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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人事典

 第三卷目录

 人事总部总论一
  淮南子〈缪称训 诠言训 说山训 说林训 人间训〉

人事典第三卷

人事总部总论一

《淮南子》《缪称训》

骄溢之君无忠臣,口慧之人无必信。交拱之木,无把之枝;寻常之沟,无吞舟之鱼。根浅则末短,本伤则枝枯。福生于无为,患生于多欲,害生于勿备,秽生于弗耨。圣人为善若恐不及,辟祸若恐不免。蒙尘而欲毋眯,涉水而欲无濡,不可得也。是故知己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福由己发,祸由己生。圣人不求誉,不辟诽,正身直行,众邪自息。今释正而追曲,倍是而从众,是与俗俪走,而内行无绳,故圣人反己而弗由也。道之有篇章形埒者,非至者也。尝之而无味,视之而无形,不可传于人。大戟去水,亭历愈胀,用之不节,乃反为病。物多类之而非,唯圣人知其微。

《诠言训》

洞同天地,浑沌为朴,未造而成物,谓之太一。同出于一,所为各异,有鸟、有鱼、有兽,谓之分物。方以类别,物以群分,性命不同,皆形于有。隔而不通,分而为万物,莫能及宗,故动而谓之生,死而谓之穷。皆为物矣,非不物而物物者也,物物者亡乎万物之中。稽古太初,人生于无,形于有,有形而制于物。能反其所生,若未有形,谓之真人。真人者,未始分于太一者也。圣人不以名尸,不为谋府,不为事任,不为智主。藏无形,行无迹,游无朕,不为福先,不为祸始,保于虚无,动于不得已。欲福者或为祸,欲利者或离害。故无为而宁者,失其所以宁则危;无事而治者,失其所以治则乱。星列于天而明,故人指之;义列于德而见,故人视之。人之所指,动则有章;人之所视,行则有迹。动有章则词,行有迹则议。故圣人掩明于不形,藏迹于无为。王子庆忌死于剑,羿死于桃棓,子路菹于卫,苏秦死于口。人莫不贵其所有,而贱其所短,然而皆溺其所贵,而极其所贱。所贵者有形,所贱者无朕也。故虎豹之强来射,猿貁之捷来措。人能贵其所贱,贱其所贵,可与言至论矣。自信者,不可以诽誉迁也;知足者,不可以势利诱也。故通性之情者,不务性之所无以为;通命之情者,不忧命之所无柰何;通于道者,物莫不足滑其调。詹何曰: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矩不正,不可以为方;规不正,不可以为员;身者,事之规矩也。未闻枉己而能正人者也。原天命,治心术,理好憎,适情性,则治道通矣。原天命,则不惑祸福;治心术,则不妄喜怒;理好憎,则不贪无用;适情性,则欲不过节。不惑祸福,则动静循理;不妄喜怒,则赏罚不阿;不贪无用,则不以欲害性;欲不过节,则养性知足。凡此四者,弗求于外,弗假于人,反己而得矣。天下不可以智为也,不可以慧识也,不可以事治也,不可以仁附也,不可以强胜也。五者皆人才也,德不盛,不能成一焉。德立则五无殆,五见则德无位矣。故得道则愚者有馀,失道则智者不足。渡水而无游数,虽强必沉;有游数,虽羸必遂。又况托于舟航之上乎。为治之本,务在于安民;安民之本,在于足用;足用之本,在于勿夺时;勿夺时之本,在于省事;省事之本,在于节欲;节欲之本,在于反性;反性之本,在于去载。去载则虚,虚则平。平者,道之素也;虚者,道之舍也。能有天下者,必不失其国;能有其国者,必不丧其家;能治其家者,必不遗其身;能修其身者,必不忘其心;能原其心者,必不亏其性;能全其性者,必不惑于道。