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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四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字学典

 第九十四卷目录

 书家部总论
  《梁武帝书评》〈总论诸家书法〉
  唐张彦远《法书要录》〈袁昂书评 蔡希综法书论〉
  宋欧阳修《集古录》〈论南北朝书〉
  《六一题跋》〈论书家〉
  《苏东坡集》〈论唐宋书家〉
  《黄山谷文集》〈论古今书家〉
  《广川书跋》〈论薛稷书 论怀素书〉
  《海岳名言》〈评书〉
  黄伯思《东观馀论》〈论逸少诸子书 总评〉
  《张耒宛丘集》〈评书〉
  《赵与时宾退录》〈米芾评书〉
  《朱子大全集》〈论书〉
  陈思《书苑菁华》〈唐人书评〉
  赵希鹄《洞天清录》〈评宋朝名贤书〉
  葛立方《韵语阳秋》〈论米蔡二家书〉
  倪思经《锄堂杂志》〈论书家〉
  《元元遗山集》〈评金诸名公书〉
  《元文类》〈袁裒总论书家 宋本元人书评〉
  明方孝孺《逊志斋集》〈评书〉
  《解学士集》〈续书评〉
  吴宽《匏翁家藏集》〈评书〉
  《祝允明书述》〈总论书家〉
  《王世贞艺苑卮言》〈论吴中书家 总论书家〉
  《王氏法书苑》〈唐陆羽评徐颜二家书 宋陈黄裳评曾氏兄弟书 丰道生评书〉
  詹景凤《东图集》〈评吴中十二家书〉
  《莫廷韩集》〈评书〉
  董其昌《戏鸿堂帖》〈评书〉
  项穆《书法雅言》〈评书〉
  范钦天《一阁集》〈评书〉
  谢肇浙《五杂俎》〈评书〉
  娄坚《学古绪言》〈评书〉
  周之士《游鹤堂墨薮》〈论元明书家〉

字学典第九十四卷

书家部总论

《梁武帝·书评》《总论诸家书法》

钟繇书,如云鹄游天,群凫戏海,行间茂密,实亦难过。王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故历代宝之永以为训。
张芝书,如汉武爱道,凭虚欲仙。
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
韦诞书,如龙威虎振,剑拔弩张。
萧子云书,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荆轲负剑,壮士弯弓,雄人猎虎,心胸猛烈,锋刃难当。
羊欣书,如大家婢作夫人,不堪位置,而举止羞涩,终不似真。
萧思话书,如舞女低腰,仙人啸树。
李镇东书如芙蕖出水文彩鲜明似刻金银乃有舒蹙势
王献之书,绝众超群,无人可拟,如河朔少年皆悉充悦,举止沓拖而不可耐。
索靖书,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
王僧虔书,如王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奕奕皆有一种风流气骨。
程旷平书,如鸿鹄高飞,弄趐颉颃,又如轻云忽散,乍见白日。
李岩之书,如镂金素月,屈玉自照。
吴施书,如新亭伧父一往见似扬州人共语,语便态出。
颜茜书,如贫家果实,无妨可爱,少乏珍羞。
阮研书,如贵胄失品次不复排斥英贤。
王褒书,悽断风流而势不称貌,意深工浅,犹未当妙。师宜官书,如鹏翔未息,翩翩而自逝。
钟会书,有十二种意外奇妙。
陶隐居书,如吴兴小儿,形容虽未成长,而骨体甚峭快。
萧特书,虽有家风,而风流势薄,犹如大小王,安得相似。
王彬之书,放纵快利,笔道流便。
范怀约真书有力,而行草无功,故知简牍非易。郤愔书,得意甚熟,而取妙特难,疏散风气,一无雅素。柳恽书,纵横廓落,大意不凡,而德体未备。
庾肩吾书,畏惧收敛,少得自充,观阮未精去萧蔡远矣。
孔琳之书,如散花空中,流徽自得。
徐淮南书,如南冈士大夫徒爱风范,殊不卑寒。袁崧书,如深山道士,见人便欲退缩。张融书,如辩士对扬,独语不困,行必会理。
薄绍之书,如游龙在霄,缱绻可爱。

《唐·张彦远·法书要录》《袁昂书评》

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
王子敬书,如河洛间少年,虽皆充悦而举体沓拖,殊不可耐。
羊欣书,如大家婢为夫人,虽处其位而举止羞涩,终不似真。
徐淮南书,如南冈士大夫,徒好尚风范,终不免寒乞。阮研书,如贵胄失品次丛悴不能复排突英贤。王仪同书,如晋安帝非不处尊位,而都无神明。庾肩吾书,如新亭伧父一往见似扬州人共语便音态出。
陶弘景书,如吴兴小儿,形容虽未成长,而骨体甚俊快。
殷钧书,如高丽使人抗浪,甚有意气滋韵,终乏精味。袁崧书,如深山道士,见人便欲退缩。
萧子云书,如上林春花,远近瞻望,无处不发。
曹喜书,如经论道人,言不可绝。
崔子玉书,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有绝望之意。师宜官书,如鹏羽未息,翩翩自逝。
韦诞书,如龙威虎振,剑拔弩张。
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钟会书,字十二种意,意外殊妙,实亦多奇。
邯郸淳书,应规入矩,方员乃成。
张伯英书,如汉武帝爱道,凭虚欲仙。
索靖书,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
梁鹄书,如太祖忘寝,观之丧目。
皇象书,如歌声绕梁,琴人舍徽。
卫恒书,如插花美女,舞笑镜台。
孟光禄书,如崩山绝崖,人见可畏。
李斯书,世为冠,盖不易施平。
张芝惊奇,钟繇特绝,逸少鼎能,献之冠世,四贤共类洪芳不灭羊真、孔草、萧行、范篆,各一时绝妙。
右二十五人,自古及今,皆善能书。奉敕遣臣评古,今书臣既愚短,岂敢辄量江海?但圣旨委臣斟酌是非,谨品字法,如前伏愿照览谨启普通。四年二月五日,内侍中尚书令袁昂启。

敕旨具之如卿所品,臣谓钟繇书,意气密丽,若飞鸿戏海,舞鹤游天,行间茂密,实亦难过。萧思话书,走墨连绵,字势屈强,若龙跳天门,虎卧凤阁。薄绍之书,字势蹉跎,如舞女低腰,仙人啸树,乃至挥毫振纸有疾闪飞动之势。臣浅见无闻,暗于明灭,宁敢谬量山海以圣命自天不得斟酌过失是非,如获汤炭。

