?应科促令仆地,剖脊及臀;如月大呼云:『死得快活,浑身清凉』。又呼可望名,大骂不绝口。及断手足转前胸,犹微声恨骂;至颈绝,而止。
  时行宫湫隘,内监宫人非轮班入直者,皆居朝外。有宫人夏良璞者,年十九;聪敏殊丽。能诗、工真草书;驰马试剑,皆绝技也。时居西城,应科朝罢过之,见良璞方据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19 页
案作书,心动;即令民家妇出入通殷勤。又廉知良璞与巴东王妃结姊妹,常往来王第;应科所居适相对,遂馈遗巴东,交契甚密。王妃常出见,应科以嫂呼之;渐以良璞情事告妃,为诱致良璞通焉。后良璞昼入王第,夜宿应科署,益无忌惮。有密启司礼监者,遂以上闻。执良璞考讯,具得实,发内官杖毙;以内监知情不举,同杖死,赐巴东王及妃皆自缢。应科大怒,既而知庞司礼奏报,凌晨率数十人至司礼署,怒问天寿曰:『夏宫人有何罪过,而致之死』?天寿曰:『此官家事,与卿何预』?应科语塞,手按其刃拟甘心于天寿者三;见有备,不敢动。已而马吉翔至,解之;乃密遣戎标参将张隆玺书,以良璞致死事告可望。可望已先得应科密报矣,谓张隆曰:『朝廷何苦?因一宫人杀多命。孤当遣人去处应科,尔可同回』。其明日,传宣王爱秀同隆还,即以爱秀代应科;而令杖应科于朝门外,革其官,押解至黔。未几,委任如故。
  永历七年(清顺治十年)癸巳正月戊辰朔,帝在安龙。
  封李定国西宁郡王。定国自桂林胜后,不复禀可望约束。冯双礼与争卤获金帛,遂回黔谮于可望。可望连发令箭调还,密令双礼总统;而以伪都督关有才等潜师蹑其后。有龚铭者,为定国中书;使黔闻其事,即驰书间道密白定国。时讹言繁兴,有传定国滋不悦者曰:『我奈何受郡王封?当亦如国主』;有传诸营偶语者曰:『秦王下长沙,即改年号、受禅让矣』。及废处刘文秀,咸曰:『大功未行厚赏,偶败则膺严罚;我等如何苦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20 页
捐身命』!又以杀杨畏知,故内外咸怨。是月,可望出师,慨然经略中原。其封定国诏使已出黔境,复追还之,曰:『孤今出师入楚,当面会安西,大庆宴。亲奉上敕,以光宠之』。而众益交相论叹,以为此真项羽之刓印吝封赏也。至有为定国虑者,曰:『此伪游云梦计耳』。当是时,定国已统兵过左江,克复柳州、庆远、南宁、太平诸城。而可望所遣令箭一日三至,定国因涕泣谓其下曰:『不幸少陷军中,备尝险阻;思欲立尺寸功,匡复王室,垂名不朽。今甫得斩名王、奏大捷,而猜疑四起!且我与刘抚南同起河南,战功具在;一旦诖误,辄废弃。于我忌害,当必尤甚。我妻子俱在云南,我岂得已而奔哉』?将欲还师,俄得龚铭密报,知双礼等追兵将至;即遣精兵伏柳州江口芦荻中,俟双礼过迁江、来宾二邑间,方逆之。双礼败回伏发,一军皆陷,悉投江中。定国令纵双礼、有才还,易旗帜以「诛逆」为名,移师柳州,声言东下。可望闻,怅然久之,欲止军东下;然业已督师在道,又信其军士言敌殊易杀,亲履行间立大功,以服众心耳。谍知敌屯回路江,遂欲袭击破之。令于军中曰:『凡获敌马者,悉给之』。时方四月,阴雨延连;行三日,至回路江,敌惊欲溃,南军殊易之,甫斩数人,便掠其马。敌睨军乱,还南搏战,南军溃;清师鉴衡州之失,亦不追逐,各引还。而李定国于是遂据有广西;行在闻之,君臣庆幸。计欲通好安西,密与内监张福禄、全为国、内阁吴贞毓、内翰蒋乾昌、李元开、御史李颀、周允吉、朱议昹、武安侯郑永元、太仆少卿赵赓禹、郎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21 页
中张镌、蔡缤、朱东旦、中书易士佳、任斗虚、太常博士胡士瑞等谋;以马吉翔、庞天寿素党可望,秘不令闻。
  八月,遣马吉翔往南宁省陵。既行,而贞毓等始撰敕及铸「屏翰亲臣」金章以赐定国,许封晋王。九月,遣主事林青阳、孔目、周官由间道趋柳州。十月,青阳等至柳州,定国率官军郊迎。受读感激,泣数行下,军中皆流涕;遇青阳等,有加礼焉。且云:『因系密敕,未敢复奏。俟恢复东粤,即来迎驾』。有刘议新者,自行营回;过南宁,为马吉翔言其状。吉翔虽赴南宁,留其弟雄飞在安龙觇动静,乍闻议新言,大惊曰:『不早自为地,事发,祸且及我辈矣』。阴使提塘王爱秀报可望。可望大怒,使人邀青阳、周官执之,并执马吉翔赴黔,以待对理,阴厚待之。
  是年,清师破广州,杜永和降。
  永历八年(清顺治十一年)甲午正月壬辰朔,帝在云南;改云南为兴龙府。
