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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百八十九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经籍典

 第二百八十九卷目录

 孟子部总论二
  宋朱子全书〈孟子总论 答林择之 答董叔重〉
  朱子大全集〈答林叔和 答张敬夫集大成说 答敬夫孟子说疑义 答程正思 答张敬夫问目〉
 孟子部总论三
  朱子读余隐之尊孟辨〈温公疑孟上 温公疑孟下 史剡 李公常 语上 李公常语下 郑公艺圃折衷〉
 孟子部总论四
  明薛瑄文集〈读书录〉
  罗洪先文集〈答郭平川〉
  吕楠文集〈论孟子〉
  郑晓文集〈孟子注疏〉
  群书备考〈孟子〉
  章潢图书编〈孟子七篇叙〉

经籍典第二百八十九卷

孟子部总论二

《宋·朱子全书》《孟子总论》

论语之书,无非操存、涵养之要;七篇之书,莫非体验、扩充之端。盖孔子大概使人优游餍饫,涵泳讽味;孟子大概是要人探索力讨,反己自求。故伊川曰:孔子句句是自然,孟子句句是事实。亦此意也。如论语所言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非礼勿视听言动之类,皆是存养底意思。孟子言性善,存心,养性,孺子入井之心,四端之发,若火始然,泉始达之类,皆是要体认得这心性下落,扩而充之。于此等类语玩味,便自可见。
杨至之云:看孟子,见得一个大意,是性之本体,仁义之良心,到战国时,君臣上下都一齐埋没了。孟子所以推明发见之端绪,教人去体认扩充。曰:孟子高,他都未有许多意思。今说得一体认字,蚤是迟钝了孟子。孟子大段见得敏,见得快,他说话,恰似个狮子跳跃相似。且如他说个恻隐之心,便是仁之端;羞恶之心,便是义之端;只他说在那里底便是。似他说时,见得圣贤大段易做,全无许多等级,所以程子云:孟子才高,学之无可依据。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又曰:有是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孟子说得最好。人之一心,在外者又要收入来,在内者又要推出去。孟子一部书皆是此意。
孟子于义利间辨得毫釐不差,见一事来,便劈作两片,便分个是与不是,这便是集义处。义是一柄刀相似,才见事到面前,便与他割制了。
孟子之书,明白亲切,无甚可疑者。只要日日熟读,须教他在吾肚中先千百转,便自然纯熟。某初看时,要逐句看他,便觉得意浅迨;至后来放宽看,却有条理。然此书不特是义理精明,又且是甚次第文章。某因读,亦知作文之法。
《论语》多门弟子所集,故言语时有长长短短不类处;《孟子》疑自著之书,故首尾文字一体,无些子瑕疵,不是自下手,安得如此好?若是门弟子集,则其人亦甚高,不可谓轲死不传。
孟子比孔子时说得高。然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又见孟子说得实。
解书贵分晓。赵岐孟子,拙而不明;王弼周易,巧而不明。

《答林择之》

近略整顿《孟子》说,见得此老直是把得定,但常放教到极险处方与一斡转,斡转后便见天理,人欲直是判然,非有命世之才见道极分明,不能如此,然亦只此便是英气,害事处便是才高无可依据,处学者亦不可不知也。

《答董叔重》

问:《史记》谓孟子之书《孟子》自作,赵岐谓其徒所记,观七篇文字,笔势如此,决是一手所成,非鲁论比也。然其间有如云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亦恐,是其徒所记《孟子》,必曾略加删定也,此非甚紧切。以朋友间或有疑此者,尝以此答之,恐未是也。曰:或恐是如此。问:《孟子》集注序说言《史记》言孟子受业子思之门人,注云赵氏,注及孔丛子,亦皆云孟子亲受业于子思,铢谓赵岐所注,必有所考孔丛子,恐是伪书,似不必引此书,如何?曰:孔丛子虽伪书,然与赵岐亦未知其孰先后也,姑存亦无害。

《朱子大全集》《答林叔和》

孟子、程子所说才字之意不同,既是圣贤之书,岂后学便敢判断,但此事道理,只就自己身上体认便自见得,而其所以为是非得失者,亦不容无分别也。如集注中以程子为密,即是见得孟子所说未免少有疏处,今但以程子为主,而推其说以阴补孟子之不足,则于理无遗,而两书之说亦不至甚相妨矣。

《答张敬夫集大成说》

孔子之谓集大成,
集合也言合众理而大备于身也,或曰集谓合乐成,谓乐之一变,此即以乐譬之也。

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
此以乐明之也,金声之变无穷。玉声首尾如一振之者,振而节之犹今乐之有拍也;凡作乐者始以金奏,而后以玉振之,犹圣人之合众理而备于身也;条理众理之脉络也,始穷其理而缕析毫分者,智也;终备于身而浑然一贯者,圣也;二者惟孔子全之三子,则始不尽而终不备也;汉儿宽论封禅亦云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意,亦如此疑此古乐家语也。

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此复以射明之也,射之所以中者,巧也;其所以至者,力也;中虽在至之后,然其必中之巧,则在未发之前也。孔子巧力兼全,至而且中三子。力而不巧,各至其至而不能中也。若颜子则巧足,以中特力未充而死耳,承示及集大成说,发明详备,此说大意不过如此,今所欲论者正在言语气象微细曲折之间,然则来说似颇伤冗无馀味矣,金玉二字正是譬喻亲切有功处。今却不曾说及,只做始终字看了,如此则孟子此一节譬喻全是剩语矣,旧见学者所传在临安时说,此一段却似简当,然亦不能尽记熹旧所解,又偶为借去,不及参考得失。然记得亦是太多,今略说如前窃,谓似此已是不精约,使人无可玩味了,若更著外来意思,言语即愈支离矣,不审高明。以为如何?

《答敬夫孟子说疑义》

告子篇论性数章
按此解之体不为章解句释,气象高远,然全不略说,文义便以己意立论,又或别用外字体贴而无脉络连缀,使不晓者展转迷惑,粗晓者一向支离,如此数章论性,其病尤甚,盖本文不过数语,而所解者文过数倍。本文只谓之性,而解中谓之太极,凡此之类将使学者不暇求经,而先使坐困于吾。说非先贤谈经之体也,且如易传已为太详,然必先释字义,次释文义,然后推本而索言之,其浅深近远详密有序,不如是之匆遽而繁杂也大抵解经,但可略释文义名物而使学者自求之,乃为有益耳。

夜气不足以存
解云:夜气之所息能有几,安可得而存乎?
按此句之义非谓夜气之不存也,凡言存亡者皆指心而言耳,观上下文可见。
云:仁义之心。又云:放其良心。又云:操则存,舍则亡。惟心之谓与正有存亡二字,意尤明白。
盖人皆有是良心而放之矣,至于日夜之所息,而平旦之好恶与人相近者,则其夜气所存之良心也,及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则此心又不可见。若梏亡反覆而不已,则虽有日夜之所息者,亦至微薄而不足以存其仁义之良心矣,非谓夜气有存亡也,若以气言,则此章文意首尾衡决殊无血脉意味矣,程子亦曰:夜气之所存者,良知良能也。意盖如此,然旧看《孟子》,未晓此意,亦只草草看过。

大体小体
此章之解意未明而说太漫,盖惟其意之未明,是以其说不得而不漫也。按本文耳目之宫,不思而蔽于物心之官,则思此两节,方是分别小体之不可从,而大体之当从之意。
解云:从其大体心之官也,从其小体耳目之官也。只此便多却从其四字矣。
下文始结之云:此二者皆天之所与我者,但当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不能夺耳。
此章内先立乎其大者一句方是说用力处,而此句内立字尤为紧切。
据今所解全不提掇著立字,而只以思为主,心不立而徒思,吾未见其可也,于是又有君子徇理小人徇欲之说又有思非汎而无统之说又有事事物,物皆有所以然之说,虽有心得,其宰之云:然乃在于动,而从理之后,此由不明孟子之本意,是以其说虽漫,而愈支离也。七八年前见徐吉卿说,曾问焦某先生为学之要,焦云先立乎其大者,是时熹说此意正如此,解之支离,闻之惘然,不解其语。
今而思之乃知焦公之学于躬行上有得力处,

反身而诚。
解云:反身而至于诚则心与理一云云。
按此解语意极高,然只是赞咏之语,施之于经则无发明之助,施之于己则无体验之功,窃恐当如张子之说,以行无不慊于心解之乃有著落。

《答程正思》

所喻数说皆善孟子,中间又改一过,不记曾录去否。今恐未曾别寄一本,但初看甚分明,今读之又似不分晓试,更为思之如来喻,固佳初欲取,而用之又觉太繁,注中著不得许多言语,今可更约其辞为下数语来,若发脱得意思分明又当改却,此说乃佳也。致知说及他数处近改者,德粹写得今有所改或问一二条,亦写寄之可就取看日新一条似比旧有功也。发见之说已具叔重书中可更相与详之,此是日用功夫最精约处,与向来五峰敬夫之说不同,可更思之恐说未透,却又须别下语也。大学或问所引《孟子》正是传授血脉与援引牵合者,不同试更详之人心。道心近书虽云无疑,恐亦有未彻处,故犹有不善看之说,亦请更察之也。其他所论大概皆正当,但于曲折处间有未察,只恐于所谓亭亭当当,恰好处未免不子细也,大抵近日朋友例,皆昏弱无志散漫无主,鞭策不前,独正思笃志勤恳,一有见闻便肯穷究,此为甚不易得,常与朋友言之,以为为学正须如此,方有可望,然亦觉得意思有粗疏处,辨论功夫胜却玩索意,思故气象间有喧闹急迫之病,而少从容自得之意,此为未满人意耳。