故广成子曰:慎守而内,周闭而外,多知为败。毋视毋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不得之己而能知彼者,未之有也。故《易》曰:括囊,无咎无誉。能成霸王者,必得胜者也;能胜敌者,必强者也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能自得者,必柔弱也。强胜不若己者,至于与同则格,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度。故能以众不胜成大胜者,惟圣人能之。善游者,不学刺舟而便用之,劲筋者,不学骑马而便居之。轻天下者,身不累于物,故能处之。太王亶父处邠,狄人攻之,事之皮币珠玉而不听,乃谢耆老而徙岐周。百姓携幼扶老而从之,遂成国焉。推此意,四世而有天下,不亦宜乎。无以天下为者,必能治天下者。霜雪雨露,生杀万物,天无为焉,犹之贵天也。厌文搔法,治官理民者,有司也,君无事焉,犹尊君也。辟地垦草者,后稷也;决河浚江者,禹也;听狱制中者,皋陶也;有圣名者,尧也。故得道以御者,身虽无能,必使能者为己用。不得其道,伎艺虽多,未有益也。方船济乎江,有虚舟从一方来,触而覆之,虽有忮心,必无怨色。有一人在其中,一谓张之,一谓歙之,再三呼而不应,必以丑声随其后。向不怒而今怒,向虚而今实也。人能虚己以游于世,孰能訾之。释道而任智者必危,弃数而用才者必困。有以欲多而亡者,未有以无欲而危者也;有以欲治而乱者,未有以守常而失者也。故智不足免患,愚不足以至于失宁。守其分,循其理,失之不忧,得之不喜,故成者非所为也,得者非所求也。入者有受而无取,出者有授而无予,因春而生,因秋而杀,所生者弗德,所杀者弗怨,则几于道也。圣人不为可非之行,不憎人之非己也;修足誉之德,不求人之誉己也;不能使祸不至,信己之不迎也;不能使福必来,信己之不攘也。祸之至也,非其求所至,故穷而不忧;福之至也,非其求所成,故通而弗矜。知祸福之制不在于己也,故閒居而乐,无为而治。圣人守其所已有,不求其所未得。求其所无,则所有者亡矣;修其所有,则所欲者至矣。故用兵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也;治国者,先为不可夺,以待敌之可夺也。舜修之历山,而海内从化;文王修之岐周,而天下移风。使舜趋天下之利,而忘修己之道,身犹弗能保,何尺地之有。故治未固于不乱,而事为治者,必危;行未固于无非,而急求名者,必剉也。福莫大无祸,利莫美不丧。动之为物,不损则益,不成则毁,不利则病,皆险也,道之者危。故秦胜乎戎,而败乎殽;楚胜乎诸夏,而败乎柏莒。故道不可以劝而就利者,而可以宁避害者。故常无祸,不常有福;常无罪,不常有功。圣人无思虑,无设储,来者弗迎,去者弗将。人虽东西南北,独立中央,故处众枉之中,不失其直,天下皆流,独不离其坛域。故不为善,不避丑,遵天之道;不为始,不专己,循天之理;不豫谋,不弃时,与天为期;不求得,不辞福,从天之则。不求所无,不失所得,内无旁祸,外无旁福。祸福不生,安有人贼。为善则观,为不善则议;观则生贵,议则生患。故道术不可以进而求名,而可以退而修身;不可以得利,而可以离害。故圣人不以行求名,不以智见誉。法修自然,已无所与。虑不胜数,行不胜德,事不胜道。为者有不成,求者有不得。人有穷而道无不通,与道争则凶。故《诗》曰:弗识弗知,顺帝之则。有智而无为,与无智者同道;有能而无事,与无能者同德。其智也,告之者至,然后觉其动也;使之者至,然后觉其为也。