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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六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经济汇编考工典

 第三十六卷目录

 宫室总部总论
  墨子〈辞过篇 节用篇〉
  大学衍义补〈宫阙之居〉

考工典第三十六卷

宫室总部总论

《墨子》《辞过篇》

子墨子曰:古之民未知为宫时,就陵阜而居。穴而处,下润湿伤民,故圣王作为宫室。为宫室之法,曰:高足以辟润湿,边足以圉风寒,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宫墙之高足以别男女之礼。谨此则止,费财劳力,不加利者,不为也。是故圣王作为宫室,便于生,不以为观乐也。当今之主,其为宫室则与此异矣。必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以为宫室台榭曲直之望、青黄刻镂之饰。为宫室若此,故左右皆法象之。是以其财不足以待凶饥,赈孤寡,故国贫而民难治也。君实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也,当为宫室不可不节。

《节用篇》

古者人之始生,未有宫室之时,因陵丘堀穴而处焉。圣王虑之,以为堀穴曰:冬可以辟风寒,建夏,下润湿,上重烝,恐伤民之气,于是作为宫室而利。然则为宫室之法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其旁可以圉风寒,上可以圉雪霜雨露,其中蠲洁,可以祭祀,宫墙足以为男女之别则止,诸加费不加民利者,圣王弗为。

《大学衍义补》《宫阙之居》

《易》: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
司马光曰:风雨动物也。风雨动于上栋宇建于下,大壮之象也。
蔡渊曰:栋,屋脊檩也。宇,椽也。栋直承而上故曰上栋,宇两垂而下故曰下宇。栋取四刚义,宇取二柔义。
臣按:此人生有宫室之始。

《诗序》曰:定之方中,美卫文公也。文公徙居楚丘,始建城市而营宫室,得其时制,百姓悦之,国家殷富焉。其首章曰: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其二章曰:升彼虚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景山与京,降观于桑,卜云其吉,终焉允臧。
朱熹曰:文公徙居楚丘营,立宫室。国人悦之,而作是诗以美之,定北方之宿营室星也。此星昏而正中夏正十月也。于是时可以营制宫室,故谓之营室。楚宫,楚丘之宫也,揆度也,树八尺之臬而度其日出入之景以定东西,又参日中之景以正南北也,又曰本其始之望景观卜,而言以至于终,而果获其善也。
臣按:古人作事必顺天时,察地势,审土宜不徒尽夫人事也,而又质之鬼神焉,盖宫室之建,不免于劳民伤财,可已未尝不已也。万一不得已而为之,必升高以望,而审其面势之可否,降下以观以察其土地之宜否,考之日景而验其方向之正否,稽之卜筮而考其龟兆之吉否,曰望、曰观、曰景、曰卜,无一而不善。然后兴工动众,盖不暂劳,则不可以久安。所以然者,非但以为人君安佚之计,亦以臣民观瞻所系也。或曰后世测景占卜之法,鲜有精者,有所营建而选日相地之法,亦可用欤。曰:择其可者用之,而不泥于拘忌可也。周公指南之法,彷佛犹存,用之以代测景,何不可之有惟定之为星,乃上天示人以营室之时,非其方中农事,未隙不可为己之居室,而废农之耕艺也。

《大雅·绵之篇》曰:乃立皋门,皋门有伉,乃立应门,应门将将。
朱熹曰:传曰王之郭门曰皋门,王之正门曰应门。太王之时未有制度,特作二门,其名如此。及周有天下,遂尊以为天子之门,而诸侯不得立焉。臣按:周制:天子有五门:曰皋、曰库、曰雉、曰应、曰路。释者谓:皋者,远也。门最在外,故曰皋。库门则有藏于此故也。雉门者,取其文明也;应门者,居此以应治也;路门者,取其大也。五门各有其义,其三门者乃周既为天子时所立,惟皋、应二门在太王时已有之,后世遂因之而不改欤。是则雉、库、路三者。诸侯亦得立之,惟此二者,乃始祖肇基之迹,非周之正嫡嗣,天子位者则不得立焉。