《答张敬夫问目》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心体廓然,初无限量,惟其梏于形器之私,是以有所蔽,而不尽人能克己之私,以穷天理,至于一旦脱然,私意剥落,则廓然之体无复一毫之蔽,而天下之理,远近精粗,随所扩充无不通达。性之所以为性,天之所以为天,盖不离此。而一以贯之,无次序之可言矣,孔子谓天下归仁者,正此意也。
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心性皆天之所以与我者,不能存养而梏亡之,则非所以事天也。夫心主乎性者也,敬以存之,则性得其养,而无所害矣,此君子之所以奉顺乎天,盖能尽其心而终始事之。颜冉所以请事斯语之意也,然学者将以求尽其心,亦未有不由此而入者,故敬者学之终始。所谓彻上彻下之道,但其意味浅深有不同耳。
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云:夭与夭同夫夭寿之不齐,盖气之所禀有不同者,不以悦戚二其心,而惟修身以俟之,则天之正命自我而立,而气禀之短长非所论矣。愚谓尽心者私智不萌,万里洞贯敛之,而无所不具扩之,而无所不通之谓也。学至于此,则知性之为德无所不该。而天之所以为天者,不外是矣。存者存此而已,养者养此而已,事者事此而已。生死不异其心,而修身以俟其正,则不拘乎气禀之偏,而天之正命自我立矣。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孟子举告子之言,以告丑明。告子所以不动心,其术如此。告子之意,以为言语之失当,直求之于言而不足以动吾之心,念虑之失当直求之于心而不必更求之于气。盖其天资刚劲有过人者,力能坚忍固执以守其一偏之见,所以学虽不正而能先孟子以不动心也。观其论性数章,理屈辞穷则屡变其说以取胜,终不能从容反覆审思明辨,因其所言之失而反之于心,以求至当之归,此其所以不得于言,而勿求于心之验也欤。
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孟子既引告子之言而论其得失如此,夫心之不正未必皆气使之故,勿求于气未为尽失至言之不当,未有不出于心者,而曰勿求于心,则有所不可矣。伊川先生曰:人必有仁义之心,然后有仁义之气,睟然达于外,所以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也。又曰: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盖不知义在内也。皆此意也。然以下文观之气,亦能反动其心,则勿求于气之说未为尽善,但心动气之时多气,动心之时少,故孟子取其彼善于此而已,凡曰可者皆仅可而未尽之词也。至于言则虽发于口,而实出于心内有蔽陷离穷之病,则外有诐淫邪遁之失,不得于言而每求诸心,则其察理日益精矣。孟子所以知言养气为不动心之本者,用此道也。而告子反之是徒见言之发于外,而不知其出于中亦义外之意也,其害理深矣。故孟子断然以为不可于此,可见告子之不动心所以异于孟子,而亦岂能终不动者哉?满腔子是恻隐之心,此是就人身上指出此理,充塞处最为亲切若于此见得,即万物一体更无内外之别;若见不得却去腔子外寻不见,即莽莽荡荡无交涉矣。陈经正云:我见天地万物皆我之性,不复知我身之所为我矣。伊川先生曰:他人食饱公无馁乎。正是说破此病。知言亦云:释氏知虚空妙界为己身,而不敬其父母所生之身。亦是说此病也。

孟子部总论三

《朱子读余隐之尊孟辨》〈隐之名允文建安人〉《温公疑孟上》
疑曰:孟子称所愿学者孔子,然则君子之行孰先于孔子?孔子历聘七十馀国,皆以道不合而去。岂非非其君不事欤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岂非非其友不友乎阳货,为政于鲁,孔子不肯仕;岂非不立于恶人之朝乎,为定哀之臣;岂非不羞污君乎,为委吏为乘田;岂非不卑小官乎,举世莫知之不怨天不尤人;岂非遗佚而不怨乎,饮水曲肱乐在其中;岂非阨穷而不悯乎,居乡党恂恂似不能言;岂非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乎,是故君子。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非隘也。和而不同遁世无闷,非不恭也。苟毋失其中,虽孔子由之。何得云:君子不由乎?辨曰: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原孟子之言,非是瑕疵夷惠也,而清和之弊必至于此,盖以一于清其流,必至于隘一于和其流,必至于不恭。其弊如是,君子岂由之乎?苟得其中,虽圣人亦由之矣。观吾孔子之行时乎清,而清时乎和,而和仕止久速,当其可而已,是乃所谓时中也。是圣人之时者也,讵可与夷惠同日而语哉。或谓伯夷制行,以清下惠,制行以和救时之弊不得不然亦未知夷惠者,苟有心于制行则清也和也岂得至于圣哉?夷之清惠之和,盖出于天性之自然特立独行而不变,遂臻其极致,此其所以为圣之清圣之和也。孟子固尝以百世之师许之矣,虑后之学者慕其清和而失之偏,于是立言深救清和之弊,大有功于名教,疑之者误矣。

朱子曰:观吾夫子之行时乎清,而清时乎和,而和仕止久,速当其可而已,是乃所谓时中也,是圣人之时者也,讵可与夷惠同日而语哉?四十九字愚欲删去而补之。曰:然此不待别求左验,而是非乃明也,姑即温公之所援,以为说者论之,固已晓然矣。如温公之说,岂非吾夫子一人之身而兼二子之长欤?然则时乎清,而非一于清矣,是以清而不隘时乎,和而非一于和矣,是以和而未尝不恭,其曰圣之时者如四时之运,温凉和燠,各以其序,非若伯夷之清则一于寒凉柳下惠之和,则一于温燠而不能相通也,以是言之,则是温公之所援,以为说者,乃所以助孟子,而非攻也。又曰:苟有心于制行至章末,愚欲删去而易之。曰:使夷惠有心于制行,则方且勉强修为之不暇尚何以为圣人之清和也欤?彼其清且和也,盖得于不思不勉之,自然是以特立独行终其身而不变,此孟子所以直以为圣人,而有同于孔子也。又恐后之学者慕其清和而失之一偏,于是立言以救其末流之弊,而又曰: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其抑扬开示至深切矣,亦何疑之有?
疑曰: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盖谓不以其道事君而得之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盖谓不以其道取于人而成之也。仲子盖尝谏其兄矣,而兄不用也。仲子之志以为吾既知其不义矣,然且食而居之,是口非之而身享之也,故避之居于于陵。于陵之室与粟身织屦妻辟纑而得之也,非不义也,岂当更问其筑与种者谁欤,以所食之鹅兄所受之馈也。故哇之岂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耶。君子之责人当探其情,仲子之避兄离母,岂所愿耶?若仲子者诚非中行亦狷者有所不为也,孟子过之何其甚耶?
辨曰:陈仲子弗居不义之室,弗食不义之禄,夫孰得而非之。居于于陵,以彰兄之过,与妻同处,而离其母,人则不为也。而谓仲子避兄离母,岂所愿耶?殊不晓其说仲子之兄非不友,孰使之避?仲子之母非不慈,孰使之离?乌得谓之岂所愿耶?仲子齐之世家,万钟之禄,世有之矣,不知何为谏其兄以其禄,与室为不义而弗食弗居也。谓仲子为狷者,有所不为。避兄离母,可谓狷乎?孟子深辟之者,以离母则不孝,避兄则不恭也。使仲子之道行,则天下之人不知义之所在,谓兄可,避母可离,其害教也大矣。孟子之言履霜之戒也欤。

朱子曰:温公云:仲子尝谏其兄,而兄不用,然且食而居之,是口非之,而身享之也,故避之。又曰:仲子狷者,有所不为者也。愚谓口非之而身享之一时之小嫌,狷者之不为一身之小节,至于父子兄弟乃人之大伦天地之大义,一日去之则禽兽矣。虽复谨小嫌守小节,亦将安所施哉?此孟子绝仲子之本意隐之。云:仲子之兄非不友,孰使之避?仲子之母非不慈,孰使之离?愚谓政使不慈不友亦无逃去之理,观舜之为法于天下者则知之矣。
疑曰:孔子,圣人也,定哀庸君也。然定哀召孔子,孔子不俟,驾而行,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过虚位则不敢不恭,况召之有不往,而他适乎孟子学孔子者也,其道岂异乎夫君臣之义人之大伦也?孟子之德,孰与周公其齿之长?孰与周公之于成王?成王幼周公,负之以朝,诸侯及长,而归政北面,稽首畏事之,与事文武无异也,岂得云彼有爵?我有德齿可慢彼哉。孟子谓蚳蛙居其位不可以不言,言而不用,不可以不去己。无官守,无言责,进退可以有馀裕。孟子居齐,齐王师之,夫师者导人以善,而救其恶者也,岂谓之无官守无言责乎?若谓之为贫而仕耶,则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仰食于齐,非抱关击柝比也。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夫贤者所为,百世之法也。余惧后之人,挟其有以骄,其君无所事而贪禄位者,皆援孟子以自况,故不得不疑。
辨曰: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探王之意未尝知以尊德乐道为事,方且恃万乘之尊,不肯先贤者之屈,故辞以疾。欲使孟子屈身先之也,孟子知其意,亦辞以疾者,非骄之也,身可屈道其可屈乎?其与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异矣。又孟子曰:天下有达尊三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夫尊。有德敬耆老,乃自古人君通行之道也,人君所贵者爵尔,岂得慢夫齿与德哉?若夫伊尹之于太甲,周公之于成王,此乃大臣辅导幼主,非可与达尊概而论也。又孟子谓蚔蛙为士师,职所当谏,谏之不行,则去为臣之道,当如是也。为王之师,则异矣。记曰:君子所不臣于其臣者,二而师处其一尊师之礼,诏于天子无北面,非所谓有官守有言责者也,其进退岂不绰绰然有馀裕哉?孟子以道自任,一言一行未尝少戾于道,意谓人君尊德乐道不如是,则不足与有为,而谓挟其有以骄其君无所事而贪禄位者过矣。

朱子曰:温公云孔子圣人也,定哀庸君也。然定哀召孔子,孔子不俟,驾而行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过虚位且不敢不恭,况召之有不往而他适乎?孟子学孔子者也,其道岂异乎。夫君臣之义人之大伦也,孟子之德,孰与周公其齿之长?孰与周公之于成王?成王幼周公,负之以朝诸侯及长,而归政北面稽首,畏事之与事文武无异也,岂得云彼有爵我有齿德可慢彼哉?愚谓孟子固将朝王矣,而王以疾要之,则孟子辞而不往,其意若曰自我而朝王,则贵贵也,贵贵义也,而何不可之有?以王召我则非尊贤之礼矣,如是而往,于义何所当哉?若其所以与孔子异者,则孟子自言之详矣,恐温公亦未深考耳。孟子达尊之义,愚谓达者通也,三者不相值,则各伸其尊,而无所屈。一或相值,则通视其重之所在,而致隆焉。故朝廷之上以伊尹周公之忠圣耆老,而祇奉嗣王左右,孺子不敢以其齿德加焉。至论辅世长民之任,则太甲成王固拜手稽首于伊尹周公之前矣,其迭为屈伸以致崇极之义不异于孟子之言也,故曰:通视其重之所在而致隆焉。惟可与权者知之矣,官守言责一职之守耳,其进退去就决于一事之得失,一言之从违者也。若为师则异于是矣,然亦岂不问其道之行否,而食其禄耶?观孟子卒致为臣而归齐王以万钟留之而不可得,则可见其出处大概矣。
疑曰:孟子知燕之可伐,而必待能行仁政者乃可伐之。齐无仁政伐燕,非其任也。使齐之君臣不谋于孟子,孟子勿预知可也。沈同既以孟子之言劝王伐燕,孟子之言尚有怀而未尽者,安得不告王而止之乎?夫军旅之事,民之死生,国之存亡,皆系焉。苟动而不得其宜,则民残而国危仁者,何忍坐视其终委乎?
辨曰:沈同问燕可伐,孟子答之曰:可伐者。言燕之君臣擅以国而私与受,其罪可伐。沈同亦未尝谓齐将伐之也,岂可臆度其意预告之以齐无善政不可伐燕欤?且言之不可不慎也久矣。彼欲伐人之国未尝与己谋苟逆,探其意而沮其谋政,恐不免贻祸矣。或谓其劝齐伐燕,孟子已尝自明其说,意在激劝宣王使之感悟而行仁政尔。孟子答问之际抑扬,高下莫不有法读其书者,当求其立言垂训之意,而究其本末可也。