《蔡希综法书论》

余家历世皆传儒,素尤尚书法。十九代祖,东汉左中郎邕,有篆籀八体之妙。六世祖陈侍中景历、五世伯祖隋蜀王府记室君知咸能楷、隶,俱为时所重。从叔父右卫率府兵曹参军,有邻继于八体之迹。第四兄缑氏主簿希逸、第七兄洛阳尉希寂,并深工草、隶,颇为当代所称也。周宣王、史籀作大篆。秦始皇、程邈改为隶书。东汉上谷、王次仲以隶书改为楷。法仲又以楷法变为八分。其后继迹者,伯喈。得之极,元常或其亚草圣,始自楚屈原章草,兴于汉章帝。楷隶则曹喜、师宜官、梁鹄、皇象、罗景、赵嗣、邯郸淳、胡昭、杜度。穷草法则崔瑗、崔寔、张芝、张昶、索靖、卫瓘、卫恒、羲、献。宋齐之间,王僧虔、羊欣、李镇东、萧子云、萧思话、陶隐居、永禅师。唐初,房乔、杜如晦、杨师道、裴行俭、高士廉、欧阳询、虞世南、陆柬之、褚遂良、薛稷。其次有琅琊王绍宗,颍川钟绍京。范阳张庭圭亦深有意焉。父兄子弟相继其能者,东汉崔瑗及寔,弘农张芝与弟昶,河东卫瓘及子恒,颍川钟繇及子会,琅琊王羲之及子献之,西河宋令文乃子之逊,东海徐峤之及子浩,兰陵萧诚及弟谅。如是数公等并遭盛明之世,得从容于笔研,始其学也。则师资一同,及尔成功,乃菁华各擅,亦犹绿叶红花,长松翠柏,虽占雨露,孕育于阴阳,而盘错森梢丰茸艳逸各入门自媚讵闻相下咸自我而作古,或因奇而立度,若盛传于代,以为贻家之宝,则八体之极,是归乎钟、蔡。草隶之雄是归乎张王。此四贤者,自数百载来,未之逮也。

《宋·欧阳修·集古录》《论南北朝书》

南朝诸帝,笔法虽不同,大率意思不远,眇然都不复有豪气,但清婉若可佳耳。
南朝士人,气向卑弱,字书工者,率以纤劲清媚者为佳。自隋以前,碑志文辞,鄙浅又多言浮屠,然其字画往往工妙,惟后魏北齐差劣,而又字法多异。

《六一题跋》《论书家》

唐世执笔之士,工书者,十八九盖自魏晋以来风流
相承,家传少习,故易为能也。下逮懿僖昭哀衰世之乱宜不暇矣。接乎五代,四海分裂,士大夫生长干戈于白刃之间,时时犹有以挥翰驰名于当世者,岂又唐之馀习乎?如王文秉之小篆,李鄂、郭忠恕之楷法,杨凝式之行草。至于罗绍威、钱俶皆武夫骄将之子,酣乐于狗马声色者,其于字画亦有以过人。及宋一天下于今百年,儒学称盛矣。唯以翰墨之妙,中间寂寥者,久之,岂其忽而不为乎?将俗尚苟简废而不振乎?抑亦难能而罕至也。

《苏东坡集》《论唐宋书家》

永禅师书,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覆不已,乃识其奇趣。欧阳率更书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楷。高丽遣使购其书,高祖叹曰:彼观其书,以为魁梧奇伟人也。此非知书者,凡书象其为人。率更貌寒寝敏悟绝人。今观其书,劲险刻厉正称其貌耳。褚河南书,清远萧散,微杂隶体。古之论书者,兼论其生平,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谮杀刘洎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尝考其实,恐刘洎末年偏忿实有伊霍之语,非谮也。若不然马周明其无此语,太宗独诛洎而不问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许李所诬,而史官不能辨也。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今世称善草书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长安犹有长史真书《郎官石柱记》,作字简远,如晋宋间人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柳少师书,本出于颜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语也。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世之小人书,字虽工而其神情终有睢盱侧媚之态。不知人情随想而见如韩子所谓窃斧者,乎抑真尔也。然至使人见其书,犹憎之。则其人,可知矣。
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绝,加以唐末丧乱,人物凋落,文采风流,埽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馀,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汨没者。国初,李建中号为能书,然格韵卑浊,犹有唐末以来衰陋之气,其馀未见有卓然追配前人者。独蔡君谟书,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胜,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隶小劣。又尝出意作飞白,自言有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欧阳文忠公书,自是学者所共仪刑,庶几如见其人者。正使不工,犹当传宝,况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
杨凝式书,颇类颜行。李建中书,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李国主本无所得,舍险瘦,一字不成。宋宣献书,清而复寒,正类李西台重而复寒,俱不能济所不足。苏子美兄弟,俱太峻,非有馀,乃不足也。自君谟死后,笔法衰绝。沈辽少时本学其家传师者,晚乃讳之,自云学子敬。病其似传师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寻常人。近日米芾行书,王巩小书,亦颇有高韵,虽不逮古人,然亦必有传于世也。
余评近岁书,以君谟为第一,而论者或不然,殆未易与不知者言也。书法当自小楷出,岂未有能正书而以行、草称也。君谟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知其本末矣。
《黄山谷集》《论古今书家》
大令草法殊迫伯英淳古少可恨弥觉成就耳。所以中间论书者,以右军草入能品,大令草入神品也。余尝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似左氏,大令似庄周也。由晋以来难得脱然都无风尘气,似二王者,惟颜鲁公。杨少师髣髴大令尔。鲁公书,今人随俗多尊尚之。少师书口称善而腹非也。欲深晓杨氏书,当如九方皋相马遗其元黄牝牡乃得之。
右军真行章草槁无不曲当其妙处,往时书家置论以为右军真行省入神品。槁书乃入能品,不知凭何便作此语?政如今日士大夫论禅师某优某劣,吾了不解古人言坐无孔子焉别颜回真知言者。
唐自欧虞后,能备八法者,独徐会稽与颜太师耳。然会稽多肉,太师多骨。
怀素草工瘦,而长史草工肥。瘦硬易作,肥劲难得也。书家论徐浩笔法,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以余观之,诚不虚语,如季海笔少令韵胜则与稚恭并驱争先,可也。季海长处正是用笔劲正而心员。若论工不论韵则王著优于季海,季海不下子敬。若论韵胜则右军大令之门,谁不服膺?往时观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之论,茫然不知是何等语。老年乃于季海书中见之,如观人眉目也。三折肱知为良医,诚然哉?季海暮年乃更摆落王氏规模,自成一家,所谓卢蒲嫳其发甚短而心甚长。惜乎当时君子莫能以短兵伐此老贼也。前朝翰林侍书王著笔法员劲,今所藏乐毅论周兴嗣千字文皆著书墨迹,此其长处不减季海所乏者,韵耳。
颜鲁公书虽自成一家,然曲折求之皆合右军笔法。书家多不到此处,故尊尚。徐浩、沈传师尔九方皋得千里马于沙丘,众相工犹笑之。今之论书者,多牡而骊者也。
唐初字学劲健,得晋宋风。开元后,变为肥厚。元和后,柳沈之徒复尚清劲。五代杨凝式。国初李建中妙绝一时。行草亦主肥厚。李昌或不免于重浊。
余尝评近世三家书,云:王著如小僧缚律,李建中如讲僧参禅,杨凝式如散僧入圣,当以右军父子书为标准。观余此言,乃知其远近。
李西台出群拔萃,肥而不剩肉,如世间美女,丰肌而神气清秀者也。但摹手或失其笔意,可恨耳。宋宣献富有古人法度,清瘦而不弱,此亦古人所难。苏子美、蔡君谟皆翰墨之豪杰也。欧阳文忠公颇于笔中,用力乃是古人法,但未雍容耳。徐鼎臣笔实而字画劲,亦似其文章。至于篆,则气质高古,与阳冰并驱争先也。
王著临《兰亭序》《乐毅论补永禅师周散骑》千字,皆妙绝。同时极善用笔,若使胸中有书数千卷不随世碌碌则书不病韵,自胜李西台林和靖矣。盖美而病韵者,王著劲。而病韵者,周越。皆渠侬胸次之罪,非学者不尽功也。颜太师称张长史虽姿性颠佚而书法极入规矩也。故能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