《礼记》: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后圣人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牖户。
郑元曰:上古之时,寒则累土,暑则聚薪柴居其上。陈祥道曰:范金合土,固不止于为宫室之具,而为宫室必在于范金,合土之后,以其斤、斧、瓦、甓之为当先也。
臣按:圣人有作因民之营窟,橧巢之居,而为之台榭以登眺,为之宫室以居处,为之户牖以启闭,是皆以木为之者也,然非修火以范金而为之斤斧,则无以成其栋,宇用水以合土而为之瓴。甋则无以完其盖,藏盖天生五材,并用之,而后民赖之以安居也。今日普天之下,君臣上下,所以安居而无上风旁雨之患者,可不知所以帡幪者哉。

《春秋》:僖公二十年,春,新作南门。
胡安国曰:言新者有故也,言作者创始也。其曰:南门者南非一门也,库门、天子皋门,雉门,天子应门。书新作南门,讥用民力于所不当为也。《春秋》凡用民力得其时制者,犹书于策,以见劳民为重事,而况轻用于所不当为者乎。然僖公尝修泮宫复閟宫矣,傒斯董其役史克,颂其事而经不书者,宫庙以事其祖考,学校以教国之子弟,二者为国之先务,虽用民力不可弃也,其垂教之意深矣。
臣按观《春秋》之所书,及胡氏之所论,则国家修造,其前后缓急之序可见矣。

定公二年,新作雉门及两观。
胡安国曰:书新作者讥僭王制而不能革也,雉门象魏之门其外为库门,而皋门在库门之外,其内为应门,而路门在应门之内,是天子之五门也。僖公尝修泮宫复閟,宫非不用民力也,而春秋不书新作南门,则独书者南非一门也。必有不当为者。刘敞曰:鲁用王礼是以其库门,天子皋门、雉门、天子应门而设两观僭君甚矣。习旧而不知以为非睹变,而不知,以为戒无怪乎。季氏之胁其主矣,此春秋之微词至意也。
臣按天子诸侯台门,天子外阙两观诸侯外阙一观,盖为二台于门外,作楼观于上。两观双植中不为门鲁,诸侯立雉门,两观僭天子也。鲁僭天子之礼雉门,及两观为天火所焚,鲁复因其旧而新之天,示之变,尚不知儆。圣人所以书之也,繇是以观。凡宫殿门阙有所灾变,皆天示之儆也。所儆不同天意,必有所在人君,遇灾其必反己,自求所以致天怒而召天灾者,其咎安在,而加省察之功,则灾不为咎矣。

《左传》:新作南门,书不时也。凡启塞从时。
杜预曰:不时失土功之时门户,道桥谓之启,城郭墙堑谓之塞,皆官民之开闭,不可一日阙,故随坏时而治之。
臣按国家之修造有待,时而修者有不待,时而修者盖居室宴游之所,可以有可以无,与虽不可无而有他,所以暂代者必须农隙之时,无事之日,然后修之可也。若夫门户以开阖道桥以往来,城郭以卫民墙堑以禦,寇不可一日无焉者也,苟以待时而为之,岂不至于有所损失而误事乎。

《史记》:尧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斲,茅茨不剪。
臣按尧时去洪濛之世未远,故其居室简朴如此。然尧之居虽陋而其仁,则如天,其智则如神巍乎。其有成功焕乎,其有文章荡荡乎,不可得而名也。商纣为倾宫世目之为独夫,秦皇为阿房宫,世称之为亡道主,然则人君之好,尚可不谨哉。

秦始皇以咸阳人多,先王宫庭小,乃营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閤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山颠以为阙。复道,渡渭属之咸阳。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分作阿房,骊山。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馀。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
杜牧曰: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弦管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臣按秦始皇于三十五年作阿房宫,至三十七年,东巡而崩于沙丘,劳七十馀万人之力费百千万亿之财,营建始成仅仅二期而身已下世呜呼,一身之微岁月几何何苦劳人费财,而为此无益之事。流毒四海遗臭千载也哉,秦始皇亦愚也已矣。
不知己之愚,而欲愚,黔首噫果孰愚哉。后世人主诵杜牧之赋,所谓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及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后世哀之而不鉴之,等语其亦知所以省悟也夫。