朱子曰:圣贤之心如明鉴止水来者,照之然亦照其在我者而已矣,固不能探其背而逆照之也。沈同之问以私而不及公,问燕而不及齐,惟以私而问燕,故燕之可伐。孟子之所宜知也,惟不以公而问齐,故齐之不可伐。孟子之所不宜对也,温公疑孟子坐视齐伐燕而不谏隐之,以为孟子恐不免贻祸,故不谏温公之疑固未当,而隐之又大失之。观孟子言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然燕之可取不可取,决于民之悦否而已,使齐能诛君吊民拯之于水火之中,则乌乎而不可取哉!
疑曰:经云:当不义,则子不可不争于父传。云:爱子教之以义方。孟子云:父子之间不责善。不责善是不谏不教也可乎?
辨曰:孟子曰:古者易子而教之,非谓其不教也。又曰:父子之间不责善。父为不义则争之非责善之谓也。传云:爱子教之以义方。岂自教也哉,胡不以吾夫子观之鲤趋而过庭?孔子告之,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诗与礼,非孔子自以诗礼训之也。陈亢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君子之远其子,孟子之言正与孔子不约而同,其亦有所受而言之乎!

朱子曰:子虽不可以不争于父观,内则论语之言,则其谏也以微隐之说已尽,更发此意尤佳。
疑曰:告子云:性之无分于善不善,犹水之无分于东西。此告子之言失也。水之无分于东西,谓平地也。使其地东高而西下,西高而东下,岂决导所能致乎。性之无分于善不善,谓中人也。瞽瞍生舜,舜生商,均岂陶染所能变乎。孟子云:人无有不善。此孟子之言失也,丹朱商均自幼及长所日见者,尧舜也。不能移其恶,岂人之性无不善乎?
辨曰: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盖言人之性皆善也。系辞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是则孔子尝有性善之言矣。中庸曰:天命之谓性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人之性禀于天曷尝有不善哉。荀子曰:性恶。扬子曰:善恶混。韩子曰:性有三品。皆非知性者也。牺生犁胎龙寄蛇腹,岂常也哉。性一也,人与鸟兽草木所受之初皆均,而人为最灵尔,由气习之异,故有善恶之分。上古圣人固有禀天地刚健纯粹之性,生而神灵者,后世之人或善或恶或圣或狂,各随气习而成其所由来也远矣。尧舜之圣性也,朱均之恶岂性也哉?夫子不云乎,惟上智与下愚不移,非谓不可移也。气习渐染之久,而欲移下愚而为上智,未见其遽能也,讵可以此便谓人之性有不善乎?

《温公疑孟下》

疑曰:孟子云:白羽之白,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告子当应之云:色则同矣,性则殊矣。羽性轻,雪性弱,玉性坚。而告子亦皆然之,此所以来犬牛人之难也。孟子亦可谓以辨胜人矣。
辨曰:孟子白羽之白与白雪白玉之同异者,盖以难告子生之谓性之说也。告子徒知生之谓性,言人之为人,有生而善,生而恶者,殊不知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所习不慎,流浪生死。而其所禀受亦从以异,故有犬牛人性之不同。而其本性未始不善也,犹之水也,其本未尝不清,所以浊者土汨之耳,澄其土则水复清矣。谓水之性自有清浊可乎?孟子非以辨胜人也,惧人不知性而贼仁害义灭其天理不得已,而为之辨孝。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以言万物之性均惟人为贵耳,性学之不明人,岂知自贵哉?此孟子所以不惮谆谆也。

朱子曰:此二章,熹未甚晓,恐隐之之辨亦有未明处。
疑曰:礼君不与同姓同车,与异姓同车嫌其偪也。为卿者,无贵戚异姓,皆人臣也。人臣之义,谏于君而不听,去之可也,死之可也,若之何?以其贵戚之故,敢易位而处也。孟子之言过矣。君有大过无若纣,纣之卿士莫若王子比干箕子微子之亲且贵也,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商有三仁焉。夫以纣之过大,而三子之贤犹且不成易位也。况过不及纣而贤不及三子者乎?必也使后世有贵戚之臣,谏其君而不听,遂废而代之,曰:吾用孟子之言也,非篡也,义也。其可乎?或曰:孟子之志欲以惧齐王也。是又不然,齐王若闻孟子之言而惧,则将愈忌恶其贵戚,闻谏而诛之。贵戚闻孟子之言,又将起而蹈之,则孟子之言不足以格骄君之非,而适足以为篡乱之资也,其可乎?辨曰:道之在天下,有正有变。尧舜之让,汤武之伐,皆变也。或谓尧舜不慈,汤武不义,皆是圣人之不幸,而处其变也。禅逊之事,尧舜行之,则尽美魏晋行之则不美矣。伊尹之放太甲,霍光之易昌邑,岂得已哉?为人臣者,非不知正之为美,或曰从正则天下危,从变则天下安。然则孰可苟以安天下为
大则必曰从变?可唯此最难处,非通儒莫能知也。尹光异姓之卿擅自废立,后世犹不得而非之,况贵戚之卿乎?纣为无道,贵戚如微子箕子比干,不忍坐视商之亡,而覆宗绝祀,反覆谏之不听,易其君之位,孰有非之者,或去或奴或谏而死。孔子称之曰:商有三仁焉。以仁许之者,疑于大义,犹有所阙也。三仁固仁矣,其如商祚之绝,何季札辞国而生乱,孔子因其来聘贬而书名,所以示法春秋,明大义,书法甚严,可以鉴矣。君有大过,贵戚之卿反覆谏而不听则易其位,此乃为宗庙社稷计有所不得已也。若进退废立,出于群小阍寺而当国,大臣不与,焉用彼卿哉?是故公子光使专诸,弑其君僚,春秋书吴以弑不称其人而称其国者,归罪于大臣也,其经世之虑深矣,此孟子之言亦得夫春秋之遗意欤。

朱子曰:隐之云:三仁于大义有阙此恐未然,盖三仁之事不期于同自靖以献于先王而已。以三仁之心行孟子之言,孰曰不可?然以其不期同也,故不可以一方论之,况圣人之言,仁义未尝备举言仁则义在其中矣。今徒见其目之以仁而不及义,遂以为三子犹有偏焉,恐失之蔽也。此篇大意已正只此数句未安。
疑曰:君子之仕行其道也,非为礼貌与饮食也。昔伊尹去汤就桀,岂能迎之以礼哉?孔子栖栖皇皇,周游天下,佛肸召,欲往公山,弗扰召,欲往彼,岂为礼貌与饮食哉?急于行道也。今孟子之言,曰:虽未行其言也,迎之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是为礼貌而仕也。又曰:朝不食,夕不食。君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是为饮食而仕也,必如是,是不免于鬻先王之道以售其身也,古之君子之仕也,殆不如此。
辨曰:孔子之于鲁卫,始接之以礼,则仕及不见,悦于其君则去,岂可谓不为礼貌。而仕与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岂可谓不饮食而仕欤?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孰谓孔子栖栖皇皇不为礼貌与饮食哉?孟子曰:迎之有礼则就礼貌衰则去。又曰:朝不食,夕不食。周之亦可受者,则是言也,未尝或戾于吾。孔子之所行,如曰不为饮食不当慕夷齐可也,又何仕为?圣贤固不专为饮食,其所以为饮食云者,为礼貌耳。而谓古之君子能辟谷者耶,不顾廉耻苟容者耶。诵孟子之言而不量其轻重之可否,何说而不可疑?

朱子曰:孟子言所就三所去三,其上以言之行不行为去就,此仕之正也。其次以礼貌衰未衰为去就,又其次至于不得已,而受其赐,则岂君子之本心哉?盖当是时举天下莫能行吾言矣,则有能接我以礼貌而周我之困穷者,岂不善于彼哉?是以君子以为犹可就也。然孟子盖通上下言之若君子之自处则在所择矣。孟子于其受赐之节又尝究言之曰:饥饿不能出门户。则周之亦可受也〈明未至于如是之贫则不可受〉,免死而已矣〈言受之有限不求赢馀明不多受〉,以是而观则温公可以无疑于孟子矣。而隐之所辨,引孔子事为證,恐未然也。
疑曰:所谓性之者,天与之也;身之者,亲行之也;假之者,外有之而内实亡之也;尧舜汤武之于仁义也,皆性得而身行之也。五霸则强焉而已,夫仁所以治国家而服诸侯也,皇帝王霸皆用之,顾其所以殊者大小高下远近多寡之间耳。假者文具而实不从之谓也,文具而实不从其国家且不可保,况于霸乎?虽久假而不归犹非其有也。
辨曰:仁之为道有生者,皆具有性者,同得顾所行何如耳。尧舜之于仁,生而知之率性而行也,汤武之于仁学而知之体仁而行也,五霸之于仁困而知之意。谓非仁则不足以治国家服诸侯,于是假而行之,其实非仁也,而谓皇帝王霸皆用之顾,其所以殊者大小高卑远近多寡之间耳,何所见之异也?孟子之言曰:尧舜性之,汤武身之,五霸假之。假之而不归,乌知其非有正合中庸,所谓或安而行,或利而行,或勉强而行,及其成功一也。孟子之意以勉其君为仁耳,惜乎五霸假之而不能久也。