《广川书跋》《论薛稷书》

书贵得法,然以点画论法者,皆蔽于法者也。求法者当在体用备处,一法不亡,浓纤健决,各当其意,然后结字不失疏密合度,可以论书矣。薛稷于书得欧、虞、褚、陆,遗墨至备,故于法可据。然其师承血脉则于褚为近,至于用笔纤瘦结字疏通又自别为一家。然世或以其瘦快至到又似不论成法者也。刘景升为书家祖师,钟繇、胡昭皆受其学。然昭肥繇瘦,各得其一体。后世不谓昭不及繇者,观其笔法,他可以不论也。

《论怀素书》

怀素于书,自言得笔法三。昧观唐人评书,谓不减张旭。素虽驰骋绳墨外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旭则更无蹊辙可拟,超忽变灭,未觉山谷之险,原隰之夷。以此异耳。今其书自谓真出钟,草出张。真字不见于世,惟草独传。当其手笔调和时忘神定气徐起而视所乡无前,故能迥出。唐诸子右奄薄刘宋齐隋而兼有之。其体制该备顾,后世不能加也。

《海岳名言》《评书》

葛洪天台之观飞白为大字之冠,古今第一。欧阳询道林之寺寒俭无精神。柳公权国清寺大小不相称,费尽筋骨。裴休率意写牌乃有真趣,不陷丑怪。真字甚易,惟有体难,谓不如画笇,匀其势活也。唐官告在世为褚陆徐峤之体,殊有不俗者。开元以来,缘明皇字体肥俗,始有徐浩以合时君所好经生字,亦自此肥。开元以前古气,无复有矣。
唐人以徐浩比僧虔,甚失当。浩大小一伦,犹吏楷也。僧虔、萧子云传钟法,与子敬无异。大小各有分不一伦。徐浩为颜真卿辟客书,韵自张颠,血脉来教。颜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令大,非古也。
欧、虞、褚、柳、颜,皆一笔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李邕脱子敬体乏纤浓,徐浩晚年力过更无气骨,皆不如作郎官时婺州碑也。董孝子不空,皆晚年恶札,全无妍媚。此自有识者知之,沈传师变格,自有超世真趣,徐不及也。御史萧诚书太原题名,唐人无出其右。为司马系南岳真君观碑,极有钟王趣,馀皆不及矣。

《黄伯思·东观馀论》《论逸少诸子书》

逸少七子,上四人与子敬书具传,惟元之、肃之遗迹未见,馀皆得家范,而体各不同。是善学逸少书者,犹颜延年对宋文帝。论其诸子,自谓竣得臣笔,测得臣文,㚟得臣义,跃得臣酒,书亦犹是也。仆今以拟王氏诸子则逸少之书,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涣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然而大令之书,特知名而与逸少方驾者,盖能本父之书。意所循者,大故也。真行则法钟,草圣则师张。二家之法,逸少所自出,从而效之,所以特高于诸王,犹鲁堂诸子由赐商偃,皆以儒称卒之。得其传者,子渊而已。

《总评》

章草,惟汉魏西晋人最妙。至逸少,变索靖法,稍以华胜。世传书诸葛武侯对蜀昭烈语及豹奴等章帖,皆逸少书也。萧景乔出师颂,虽不逮魏晋人,然高古尚有遗风。自其书中观之,过正隶远矣。隋智永又变此法,至唐人,绝罕为之。近世遂窅然无闻,盖去古既远,妙指弗传,几至于泯绝邪。然世岂无兹人?顾俗未之识耳。

《张耒宛丘集》《评书》

唐世秉笔之士,工书者,十九,盖魏晋以来,风俗相承,家传世习,故易为工也。下及懿僖昭哀衰亡之乱宜不暇矣。接乎五代,九州分裂,然士大夫长于干戈横尸血刃之间,时时有以挥翰知名于世者,岂又唐之馀习乎?如王文襄之小篆,李鹗之楷法,杨凝式之行草,皆足以成家自名。至于罗绍威、钱俶,武人骄将,酣乐于富贵者,其字画皆有过人。及宋一天下,于今百年,学者优游之时,翰墨不宜无人而求,如五代时数子者,世不可得,岂其忽而不为乎?将俗尚苟简遂废而不振乎?抑亦难能而罕至乎?往时苏子美兄弟皆以行草见称于时,至今残编断简,人閒藏以为宝。自二子亡,君谟继之,非独时人莫与为比前世能者,亦罕过也。君谟所书,亦多为世所宝。而《荔支谱》《永城县学记》特又其精者,是可珍也。故聊志之。

《赵与时·宾退录》《米芾评书》

僧智永书,虽气骨清健,大小相杂,如十四五贵胄褊性,方循绳墨,忽越规矩。褚遂良如熟驭战马,举动从人,而别有一种骄色。虞世南如学休粮道士,神宇虽清,而体气疲苶。欧阳询如新瘥病人,颜色憔悴,举动辛勤。柳公权如深山道士,修养已成,神气清健,无一点尘俗。颜真卿如项羽挂甲,樊哙排突,硬弩欲张,铁柱特立,昂然有不可犯之色。李邕如乍富小民,举动屈强,礼节生疏。徐浩如蕴德之士,动容温厚,举止端正,敦尚名节,体气纯白。沈传师如龙游天表,虎踞溪傍,精神自若,骨法清虚。周越如轻薄少年舞剑,气势雄健,而锋刃交加。钱易如美丈夫,肌体充悦,神气清秀。蔡襄如少年女子访云寻雨,体态娇娆,行步缓慢,多饰繁华。苏舜钦如五陵少年,骏马青衫,醉眠芳草,狂歌院落。张友直如宫女插花,嫔嫱对镜,端正自然,别有一种娇态。