汉高祖五年,治长乐宫于长安。
吕祖谦曰:按《史记》高帝六年,更命咸阳曰长安。然《卢绾传》云:绾封为长安侯。长安,故咸阳也。则长安为咸阳别名久矣,是时高祖虽西入关尚居栎阳,方营宫室于长安,谋迁都也。
臣按:汉建长乐宫始此。

七年帝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帝见其壮丽,甚怒,曰:天下匈匈,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司马光曰: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镇服天下也,天下未定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知所务哉,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训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由酂侯启之也。臣按萧何此对所谓禦人以口给也,说者乃谓何,欲以此坚,帝都长安未必然也。当以司马氏之言为正。

文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臣按:所贵乎人主者,以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也。内而宫闱,外而朝廷,远而至于边徼,下而至于闾阎。人情世态,无一而不知,既知之,而又念之,必使无一物,无一人不得其所。然后能尽父母斯民之责。文帝欲作一台,召工计之,直百金,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盖帝起自外藩,耳闻目见民间之事,非若景、武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者比也。故知天下之民,有上中下三等。上等之人,其家固不止十金也;中人一家,产仅直十金;则下者不及十金可知矣。其中甚者,乃至无一钱之储,隔宿之食,立锥之地,枵腹而眠,赁屋而居者,比比皆是。九重之上,左右之人,乃至有一饭而费十金者,一宴而费百金者,一器用服饰之微而费千金者,尚或以为不满意而他求,及其有所营造以恣游玩。佞佛老,媚神鬼者,往往倾府库之财,竭生民之力,略不顾惜,呜呼。胡不思之甚邪。观于此,可见文帝为三代以后绝无而有之令主,书文史册千载有光,后世人主其或有所营建,必先计其工用,而以文帝为法毋为嬖倖所欺,以多为少,以不可为可,则足以尽天下之情,而成天下之治矣。

武帝元鼎二年,起柏梁台。作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饮之。云:可以长生,宫室之修,自此日盛。公孙卿又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甘泉作诸台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益广诸宫室。
臣按:人君不可多欲,欲心一萌,左右窥见其端,遂从而从臾之,因而疲劳生民,空竭府库,天下生灵由之凋瘵,有不得所者矣。武帝富贵已极而求长生,左右因引进方士,言有物饵之可以不死,而为仙人好楼居之说。于是随所指教而大兴工役,劳民伤财,以为无益之事。欲心既炽,而置政治于不问,遂致海内虚秏,盗贼蜂起,一人之欲长其生,竟不可得而使千万人之速致于死,良可悲夫。

太初元年,柏梁台灾。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东凤阁,西虎圈,北太液,池中有渐台、蓬莱、方丈、瀛洲、壶梁。南玉堂璧门,立神明台、井干楼,辇道相属。
臣按:武帝建柏梁台,天火灾之,是天以火而儆帝也。帝为此台,本以求神仙,神仙有灵,必为之呵禁,而火不得灾之矣,一旦荡然于烈焰之中,其仙之不神亦可见矣。帝于此尚不觉悟,而又大为宫室,以厌胜之。帝非独不烛,理盖亦不畏天也。天怒于上而假火为灾,以警人譬,则君怒其臣,而毁其所为也。其臣恬然不知所戒惧,又从而大其所为,比旧愈加焉。君怒之否乎。武帝苟以是反求诸己,则必兢惕戒谨以畏天怒,而不敢复有所作矣。

大始三年,赵倢伃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子,弗陵武帝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乃命门曰尧母门。
司马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是以奸臣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
臣按:一宫室之门若无甚大关系也。而国本因之
而动摇,几至亡宗社,是知人君于宫殿之创建,不可轻易。则虽命一门之名,亦当熟思审处,而不可轻易也。