  可望遣伪指挥郑国至行在,言『定国私通奸臣,要胁封爵;今使者已被执供明,乞查发同谋者付之,以报国主』。帝谕曰:『事非内人所敢为,假敕、假宝,外间多矣』。国怒而出,质之诸臣,皆曰:『不知』。国曰:『有金章、密旨、差官姓名,岂同风影』?朝臣佯应曰:『是必文安侯马吉翔奉命谒陵,或携有先年视师空敕,因而填发;未可知也』。国即南去,械吉翔还朝面讯,吉翔力辩。于是,职方司郎中张镌、御史周允吉、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22 页
吏科徐吉应之曰:『此系我等所为。因我君臣性命悬于贼子之手,惟有藉安西一人,或可得延朱家国祚。今既事败,天也!生不能戮力王廷,死当为厉鬼以杀奸逆。奈何钳口,以贻主上忧乎』!乃供同谋者吴贞毓等一十八人。国按名执禁,令锦衣卫康永宁会同严讯,备极五刑。因问谁为敕稿?镌曰:『我为之』。允吉曰:『改定者,我也』。问何由得宝?张福禄曰:『我为尚宝,宝由我盗用』。国曰:『此事必有主使』!盖意在连及帝也;遂复加毒楚。镌曰:『果有主使者』。国问为谁?镌厉声曰:『主使者,逆贼孙可望也』。国怒骂之,镌亦大骂;十八人皆同声不屈。既讯,以报可望。可望令磔张镌、张福禄、全为国三人,馀俱斩。帝谕郑国:『贞毓以辅臣处绞』。镌等临刑,犹从容入慰主上,挺然就戮,颜色不变;共相谓曰:『我等死后不可分离,须戮力同心,活擒秦逆,献之阙下』。因向阙拜而就死。吴贞毓绝命诗曰:『九世承恩未尽酬,忧时惆怅乏良谋。魂迷故国长依汉,梦绕高堂愧报刘(贞毓祖母百岁尚在)。忠孝两穷嗟百折,匡扶有志藉同仇。击奸未破朱泚额,空竭丹心报国仇』!李元开诗曰:『忧愤呼天洒酒卮,六年心事变王畿;生前痛为忠奸辨,身后宁知仆立碑。报国痴心终不死,还家春梦已无期。汨罗江上逢人语,惭愧无能续楚词』。蒋乾昌诗曰:『天地从来不可欺,寸心肯许世人知?奸臣误国非常惨,志士成仁自大悲!辛苦十年今已矣,间关千里竟何之?孤魂飘渺从风去,化作山河壮帝畿』。胡士瑞诗曰:『抚景千年恨,扪心一片丹;太阿柄已失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23 页
,巢覆卵无完。夜雨青燐暗,秋风白骨寒。彼苍如可叩,封事死犹弹』。朱议昹有『精忠贯日吞河岳,傲骨凌霜砥浪涛』之句;馀皆不传。安隆人哀之;后为祠以祀,称「十八先生」。可望谕云南城守伪固原侯王尚礼,令籍定国宫眷并文武兵丁妇女,欲分配各营。尚礼虑大营分散,将滋内乱;乃三启止之,惟汰安西大营粮饷。尚礼遣女使馈茶果于王妃,实皆金银也;安西大营赖是得济。
  六月,孙可望自黔还滇,急谋僭号。及期,冕小不可冠。自辰及午后,大雨,震雷交作。可望不怿,而止;遂还贵州。
  八月,可望设科取士,以慧光寺为贡院;取中陈士基等五十四人。
  是月,定国破广东高州府,雷、连亦下。
  永历九年(清顺治十二年)乙未正月丙戌朔,帝在兴龙府。
  可望遣兵犯常德,败归。
  秋,定国帅师围新会。
  永历十年(清顺治十三年)丙申正月庚辰朔,帝在兴龙府。
  时清平南王尚可喜率大兵救新会,击定国,败之。定国率残兵数千,奔回南宁;标下高文贵、靳统武亦次第奔回。南宁驻镇不知虚实,奔黔告可望,谓:『定国将席捲而西』。可望大惊,恐定国直入安龙,即调镇国刘启明等十三营,遣关有才统之以拒定国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24 页
。使白文选赴安龙,促帝移黔。帝母子闻之哭,从官亦哭。白文选亦心非其所为,对之心动;因以情告曰:『姑缓行,俟西府至,可无危矣』。遂以舆徒不集,报可望;阴以留俟定国。定国兼程疾进,先遣参将杨祥诈为营卒诣行在,谒司礼庞天寿;于衣甲后心出密疏,署云「藩臣李定国谨奏」,而钤以「屏翰亲臣」赐章。天寿以闻,帝阅疏云:『臣今统兵迎扈,不日即至行畿。先遣奏安,万勿轻信奸逆,辄行移跸』云云。帝稍安,然甚秘之。关有才等见衣甲皆皂,又有「捷取」字号;则以为清师从天而下,遂跨马而逃。二十一日夜半,白文选率步骑至安龙城外;大呼曰:『安西兵马即至矣!切须谨慎』。言毕,奔马而去。黎明,忽有叫门者曰:『我西府长随夏太监也』。随令入朝面奏,曰:『定国即至矣,遣臣先驰奏闻。因至冻洒箐,秦兵倒塞路,马不能前,所以少迟耳』。俄而周城炮起,马嘶声震数里,结寨遍九山头。安西率骑入朝陛见,君臣相持痛哭。帝谕曰:『久知卿忠义,恨相见之晚』。定国泣奏曰:『臣蒙陛下知遇之恩,欲取两粤以迎銮舆。乃不惟不副臣愿,且置陛下于重忧,臣万死无能自赎矣』。帝慰谕,赐坐及茶。定国还营,知文选去未远,遣夏太监等追留之。及于普平市,文选乃还;随定国入朝,密计幸滇。