有智若无智,有能若无能,道理为正也。故功盖天下,不施其美;泽及后世,不有其名。道理通而人伪灭也。名与道不两明,人受名则道不用,道胜人则名息矣。道与人竞长。章人者,息道者也;人章道息,则危不远矣。故世有盛名,则衰之日至矣。欲尸名者必为善,欲为善者必生事,事生则释公而就私,货数而任己。欲见誉于为善,而立名于为质,则治不修故,而事不须时。治不修故,则多责;事不须时,则无功。责多功鲜,无以塞之,则妄发而邀当,妄为而要中。功之成也,不足以更责;事之败也,不足以弊身。故重为善若重为非,而几于道矣。天下非无信士也,临货分财,必探筹而定分,以为有心者之于平,不若无心者也。天下非无廉士也,然而守重宝者必关户而全封,以为有欲者之于廉,不若无欲者也。人举其疵则怨人,鉴见其丑则善鉴,人能接物而不与己焉,则免于累矣。公孙龙粲于辞而贸名,邓析巧辩而乱法,苏秦善说而亡国。由其道,则善无章;修其理,则巧无名。故以巧斗力者,始于阳,常卒于阴;以慧治国者,始于治,常卒于乱。使水流下,孰弗能治;激而上之,非巧不能。故文胜则质掩,邪巧则正塞之也。德可以自修,而不可以使人暴;道可以自治,而不可以使人乱;虽有圣贤之宝,不遇暴乱之世,可以全身,而未可以霸王也。汤、武之王也,遇桀、纣之暴也;桀、纣非以汤、武之贤而暴也,汤、武遭桀、纣之暴而王也。故虽贤王,必待遇。遇者,能遭于时而得之也,非智能所求而成也。君子修行而使善无名,布施而使仁无章,故士行善而不知善之所由来,民赡利而不知利之所由出。故无为而自治。善有章则士争名,利有本则民争功,二争者生,虽有贤者,弗能治。故圣人掩迹于为善,而息名于为仁也。外交而为援,事大而为安,不若内治而待时。凡事人者,非以宝币,必以卑辞。事以玉帛,则货殚而欲不厌;卑体婉辞,则谕说而交不结;约束誓盟,则约定而反无日。虽割国之锱锤以事人,而无自恃之道,不足以为全。若诚外释交之策,而慎修其境内之事。尽其地力,以多其积;厉其民死,以牢其城;上下一心,君臣同志;与之守社稷,效死而民弗离,则为名者不伐无罪,而为利者不攻难胜,此必全之道也。民有道所同道,有法所同守,为义之不能相固,威之不能相必也,故立君以一民。君执一则治,无常则乱。君道者,非所以为也,所以无为也。何谓无为。智者不以位为事,勇者不以位为暴,仁者不以位为惠,可谓无为矣。夫无为,则得于一也。一也者,万物之本也,无敌之道也。凡人之性,少则猖狂,壮则暴强,老则好利,一身之身,既数变矣,又况君数易法,国数易君。人以其位通其好憎,下之径衢,不可胜理,故君失一则乱,甚于无君之时。故《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此之谓也。君好智则倍时而任己,弃数而用虑,天下之物博而智浅,以浅赡博,未有能者也。独任其智,失必多矣。故好智,穷术也;好勇,则轻敌而简备,自偩而辞助。一人之力以禦强敌,不仗众多而专用身才,必不堪也。故好勇,危术也。好与,则无定分。上之分不定,则下之望无止。若多赋敛,实府库,则与民为仇。少取多与,数未之有也。故好与,来怨之道也。仁智勇力,人之美才也,而莫足以治天下。由此观之,贤能之不足任也,而道术之可修明矣。圣人胜心,众人胜欲。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内便于性,外合于义,循理而动,不系于物者,正气也。重于滋味,淫于声色,发于喜怒,不顾后患者,邪气也。邪与正相伤,欲与性相害,不可两立。一植一废。故圣人损欲而从事于性。