朱子曰:隐之以五霸为困知勉行者,愚谓此七十子之事非五霸所及也。假之之情与勉行固异,而彼于仁义亦习闻其号云尔,岂真知之者哉?温公云:假者文具而实不从之。谓也文具而实不从其国家且不可保,况于霸乎虽久假而不归,犹非其有也。愚谓当时诸侯之于仁义文实俱丧,唯五霸能具其文耳,亦彼善于此之谓也,又有大国资强辅因窃仁义之号以令诸侯,则孰敢不从之也哉?使其有王者作而以仁义之实施焉,则爝火之光其息久矣。孟子谓久假不归,乌知其非有止,谓当时之人不能察其假之之情,而遂以为真有之耳。此正温公所惑而反以病孟子不亦误哉。
疑曰:虞书称舜之德,曰: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所贵乎。舜者为其以孝和谐,其亲使之进,进以善自治而不至于恶也,如是则舜为子瞽瞍必不杀人矣。若不能止其未然,使至于杀人,执于有司,乃弃天下,窃之以逃狂,夫且犹不为而谓舜为之乎。是特委巷之言也,殆非孟子言也。且瞽瞍既执于皋陶矣,舜乌得而窃之?虽负而逃于海滨皋陶外,虽执之以正其法而内实纵之以予舜是君臣相予为伪以欺天下也,恶得为舜与皋陶哉?又舜既为天子矣,天下之民戴之如父母,虽欲遵海滨而处民,岂听之哉?是皋陶之执瞽瞍得法而亡舜也,所亡益多矣,故曰:是特委巷之言殆,非孟子之言也。
辨曰:桃应之问乃设言耳,非谓已有是事也。桃应之意,盖谓法者天下之大公舜制法者也。皋陶守法者也,脱或舜之父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者士之职所当然也。舜不敢禁者不以私恩废天下之公法也,夫有所受云者,正如为将阃外之权,则专之君命有所不受士之守法亦然,盖以法者先王之制与天下公共为之士者,受法于先王非可为一人而私之。舜既不得私其父,将寘之于法,则失为人子之道将寘而不问,则废天下之法,宁可弃天下愿得窃负而逃,处于海滨乐以终其身,焉更忘其为天子之贵也。当时固无是事,彼既设为问目使孟子不答,则其理不明孟子之意。谓天下之富天子之贵不能易事父之孝,遂答之以天下可忘而父不可暂舍,所以明父子之道也,其于名教岂曰小补哉?

朱子曰:龟山先生尝言,固无是事,此只是论舜心耳。愚谓执之而已矣,非洞见皋陶之心者不能言也。此一章之义见,圣贤所处无所不用其极,所谓止于至善者也,隐之之辨专以父子之道为言,却似实有此事于义未莹。

《史剡》

尧以二女妻舜,百官牛羊事舜,于畎亩之中瞽瞍与象,犹欲杀之,使舜涂廪而纵火,舜以两笠自捍,而下又使舜穿井,而实以土舜,为匿空出他人井。剡曰:顽嚚之人不入德义则有之矣,其好利而畏害则与众不殊也,或者舜未为尧知而瞽瞍欲杀之则可矣,尧已知之四岳举之妻,以二女养,以百官方,且试以百揆而禅天下焉,则瞽瞍岂不欲利其子而为天子,而尚欲杀之乎。虽欲杀之亦不可得已,藉使得杀之,瞽瞍与象将随踵而诛虽甚,愚必不为也,此特闾父里妪之言,而孟子信之过矣。后世又承以为实,岂不过甚矣哉?
辨曰:万章问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掩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予于治继。曰: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孟子答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又问曰:然则舜伪喜者欤?答曰: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且夫舜未为尧知瞽瞍与象杀之可也。尧既知之象焉得而杀之?温公云:闾父里妪之言固然矣,万章既以为诚有是事,如谓其必无而不答,则兄弟之道孰与明之乎?孟子答之云:云者以见圣人之心不藏怒不宿怨,惟知有兄弟之爱而已,使天下后世明兄弟之道者。孟子之功大矣,读孟子者不求其明教之意,而谓其信之过,是亦不思之甚也。

朱子曰:则兄弟之道孰与明之乎?以下至终篇,愚欲易之曰,然因其所问而告之亦可以见仁人之于兄弟之心矣,盖仁人之于兄弟不藏怒不宿怨,惟知有兄弟之爱而已。今不求孟子之意而以信之太过,疑之是以筋骨形容之不善而弃天下马也。
《李公常语上》
常语曰:尧传之舜,舜传之禹,禹传之汤,汤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如何?曰:孔子死不得其传矣,彼孟子者名学孔子而实背之者也,焉得传?敢问何谓也?曰:孔子之道,君君臣臣也;孟子之道,人皆可以为君也。天下无王伯言伪而辨者,不杀诸子得以行其意。孙吴之智,苏张之诈,孟子之仁义,其原不同,其所以乱天下一也。
辨曰:大道之传至吾夫子,然后大成。夫子没百馀岁,杨朱墨翟各持所见,以惑后学。朱之为我则偏于为义,翟之兼爱则偏于为仁,圣人之道自是而晦,孟轲氏出以仁义之言解其蔽,斯道复明。不幸六艺之文厄于秦火,由汉以来,佛老显行,圣道不绝,如线韩氏愈断然于世。曰:轲之死不得传夫道。
不可斯须离而其在于人心者,固常自若,岂真不传哉?盖以道之大要不在乎仁义,自孟子没,未有唱为仁义之说者,此道所以为不传也。谓孟子名学孔子而实背之妄矣,又谓孙吴之智苏张之诈与孟子之仁义一于乱天下,且仁义之与智诈不啻冰炭之异,非可概而论。遂并以仁义为乱天下所见之谬如是,乌知帝王所传之道哉。

朱子曰: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此非深知所传者何事则未易言也。夫孟子之所传者何哉?曰:仁义而已矣。孟子之所谓仁义者何哉?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如斯而已矣。然则所谓仁义者,又岂外乎此心哉?寻舜之所以为尧舜,以其尽此心之体而已。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传之以至于孟子,其间相望有或数百年者,非得口传耳授密相付属也,特此心之体隐乎百姓日用之间。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而体其全且尽则为得其传耳。虽穷天地亘万世而其心之所同,然若合符节,由是而出,宰制万物酬酢万变,莫非此心之妙用,而其时措之宜又不必同也。故尧舜与贤而禹与子汤放桀文王事殷武王杀受。孔子作《春秋》以翼衰周,孟子说诸侯以行王道,皆未尝同也,又何害其相传之一道,而孟子之所谓仁义者,亦不过使天下之人各得其本心之所同然者耳。李氏以苏张孙吴班焉,盖不足以窥孟子之籓篱而妄议之也。推此观之,则其所蔽亦不难辨矣。
常语曰: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吾以为孟子者,五霸之罪人也。五霸率诸侯事天子,孟子劝诸侯为天子,苟有人性者,必知其逆顺耳矣。孟子当周显王时,其后尚且百年而秦并之呜呼!孟子忍人也,其视周室如无有也。
辨曰:孟子说列国之君,使之行王政者,欲其去暴虐,行仁义而救民于水火耳。行仁义而得天下,虽伊尹太公孔子说其君亦不过此彼五霸者,假仁义而行阳尊周室而阴欲以兵强天下。孟子不忍斯民死于斗战,遂以王者仁义之道,诏之使当时之君不行仁义而得天下,孟子亦恶之矣,岂复劝诸侯为天子哉。大抵入人之罪必文致其事巧,为锻鍊无所不至,谓孟子为忍人入罪也多矣,其知有天诛鬼责之事乎?

朱子曰:李氏罪,孟子劝诸侯为天子,正为不知时措之宜,隐之之辨已得之,但少发明时措之意,又所云行仁义而天下归之乃理势之必然,虽欲辞之而不可得也,又辨云大抵入人之罪以下疑,可删去。
常语曰:孔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而孟子谓以齐王犹反手也,功烈如彼,其卑故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呜呼?是犹见人之斗者而笑曰:胡不因而杀之?货可得也。虽然他人之斗者耳,桓公管仲之于周救父祖也,而孟子非之奈何?辨曰:孔子谓管仲如其仁,言仲之似仁而非仁也。又谓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言,仲有攘却之功也。至谓其小器奢僭不知礼言,仲之不能图大致远也,夫奢僭不知礼之人,岂得为仁乎?其所以九合诸侯者,假仁而行以济其不仁耳,宜曾西之所不为也。昔成汤以七十里为小国之诸侯,伊尹相之以王于天下,齐以千里之国而相管仲,管仲得君之专行国政之久,功烈如彼,其卑童子且羞称之,况大贤乎?有好功利者,必喜管仲仁者不为也。管仲急于图伯藉周室以为之资耳,谓桓公管仲之于周如救父祖,吾弗之信矣。

朱子曰:夫子之于管仲大其功而小其器,邵康节亦以五霸者功之,首罪之魁也。知此者可与论桓公管仲之事矣,夫子言如其仁者以当时王者,不作中国衰,诸侯之功未有如管仲者,故许其有仁者之功亦彼善于此而已。至于语学者,立心致道之际,则其规模宏远自有定论,岂曰若管仲而休耶?曾西之耻而不为,盖亦有说矣。李氏又有救斗之说,愚以为桓公管仲救父祖之斗而私其财,以为子舍之藏者也,故周虽小,振而齐,亦寖强矣。夫岂诚心恻怛而救之哉?孟子不与管仲或以是耳,隐之以为小其不能相桓公,以王于天下恐不然,齐桓之时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革命之事未可为也。孟子言以齐王犹反手,自谓当年事势且言己志,非为管仲发也。
常语曰:或曰:然则汤武不足为欤?曰:汤武不得已也。契相土之时,讵知其有桀哉?后稷公刘古公之时,讵知其有纣哉?夫所以世世种德以善其身,以及其国家而已。汤武之生不幸而遭桀纣放之杀之而莅天下,岂汤武之愿哉?仰畏天俯畏人欲,遂其为臣而不可得也。由孟子之言则是汤武修仁行义以取桀纣尔。呜呼!吾乃不知仁义之为篡器
也。又仲虺之诰成汤放桀于南巢,唯有惭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孔子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彼顺天应人,犹臲如此,而孟子固求之其心安乎哉。
辨曰:仁义者,人心之所同好;不仁不义者,人心之所同恶。岂惟人心好恶为然?天心亦如之汤武,为顺天应人之举放桀伐纣,岂得已哉?孟子闵战国之际,人之道不立,矢口成言,无非仁义,而谓孟子以仁义为篡器,斯言一发天下以谈仁义为讳,则人将遗其亲,后其君为禽兽之归矣,言其可不慎乎?汤有惭德仲虺之诰,言之详,孔子虽以武为未,尽善而终宪章之故,彖易之革卦。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其论仁政德教必以三代为称首曷,尝谓汤武不可为欤,惜乎战国之君,以孟子为迂,阔不能求为汤武,三代之治不可复见,此僻儒得以妄生讥议也。