《朱子大全集》《论书》

书学莫盛于唐,然人各以其所长自见,而汉魏之楷法遂废。入本朝来,相传名胜,亦不过以唐人为法。至于黄、米而攲倾侧媚狂怪怒张之势,极矣。近岁,朱鸿胪喻工部者出乃能超然远览追迹。元常于千载之上,斯已奇矣。

《陈思·书苑菁华》《唐人书评》

李斯书,骨气丰匀,方员妙绝。
曹操书,金花细落,遍地玲珑,荆玉分辉,瑶岩璀璨。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
桓夫人书,如快马入阵,屈伸随人。
傅玉书,如项羽投戈,荆轲执戟。
王羲之书,如壮士拔剑,壅水绝流,头上安点如高峰坠石,作一横画如千里阵云,捺一偃波若风雷震骇,作一竖画中万岁枯藤,立一倚竿如虎卧凤阁,自上揭竿如龙跃天门。
嵇康书,如抱琴半醉,咏物缓行,又若独鹤归林,群乌乍散。
宋文帝书,如叶里红花,云间白日。
陆柬之书,髣髴堪观,依稀可拟。王绍宗书,笔下流利快健难方就看熟视转增美妙。萧子云书,如上林春花,远近瞻望,无处不发。
孔琳之书,放纵快健,笔势流利,二王以后,难与比肩,但功亏少,故劣于羊欣。
张越书,如莲花出水,明月开天,雾散金峰,云低玉岭。虞世南书,体段遒媚,举止不凡,能中更能,妙中更妙。欧阳询书,若草里蛇惊,云间电发,又如金刚瞋目,力士挥拳。
褚遂良书,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薛稷书,多攻褚体,亦有新奇。

《赵希鹄·洞天清录》《评宋朝名贤书》

朝中名贤书,惟蔡莆阳、苏许公易简。苏东坡、黄山谷、苏子美、秦淮海、李龙眠、米南宫、吴练塘、傅朋、王逸老皆比肩古人。莆阳典重,有法度。许公无愧杨法华。东坡草圣得意咄咄逼颜鲁公。山谷乃悬腕书,深得兰亭风韵,然行不及真,草不及行。子美乃许公之孙,自有家法。草圣可亚张长史,淮海专学钟王,小楷姿媚遒劲可爱龙眠于规矩中特飘逸。绰有晋人风度。南宫本学颜,后自成一家于侧掠拿趯动循古法度,无一笔妄作练塘,深入太史之室,时作钟体。逸老殆欲欺凌怀素,或为过矣。

《葛立方·韵语阳秋》《论米蔡二家书》

本朝书,米元章、蔡君谟为冠,馀子莫及。君谟始学周越书,其变体出于颜平原。元章始学罗逊濮王书,其变体出于王子敬。君谟泉州桥柱题记绝过平原。元章镇江焦山方丈六版壁所书与子敬行笔绝相类。艺至此,亦难矣。东坡赠六观道人诗云:草书非学聊自悟,落笔已唤周越奴。则越之书,未甚高也。《襄阳学记》乃罗逊书,元章亦襄阳人,始效其作,至于笔挽万钧沉著痛快。处逊法,岂能尽邪?

《倪思经锄堂杂志》《论书家》

本朝字书,推东坡、鲁直、元章,然东坡多卧笔,鲁直多纵笔,米老多曳笔。若行草,尚可使。作小楷,则不能矣。他如苏子美、周越。近如吴说辈,皆不免于俗。独蔡君谟行书既好小楷,如《茶谱集·古录序》颇有二王楷法。若大字楷书,则亦不能免俗,若有《美堂记》《昼锦堂记》《荔支谱》,所谓厚皮馒头是也。大抵楷法贵于端重,又要飘逸,故难两全。

《元元遗山集》《评金诸名公书》

任南麓书,如老法家断狱网密文峻不免严。而少恩使之治,京兆亦当不在赵张二王之下。黄山书,如深山道人,草衣木食,不可以衣冠礼乐束缚,远而望之,知其为风尘物表。黄华书,如东晋名流,往往以风流自命,如封胡羯末犹有蕴藉可观。闲闲公书,如本名头陀,学至无学,横说竖说,无非般若。百年以来以书名者,多矣。宇文太学叔通,王礼部无竞蔡丞相,伯坚父子吴深州彦高高待制子文,耳目所接见,行辈相后先为一时,任南麓赵黄山。赵礼部庞都运才,卿史集贤,季宏王都勾清卿许司谏道真为一时,若党承旨正书八分,闲闲以为百年以来无与比者。篆字则李阳冰以后一人,郭忠恕、徐常侍不论。今卷中诸公书皆备而行溪独见遗正,如邺中宾客,应刘徐阮皆天下之选使,坐无陈思王,则亦不得不为西园清夜,惜也。

《元文类》《袁裒总论书家》

汉魏以降,书虽不同,大抵皆有分隶馀风。故其体质高古。及至二王,始复大变。右军用笔,内擪而收敛,故森严而有法度。大令用笔,外拓而开廓,故散朗而多姿。贞观以后,书法清婉,亦由接武,六朝馀风未散。至开元以后,乃务重浊。李北海专事奇崛,徐会稽《全师禊序》至颜太师一变为方整规矩,然平原画赞乃展逸少者耳。下及沈柳,各命新体。至杨李,而极逮。至王著,始追踪永师远迹二王。故世所传淳化阁帖犹不失古人意度者以出于著故也。庆历以来,惟君谟特守法度。眉山豫章一埽故常,米薛二蔡大出新奇,虽皆有所祖袭而古风荡然。南渡而后,思陵大萃众美,筋骨过婉。吴傅朋规仿,孙过庭姿媚伤妍。近世姜尧章迥脱脂粉,一洗尘俗,有如山人隐者,难登廊庙,盖专工气韵则有旁风急雨之失。太守绳墨则贻叉手并脚之讥。大要探古人之元微,极前代之工巧,乃为至妙。夫古人所以穷极绝巧者,以得真迹临摹也。今去古既远,重经丧乱,真迹愈少,阁帖数行,价逾金玉。穷乡学士,何由获窥,加以传。模之馀,失真益甚。今世师阁本者,多尚肥美。仿绛刻者,率务奇劲。苟记忆所遗本态呈露,致使学者讹以传讹,谬以袭谬,殊不知前乎千百载之先。崔、蔡、张、钟之徒,复何所仿像而为之哉?良以心融神会意达巧臻生变化于毫端起形模于象外,诸所具述,咸有其由,必如庖丁之目无全牛,由基之矢不虚发,斯为尽美。老子曰:通乎一万事毕。此之谓也。虽然黄太史有言,士大夫下笔须使有数万卷书,气象始无俗态,不然一楷书吏耳。初何足云。