明帝永平三年夏旱,而大起北宫钟离,意诣阙免冠。上疏曰:伏见陛下以天时小旱,忧念元,元降避正堂,躬自克责而比日密云,遂无大润,岂政有未得,应天心邪。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邪,使人疾邪。宫室营邪女谒盛邪,苞苴行邪谗夫昌邪。窃见北宫大作人失农时,此所谓宫室营也。自古非苦宫室,小狭但患人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帝策诏报曰: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比上天降旱。朕蹙然惭惧,故分日祷请今又敕大匠止,作诸宫减省不急。庶消灾谴诏,因谢公卿百僚,遂应时澍雨焉。后德阳殿成百官大会,帝思意言谓公卿曰:钟离尚书若在此,殿不立。
臣按:成汤六事之责,其一宫室营,则是脩造营建。劳民动众,怨怼之气上干天和,此所以不当天心,而来旱熯也。钟离意谏其君,而以天心为言,其知本者欤。明帝一闻其言,遂策诏答谢。敕止作诸宫减省不急,不徒谢意,而又因之以谢。公卿百僚不徒生前纳其言,逮其死也。又思其言,而对众扬之。明帝好谏之诚,思贤之切,后世所当法者也。

灵帝中平二年,宦者张让赵忠说帝敛天下田亩十钱,以脩宫室。铸铜人乐安太守,陆康上疏谏曰:昔鲁宣税亩而蝝灾,自生哀公增税而孔门非之,岂有聚夺民铜以营,无用之物,损舍圣戒自蹈亡,王之法哉。内倖谮康援引亡国以譬圣明,大不敬槛车徵诣廷尉侍御史刘岱奏陈解释得免,归田里又诏发州。郡材木文石黄门侍郎,辄令谴呵不中者因强折贱,卖仅得本价十一,复货之中者,亦不即受材木,腐积宫室连年不成,刺史太守复增,私调百姓呼嗟。又令西园驺分道,督趣恐动州郡,多受赇赂牧守。茂材孝廉迁除皆责脩宫钱当之官者皆先至西园,谐价然后得去钜。鹿太守司马直以有清名,减直三百万,直怅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辞疾不听行至孟津上书,极言吞药自杀书,奏为暂绝脩宫钱。
臣按:灵帝听嬖幸之言,敛天下钱以脩宫室,谓之脩宫。钱既取之于田亩,复取于选调。取之田亩而免乐安太守陆康,取之选调而杀钜鹿太守司马直,二太守者,皆上书以闻,灵帝既知之矣,而犹不知痛革,仅暂免焉。司马直曰:为民父母而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呜呼。太守为民父母,而不忍剥割其子,以称时求,灵帝非民之大父母乎。而忍剥割其孙,曾以称己欲,何其忍哉。且称时求,繇乎人。称己欲,繇乎我。繇乎我者,进止一反掌间耳。

魏明帝太和元年,营脩宫室王朗上疏谏曰:昔大禹欲拯天下之大患,故先卑其宫室,俭其衣食句践。欲广其禦儿之疆,亦约其身以及家俭,其家以施国汉之文,景欲恢弘祖业,故割意于百金之台,昭俭于弋绨之服,霍去病中材之将,犹以匈奴未灭不治第,宅明恤远者略近事外者,简内也。今建始之前足,用列朝会崇华之后,足用序内官华林,天渊足用展游宴愿且先成象魏脩城池,其馀一切须丰年专以勤耕,农为务,习戎备为事,则民充兵强而寇戎宾服矣。
臣按:国家脩营宫室,若无预于戎备也,而王朗乃谓:脩营必须丰年而兼以勤耕农,习戎备。为言夫脩营妨农则有矣,而亦谓妨于戎备,何哉。朗所谓恤远者,略近事外者简内是也。夫泛用民力于内,尚有以简戎备于外,况专用兵力者哉,尤不可也。当夫无事之时,而殚其力于无益之营造,劳其筋骨,秏其财力,废其家计,而起其怨怼之心,一旦有事用之而又欲其效死力,禦强暴,岂不难哉。