朱子曰:隐之此辨甚精,但所云矢口而言,无非仁义两句说事意不尽,不若云教诸侯行仁义以救百姓倒悬之急,因言其效以为苟能行,此则天下必将归之至于仁孚义达,而天下之人各得其本心之所同然者,则虽三代之治何以加此?
常语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谓至德也已矣。又曰: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书序伊尹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孟子亦曰: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夫周显王未闻有恶行特微弱尔,非纣也。而齐梁不事之,非桀也。而孟子不就之,呜呼!孟子之欲为佐命,何其躁也!
辨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者。文王亦俟上天之休命尔,使其历数在躬天命之人归之文王。虽欲尽臣节,予知其不能焉,此武王所以谓文王,诞膺天命九年而大勋未集也。伊尹乐尧舜之道而耕莘汤三聘之乃幡然而改意,其五就云者,是必汤得伊尹而贡之,使之事桀,聘问往来至于五就也。且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则知王者之赏罚,不行乎天下而自列于诸侯也。周之衰微久矣,仲尼生灵王之时,犹不去鲁,而事周至于显王,则又微弱矣。孟子安得去齐,而事周乎?今有人焉,父不能主,其家诸子各营别业,不事其父,有以孝悌之道训之,使其子知有孝悌,虽未能事其父,则亦不敢悖逆矣。苟不知出此,乃相其父。曰:汝为父之尊,曷不治其子,使事己欤。吾恐诸子悖逆之心,自是而生矣,是无异刘文公与苌弘,欲合诸侯以城成周,与夫张仪,欲挟天子以令天下也。孟子肯为是举乎,借使当时有汤武为之君,孟子为之佐命,兴仁义之化,则天下复见商周之盛,治而三主可四矣,何其幸耶!夫何孟子不遇其时,不见诸行事,徒托之空言,犹足扶卫圣道七篇之著与诗书,相为表里,曷谓其躁哉。

朱子曰:李氏谓周显王未闻有恶行特微弱尔,而孟子不使齐梁事之,以是咎孟子。愚谓周以失道寖微寖灭,孔子作《春秋》,虽云尊周,然贬天子以达王,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亦屡书矣。至于显王之时,天下不知有周室,盖人心离而天命改久矣,是时有王者,作亦不待灭周而后天下定于一也。圣人心与天同,而无所适,莫岂其拳拳于已废之衰周,而使斯人坐蒙其祸无已哉。皋陶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知此则知天矣。圣人之心岂异是耶?隐之只以衰微二字断周之不可事,正在李氏诋骂中,而所谓以孝悌训之则子必能事其父,乃谓使诸侯事周也,孟子本无此意。
常语曰:大哉,孔子之作《春秋》也。援周室于千仞之壑,使天下昭然,知无二王,削吴楚之葬,辟其僭号也。讳贸戎之战言,莫敢敌也。微孔子,则《春秋》不作;微《春秋》,则京师不尊。为人臣子不当如是哉。呜呼!孟子其亦闻之也哉,首止之会殊,会王世子尊之也,其盟复举诸侯尊王,世子而不敢与盟也,洮之盟王人微者也,序乎诸侯之上,贵王命也,美哉!齐桓其深知君臣之礼如此,夫使孟子谋之,则桓公偃然在天子之位矣。世子王人为亡人之不暇,孰与诸侯相先后哉?
辨曰:春秋之时,周室衰微,天王不能自立,以至下堂,而见诸侯,当是时,徒拥其虚位尔。孔子历聘七十二君,未尝说之,使尊周室。及夫公山氏之召,乃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圣人之知几也。呜呼!知几其神矣乎,苟惟说诸侯使之尊周,诸侯不得自肆,而彊者必生变,则是速其灭周也。先见之几,岂陋儒所能知哉?或曰:齐晋尊周非欤。曰:齐晋志在伯业,不得不尊周也。孟子距孔子之时,又百有馀岁,则周之微弱可知矣。若管仲之功可为,孔子为之矣。孔子不为,孟子安得为之乎?孔子作《春秋》,寓一王之法正天下之名分,使乱臣贼子知
所惧;孟子以王者仁义之道说诸侯,使之知有君臣父子。而杜僭窃篡弑之祸,正得夫《春秋》之旨,但学者有所未究尔。又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孟子未尝不欲当时之君尚德而不尚力,岂复使诸侯偃然在天子之位哉?齐桓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任贤之专,固无愧于汤武。惜乎桓公无王者,量管仲无王佐才,徒相与谋,托周室以号天下而成霸者之业尔,为君而内乱,丑恶为臣,而亡礼僭奢,何足道哉?首止之会,尊王世子,复举诸侯而不敢与盟,洮之盟序王人于诸侯之上,以尊王命,君臣之礼,固尽矣。其志在于图霸,不得不尔,盗亦有道,其是之谓乎。

朱子曰:孔子尊周,孟子不尊周,如冬裘夏葛,饥食渴饮时,措之宜异尔,此齐桓不得不尊周,亦迫于大义,不得不然。夫子笔之于经,以明君臣之义,于万世非专为美桓公也。孔孟易地则皆然,李氏未之思也。隐之以孟子之故,必谓孔子不尊周,又似诸公以孔子之故,必谓孟子不合不尊周也。得时措之宜,则并行而不相悖矣。
常语曰:或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吾子何为?曰:衣裳之会十有一春秋也,非仲尼修乎木瓜卫风也,非仲尼删乎正而不谲鲁语也,非仲尼言乎。仲尼亟言之其徒,虽不道无嫌也,呜呼!霸者岂易与哉!使齐桓能有终,管仲能不侈,则文王太公何恧焉?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盖圣人之意也。辨曰:周衰王者之赏罚不行乎天下诸侯,擅相侵伐彊陵弱众暴寡,是非善恶由是,不明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吾夫子忧之,乃因鲁史而修《春秋》,以代王者之赏罚,是是而非非,善善而恶恶,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是故《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观夫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书会者无国,无之惟齐之会,以尊王室为辞,夫子屡书之攘彝狄而封卫,卫人思之作木瓜之诗,夫子取之伐楚,责包茅之贡,不入问。昭王南征不复,夫子有正而不谲之言,夫子亟言之者,以是时无能尊王室,故进之尔。然以权诈有馀,而仁义不足功,止于霸此,夫子之徒所以无道之也。拟人必于其伦谓使齐桓能有终,管仲能不侈,则文王太公何恧过矣?

朱子曰:春秋序桓绩,盖所谓彼善于此论语,论桓文之事,犹曰师也。过商也,不及,使当时无子贡之问,则今之说者,必有优劣之分矣。李氏诋孟子而甚畏齐桓,尊管仲至以文王太公,比之反易颠倒如此,良由不识圣贤所传本心之体,故不知王道之大,而易怵于功利之浅尔。
《李公常语下》常语曰: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曰:纣一人恶耶,众人恶耶,众皆善而纣独恶,则去纣久矣,不待周也。夫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同之者,可遽数耶,纣存则逋逃者曷归乎,其欲拒周者,又可数耶,血流漂杵未足多也。或曰: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故荀卿曰:杀者皆商人,非周人也。然则商人之不拒周审矣。曰:如皆北也,焉用攻?曰:甚哉,世人之好异也。孔子非吾师乎,众言驩驩千径百道,幸有孔子,吾得以求其是,虞夏商周之书出于孔子,其谁不知孟子一言人皆畔之,畔之不已,致令人之取孟子以断六经矣,呜呼!信孟子而不信经,是犹信他人而疑父母也。
辨曰:鲁语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孔子之意可见矣,客有问陶弘景注易与本草孰先,陶曰:注易误,不至杀人;注本草误,则有不得其死者。以为知言,唐子西尝曰:弘景知本草误其祸疾,而小注六经误其祸迟,而大前世儒臣引经误国,其祸至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武成曰:血流漂杵,武王以此自多之辞,当时倒戈攻后,杀伤固多,非止一处,岂至血流漂杵乎?孟子深虑战国之君以此藉口,故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而谓血流漂杵未足为多,岂示训之意哉?经注之祸正此类也,以孟子为畔经是亦惑矣,谓虞夏商周之书出于孔子,人宜信之,诗非孔子所删乎?云汉之诗曰:周馀𥟖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则是周无遗民也。
常语曰:或曰:然则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禹避舜之子于阳城,何如?曰:尧不听舜,让舜受终于文祖,舜不听禹,让禹受命于神宗。或二十有八载,或十有七年,历数在躬既决定矣。天下之心既固结矣,又何避乎舜禹未相避也,由孟子之言则古之圣人作伪者也,王莽执孺子手流涕歔欷,何足哂哉?
辨曰:舜受尧之逊,禹受舜之逊,虽经历年久,然舜格于文祖,乃在卒尧丧之后,书曰月正元日者言,
是月始即正云尔,则禹之即位从可知也,舜禹服丧毕退而避之,归其位于子,理所宜然。孟子之言盖非臆说,亦必有所据。舜禹大圣人也,岂固欲为天子哉?天与之人与之有不可得而辞避者,如以此为伪,则舜让于德弗嗣,禹拜稽首固辞,皆以为作伪可乎?

朱子曰:此二段辨已得之无可议者矣。
常语曰:或曰: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何如?曰:皆孟子之过也。大雅曰:瑟彼玉瓒,黄流在中,九命然后锡以玉瓒秬鬯。帝乙之时,王季为西伯以功德受此赐,周自王季中分天下而治之矣,奚百里而已哉。商颂曰:元王桓拨,受小国是达,受大国是达,率履不越,遂视既发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帝命不违,至于汤齐契之时,已受大国相土,承之入为王官,伯以长诸侯,威武烈烈四海之外,率服截尔整齐商自相土,威行乎海外矣,奚七十里而已哉!呜呼!孟子之教人已,不知量也哉!
辨曰:孟子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盖言亳丰皆小国也,虽王季相土常为伯以长诸侯,而其受封之初乃七十里百里尔,固未尝辟土地并吞诸侯之国也,而谓大雅曰瑟彼玉瓒,黄流在中,九命然后受此赐。王季为西伯,中分天下而治矣,奚止于百里。商颂曰: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契之时已,受大国相土,承之入为王官,伯以长诸侯,威行乎海外矣。奚止七十里,遂以是为孟子之过,教人以不知量,余所未喻。