《宋本元人书评》

鲜于困学如云间公子,玉骨横秋,富贵风流,仍复度世。胡绍开如拙工铸鼎,模范未精。沈重𠇗哨似奇实陋。姚先生如上帝阴兵,举世不识,恍忽变现,要以气胜。卢疏斋如丛祠野屋,绘画风雷虽复骇人,却非尘俗。张大经如油翁献技,钱孔不濡,运杓自然,不过熟耳。苟正甫如近郊田叟,老不作业,意度贞淳,恨乏京样。王参政如勤妇作缣,致力杼轴,维愧罗绮亦复迟坏。周景远如头陀学佛,颇见小乘,苦行继修或可證果。

《明·方孝孺·逊志斋集》《评书》

赵子昂书,如程不识将兵号令严明不使豪末出法度外,故动无遗失。鲜于伯机如渔阳健儿,姿体充伟而少韵度。康里公如鸾雏出巢,神采可爱而颉颃未熟,虽得其重名而赵公高矣。继三公而作者,金华宋仲珩草书如天骥行中原,一日千里,超涧度险,不动气力,虽若不可踪迹而驰骤必合程度。

《解学士集》《续书评》

钟繇书如公孙硕肤赤舄几几。王右军如子之燕居,申申夭夭。智永瑶台雪鹤高标出群。虞世南如重华在位,被袗鼓琴。欧阳询秋霄健翮,峭壁双清。褚遂良披沙拣金。薛少保寒机夜织。颜真卿五丁凿路。柳公权一夫当关。张长史风回电驰。僧怀素云行雨施。李北海楼台映日,花木逢春。徐会稽怒猊渴骥藏棱出力。坡谷言难,张从甲有入木七分之气,吾闻之。子山云:米南宫奇逸超迈,烟云卷舒;黄山谷清员妙丽,引绳贯珠;苏东坡丰腴悦泽,绵里藏针;蔡端明方正严楷,土偶蒙金;赵文敏神明英杰,仪凤冲霄,祥云捧日;康里子山雄剑倚天,长虹驾海。饶介之卞庄刺虎,功倍力省。宋克鹏抟九万须仗扶摇。宋仲珩龙驹凤雏,神采已具。詹希元署书冠冕庄重。俞紫芝临摹子夫擅宠。杜叔循真书清风兰雪。胡子申珊瑚碧树,颇谢琮璜。揭平仲旱蛟得雨,秋雁入云。

《吴宽匏·翁家藏集》《评书》

颜鲁公平日运笔,清活员润,能兼古人之长。米海岳则猛厉奇伟,终堕一偏之失,以孔门方之,真有回路。二子之别。
朱文公论当时名书,独推君谟书有典刑,而谓黄米书有攲倾狂怪之势。故世俗甲乙曰:苏黄米蔡者,非公论也。沈启南得此四书列之,深合文公之意,遂定曰蔡苏米黄。

《祝允明书述》《总论书家》

书理极乎张王钟索,后人则而象之,小异肤泽,无复改变,知其至也。遹逮唐氏遵执家彝初焉微区尔我已乃浸阔步趋。宋初能者,尚秉昔矩爰。至中叶,大换颜面,虽神骨少含晋度九往一,居在其躬,尚可迩来徒靡从澜倒风下违宗戾祖,乃以大变千载典谟,崇朝败之,何暇哂之,亦应太息流涕耳。暨夫海滨残赵颠缪百出一二,守文之外,怪形盈世,吾于是不能已于痛哭矣。蒙古数子未足,甲乙吴兴,独振国手,遍友历代,归宿晋唐,良是独步,然亦不免奴书之眩,自列门阀,亦为尽善小累,固尽美矣。饶周之属且亦可观,二宋在国初故当最胜〈克昌裔〉昌裔熟媚犹亚于克。宋氏父子不失邯郸〈濂燧〉,詹解鸣于朝卢〈熊〉,周〈砥〉守于野朝者,乃当让野而希原干力本超更以时趋律缚耳。自馀彬斑甚众,夫则不暇二沈蜚耀墨林昌辰高步自任人推皆谓绝景大君宸誉遂极衮华抑在一时诚亦然耳。学士功力深笃,其所发越十九在朝乃亦薄有绳削之,拘非其神之全也。或有閒窗散笔辄入妙品,人罕睹耳。棘寺正书伤媚,行草伤轻,因成儇浮自远大雅危帽轻衫少年毬鞠,又如艳质明妆,倩笑相对,朱夏榜署,纷纭易于驰誉〈孔旸仲昭〉。下及廷晖、养正之流,烟煤塞眼,悉俗工也。其閒,太常〈夏〉稍近清润,吏部〈蒋〉颇主沈雄,惜乎不能自脱。孔旸掾史手耳。养正,吾不知也。二陈壁伤矜局登略上之亦有宜黄吴馀庆昆山卫靖,少自出尘,趣向甚正,恨不廓且老耳!程氏父子,篆、隶擅名,斯业既鲜,不得不与其后左参李相颇为青冰〈左赞与长沙公〉。李牧、杨师不以书名,亦有可观〈昌祺文贞〉。洎乎近朝所称,如黄翰、二钱、张汝弼,皆松人也。小钱大致亦可翰与东海人绝薰莸,而艺斯鲁卫张公始者,尚近前规,继而幡然飘肆。虽名走海宇,而知音叹骇。今且以人而重与黄行伎俱下,非吾徒也。又有张天骏者,亦将婢学夫人咄哉?樵爨厮养丑恶臭秽忍涴齿牙恐异,时或得其名,失其迹,妄冒误人,且为赘列紫薇。郎署分科,木天执事左阁,丝纶后先,匪此能悉谈者,谓任道逊、姜立纲,及迩日周文通宜攀詹沈,盖亦依稀。若徐武功、刘西台、吴文定、李太仆咸为近士。瞻望徐刘与吴,升马刑部,萧黄门〈愈显〉亦皆师模宋元之撰而已。于中刘无一笔失步,亦可嘅舍文武而攀成康也。太仆资力故高,乃特违众,既远群从〈宋人〉,并去根源,或从孙枝。翻出己性,离立筋骨,别安眉目,盖其所发奴书之论,乃其胸怀自憙者也。