  二十六日,帝自安龙进次普安;遣兵守盘江,以御可望。
  二月十一日,定国发前导、后卫各骑卒三千,亲与白文选居中扈从。自新城、普安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25 页
直抵曲靖,请帝于行营安置,而亲率精兵入云南。时守滇者,为刘文秀与王尚礼、王自奇等;文秀亦素怨可望。闻定国至,佯与王尚礼等勒兵,私以数骑驰迓定国曰:『我辈以秦王为董卓,尤恐卓后复有曹瞒』!定国为之指天誓。
  三月,定国及文秀、文选等各率所部至曲靖,扈从銮舆入滇。以定北府为行宫,暂驻跸焉。改云南为滇都,赐定国晋王册宝,封文秀蜀王、文选巩国公、王尚礼保国公,王自奇夔国公、秦王扈卫张虎为淳化伯、水军都督李本高为崇信伯、高文贵广昌伯,又以定国记室金维新为吏部侍郎、龚铭为兵部侍郎。马吉翔素党可望,知不为朝议所容,乃谄事维新及铭,为言于定国。五月得奏请,仍以文安侯入阁办事。
  六月,遣白文选、张虎玺书还黔慰谕可望。宴辞,谕曰:『卿等往道朕意,务使两藩复敦旧好,事事为祖宗社稷起见。卿等功名垂竹帛矣』。文选等谢,往见可望曰:『国主倘以旧好为念,不必苛求;若必欲擒之,假臣精兵二万,当立致定国于麾下』。可望以为诈,欲杀之;众救之,得免。乃夺文选所部兵并巩国公印,羁之营中;使张虎复命,然以妻子在滇,未敢显为逆也。
  七月,光禄寺少卿高绩、御史邬昌期疏劾马吉翔、庞天寿以谗邪专擅;二藩与之友善,恐滋奸弊,复蹈可望故辙。疏上,两藩闻而不朝。帝以绩等妄言,谕廷杖、革职。安西中书金维新趋谓定国曰:『绩与昌期罪固当死,而藩王则不宜留杀谏臣之名』。定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26 页
国悟,驰救之;至则绩已死,而昌期得复原官。
  八月,晋王李定国奏请归秦王宫眷,遣张虎护送至黔;定国亲饯之郊外。
  十一日,移跸秦王宫;即云南府城中五华山地也。山有五华寺,为滇南诸刹之冠。于是初莅朝堂,二王侍立,文武肃然。朝贺出,皆喜相谓曰:『今日乃见真圣主也』。是日,帝为二王割襟,订二姓之盟。二王谢恩,感悦。先是,定国有龙骧、天威二营;既出粤,祁三升统龙骧营留蜀,可望令镇遵义。及定国入滇调三升,而可望亦使人调之;三升谓其所部曰:『国主、安西旧主义均,今安西尊帝为民主,名正言顺,我等亦有所依;当遵西府之调为正』。众皆诺。于是却秦使,整旅还滇。可望遣兵追袭三升,且战且走,辎重尽失。十月,达行在。朝贺毕,即命封咸宁伯,以旌忠正。
  永历十一年(清顺治十四年)丁酉正月甲辰朔,帝在滇都。
  可望遣伪臣程万里请大营及旧标还黔,许之;仍给夫马以送。
  二月,起用先朝礼部尚书雷跃龙入阁办事。跃龙为可望所宠任,时告假在滇,故特起之。庞天寿以秦党自疑,惧晋王害之,忧愤病卒;赠恤甚隆,葬省城之华亭寺前。命太监李国泰掌司礼监事。
  三月,以伪户部龚彝仍掌部事。彝以进士为先朝侍郎,可望任为户部者也。彝乃辞曰:『臣受秦王十年知遇,未有所报;安敢拜新命乎』?晋、蜀劾奏曰:『龚彝只知秦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27 页
王十年之恩,独不念祖宗父子受国家三百载之恩乎』?有诏议处,彝伏阙免冠谢罪;降印局大使,数月仍还原官。
  初,可望在滇,伪兵部任僎屡表劝进。时僎已死,定国追论其谄逆;诏掘僎尸戮于市,籍其家,子孙俱遣边远充军。
  四月,舟山监国鲁王遣总兵何达武表请会兵出吴、楚。
  王自奇反于楚雄,率张明志、关有才二镇营兵西上永昌。
  八月,举云南乡试;以演武场为贡院。取中王肇兴等五十四人。