朱子曰:瑟彼玉瓒,黄流在中,诗说恐未然,就使如其言,则隐之之辨已得之矣。
常语曰:或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掩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唯兹臣庶汝其予于治有诸。曰:书云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又曰: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瞽象未尝欲杀舜也,瞽象欲杀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廪浚井之迂?象亦有所虑矣,象犹能虑,则谓二嫂者,帝女也。夺而妻之,可乎?尧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而不能卫其女乎?虽其见夺,又无吏士无刑以治之乎?舜以父母之不爱号泣于旻天,父母欲杀之,幸而得脱,而遽鼓琴,何其乐也?是皆委巷之说,而孟子之听不聪也。
此一段辩在温公史剡
常语曰:舜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则孟子之讥武成宜矣哉。曰:以天下征一国,以天子征诸侯,如孟贲搏童子迟速在我修文德以待其来,可也?大雅曰: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文王以诸侯伐诸侯,固有讯有馘,武王以诸侯伐天子,奚不用战哉。牧野诗云: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是也。

朱子曰:此一段无辨太伯著书立言,非诋前贤,有识见未到处,宜与之辨明,如前段云:瞽瞍象欲杀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廪浚井之迂,此可为训耶,又谓武王以诸侯伐天子,奚不用战,其言之不祥如是,何足辨之哉?
常语曰:或曰:孟子之言,诸侯奚不听也。谓迂阔者乎?曰:迂阔有之矣,亦足惮也。孟子谓诸侯能以取天下矣,位卿大夫岂不能取一国哉?为其君不亦难乎。然滕文公尝行孟子之道矣,故许行陈相目之。曰仁政,曰圣人,其寂寂不闻滕侯之得天下也。孟子之言固无验也。
辨曰:滕文公尝行孟子之道矣,既而许子为神农之言告文公,文公与之处孟子,盖尝辟之以从许子之道,是相率而为伪恶能治国家,则知文公行。孟子之道不克终矣,当是时许行称之曰仁政曰圣人,亦不可谓行孟子之言,无验其后。不闻滕侯之得天下,夫天下大物也,岂可必得哉?然滕侯亦未尝礼孟子,使为辅相,而授以国政,此不足为孟子疵。

朱子曰:辨已得之。
常语曰:孔子与宾牟贾言,大武曰:声淫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有司失具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武王之志犹不贪商,而孟子曰:文王望道而未之见,谓商之禄未尽也。病其有贤臣也,文王贪商如此其甚,则事君之心安在哉?岂孔子之妄言哉?孔子不妄言,孟子之诬文王也。辨曰:孟子曰: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盖言文王之仁望治道而未之见,尔赵岐释之曰殷禄。未尽尚有贤臣道未得至,故望而不致诛于纣此。
岐之失也,读孟子而识其意,正岐之失可也。而乃用岐之说,攻孟子诬文王之贪商,岂理也哉?欲加人以罪,援引他事以实之,其不仁甚矣。

朱子曰:望道而未之见,而与如古字多通用此句,与上文视民如伤,为对孟子之意。曰:文王保民之至,而视之犹如伤。体道之极而望之,犹如未之见其纯,亦不已如是。愚意谓然不审隐之,以为何如?
常语曰:或曰:孟子之心,以天下积乱矣。诸侯皆欲自雄,苟说之以臣事周,孰能喜也?故揭仁义之竿而汤武为之饵,幸其速售以拯斯民而已矣。曰:孟子不肯枉尺直寻,谓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其肯屑就之如此乎?夫仁义又岂速售之物也?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固知有周室矣。天之所废,必若桀纣周室其为桀纣乎,盛之有衰,若循环然,圣王之后不能无昏乱,尚赖臣子扶救之尔。天下之地,方百里者有几,家家可以行仁义,人人可以为汤武,则六尺之孤可托者谁乎?孟子自以为好仁,吾知其不仁甚矣。
辨曰:汤居亳小国也,伊尹相汤,使之伐夏,救民桀。虽无道,天子也,君也;汤虽有道,诸侯也,臣也。伊尹胡不说汤率诸侯,而朝夏乎?行李往来至于五就观时察变,盖已熟矣,不得已为伐夏之举致汤于王道,固非盛德之事,后世莫有非之者,以能躬行仁义顺天应人故也,自非伊尹之贤,安能任其责哉?文王在丰亦小国也,文王之于纣,与汤之于桀,事体均也。其所以异者,时焉而已。观其得太公而师事之伐崇遏莒戡黎,虽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亦以历数未归得以尽其臣节,至武王则赫然有剪商之志,又况商纣罪恶贯盈又过于桀。而此十乱之贤为之辅相,虽欲率诸侯遵文考之道,而事纣莫可得矣,此所以兴牧野之师而建王业也。孟子之于列国说之以行仁政者,不过言治岐之事而已;说之使为汤武者,不过以德行仁而已;说之以行王道者,不过乎使民养生丧死无憾而已。未尝说之使伐某国诛某人开疆拓土大统天下而为王也。若孟子者真圣人之徒欤,识通变之道,达时措之,宜不肯枉尺直寻,奈何时君咸谓之迂阔于事,终莫能听纳其说仁义之道,不获见。于施设以济斯民,所以不免后世纷纷之议。呜呼!说其君使为汤武以为不仁,乃以桓公管仲为仁,乖谬如是,安得有道之士与之正曲直哉?

朱子曰:辨已得之,但李氏所云家家可以行王道,人人可以为汤武,则六尺之孤可托者,谁乎此三句当略与之辨?愚谓王道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相传之道,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由孔子而下,下而为臣,固家家可以得而行矣。汤武适遭桀纣,故不幸而有征诛之事,若生尧舜之时,则岂将左洞庭右彭蠡,而悍然有不服之心耶?其在九官群后之列济济而和可知矣,如此则人人为汤武,又何不可之有?
常语曰:孟子曰: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今之学者曰: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得以行王道。孟子说诸侯行王道,非取王位也。应之曰:行其道而已乎,则何必纣之?失之也,何忧乎?善政之存,何畏乎?贤人之辅尺地一民皆纣之有,何害诸侯之行王道哉?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行王政而居明堂,非取王位而何也。君亲无将不容纤芥于其间,而学者纷纷彊为之辞。
辨曰:不谈王道,樵夫犹能笑之,孰谓学而为士反不知道乎?谓之王道者,即仁义也,君行王道者,以仁义而安天下也,君行霸道者,以诈力而服天下也。孟子说其君以仁义不犹愈于说其君尚诈力欤,且天下不可以诈力得也,尚矣。得民心斯,得天下,假仁义而行民心且不可得,况能王天下乎?仁义之道,万世之所当行天下之所共由民生之所日用也,今乃谓自天子至于庶人,皆得以行王道为非果何理耶?观其应学者之言,皆增损其词而非议孟子,君子无取焉。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孔子曰:尔爱其羊,我爱其礼。鲁自文公废庙享之礼祭,而孔子不去其羊者,欲使后人见其羊,犹能识其礼,羊亡礼亦亡矣。孟子欲勿毁明堂,其意亦犹是也。明堂在泰山之下,周天子巡狩,朝诸侯之所适在齐地,非齐之建立也,存之不为僭亦可以见王政之大端,如以为诸侯不用而毁之,则后世之君不惟不知王政,将谓后世不可复行矣。此孟子所以劝齐勿毁之也,而谓孟子劝齐宣居明堂取
王位抑何烛理不明,而厚诬孟子欤。

朱子曰:李氏此段之意不,谓天子庶人不可并行王道,但谓孟子所论文王与纣之事为不然尔。当辨之曰:孟子之时有信能行王道者,必有天下其势与文王不同,非谓文王计欲取纣而不能也。人人可行王道已辨于前,但孟子时行王道者,必有天下,其时措之不同,又不可执一而论,隐之之辨似未中李氏之失也。
常语曰:学者又谓孟子权以诱诸侯,使进于仁义,仁义达则尊君亲亲周室自复矣。应之曰:言仁义而不言王道,彼说之而行仁义,固知尊周矣。言仁义可以王,彼说之则假仁义,以图王惟恐行之之晚也。尚何周室之顾哉?呜呼!今之学者雷同甚矣,是孟子而非六经乐王道而忘天子。吾以为天下无孟子可也,不可无六经无王道可也,不可无天子,故作常语以正君臣之义,以明孔子之道,以防乱患于后世尔。人知之非我利人,不知非我害惮,学者之迷惑,聊复有言。
辨曰:泰伯曰:天下无孟子可也,不可无六经无王道可也,不可无天子。噫!是果泰伯之说耶,使其说行害理伤教也大矣。余请易之曰:无六经则不可,而孟子尤不可无,无天子则不可,而王道尤不可无,尝试言之易诗书礼乐春秋之六经所以载帝王之道,为致治之成法,固不可无也,孟子则辟杨墨距诐行放淫辞使邪说者不得作,然后异端以息正道,以明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业,不坠此孟子所以为,尤不可无也。经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史曰:天子建中和之极,其可无之乎?夫所谓王道者,天子之所行六经之所载,孟子之所说者是也。孰谓其可无哉?无王道则三纲沦九法斁人伦废而天理灭矣。世之学者稍有识见不为此言岂,好事者假淫辞托贤者之名,以行于世乎。学者宜谨思之。

朱子曰:李氏难学者,谓孟子以权诱诸侯之说,孟子本无此意,是李氏设问之过,当略明辨之。天下可无,孟子不可无,六经可无,王道不可无。天子隐之之辨已得之,愚又谓有孟子,而后六经之用明有王道,而后天子之位定有六经而无孟子,则杨墨之仁义所以流也,有天子而无王道,则桀纣之残贼所以祸也。故尝譬之六经如千斛之舟,而孟子如运舟之人,天子犹长民之吏,而王道犹吏师之法。今曰:六经可以无孟子,天子可以无王道。则是舟无人,吏无法将,焉用之矣?李氏自以为悼学者之迷惑,而为是言。曾不知己之迷惑也亦甚哉。

《郑公艺圃折衷》〈叔友〉

折衷曰:孟轲非贤人,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三宿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沈同问燕可伐欤?吾应之曰:可此孟子之罪也。
辨曰: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用兵争彊,以相侵夺,当时处士,务先权谋,以为上贤。先王大道陵迟堕废异端并起,若杨朱墨翟放荡之言,以千时惑众者,非一此赵岐之说也。天下岂复有王道哉?岂复知有仁义哉?幸而有倡为仁义之说者,犹足以使乱臣贼子逡巡退缩不敢自肆,而况孟子治儒术承三圣,以仁义之道说于诸侯,思济斯民不幸,而其说不行,而商周之盛治不可复不其与假仁而行急于霸功者,有间矣,可谓非贤人乎?又举数条以为孟子之罪,余于温公疑孟,李公常语辨之矣。诛一夫纣即泰誓,所谓独夫纣也,三宿出昼,即孔子去鲁之意也。如之何以为孟子之罪乎?