《王世贞·艺苑卮言》《论吴中书家》


天下法书归吾吴而祝京兆允明为最,文待诏徵明王贡士宠次之。京兆少年,楷法自元常、二王、永师、秘监、率更、河南、吴兴,行草则大令、永师、河南、狂素、颠旭、
北海、眉山、豫章、襄阳靡不临写工绝,晚节变化,出入不可端倪,风骨烂熳,天真纵逸,直足上配吴兴,他所不论也。唯少传世閒有拘局未化者,又一种行草有俗笔为人伪写乱真,颇可厌耳。待诏小楷师二王,精工之甚,惟少尖耳,亦有作率更者。少年草师怀素,行笔仿苏黄米及圣教。晚岁取圣教损益之加以苍老遂自成家,唯绝不作草耳。王正书初法虞永兴,智永行书法大令,最后益以遒逸,巧拙互用,合而成雅,奕奕动人。文以法胜,王以韵胜,不可优劣等也。三君子下有陈淳道,复以字行正书初从文氏,欲取风韵,遂成媚侧。行书出杨凝式,林藻老笔纵横可赏,而结构多疏,亦南路之滥觞也。
吴中诸君子,余所知者,王司业同祖,文太史甥也。正行具体而微,袁提学帙行草,亦是疏逸。王吏部谷祥正行法赵。吴兴虽老健而乏雅。致文博士彭教、谕嘉小楷,皆足箕裘。彭肉而员,嘉俊而佻。行草则彭有怀素。孙过庭法而伤率弱,临摹双钩,俱是吾朝第一手。陈方伯鎏正书,出入钟颜,而骨不胜肉。行草至径尺,始遒署书,愈大愈胜。陆少卿师道中年,小楷化度麻姑,清丽可爱。彭年、孔嘉小楷师率更,精工之甚大,则鲁公诚悬方整遒劲,行笔眉山,差远耳。许太仆初真行草俱员熟,所乏风棱。周天球公瑕楷法二种,一种小变宣示而肉微胜,一种出入吴兴而加妩媚。黄姬水淳父正书初宗虞永。兴行笔本王履吉而晚节加率张贡士凤翼,小楷拟曹娥,精雅有致,微伤矜局。王稚登百谷出入淳父公瑕而加尖峭昆山。俞允文仲蔚小楷绝得褚河南法,而以颜柳筋骨干之遇所合作,深可嘉尚。而行笔颇仿河南,稍大则仿黄米而伤佻纵王逢年。舜华本有笔而杂用之,遂不成家。云閒莫布政,如忠行草风骨朗朗,亦善署书,乃子是龙。小楷精工过于婉媚,行草豪逸有态。

《总论书家》

书家者,流称钟、张、羲、献。古雅之士往往左袒钟、张。华俊之俦则必服膺羲、献。今合诸家之论可以类推。王羲之云:顷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馀不足存。又云:吾书比之钟、张,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然张精熟,池水尽黑,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羊欣云:羲之便是小推张,不知献之。自谓云何又云张字形不如右军,自然不如小王。谢安尝问子敬:君书何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安云:物论殊不尔。子敬答云:世人那得知梁武帝云世之学者,宗二王、元常。逸迹曾不睥睨,羲之有过之之论,后生遂尔雷同。元常谓之古肥,子敬谓之今瘦。张芝、钟繇巧趣精细,殆同机神肥瘦,古今岂易致意?逸少至学钟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疏字缓,又子敬之不迨逸少,犹逸少之不迨元常。学子敬者,如画虎也。学元常者,如画龙也。陶贞白答梁武帝云,伏览书论,使元常老骨更蒙荣造,子敬懦肌不沈泉夜,逸少得进退其閒,则玉科显然可观。又云比世皆高尚子敬,海内非惟不复知有元常,于逸少亦然。今奉此论,自舞自蹈,未足逞泄日月,愿以所摹窃示洪远。思旷,此二人皆是拘思者,必当仰赞,踊跃有盈半之益。萧子云上武帝启云,臣昔不能拔赏随世所贵规模。子敬多历年所始见敕旨论书一卷,商略笔势,洞达字体。又以逸少不及元常,犹子敬不迨逸少,因此研思方悟,隶式始变。子敬全法元常。庾肩吾云,张工夫第一,天然次之,钟天然第一,功夫次之;王功夫不及张,天然过之,天然不及钟,功夫过之。唐太宗云,钟虽擅美一时,亦为过绝。论其尽善,或有所疑。至于布纤浓分疏密,霞舒云卷,无所閒然。但其体则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语其大量,以此为瑕。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槎蘖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画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翔,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其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孙过庭云,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拟草则馀真,比真则馀草。又云,以子敬之豪翰,擅右军之笔札,虽复粗传楷则实恐未克箕裘,是知逸少。之比钟张,则专博斯,别子敬之不及逸少,无或疑焉。
张怀瓘云,若真书古雅,道合神明,则元常第一。若真行妍美,粉黛无施,则逸少第一。若章草古逸,极致高深,则伯度第一。若章则劲骨天纵,草则变化无方,则伯英第一。其閒备精诸体,唯独右军。次至大令,然子敬可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逸少可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王氏法书苑》《唐陆羽评徐颜二家书》

徐吏部不授右军笔法,而体裁似右军。颜太保授右军笔法,而点画不似。何也?有博识君子曰:盖以徐得右军皮肤眼鼻也,所以似之。颜得右军筋骨心肺也,所以不似。

《宋陈黄裳评曾氏兄弟书》

曾文定公巩,如谢家子弟,虽时偃蹇不端正自爽垲有一种风气。文肃公布,如高丽使人抗浪,甚有意气。文昭公肇,如玉环拥尰,自是太平人物。湘潭公宰,如吴兴小儿,形虽未成,而骨体甚隽。

《丰道生评书》

余游石湖,与文待诏衡山翁谈书。余曰:翁小楷根本钟王,金声玉振。祝枝山颠草精于山谷,锋势雄强。次则陆俨山真行规摹怀仁,出入北海,无愧仙手。翁曰:今人以书自诧者不少试卒评之。余曰:马孟河书如盲师批命,不辨点画。沈凤峰书如老觋扶鸾,诘屈难识。王逢元书如小儿乳臭,学语未成。陈鹤书如麻风丐子,臃肿秽浊。杨珂书如胠箧偷儿,探头侧面。沈仕书如夏四倚主,妄骋骄狂,迫而视之,毕逞奴态。