  可望自定国入滇,久谋内犯;畏定国兵强,不敢骤发。因程万里奏请大营回黔,具以滇兵单将弱告可望。又诸镇自楚、粤至者,皆聚于黔,所部甚众;遂大举犯阙。然人心多不直可望,马进忠、马惟兴、马宝以同姓相密,又与文选交,阴谋助定国;从容为可望言:『文选心膂旧人,诸将才望无出其右者,特前为定国所胁;使其心果向外,必不敢复来。今来而夺其兵,失归向心。试重用之,必能为国尽力』。可望信之,乃以文选为征逆招讨大将军,总统诸将前行;自率大军而进,留冯双礼守贵州。马进忠以病留安顺,可望令预造杻锁三百具;曰:『破滇之日,械送行在君臣也』。双礼力谏,不听。及送师于郊,又谏曰:『国主往而果胜,难免犯阙之名;若其不济,则黔非国主有矣。可望叱去,双礼痛哭而回。及师行在途,雨水泞泥,马多倒毙;抵交水,定国以沐天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28 页
波、王尚礼、靳统武留守扈从,而亲与文秀督各镇兵御之。帝御五凤楼,宴饯、簪花,犒赏三军。时久雨忽霁,人心踊跃。王尚礼素有异志,天波、统武精严城守;召尚礼入朝,悉收其兵器,以兵守之。天波素善流星锤,经乱每携袖中;是日恐左右有变,出锤舞,纵横掷击。尚礼俯首叹曰:『吾已为槛中虎,不复烦公攘臂也』。
  九月朔,定国等兵出曲靖,屯于三岔;与可望接战连北,退守曲靖,坚壁不出。十四日,文选抵交水,距三岔二十里;轻骑奔定国军,且言人心内向,可一战走也。可望闻变欲还,马宝洋为切齿曰:『吾乃为跛贼所欺,要当手缚之,生食其肉;且一人去,何足重轻而废大事耶』?文选前为贼时,尝战伤足,医者生截他人足以接之;虽愈而跛,故宝呼「跛贼」云。可望乃止曰:『两酋齐出,会城必虚』;因使马宝、张胜、武大定间道袭云南。
  十八日,鄂国公马进忠密遣人报定国曰:『可望已使张胜等统锐卒三千袭云南矣,公可坐而待毙乎』?定国遂传令:三鼓蓐食,五鼓发兵攻之。可望大败,溃走白水。所随不及三百人,皆传宣、官校;馀悉陷没。于是急问左右:『马国公、白总兵安在』?众应曰:『未败之先,白、马二营已归晋寨矣』。可望始大悔,恨曰:『冯双礼阻我兴师而坚不听,天亡我也』!且仙台老僧能前知,尝问以出师凶吉曰:『惟不令白马相随,可旡咎也』。初谓白马有碍于师行,既悉除不用;岂意其为进忠、文选乎?因仰天大哭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29 页
。复遇淋雨,既又谓其众曰:『昔年有石碑出水,镌文云:「来是观音面,去是老僧头」。由今推之,天意欲令我去发归清也。定国不世之仇,定须报复;我又岂惜此数茎头毛乎』?于是决计归清。可望方奔回,而李本高率数十骑追及之;引鎗刺可望过马首,可望大喝曰:『本高非孤旧人耶?受恩深矣,乃来杀主乎』?本高应声曰:『既做朝廷官,便须知君臣大义;本高非杀主,乃来杀欺主贼臣耳』。言未既,为流矢所中。可望遂脱,馀众相率尽降。定国既败可望,腾露布奏捷。虑会城有失,使文秀、文选东追;可望自引兵还救根本。
  二十一日,张胜、马宝等潜师至滇,欲入城;守者误以为捷师先还也,不为意。谛视衣甲皆非,遂急闭城,已有二骑突入;获之,张胜大呼『王尚礼开门』至数十声,无应者。乃退过三市街,已昏时矣。见金马坊垂布丈馀,执居民讯之,告曰:『此晋王杀败秦王之露布也』。胜复令人读其词,乃知可望于十九日兵败而逃;顿足叹曰:『大事休矣』!即纵兵焚掠。至横水塘,定国回师遇之,马宝跪迎于道;张胜接战竟日,杀伤各千馀人。张胜见势不敌,败走至亦佐县山谷中,馁甚,求食不得。逻卒获之以献,磔于市。王尚礼知可望败走,忧惧不知所出,遂仰药死;帝犹令部议加赠恤、予祭葬,赐茔东门外。
  定国凯旋,诸臣郊迎,入朝庆贺,复至晋第启贺。刘文秀获张虎于西水,械送滇都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30 页
系狱。
  可望奔还贵州,夜半入郭。方与冯双礼相持而哭,忽闻城外炮声三,城中惊窜。盖双礼欲訹之,密令本营起炮以速可望之行。可望遂挈家口、辎重走镇远,文臣惟杨惺先,武弁则康国臣、郑国、张应科、叶应祯等,皆稔恶不容于滇、黔者,故偕可望远遁。及至楚南,遣惺先前往长沙,赴清经略洪承畴军前通款投降。双礼断后,掩其子女、玉帛同文秀、文选归云南。初,缙绅附可望劝进者累累。可望败后,滇人以诗讥之。其末云:『秦宫火后收图籍,犹见君家劝进书』。
  十月,定国率师讨王自奇于永昌。遣人招之,不从;令关有才逆战,定国阵擒之。自奇败走腾越,势穷自刎。张明志自诉被胁,请收集溃兵自赎。
  定国既定迤西,遂班师奏请行赏。封白文选巩昌王、马进忠汉阳王。进忠为闯营降将,所谓「混十万」者也;封后旋卒。又封冯双礼庆阳王、马宝淮国公、马惟兴叙国公、靳统武平阳侯、祁三升咸宁侯、高文贵广昌侯。磔张虎、关有才于市,军民大悦。时镇将俱升赏进爵,惟沐天波辞;曰:『吾世受国恩,常虑无以报;宁敢望新秩乎』?盖久知国势已去,自分身殉。使其子分赘于各土司曰:『庶存先人之祀于万一』。