朱子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闻诛一夫纣矣。沈同问燕可伐,此三事已辨于疑孟常语中矣,惟出书一事当于第九段辨之,此段辨轲非贤人之句亦须引孟子所传之说,今只以赵氏题辞为据,恐未足以折谈者之锋也。
折衷曰:春秋书王存周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仲尼之本心也。孟轲非周民乎?履周之地,食周之粟,常有无周之心,学仲尼而叛之者也。周德之不竞亦已甚矣,然其虚位犹拱而存也,使当时有能唱威文之举,则文武成康之业,庸可庶几乎?为轲者徒以口舌求合,自媒利禄,盖亦使务是而已乎?奈何今日说梁惠,明日说齐宣,说梁襄说滕文,皆啖之使为汤文武之为,此轲之贼心也。譬之父病亟,虽使商臣为子,未有不望其生者,如之何直寘?诸不救之地哉。轲忍人也,辨士也,仪秦之雄也,其资薄,其性愚,其行轻,其说如流,其应如响,岂君子长者之言哉?其自免于苏张范蔡申韩李斯之党者,挟仲尼以欺天下也,使数子者皆咈其素,矫其习,窃仁义两字以藉口,是亦孟轲而已矣,要之战国纵横捭阖之士,皆发冢之人。而
轲能以诗礼也,是故孟轲诵仁义,犹老录公之诵法也。老录公诵法卖法者也,轲诵仁义卖仁义者也,安得为仲尼之徒欤?嗟夫孔子生而周尊,孟子生而周绝,何世人一视孔孟之心记曰:拟人必于其伦,宁从汉儒。曰孔墨。
辨曰:父子主乎,亲君臣主乎,义不可以一概论。先儒谓宗子有君道,试摭其说古者,诸侯之子弟,异姓之卿大夫,立嫡子为大宗族人,宗之有人焉,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则立为大宗,百世不迁也。不幸大宗者,恣为骄侈荒耽酒色横逆残暴子弟不能堪,谏诤之不听益又甚焉。夫欲说其族者,将使之率子弟事之助,其为恶欤。将使之躬行孝弟收合其亲属欤。至于众族归己,而易其大宗于义,苟可为,亦不得辞此。伊尹之相汤,吕望之相武,而其用心正有类此,自平王以东,周德不竞为天子者,虽无骄侈残暴之事,然不能振皇纲,但拥虚位而已。孔子历聘七十二君。未尝一言说其君率诸侯而尊周,以力假仁为霸者事,孔子不肯为也。而所以作春秋者,为天下之无主也,不然则亦降黍离于国风乎。其所以降雅为风者,亦其自取也。孔子岂有心哉?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乎疑词,其不为东周也明矣。公山弗扰,召孔子,孔子欲往,遂言如有用我不为东周,则说之以西周之王道也必矣。又尝有其或继者之语,孔子岂能必其周之祚不移乎?逮战国时,周室衰微抑又甚矣。孟子则学孔子者也,讵肯学管仲假仁而图霸哉?又况当时之君,争地争城侵夺篡弑,不复知有君父矣,其视仁义为何等事耶?天下之民,死于战斗,死于赋敛,死于徭役,不知其几。孟子说梁惠齐宣梁襄滕文使之为汤武行仁义,其心在于救民尔,未尝说之以富国强兵用征伐而取天下也,乃谓孟子叛仲尼之道有无周之心妄矣。又谓孟子为卖仁义而有贼心,不犹愈于不知仁义而非之乎?墨氏兼爱,不知有父,乃欲从汉。儒曰孔墨误,后之学者必此之言乎?

朱子曰:此与李氏常语所以谤孟子者,大指略同前之辨详矣。辨云父子主亲君臣主,义不可以概论甚当,但喻宗子事云恣为骄侈以下数句,不类周衰事体,当微改之乃为尽善,郑引孔子言吾其为东周乎?为字当作去声读,先儒有作平声读者,隐之之说是也。但谓欲说弗扰以王道,则非孔子之心也,降黍离作春秋,不知有继东周之意否,此一节更望见教也。郑以孔孟并称为不伦,而欲以墨配孔,则益非其伦也。大抵未知孟子所传者何事,故其论诡僻颠倒如此也。
折衷曰:吉人惟知为善而已,未尝望其报也。为善而望其报是今世委巷溺浮图者之处心也。孟子劝滕文公曰: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是心何心哉?武王伐纣而利之非太王王季文王之本心也。孔子谓泰伯三以天下,让亦曰:周之有天下,泰伯不袭封也。其逊国也,祇其所以为天下也欤?夫泰伯虽知季历之贤可以继绪保邦,而吾不若也。如使泰伯包藏祸商之心也,夫何至德之足云。辨曰:善者,福之淫者,祸之天之道也,吉人为善,固不望报,而天必报之以福,可以天道难信,而不足信欤。孟子劝滕文公为善,谓后世子孙必有王者,非但告之以周家之事,是亦以天道告之也,使周不积德行仁,则子孙未必蕃衍,虽欲伐纣而利之不可得矣,况能卜世三十卜年八百于公治,狱多阴德,犹逆知其子孙必有兴者。当战国之际,人伦弃而天理灭,不知为善之利。今以孟子之言为非,则将何以劝其君耶?乃谓周之有天下,泰伯之不袭封也。使人人逊国,如泰伯无季历之贤以继之,则覆宗绝祀矣,季札之事可不监诸。

朱子曰:孟子言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彊为善而已矣,初无望报之心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乃为太王避狄而言易大。传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书曰:作善降之百祥。亦岂望报乎?
折衷曰:孟子谓沈同曰: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大夫爵禄制于诸侯诚古之道也。孟轲教齐梁滕之君使自为汤武,则是诸侯未尝命于天子也,沈同不敢以爵禄私人齐制之也,子哙不敢以燕私人将,复谁制之哉?何孟轲独能约燕以王制而不能约齐梁滕于古道也?
辨曰:孟子告沈同曰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者,是约燕于王制也,其意曷尝不存周哉。劝齐梁滕之为汤武者,正欲其行仁义而知有
王制云,岂可谓夏商在上而汤武不得行仁义欤?汤武行仁义无一言及之,惟罪汤武之征伐,掩善扬恶,岂得为公论,亦可谓处变事而不知其权者也。劝其君行仁义以为不道者,余知之矣,彼非以仁义为不美也,但急于近功,谓仁义,为迂阔不切时务,不若进富国强兵之术也,若其诚然商鞅之徒为之,孟子不为也。

朱子曰:诸侯受国于天子,故子哙之让为无王,天子受命于天,故文王受命作周,不受于纣,而无罪辨。谓郑氏以仁义为迂阔则未然,第恐若商鞅之谈帝道尔。
折衷曰:今之诸侯取于民,虽不义,不可谓禦人于国门之外,取非其有贼义也,取充其类尽义也,是轻重之等也,是孟轲原情以处罪也,至未能什一去关市之征复与攘鸡同科,何任情出入而前后自戾也如此?
辨曰:孟子谓今之诸侯赋敛于民,不由其道,而与禦人而夺之货何异?取非其有为盗,取充其类为义之尽犹未为盗,是轻重之等,是诚孟子能原情以处罪也。至于戴盈之问,未能什一去关市之征,请轻之以待来年,孟子设攘鸡之喻以答之,而曰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者?意谓戴盈之徒知其非而不能速改,故以此讥之,岂得谓任情出入,前后自戾欤?郑氏专以偏见曲说而非诋孟子学无师承,其弊也如此,卒为名教之罪人也,惜哉!

朱子曰:辨已得之矣。
折衷曰:析直薪者,不费斧讼;直理者,不费词。鲁论二十篇,如圣君咨俞如严父教戒,庄而亲简而当焉。孟轲以游辞曲说簧鼓天下,其答陈代告子万章,公孙丑之问皆困而遁遁而支离,想当世酬酢之际必沮气赧颜,无所不至,所谓浩然者安在哉?近世欧阳永叔王介甫苏子瞻之徒,僻好其书,呜呼!斯文衰矣!
辨曰:析直薪者,不费斧;讼直理者,不费词。为是说者正俗,所谓不哭之孩,孰不能抱?是知常而不知变者也、战国之时,处士横议,异端并起,闻孟子谈仁义其不骇且笑者,几希陈代告子万章公孙丑之徒见识不及孔子门弟子远甚,酬答之际安得不谆复告之理,苟明矣,何患乎?辞之费乃谓欧阳永叔王介甫苏子瞻僻好孟子之书,为斯文之衰,见识之优劣可知矣。

朱子曰:疑欧阳氏、王氏、苏氏,未得为真知孟子者,亦随其所见之浅深志焉,而乐道之尔馀,隐之之辨已得之矣。
折衷曰:悟云迷失也,安云病人也?治云乱世也,喜之之辞也,无忧无惧,喜孰云来哉?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愚曰: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帝者之民,皞皞如也。齐晋驱民于锋镝,汤武拯民于涂炭,唐虞措俗于恬愉,是故商周之书若有矜喜色虞书二典如平居对语庆贺之容不形焉。
辨曰:孟子劝齐梁滕之君为汤武,乃痛诋之谓孟子卖仁义纳君于不道,而欲易孟子之言,曰: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帝者之民,皞皞如也。又云:齐晋驱民于锋镝,汤武拯民于涂炭。抑何前后之言自相戾欤?己不能事父兄,而责人以孝弟之道,有未至亦其蔽也。寐而狂言,祇足以骇童稚,及长者闻之付一笑尔。

朱子曰:此辨甚善,但己不能事父兄以下文意隐晦,似未条畅。愚谓学者当先识圣人相传大体同处,然后究其所至之浅深,则不出乎大方而义理精矣。帝王无二道,而民之蒙化不能无浅深,使孟子言之固当有辨,但郑谓王者之民驩虞如也,则是未识王者气象,彼语尧舜亦徒好高耳,非真知尧舜者也。
折衷曰:孙子十三篇不惟武人之根本,文士亦当尽心焉。其词约而缛易而深畅,而可用论语易大传之流。孟荀扬著书,皆不及也。以正合以奇胜,非善也。正变为奇,奇变为正,非善之善也。即奇为正,即正为奇,善之善也。
辨曰:昔吾夫子,对卫灵公以军旅之事,未之学答孔文子,以甲兵之事未之闻,及睹夹谷之会,则以兵加莱人,而齐侯惧费人之乱,则命将士以伐之,而费人北尝曰:我战则克。而冉有亦曰:圣人文武并用。孔子岂真有未闻未学哉?特以军旅甲兵之事,非所以为训也,乃谓孙子十三篇不惟武人根本,文士所当尽心其词,可用论语易大传之流,孟荀扬著书,皆不及是启人君穷兵黩武之心,庸非过欤?叛吾夫子已甚矣,何立言之不审也?