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接而说之,不知利害,嗜欲也。食之不宁于体,听之不合于道,视之不便于性。三官交争,以义为制者,心也。割痤疽,非不痛也;饮毒药,非不苦也;然而为之者,便于身也。渴而饮水,非不快也;饥而大飧,非不赡也;然而弗为者,害于性也。此四者,耳目口鼻不知所取去,心为之制,各得其所。由是观之,欲之不可胜,明矣。凡治身养性,节寝处,适饮食,和喜怒,便动静,使在己者得,而邪气因而不生,岂若忧瘕疵之与痤疽之发,而豫备之哉。夫函牛之鼎沸,而蝇蚋弗敢入;昆山之玉瑱,而尘垢弗能污也。圣人无去之心,而心无丑;无取之美,而美不失。故祭祀思亲不求福,飨宾修敬不思德,唯弗求者能有之。处尊位者,以有公道而无私说,故称尊焉,不称贤也;有大地者,以有常术而无钤谋,故称平焉,不称智也。内无暴事以离怨于百姓,外无贤行以见忌于诸侯,上下之礼,袭而不离,而为论者莫然不见所观焉,此所谓藏无形者。非藏无形,孰能形。三代之所道者,因也。故禹决江河,因水也;后稷播种树榖,因地也;汤、武平暴乱,因时也。故天下可得而不可取也,霸王可受而不可求也。在智则人与之讼,在力则人与之争。未有使人无智者,有使人不能用其智于己者也;未有使人无力者,有使人不能施其力于己者也。此两者,常在久见。故君贤不见,诸侯不备;不肖不见,则百姓不怨;百姓不怨,则民用可得;诸侯弗备,则天下之时可承。事所与众同也,功所与时成也,圣人无焉。故老子曰:虎无所措其爪,兕无所措其角。盖谓此也。鼓不灭于声,故能有声;镜不没于形,故能有形;金石有声,弗叩弗鸣;管箫有音,弗吹无声。圣人内藏,不为物先倡,事来而制,物至而应。饰其外者伤其内,扶其情者害其神,见其文者蔽其质,无须臾忘为质者,必困于性。百步之中,不忘其容者,必累其形。故羽翼美者伤骨骸,枝叶美者害根茎,能两美者,天下无之也。天有明,不忧民之晦也,百姓穿户凿牖,自取照焉;地有财,不忧民之贫也,百姓伐木芟草,自取富焉。至德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动,行者以为期也。直己而足物,不为人赣,用之者亦不受其德,故宁而能久。天地无予也,故无夺也;日月无德也,故无怨也。喜德者必多怨,喜予者必善夺。唯灭迹于无为,而随天地自然者,惟能胜理,而为受名。名兴则道行,道行则人无位矣。故誉生则毁随之,善见则怨从之。利则为害始,福则为祸先。唯不求利者为无害,唯不求福者为无祸。侯而求霸者,必失其侯;霸而求王者,必丧其霸。故国以全为常,霸王其寄也;身以生为常,富贵其寄也。能不以天下伤其国,而不以国害其身者,为可以托天下也。不知道者,释其所已有,而求其所未得也。苦心愁虑以行曲,故福至则喜,祸至则怖,神劳于谋,智遽于事,祸福萌生,终身不悔,己之所生,乃反愁人。不喜则忧,中未尝平。持无所监,谓之狂生。人主好仁,则无功者赏,有罪者释;好刑,则有功者废,无罪者诛。及无好者,诛而无怨,施而不德,放准循绳,身无与事,若天若地,何不覆载。故合而舍之者,君也;制而诛之者,法也。民已受诛,怨无所灭,谓之道。道胜,则人无事矣。圣人无屈奇之服,无瑰异之行,服不视,行不观,言不议,通而不华,穷而不慑,荣而不显,隐而不穷,异而不见怪,容而与众同;无以名之,此之谓大通。升降揖让,趋翔周游,不得已而为也,非性所有于身,情无符检,行所不得已之事,而不解构耳,岂加故为哉。故不得已而歌者,不事为悲;不得已而舞者,不矜为丽。歌舞而不事为悲丽者,皆无有根心者。善博者不欲牟,不恐不胜,平心定意,捉得其齐,行由其理,虽不必胜,得筹必多。