  是冬,议开缅甸为省,以元江上府为总督;不果。
  永历十二年(清顺治十五年)戊戌正月戊戌朔,帝在滇都。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31 页
  遣使玺书从安南出海,封郑成功为延平王,授张煌言兵部左侍郎;其馀除授有差。徐孚远随使入觐。
  始,刘文秀追可望,获其马骑一;自云曾为可望内使,在滇时奉令密窖银两、金犁于内殿。昨令臣随行者,为虑臣起窖也;今既败去,愿首报以为兴王之资。文秀遂率之还滇,奏之;命俟晋、蜀二王面同起窖。及是,果获窖银二十九万两、金犁一(重五百两)于后宫石台下。二王奏:留供御用;帝谕二王,以济军饷。
  是月,可望入北京,清封义王;献滇、黔图,阻险、设伏、曲折皆备。
  二月,赐前滇黔总制范赠恤。初,驻贵州;可望入滇,遣定国与之盟,言共扶王室。开陈大义,且曰:『假令可望渝盟,奈何』?又笑曰:『扶明,我则奉之;渝盟,我则杀之』。及定国入粤西,可望凌逼君上,以忧愤死。帝追悼之,故有是命。并赐故辅严起恒、杨畏知及张载述、刘熹尧、吴霖等五臣赠恤。又,可望杀吴贞毓等于安龙北关;至是,令部议加原衔三级,予谥、赠恤,立碑于马场;表其地曰「十八先生成仁之处」。
  四月,刘文秀痈发于背,帝临问;定国亦率医责治。疾笃,上遗表云:『敌兵日迫,国势日危。臣请入蜀,就十三家之众出营陕、洛,庶几转败为功』云云。帝嘉之。及卒,命以亲王恤之。文秀仪度温雅,柔和谨慎。入滇之初,曾屠武定;既而悔之,自是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32 页
不妄杀一人。先是,有西安人贾自明,自言识天文、地理、阴阳、象纬、遁甲之事,兼能制木牛、流马、火攻器具,又驱遣风雷诸术。常往来秦中各山,图集义旅,未就。因见王气在滇、黔间,变服至贵州。文秀一见,以为异人。既而文秀病,因见定国;定国大喜,疏荐之朝,命为雷击将军。试其火器殊效,又制遮牌、挡木,行营用之周匝连环,屹如长城,乃遍取铁工、木工,徵求夫役。自明亦自尊大,遇朝士不为意,靳统武遣人阴杀之。其后果有知自明为洪承畴所遣为缓兵之策者,以告定国,定国讳焉。文秀既卒,定国以蜀自益,委朝政于龚铭、金维新,乃派兵加饷、卖官鬻爵,旧人怨叛,边警日迫;定国不及觉也。
  是月,孙可望统楚、蜀、粤三路兵规取滇、黔。报至行畿,上下震恐。定国虑可望熟识险隘,而各汛守皆可望旧人,悉更调之;使其将刘正国、杨武守三坡、红关诸险要防蜀,使马进忠等驻贵州。而蜀兵至三坡,正国奔回云南。晦日克遵义,楚兵自镇远抵黔;马进忠等亦走。
  五月,清师获黔抚冷孟饪;洪承畴待以宾礼曰:『公若归诚,当仍用抚黔』。孟饪曰:『宁为明鬼闻香,不为叛人遗臭』。乃送觉罗贝勒军前,亦以甘言招之;孟饪不为屈膝,强之再,终不屈,乃押赴市。孟饪挺然直立,遂解其尸。报闻,咸为悲悼;遣兵侍程源、文安侯马吉翔谕祭;赠兵部尚书,荫其子冷之旭世袭锦衣卫佥事。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33 页
  蜀兵败杨武于开州之倒流水。
  六月,定国上表出师,自任当黔路,移镇安顺;以白文选任川路,移镇七星关。发夫运粮,天雨泥深,挽负不前,辄鞭之至死,冤号载道矣。
  七月,蜀兵抵独山州。
  八月,定国率勋镇出师,帝御五凤楼宴饯。未及簪挂,大雨忽注,军士散走,无复行次;咸相谓曰:『此番师行,浑不似征可望时也』。定国陛辞,后阻雨不前,日行仅二、三十里,人心惶惑。至关岭,刑牲祭汉前将军祠。定国洒酒,誓曰:『定国奉命兴师,不以此身殉社稷、佐中兴者,神威当截其头』。顾谓诸将曰:『诸公皆受国恩,可不于神前各明赤忠乎』?于是诸将皆跪告于神曰:『某等有不与晋殿下戮力同心、报君父之恩者,神明殛之』!既盟而饮,还营,定国大悦。
  十月,清师至贵州。冯双礼连疏请援,定国欲即进兵。俄得洪承畴书略曰:『某本待罪先朝,志切同舟;惟候吴王之至,即当会兵以听指挥,无烦王师远出也』。定国信之,遂缓师。而清师由水西、泗城并川中三道而入;报至,定国始悔,急整兵御之。过安龙,与清师连战未分胜负。忽传清师前导为可望扈卫康国臣,定国虑军中将士多可望旧人,变或中起;且举炮为回风激还,本营溃乱。定国急还行在,勋镇俱散。