朱子曰:此段本不必辨,但斯人薄三王,罪孟子,而尊尧舜,似矣乃取孙武之书,厕之易论语之列,何其驳之甚欤?愚前所谓郑氏未能真知尧舜而好为太高之论以骇世俗,若商鞅之谈帝道于是信矣。
折衷曰:京师坐鬻者,愚远方之人直百必索千酬之当其直则售意其知价也,知价不可复愚酬之过其直则不售意其不知价也,不知价则惟吾之愚必极其所索而后售。孟轲抱纵横之具,饰以仁义,行鬻于齐,齐王酬之以客卿,且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轲意齐王不知价者,遂愚齐王求极所索,而后售齐王徐而思。轲之言曰:王如用予,则齐王犹反掌,开辟以来无是理。是必索高价者,悔而不酬,轲亦觉齐王之稍觉也,卷而不售,抱以之他徐而思,曰:齐之酬我其直矣。矫然不售,行将安鬻迟迟吾行三宿出画,冀齐王呼己,而还直是又市井贩妇行鬻渔盐果菜之态,京师坐鬻犹有体小儿方啼,而怒进以饭,推而不就徐,其怒歇而饥也,睨然望人进之矣。轲之去齐留齐,儿态也夫。
辨曰: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价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吾夫子大圣人也。犹待价而沽,况孟子乎?孟子抱仁义之道较其美,非止荆玉之比也。急于求售而献非其人,未免刖足尔,孰若珍其货而后市乎?孟子三宿去齐,乃孔子去鲁之意,万一齐王省悟听纳其说,举安天下之民,而其价岂止十五城之重哉?乃谓孟子索直于齐如市贩妇儿之态,不若京师坐鬻者,犹有体其言,过矣。

朱子曰:诋孟子未有若此言之丑者,虽欲自绝而于日月何伤乎?有不必辨已然欲与之辨,则亦有说矣。孟子之称孔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而孔子之自言曰:无可无不可。又曰:我待价者也。今以夫子之事观之,则斯言皆非虚语矣。孟子学孔子而得其传焉,其去齐之果而出画之迟,皆天理之自然,而未尝有毫发私心也,非知其所传者,何事则何足以语是哉?
折衷曰: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欲无〈阙二字〉,韩愈欲无释老,孟子欲无杨墨甚哉,未之思也,天不惟庆云瑞雪景风时雨而霜雹降焉,地不惟五谷桑麻而荑稗钩吻生焉,山林河海不惟龟龙麟凤而鸱枭豺狼蛟鼍出焉,古今岂有无小人之国哉?作易者,其知道乎?
辨曰: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欲无〈阙二字〉,是皆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之过,孟子欲无杨墨,韩子欲无释老,岂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一则,为义之偏其过至于无君一则。为仁之偏其过至于无父,先王大道由是榛塞孟子辞而辟之,然后廓如也。释氏生西竺,汉明帝始求事之老氏生周末,西汉窦后始好尚之自晋梁以及于唐,其教显行韩公力排斥之,然后大道得不泯灭有识之士,谓洪水之害,害于人身邪说之害,害于人心身之害,为易见尚可避者,心之害为难知溺其说者,形存而生亡矣。自非智识高明,孰知其害而务去之乎?韩公谓孟子距杨墨,而其功不在禹下唐之史臣,谓韩公排释老,而其功与孟子齐而力倍之,讵不信夫?且夫唐虞三代之盛时,未尝有所谓释老杨墨者,苟欲其无亦不为过,而谓地不惟五谷桑麻而荑稗钩吻生焉,岂有种五谷桑麻而不去荑稗钩吻者欤?若孟子者正务去荑稗钩吻之害,而欲五谷桑麻之有成也,今乃立异论以攻之,是诚何心哉?予惧圣道之不明,故不得不与之辨。或曰:二三君子,近世是为知名者,后学多宗,其议论孟子之书,讲之熟矣,非之诋之不徒为是纷纷也。理有窒碍可得而隐乎?子辨则辨矣,其如招咎何?答之曰:余贫且贱,固知其不免也。然吾夫子之道得孟氏而益尊,使其可非可诋,则吾夫子之道,何能而益尊欤?世之学者,贵耳而贱目厌,常好怪往往喜其立论之异,诚以孟子为不足学羞称王道耻谈仁义,叛道乱伦沦胥为禽兽之归矣予为此忧不得已而与之辨务明仁义而已矣。是我咎我,遑恤乎哉?遑恤乎哉?

朱子曰:知尧舜孔孟所传之正,然后知异端之为害也,深而息邪,距诐之功大矣。彼曰:景风时雨与戾气旱蝗,均出于天;五谷桑麻与荑稗钩吻,均出于地。此固然矣,人生其间混然中处,尽其燮理之功,则有景风时雨,而无戾气旱蝗,有五谷桑麻,而无荑稗钩吻,此人之所以参天地赞化育,而天地所以待人而为三才也。孟子之辟异端如宣王之伐猃狁,其志亦如此而已,岂秦始皇汉武帝之比哉?圣人作易以立人极,其义以君子为主,故为君子谋,而不为小人谋,观泰否剥复名卦之意,则可见矣。而曰古今岂有无小人之国哉?呜呼!作易者其知道乎?其不知易者,甚哉!

孟子部总论四

《薛瑄文集》《读书录》
孟子曰:天之生物也,一本知易者莫若孟子。
朱子谓孟子七篇皆不能外性善之一言,窃意岂独孟子七篇哉?学者默识而旁通之,则虽诸经之言,皆不外是理矣。
孟子之书齐梁诸国之君,皆称谥,则成于后来弟子无疑。
孟子处战国之时,不言兵其仁心大矣。
孟子言性善,扩前圣之未发,程子性即理也,与张子皆论气质之性,又扩孟子之未发,至朱子会萃张程之论,性至矣。
表章孟子,始于程子,成于朱子。

《罗洪先文集》《答郭平川》

阳明先生良知之教本之孟子,故常以入井怵惕孩提,爱敬平旦好恶三言为證,入井怵惕盖指乍见之时,未动纳交要誉,恶声而言孩提爱敬,盖指不学不虑,自知自能。而言平旦好恶,盖指日夜所息牿之未至,反覆而言,是三者以,其皆有未发者存,故谓之良朱子以为良者,自然之谓是也。然以其一端之发见,而未能即复其本体,故言怵惕矣。必以扩充继之言好恶矣,必以长养继之言爱敬矣,必以达之天下继之孟子之意可见矣。先生得其意者也,故亦不以良知为足,而以致知为工,诚以三言思之,其言充也,将即怵惕之已发者,充之乎,将求之乍见之真乎?无亦不动于纳交要誉恶声之私已乎?其言养也,将即好恶之已发者,养之乎?将求之平旦之气乎?无亦不牿于旦昼所为矣乎?其言达也,将即爱敬之已发者,达之乎?将不失孩提之心乎?无亦不涉于思虑矫强矣乎?终日之间不动于思,不牿于为,不涉于思虑,矫强以是为致知之功,则其意乌有不诚而亦乌用以立诚二字附益之也?今也不然,但取足于知,而不原其所以良,故失养其端,而惟任其所以发,遂以见存之知为事物之则而不察理,欲之混淆以外交之物为知觉之体,而不知物我之倒置,理欲混淆,故多认,欲以为理,物我倒置,故常牵己以逐物来教,所谓平时不能专一翕,聚纵一时有见,安能常得炯炯?又况自私用智之心胜,往往欺其所不可欺,盖已得之。窃意阳明公之本旨不若是相远也,夫食实而不溉其根,饮流而不浚其源,世以为忘本者之譬。今以一念之明为极,则以一觉之顷为实,际不已过于卤莽乎?审如是则良知二字足矣,何必赘之以致审?如是凡怵惕者,皆有火然泉达之势矣,何必赘之以充?凡好恶者,皆有出入无时之妙矣,何必赘之以养?凡天下之人,自孩提以上者,皆仁义之君子矣,何必赘之以达?此殊有所未解也。

《吕楠文集》《论孟子》

颛问孟子屡期齐梁之君之王,则司马氏疑孟,李氏常语,郑氏折衷,讥孟子忍心忘周。无君臣之义者,果然乎哉?且孟子尝卑管仲晏婴,彼管晏又何尝废周也?先生曰:不然凡孟子之所谓王主救民而言如其救民也;王自归之策士,所谓王主篡位而言如其篡位也。民亦叛之,又安有所谓王乎?且管晏之时楚独称王天下犹诸侯也,故管晏以其君霸孟子之时韩赵魏大夫也已为王,况诸侯乎?故孟子以其君王,管晏时可尊王而不尊,孟子时当兴王而不能,故孟子卑管晏而称文王。

《郑晓文集》《孟子注疏》

孟子至炎汉后始盛传于世,注有赵岐陆善经音,释有张镒丁公著自善,经已降训说虽有异同,而共宗赵氏音释二家,而张氏徒分章句漏落颇多,丁氏稍识指归伪谬时有,至宋孙奭等作音义二卷,以纠正二氏之说,又因赵氏说为正义,于是孟子有赵注孙疏行于世七篇,各有上下,赵所分也。

《群书备考》《孟子》

孟子注于赵岐而陆善经宗之
岐分为四十四篇,陆合为七篇,

其音释则张氏丁公著两家而已。
张氏徒为章句而遗漏颇多,丁氏稍识旨归而时有误谬。

若删孟者,冯休
宋冯休作删孟二卷前乎?休而非孟者,荀卿剌孟者,王充后乎?休而疑孟者,温公与孟辨者,东坡然不至如休之甚也。

尊孟者余允文也。
允文以温公作疑孟及李泰伯郑厚叔皆有非孟
之言,故作尊孟辨五卷〈按厚叔一作叔友俟考〉
《图书编》《学孟子七篇叙》
孟氏七篇无非崇王道,以黜霸术明正学,以熄异端,尚仁义以消功利,而道性善,与指点恻隐之心,尤为吃紧,此所以功不在禹下也。苟非善养浩然之气,如泰山壁立,安能岩岩于战国势利中揭日月以行中天哉?要其所以大有功于斯道者,却只是愿学孔子而已矣,何也?孔子万世师之的也,性木至善人人自有孔子在也,亦在乎?为之而已矣,又于夜气几希之际,出片言以决之如此,则为人不如此,则为禽兽如此,则为舜之徒不如此,则为蹠之徒。凡王道霸术正学异端仁义功利,悉取决于兹,而间不容发,俾万世之下,真信得人性本善,尧舜人皆可为,而孔子可愿学也。然则善学孟子者,取足于自性之善,而韩子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传当自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