《詹景凤·东图集》《评吴中十二家书》

原博法苏,启南法黄。两公艺匪,专门成章,并自斐然。祝希哲、文徵仲、王履吉、文寿承,分门聿起,咸始家鸡晚归元宋,缘饰李唐。要以才则祝雄当世,功则文极生平。寿承骎骎,几参祝步,履吉英英,可企文闲,盖笔精笔疏之閒,浮纸入纸之际。一展卷而四子可坐定也。若夫墨以人珍则蔡鸿渐陆幼灵匪夙运腕于登场,然而瞻先士寸楮可宝则蔡匀畅可附翰史禄之矩矱承旨,孔嘉模楷,坡公譬诸一解一支,实乃机杼自运,离俗为韵。公瑕、百谷晚出,然公瑕稳于结体,百榖宛于取态,藉令造极,并庶能品之中,然大致徵仲门庑耳。

《莫廷韩集》《评书》

真书之难,古今所叹。书法不由晋人,终成下品。钟书点画各异,右军万字不同,物情难齐,变化无方,此自神理所存,岂但盘旋笔札閒?区区求象貌之合者,右军父子各臻其极,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执行草之权。父之灵和,子之神骏,皆古今之卓绝矣。隔世绵远,遗迹邈焉。石刻古拓已登上估,钟王楷体,一字难求,非才识俱高,思同冥契。何由见影知形,得其万分之一也哉?唐之中叶,以书判取士。一时学士大夫竞趋端楷,类有科举气。颜鲁公有干禄字书,是其證也。欧虞褚柳,渊源有自,虽心手各异,而古法多存。欧之正书,秾纤得度,刚劲不挠,点画工妙,意态精密,杰出当世。虞书,气秀色润,意和笔调,外柔内刚,修媚自喜。褚法出入钟王,古雅绝俗。昔人称其瑶台青琐,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不胜罗绮,风流绰约。欧虞谢之柳遒劲员润,自成一家。其馀如鲁公正书,元章以为后人恶札之祖,他可知也。宋人如米元章,行法登右军、大令之堂,每作二王帖传人閒,虽一时赏鉴如绍彭诸贤,亦莫能辨其真赝,独小楷不多见于世耳。蔡君谟真书,卓冠一代。大者,端庄秾艳,在鲁公伯仲閒小法。予目中未睹草帖有绝类晋人者,苏黄二家大悖古法。蔡京父子,人品别伦,不能不重其书。胜国诸名流,众口皆推吴兴,世传七观度人道德阴符诸经,其最得晋法者也。使置古帖閒正似阛阓俗子衣冠而列儒雅缙绅中,语言面目立见乖忤,盖矩矱有馀而骨气未备。变化之际,难语无方丿,欲利而反弱,欲折而愈戾。右军之言曰,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便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文敏之瑕,正坐此邪。鲜于太常、邓文原巎子山、虞伯生、郑元祐、张伯雨、揭徯斯、张来仪、钱逵俱奕奕高流,而行草则伯机古劲,类唐人真楷则张揭淳美并存晋法。品在子昂上,而名价稍似不及。余不能解,良由俗眼,望风呼声,交口相和,至谓赵书直接右军,不知欧虞褚柳当置何地。假令元章长睿辈复出,必有定论矣。
国朝如祝京兆希哲,师法极古,博习诸家,楷书骨不胜肉,行草应酬纵横散乱,精而察之,时时失笔,当其合作,遒爽绝伦。平生见此公墨迹,惟金山寺石刻碑写张说诗及余家藏写阮籍咏怀诗焉。草法通神,无可拟议。文太史具体黄庭而起笔尖微病在指腕,虽严端不废,未见岿峨磊落之姿。王贡士盘旋虞监,而结体甚疏,虽烂然天真,而精气不足。晚年行法,飘飘欲仙。吾乡陆文裕子渊全仿北海尺牍尤佳人以吴兴限之,非笃论也。数公而下,吴中皆文氏一笔,书初未尝经目古帖,意在佣作,以笔札为市道。岂复能振其神,理托之豪翰,图不朽之业乎?

《董其昌·戏鸿堂帖》《评书》

颜清臣,忠义大节,唐代冠冕,世人以其书传。蔡元长,书法似米南宫,以其人掩书,两伤双美,在人自择耳。黄长睿评张从申书,出于北海赵子固,又以北海学子敬病在攲侧,若张从申即无此矣。然张从申书实似北海之法华寺碑,而北海出奇不穷,故当胜之。余尝谓右军如龙,北海如象,世必有肯。余言者。

《项穆书法雅言》《评书》

夫自周以后,由汉以前,篆、隶居多,楷式犹罕,真章行草趋吏,适时姑略,上古且详。今焉夫道之统绪,始自三代而定于东周。书之源流肇自六爻而盛于两晋。宣尼称圣,时中逸少永宝为训,盖谓通今会古,集彼大成,万亿斯年不可改易者也。第自晋以来,染翰诸家,史牒彰名,缥缃著姓,代不乏人,论之难殚,若品格居下,真迹无传。予之所列,无复议焉。盖闻张钟羲献,书家四绝,良可据为轨爰作指南,彼之四贤,资学兼至者也。然细详其品,亦有互差。张之学,钟之资,不可尚已。逸少资敏乎张,而学则稍谦,学笃乎钟,而资则微逊,伯英学进十矣,资居七焉,元常则反乎张。逸少皆得其九,子敬资禀英藻齐辙,元常学力未深,步尘张草,惜其兰折,不永踬彼,骏驰玉𤥨,复磨畴追。骥骤自云,胜父有所恃也,加以数年,岂萍语哉?六朝名家智永,精熟学号深矣。子云飘举,资称茂焉。至于唐贤之资,褚李标帜,论乎学力。陆颜蜚声,若虞,若欧,若孙,若柳藏真张旭,互有短长,或学六七而资四五,或资四五而学六七,观其笔势生熟,姿态端妍,概可辨矣。宋之名家,君谟为首,齐范唐贤,天水之朝,书流底柱,李苏黄米邪正相半。总而言之,傍流品也。后之书法,子昂正源邓俞,伯机亦可接武,妍媚多优,骨气皆劣。君谟学六而资七,子昂学八而资四,休哉!蔡赵两朝之脱颖也。元章之资不减褚李,学力未到任用天资。观其纤浓诡厉之态,犹夫排沙见金耳。子昂之学,上拟陆颜,骨气乃弱,酷似其人。大抵宋贤资胜乎学,元手学优乎资,使禀元章之睿质,励子昂之精,专宗君谟之遒劲,师鲁直之悬腕,不惟越轨。三唐超踪宋元,端居乎逸少之下,子敬之上矣。明兴以来,书迹杂糅。景濂有贞,仲珩、伯虎仅接元踪,伯琦应祯,孟举原博,稍知唐宋,希哲存礼,资学相等,初范晋唐,晚归怪俗,竞为恶态,骇诸凡夫,所谓居夏而变裔,弃陈而学许者也。然令后学知宗晋唐,其功岂少补邪?文氏父子徵仲学比子昂资甚不逮笔气生尖殊乏蕴致小楷一长秀整而已。寿承、休承,资皆胜父,入门既正,克绍箕裘,要而论之,得处不逮丰祝之能,邪气不染。二公之陋,仲温草章,古雅微存,公绶行真,朴劲犹在。高阳道复仅有米芾之遗风,民则立纲,尽是趋时之吏手。若能以丰祝之资兼徵仲之学、寿承之风逸、休承之峭健,不几乎欧孙之再见邪?若下笔之际,苦涩寒酸,如倪瓒之手纵加以老彭之年,终无佳境也。