  十二月,蜀出遵义,趋乌撒;白文选惧,弃七星关,走回沾益。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34 页
  初六日,定国微服入行在,密奏移跸。敕沐天波宣谕缅甸,发官旗沿途徵兵开路迎扈。诸臣俱议束装,独行人司任国玺疏请留滇曰:『君为社稷死,臣为君父死;何往焉』!下其议,皆曰:『捲土重来,再图恢复,天意未可知也。君臣死社稷,尚非其时;何遽出此』!疏遂留中。十三日,定国谕民避兵云:『本藩在滇多年,与尔人民情均父子;今国事颠危,朝廷移跸,势难同尔等偕行。恐清兵一至,杀掠淫污猝难逃避;尔等宜乘本藩未行时,各速远避,毋致自误贻戚』。于是城内外哭声鼎沸,携负狼奔。时已徵贮秋粮,定国谕各营不得焚烧仓廪,恐清师至此,无粮徒苦我百姓;或曰:帝谕定国勿烧,故云。
  时清师三路会于曲靖,朝议莫知适从。有陈建者,举文秀遗表语,请入蜀。马吉翔恐蜀将夺其权力,阻之。沐天波请走迤西,地近缅甸;帝从之。十五日黎明,发滇都;从之南者数十万人。艾能奇子承业纠狄三品劫驾,事泄;定国乃亲殿,承业遂不复追。帝至碧鸡关,兵民塞路,哭声震地;帝谕住辇立起,手扶天波左肩,回顾城中宫阙,挥涕曰:『朕行未远,已见军民如此涂炭。以朕一人而苦万姓,诚不若还宫死社稷,以免生灵惨毒之为愈』。谕毕大哭。天波俯伏奏慰。定国飞骑亦至,共请前发,以慰众心。帝乃就辇,间关至大理,扈从相失过半。
  永历十三年(清顺治十六年)己亥正月癸巳朔,帝野次。四日,驻跸永昌;传谕罪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35 页
己。李定国还黄钺待罪,自请削秩;不许。
  吴三桂由广西、四川傍捣其虚,从黄草坝入滇城;兵不血刃,迤东皆定。即分兵三路,追杀总兵王国勋于普淜驿。
  吴三桂败白文选于玉龙关;定国闻败,请急渡潞江,趋磨盘山。山有石门一道,长亘五里,曲而险隘;乃设三伏:初伏窦名望、中伏高文贵、三伏王国玺,以御清师。
  闰正月十五日,帝发永昌,将入缅。时文武尚四百馀人、兵士数千人。工部尚书王应龙闻帝奔迤西,偕其子昼夜兼行至永昌,而帝已前发矣。应龙孤身不能于乱军中独行,乃谓其子曰:『我本草茅微贱,蒙恩授职,官至司空;先不能主扶社稷,今不能患难从君,尚能腼颜求活人世乎』?因自缢。其子泣曰:『父殉君难,子成父志,宜也』。亦随自缢。十八日,帝次腾越。二十日,发腾越。及清师过腾越,直越磨盘山入险要,固山额真等俱战亡。定国中书卢生桂降于吴三桂,告以伏兵机密,赎命求官;三桂即令搜捕伏兵。名望知事泄,不得已发炮出战;中伏亦发。名望为流矢中左目,自刎;国玺战死。定国坐山巅,闻炮失序;大惊曰:『兵败矣』!跨马而奔,将士皆散。稍定,乃问驾安在?或对曰:『将至茶山』。定国沈吟曰:『君臣俱死,无益也;姑他往,以图再举』。遂率兵走孟艮。二十四日,帝闻磨盘之败,百官争窜,昏夜失道,迷大谷中;比晓,仍故处也。辎重、宫人为乱兵所掠,扈卫靳统武、旗鼓孙崇雅劫掠皇杠,降于清师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36 页
。时溃兵散乱,敕沐天波率禁旅及文武百官前进。二十六日,抵囊本河。二十八日,抵铁壁关,即缅甸界也。缅酋遣使言重兵压境,诸蛮惊惧;从官勿佩兵器,乃可入国。马吉翔矫旨从之。
  三十日,至蛮漠。缅人遣其头目通话曰:『缅土小邦,乃大明贡臣。今皇帝亲举玉趾以临,敢不伏而迎诸郊。唯是扈跸诸王及勋镇将军携有重兵,自宜次于外,以图恢复疆宇;若入于小邦,是示天下以不武也。不重损我天朝威望乎』?天波见其势不可入,乃奏曰:『圣驾进缅,臣必居外矣。君臣南北阻于大江之险,音问难通;请陛下以太子托臣,臣奉太子进茶山监国。一则可以在外调度,次亦可以遥为声援;此顾前虑后之长策,愿陛下决计』!帝曰:『兴废由天,非人力所能挽。太子尚有父子之情,奚忍遽离』!后兄华亭侯王维恭请于后,亦弗许。于是君臣哭别。二月壬辰朔,帝次大金沙江。缅酋以四舟来迎,从官自觅舟江上得从者六百四十六人;马九百四十馀匹,俱由陆期会于缅甸。十八日,帝次井亘;缅人止之,不听前进。二十四日,缅请大臣问故;帝遣马雄飞、邬昌琦敕书往谕。缅发神宗敕书对校不同,疑其为伪;及见沐国公印,信之。盖缅国自万历二十三年请救不许,遂绝朝贡;故所知,惟神宗故事也。