明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高十馀丈,力役不已。农桑失业司空陈群上疏曰:昔汉祖惟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高祖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群。臣曰:钟离意尚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臣盖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疑圣听不及意远矣。明帝乃为之少有减省,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去病,虑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况今所损者。非唯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一方之患乎。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乞罢作者使得就农二方。平定复可徐兴,少府杨阜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室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明帝感其忠言,手笔诏答。
臣按:明帝好土功而力役不已。其臣陈群、高柔、杨阜皆上疏谏之,明帝不之罪,乃为之少有减省,乃手笔诏答,虽不能尽从其亦异乎。愎谏,遂非者矣。杨阜所谓: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臣愚以为,非但营建宫室一事,凡恣耳目所欲,如崇佛老之居,好珍玩之物,未必于此即亡,然为之不已,则必驯致于亡,有此理也。

晋孝武太元二年初,谢安欲增脩宫室。王彪之曰:中兴之初,即东府为宫,殊为险陋。苏峻之乱,成帝止兰台都坐,殆不蔽寒暑,是以更营。新宫比之汉魏,则为俭比之,初过江则为侈矣。今寇敌方彊岂可大兴功役,劳扰百姓耶。安曰:宫室弊陋,后世谓人无能。彪之曰:凡任天下之重者,当保国宁家,缉熙政事,乃以脩宫室为能耶。
臣按:谢安谓宫室弊陋,后世谓人无能。王彪之曰:凡任天下之重者,当保国宁家,缉熙政事,不以脩宫室为能,此就人臣言也。若夫人君,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何欲不遂,何求不得,凡其所以能大有兴作极其壮丽奇巧者,皆假人力为之,非天子能事也。适足以彰其无远图而不恤民耳。尧之土阶茅茨,禹之卑宫室可谓弊陋矣,未闻后世人有议其不能者也。彼桀之璇宫象廊,纣之琼居瑶台,岂所以为能哉。

刘宋孝武奢欲无度,自晋氏渡江以来,宫室草创朝宴所临。东西二堂而已,晋孝武末始作清暑殿。宋兴无所增改,武帝始大脩宫室土木,被锦绣嬖倖赏赐。倾府藏坏高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障,壁上挂葛灯笼麻绳拂侍,中袁顗盛称。高祖俭素之德,帝曰:田舍翁得此已为过矣。
蔡沈曰:昔刘裕奋农亩而取江左,一再传后子孙,见其服用反笑曰:田舍翁得此已过矣。此正无逸,所谓昔之人无闻知也,使成王非周公之训,安知其不以公刘后稷为田,舍翁乎。
臣按王者之宫室固不可以不严,邃然亦不可过。为严邃况吾祖。吾考立国以来,皆已安之矣。何独至我必为宏大壮丽之居乎,非夫国计有馀,内无水旱之灾,外无边防之警,不可有所作兴,以妨民动众也。

北朝魏太武性俭,率服御饮膳取给而已,群臣请增峻京城及脩宫室曰:《易》云: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又萧何云: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壮不丽无以重威。世祖曰:古人有云,在德不在险。屈丐蒸土筑城,而朕灭之,岂在城也。今天下未平,方须民力,土功之事,朕所不为,萧何之对,非雅言也。
臣按观世祖谓萧何之对非雅言,诚是也。若夫易设险以守国之言,则有国者不可无险,以守也。但不可若屈丐蒸土筑城,以过劳民力耳,夫守国以脩德为本,而设险,亦不可无苟,徒恃险而不脩德,则险非吾有矣。

文成帝还,平城起大华殿。是时,给事中郭善明,性倾巧,说文成大起宫室。中书侍郎高允谏曰:太祖始建都邑,其所营立,必因农隙况。建国已久,永安前殿足以朝会,西堂温室足以宴息,紫楼足以临望,纵有脩广亦宜驯,致不可仓猝。今计所当役凡二万人,老弱供饷,又当倍之期,半年可毕。一夫不耕,或受之饥。况四万人之劳费可胜道乎。此陛下所宜留心也。文成纳之。
臣按:高允谓纵有脩广,亦宜驯致,不可仓猝驯而致之之一语,是诚公私造作之良方也。大凡为事以渐为之用,民力以递休则人不劳,扰以久为之聚财,用以渐致则价不踊,贵然非甚不得已,则亦不可为也。若或见有者足以居处,姑仍旧贯可也。