《范钦·天一阁集》《评书》

书法晋以下,业有定评,盖烂然举也。国朝颇逊于古,所称建帜艺林者,篆李长沙、乔太原,署书詹孟举,行草宋仲珩、端朮、孝思、祝希哲,章草宋仲温,八分龚圣与文徵仲,小楷仲温与徵仲,皆名家。宋昌裔,李昌祺,沈民则程南云,诸英非不奕奕以言对垒,难矣成弘。来尚正书,姜立纲臃肿凝浊大类,算子世顾好之,递相宗习,迩年陈方杨马。草书视解大绅、沈文明、张汝弼犹怪诞,乃攘臂驰骛说者,至以病丐偷儿僵蛇曲蚓目之然乎

《谢肇浙·五杂组》《评书》
国初能手,多黏俗笔,如詹孟举,宋仲温,沈民,则刘廷美,李昌祺辈递相模仿,而气格愈下。自祝希哲、王履吉二君出,始存晋唐法度。然祝劲而稍偏王,媚而无骨。文徵仲法度有馀,神化不足。张汝弼乃素师之重,儓丰道生得淳化之优。孟文休承小禅缚律,周公瑕槁木,死灰其下,琐琐益所不论矣。今书名之振世者,南则董太史元宰,北则邢太仆子愿,其合作之笔,往往前无古人。

《娄坚·学古绪言》《评书》

草书不难于放纵而难于简澹。逸少书见于阁帖者,宜其为百代所宗也。独张怀瓘之论小异,此与文皇过贬子敬,或皆未足全凭耳。伯高藏真,相继以狂草名世。张书不多见,所见或多赝本。米元章以伯英虎丘帖谓本,伯高差可髣。髴素之自叙虽姿态纵逸,而法度森然,比之晋人,独少韵耳。米论真书,微不满于颜柳,挑踢即此,可以论草书矣。自鲁直极推扬少师,往往以奴书为诮,而晋唐典刑未免埽地。宋人之草,惟薛道祖谨守前规。元章临本,时露本色,盖草书之法,自是几不传于世矣。今人薄解怒张便自号为颠素,人亦以是称之。如祝京兆笔力非不矫矫求之,伯高藏真尚多乖少合,况于晋人之远韵乎?予少而好书,尤耽于草,颇从淳化太清窥见古人之概,然恨刻本止存形模,绝无神采,平生见苏米真迹虽率意之笔,亦自烂。然世人遂欲以赵吴兴压之,此似是而非。吴兴胜场当在小楷,其最合作亦非若今世所传石本也。然此三君子者,特多真行,未睹其草。草书独藏真题曹娥绢本,后小字运笔如游丝,最为奇迹。又见逸少十月廿七数行,乃知古今人不相及。若经尘劫此,或谓唐人双钩,则不可知要,必非后之君子所辨耳。
王会稽善学篆,籀者也。颜平原善学,羲、献者也。晋帖传者要为不可思议,唐帖有赝有临其真者,固难髣髴也。宋元名迹幸获睹真,苏则沈著之中乃见妍姿,米则逸宕之外,自觉淹通蔡整,而媚人巧已。极黄秀而劲自得为,多吴兴小楷深稳多姿,行草自是入能气韵,不无近俗。然后之继作未见其伦目以迈宋相也。举肥矣。

《周之士游鹤堂墨薮》《论元明书家》

元人自赵吴兴外,鲜于伯机声价几与之齐。人或谓胜之极圆健而不甚去俗。邓文原有晋人意而微近粗粝。巙子山有韵气而结法少疏,然是三人者,吴兴流亚也。虞伯生差古雅,鲜于必仁朗,朗有父风,揭曼硕父子美而近弱,张伯雨健而不佻,柯敬仲老而近粗,班彦功少颇遒爽,晚成恶札。龚璛之梁辈,皆长于题跋。倪元镇虽微有韵而未成长。人或许以得大令,法何也?元镇以稚笔作画,尚能于笔外取意。以稚笔作书,不能于笔中求骨,讵宜以汎爱推之也。
国朝书家,自京兆而后,当推徵仲,擅代楷法,出之右军,圆劲古淡雅不落宋齐蹊径法韵两胜人也。王履吉,宋仲温,宋仲珩,次之陆子渊,丰考功,沈华亭,徐元玉,李正伯,又其次者也。至若詹希元,吴宽,杨士奇,黄翰,张天骏,陈白沙,胡文穆,杨升庵,陈道复,周公瑕,罗洪先,王谷祥,文嘉,莫云卿,俞允文者辈,亦自赫赫取名一时,虽各具一长,然而质既钝滞,学复不能兼,通求其备精众善追迹古人,则已难矣。
近代邢子愿书,研精二王笔法,恒髣髴十七帖意即其卷素所书亦多述王帖可谓极意临摹者矣。宋齐而下,书法衰飒,晋魏风轨埽地,已非旦夕之故,乃公独裒然,辟除陋习追迹。逸少亡论,其精诣谓何?即其矢志,则已超人一等矣。韩昌黎以文章振起八代之衰,其此之谓乎?
华亭董元宰,擅名词赋,博通六艺于六体八法,靡所不精,即今海内学士大夫莫不盛推,其诗文书画,为三绝。今观其书,出乎苏,入乎米,而丰采姿神,飘飘欲仙。董为余恩师,余不敢阿若所好,即其拓有戏鸿一帖拓成而中原争相传写,吾盖不知其门臬更几铁限矣。黄贞夫书,媚不掩骨,韵能成法。钟云:多力丰筋者胜,贞夫有焉。黄慎轩书,老于笔而深于学,挥运所及,辄自成体,云卷雾收,令人心醉。朱康侯书,晚起翰墨,学本渊源,如洛阳美女,颜色奕奕艳绝。赵梦白书,沈浑鸿博,秀色可餐。邹彦吉肥不剩肉。王百谷瘦不露骨。陈眉公雅而有致。俱是一时书家。别若祝世禄书,亦有风致,但笔多任意,法有出入,可备书家禅种。詹景凤书,酷仿狂素,亦为可观,而笔落蹊径,终为幻怪,牛鬼蛇神,酒肆物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