  当是时,李国定已遣白文选率兵迎驾。至口堙哇城下,距驻跸五、六十里,而为缅人隔绝;文选遂拔营去。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37 页
  三月十七日,自河口分路,陆行者至口堙哇城对河,离城五、六里驻营。缅人疑兵夺国,率兵出战,杀伤多人,馀乃散居村落。通政使束蕴金、中军姜水德缢死。四月初三日,传谕守关者:『驾已航海赴闽,兵勿复来』。盖缅人畏兵,故马吉翔以此悦其心而不知为其所愚也。沐天波、蒲缨、王启隆等谋乘间走户腊、二撤,亦不许。
  五月四日,缅王具龙舟鼓乐,遣人迎驾。五日,发井亘。七日,至口堙哇城下,次于缅酋所居城对江。八日,进赭硁。始知前陆行者潘世荣等被缅人分给土人为奴,多自杀。缅人于赭硁置草殿数十间,编竹为城,从官各给茅散处,蛮男妇日来贸易。初至馈献颇丰,后乃渐薄。
  八月望日为缅国朝会之期,逼令沐天波以臣礼见,令天波跣足为诸蛮先,以誇耀于诸蛮。马吉翔、李国泰等犹以令节饮后弟王维恭家。维恭有女妓黎维新,已老矣;吉翔强之为梨园舞。维新泣下曰:『今何时,顾犹为歌舞欢耶』?吉翔等怒,挞之。蒲缨家复纵博喧呼,声彻于内。时帝卧病,不能禁,叹息不已。
  九月,缅人贡新谷;命分给从官之窘者。吉翔多私其亲故,邓凯以为言,吉翔击凯伤足。
  十月戊子朔,礼官请颁庚子历;从之。
  永历十四年(清顺治十七年)庚子正月丁巳朔,帝在赭硁;日欲出缅幸李定国营。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38 页
定国恐以兵来,则缅人致难于帝;而在帝左右者,又皆偷安无智之徒。以此音尘不属。
  九月,定国迎驾屯于近地;奏云:『前后三十馀本,不知曾到?今与缅王约何地交割』?帝以答敕付缅人。定国候久无消息,复拔营去。是时士君子皆散,唯馀阘茸一、二辈。马吉翔为大学士,与司礼监李国泰相为唇齿;惟恐定国之至,于是牢笼文武,凡欲某职、某衔者,俱称门生。吉翔、国泰合奏:『大臣三日不举火』。帝怒,以玺掷之;吉翔、国泰即椎碎分给。御史任国玺请东宫开讲,进「宋末贤奸利害书」;帝方览,国泰恶而去之。
  永历十五年(清顺治十八年)辛丑正月辛亥朔,帝在赭硁。
  二月二十八日,白文选密遣缅人本至,云『不敢速进者,恐有害;必要缅王送出为上策』。数日后,距行在六、七十里架浮桥,将渡;已而不果。
  三月,有欲杀马吉翔、李国泰奉东宫而出者,事觉被害。
  五月,马吉翔、李国泰进宫讲书;御史任国玺曰:『上年请开讲,则迁延不行;今日势如累卵、祸急燃眉,不思出险而托之讲书。夫日讲经筵,必须科道侍班;议军事,则有皇亲沐国。岂翔、泰二人之私事哉』?奉旨:『著任国玺献出险策』;国玺言『能主入缅,必能主出缅;今日事势如此,卸肩于建言之人乎』?太常寺博士邓居诏、礼部主事王祖望各劾翔、泰,不省。又谕礼部侍郎杨在讲书,赐坐;在以东宫典玺李崇贵侍立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39 页
,不敢就坐,帝并赐崇贵坐。崇贵曰:『虽在乱亡,不敢废礼;今日蒙上赐,后日将谓臣欺幼主』。每讲,崇贵出外;讲毕而入。一日,东宫问哀公何名?在不能答。
  二十三日,缅酋弟莽猛白弑兄自立,遣人索贺。七月,复来言三载供亿之劳,索报礼;俱无以应。
  是月十八日,缅人请吃咒水(即盟誓也),设宴于海中对山望海楼。马吉翔、李国泰挽百官同往,已而伏兵四起,悉被歼焉。惟沐天波觉其谋,出袖中锤,击杀十馀人;被获缚诸树,以弩箭攒射之死。是时死者,马吉翔、蒲缨、王维恭而下四十有二人;而其先以病卒与妇女惊窜自缢者不计。同行文武尽矣。
  缅人又发兵围行在,帝几自缢;吉王同妃缢死,宫人命妇缢者不下百人。尽劫所有而去。二十一日,缅人复修草殿,奉帝居之。曰:『此事非关吾国,因汝各营在外杀害地方犯众怒耳』。缅杀诸人后,有驰呼而至者云:『勿害皇帝及黔国公』!盖恐清朝索之,思留以献也。而天波已先死,乃复治天波所居室,移帝眷属二十五人入居之;并进衣食。
  八月,李定国以十六舟攻缅,复为所败,覆其五舟;乃与文选俱引还。
  十一月十八日,帝召都督同知邓颽入,谓曰:『太后病矣,未知骸骨得归故里否』?又曰:『白文选未封亲王、马宝未封郡王,吾负之;滇、黔百姓,我师在彼苦了多年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40 页
,今又不知何如』?