隋文帝开皇十五年,仁寿宫成文帝幸之时天暑役夫死者,相次于道,杨素悉焚除之,文帝闻之不悦,及至见制度。壮丽大怒曰:杨素殚民力为离宫,为吾结怨天下,素闻之皇恐虑获,谴以告封德彝。德彝曰:公勿忧俟皇后至,必有恩。诏明日果召素入对,独孤后劳之曰:公知吾夫妇老无以自娱,盛饰此宫岂非忠孝,赐钱百万缗绢三千段。
臣按隋文帝之怒杨素是也,而封德彝乃逆,知独孤后之意,岂后豫以告德彝哉。盖德彝事文帝日久知其心,非诚于爱民也。使帝诚心于爱民,必不忍以役夫之暍,死为娱老之地,而不能以一朝居矣。况听后言赏素哉。

唐太宗贞观四年,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张元素上书谏以为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昔汉高祖纳娄敬之说,自洛阳迁长安,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耶。景帝用晁错之言而七国搆祸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突厥之亲何如。七国岂得不先为忧而宫室可,遽兴乘舆可轻动哉。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民,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太宗谓元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太宗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元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今元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仍赐元素䌽二百匹。
臣按:唐太宗之为君也,营一行宫固未必至于乱,而张元素至比帝以隋炀帝,太宗不惟不之怒,而且加赐以旌其言,贤哲之君所存、所行、有可为百世之法者,此类是也。后世昏君庸主,谏者之言未出口,已逆恶之矣,此所以甘于为庸主,而坐受乱亡之祸。

贞观十一年,太宗作飞仙宫魏徵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陛下,拨乱反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臣按魏徵谏太宗作飞仙宫,其言至切,世主所当深玩。

贞观十五年,房元龄高士廉遇少府,少监窦德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德素奏之,太宗怒,让元龄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预君事。元龄等拜谢魏徵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元龄等,而元龄等亦何所谢元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岂有不应知者,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为非当请陛下罢之问于有司理,则宜然。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太宗甚愧之。
臣按朝廷有所营,缮不问中外。大臣皆所当知,太宗责元龄等非也,元龄等谢罪亦非也,使无魏徵之言,何以起太宗之愧哉。太宗不惟不之怒,而且内愧,愧之一言。孟子所谓羞恶之心,人君处仁迁义之机也。由是而上尧舜之道,不外是也。

穆宗长庆四年,波斯献沉香亭子材。左拾遗李汉上言:此何异瑶台、琼室。敬宗虽怒,亦优容之。
臣按敬宗虽能优容李汉之言,而未闻其罢,香亭而不构盖其仅,能不加以罪而侈欲之心,终不能遏也。

宋太祖开宝二年,诏曰:一日必葺,昔贤之能事,如闻诸道藩镇郡邑。公宇及仓库凡有隳坏,弗即缮修因循岁时,以至颓毁及僝工充役,则倍增劳费。自今节度观察防禦团练使,剌史知州通判等罢任其治,所廨舍有无隳坏,及所增修,著以为籍,迭相符授幕职。州县官受代则对书,于考课之历,损坏不全者殿。一选修葺建置而不烦,民者加一选。
苏轼曰:宫室盖有所从受,而传之无穷,非独以自养也。今日不治,后日之费必倍。而比年以来,所在务为俭陋,尤讳土木营造之功,攲侧腐坏,转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此何义也。
洪迈曰:宋太祖创业方十年,而圣意下逮克勤小物一至于此后之当官者少复,留意以兴仆植僵为务则暗于事,体不好称人之善者,往往指为妄作,名色盗隐官钱,至于使之束手。讳避忽倾视,陋逮于不可奈何而后已。殊不思贪墨之吏,欲为奸者,无施不可,何必假于营造一节乎。
臣按官吏必有廨宇,以为视事,临民之所,众之聚集所在,下之瞻视所系,诚不可无也。上而朝廷则有宫阙,下而官府则有廨宇,非以私奉养也。盖上之所居必尊严,则下不敢轻忽。上之所居有定在,则下知所趋集。上之所居有统会,则下有所联束,此势之必然,亦自然之理也。臣故附载官吏廨宇于宫阙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