  十二月三日,缅人请帝移跸;皇太后、皇后及太子同行。三更渡河,始知其为清师也。盖三桂以重金购致之。明年壬寅二月十三日,至滇城。四月二十五日,以红帛缢死。
  定国既败还,而文选军在后,引而北。定国使其子嗣兴随文选以观去向,文选部下勒兵回向嗣兴,嗣兴怒,亦勒兵迎之,定国遽使召嗣兴还,曰:『吾兄弟数十人,今惟存吾与若耳;何忍更相残!吾前所以使尔随之者,冀其悔而复回,仍与我并力也。既勒兵相向,念已绝矣;任彼所之,吾自尽吾事可耳』。遂率所部向九龙江而进。文选北行屯锡泊;清师至,遂降。定国在九龙江闻报,东走景线。壬寅五月,至猛猎;士马死亡日众。定国乃置醮,自述生平所为;如天命已绝,愿速死,毋徒苦众人。未几,闻滇城四月二十五日之事,定国遂病;以六月二十七日卒于军。
  八月,嗣兴降,与刘文秀子震、艾能奇子承业俱入京,受世职。孙可望死,其子袭王封;一代后,亦降为公。
  三桂进爵为王,乃踞五华故宫。增修旧制:红亭碧沼,曲折依泉;杰阁无堂,参差因榭;冠以巍阙,缭以雕墙,广袤数十里。卉木之奇,运自两粤;器玩之丽,购自八闽;而管弦、锦绮、图书之属,则取之三吴,从圆圆之好也。三桂将进圆圆位正妃,辞曰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41 页
:『妾以章台贱质,谬污琼寝;始于一顾之恩,继以千金之聘。流离契阔,幸保残躯。获与奉匜之役,分已过矣。今吾主析圭胙土,威震南天;正宜续鸾戚里、谐凤侯门。上则立体朝廷、下则垂型裨属;稽之大典,斯曰德齐。若欲蒂弱絮于绣裀、培轻尘于玉几,既蹈非耦之嫌,必贻无仪之刺。是重妾之罪也』。三桂不得已,乃别娶中阃;而悍妒绝伦,群姬之艳而幸者辄杀之。惟圆圆屏谢铅华,幽居别苑,以顺适其意,不甚相轧。圆圆之养姆曰:『陈故幼从陈姓,本出于邢』;于是府中皆称邢太太。居久之,三桂潜有异志。邢窥其微,以齿暮,请为女道士;霞帔星冠,日拥药炉、经卷而已。三桂治戎之暇,每至其处,必晤言移日。府中人遇三桂怒不可解事,邢为缓颊,则立解之。常曰:『吾晨夕焚修,为善是乐;他非所计耳』。内外咸敬礼之。康熙癸丑岁,三桂反,出攻长沙抗命。乙卯,僭尊号。丁巳,病死;伪周洪化,其孙也。戊午,诸王贝勒讨贼,驻军曲靖;赖将军平耿精忠,由福建进征粤西,亦从四川黄草坝直薄滇城,俘洪化斩之。籍其家,舞衫歌扇、蕙娇莺,联舻接轸,俱入禁掖;而邢独不见于籍。岁癸亥,金陵邵为章赴楚雄幕。访其实于乡长老;题绝句于壁曰:『百万雄师睥睨间,先朝一脉绝南蛮;擒人即是人擒路,谁道天公不好还』?『行营历历草凄凄,铜柱摩崖手自题;虎豹无睛威尚在,老军犹说旧平西』。邵有濡头之癖,落魄寡谐,诗故不甚显于时。
    三馀氏曰:东南人材独萃粤西,论其尤者,如腾蛟殉国、式耜致身、十八之成
卷下 永历皇帝纪 第 242 页
仁、二张之遂志,非万里之长城耶?新兴连挫大敌、安西两蹶名王,亦中叶以来未有之勋矣。乃文武忠烈,而君卒偷惰;虽无秦逆,终陷蛮乡耳。噫!竖子洵不足与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