何则。胜在于数,不在于欲。駎〈音咒竞驱也〉者不贪最先,不恐独后,缓急调乎手,御心调乎马,虽不能必先载,马力必尽矣。何则。先在于数,而不在于欲也。是故灭欲则数胜,弃智则道立矣。贾多端则贫,工多技则穷,心不一也。故木之大者害其条,水之大者害其深。有智而无术,虽钻之而不通;有百技而无一道,虽得之弗能守。故《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一也。其仪一也,心如结也。君子其结于一乎。舜弹五弦之琴,而歌《南风》之诗,以治天下。周公殽臑不收于前,钟鼓不解于县,以辅成王而海内平。匹夫百亩一守,不遑启处,无所移之也。以一人兼听天下,日有馀而治不足,使人为之也。处尊位者如尸,守官者如祝宰。尸虽能剥狗烧彘,弗为也,弗能无亏;俎豆之列次,黍稷之先后,虽知弗教也,弗能害也。不能祝者,不可以为祝,无害于为尸;不能御者,不可以为仆,无害于为佐。故位愈尊而身愈佚;身愈大而事愈少。譬如张琴,小弦虽急,大弦必缓。无为者,道之体也;执后者,道之容也。无为制有为,术也;执后之制先,数也。放于术则强,审于数则宁。今与人卞氏之璧,未受者,先也;求而致之,虽怨不逆者,后也。三人同舍,二人相争,争者各自以为直,不能相听,一人虽愚,必从旁而决之,非以智也,以不争也。两人相斗,一羸在侧,助一人则胜,救一人则免,斗者虽强,必制一羸,非以勇也,以不斗也。由此观之,后之制先,静之胜躁,数也。倍道弃数,以求苟遇,变常易故,以知要遮,过则自非,中则以为候,闇行缪改,终身不寤,此之谓狂。有祸则诎,有福则赢,有过则悔,有功则矜,遂不知反,此谓狂人。员之中规,方之中矩,行成兽,止成文,可以将少,而不可以将众。蓼菜成行,瓶瓯有堤,量粟而舂,数米而炊,可以治家,而不可以治国。涤杯而食,洗爵而饮,浣而后馈,可以养家老,而不可以飨三军。非易不可以治大,非简不可以合众。大乐必易,大礼必简。易故能天,简故能地。大乐无怨,大礼不责,四海之内,莫不系统,故能帝也。心有忧者,筐床衽席,弗能安也;菰饭犓牛,弗能甘也;琴瑟鸣竽,弗能乐也。患解忧除,然后食甘寝宁,居安游乐。由是观之,生有以乐也,死有以哀也。今务益性之所不能乐,而以害性之所以乐,故虽富有天下,贵为天子,而不免为哀之人。凡人之性,乐恬而憎悯,乐佚而憎劳。心常无欲,可谓恬矣;形常无事,可谓佚矣。游心于恬,舍形于佚,以俟天命。自乐于内,无急于外,虽天下之大,不足以易其一概。日月廋而无溉于志,故虽贱如贵,虽贫如富。大道无形,大仁无亲,大辩无声,大廉不嗛,大勇不矜。五者无弃,而几乡方矣。军多令则乱,酒多约则辩;乱则降北,辩则相贼。故始于都者,常大于鄙;始于乐者,常大于悲;其作始简者,其终本必调。今有美酒嘉肴以相飨,卑体婉辞以接之,欲以合欢;争盈爵之间反生斗,斗而相伤,三族结怨,反其所憎,此酒之败也。《诗》之失僻,乐之失刺,礼之失责。徵音非无羽声也,羽音非无徵声也,五音莫不有声,而以徵羽定名者,以胜者也。故仁义智勇,圣人之所备有也,然而皆立一名者,言其大者也。阳气起于东北,尽于西南,阴气起于西南,尽于东北。阴阳之始,皆调适相似,日长其类,以侵相远,或热焦沙,或寒凝冰,故圣人谨慎其所积。水出于山,而入于海;稼生于野,而藏于廪。见所始则知终矣。席之先雚蕈,樽之上元樽,俎之先生鱼,豆之先泰羹,此皆不快于耳目,不适于口腹,而先王贵之,先本而后末。圣人之接物,千变万轸,必有不化而应化者。夫寒之与煖相反,大寒地坼冰凝,火弗为衰其暑;大热铄石流金,火弗为益其烈。寒暑之变,无损益于己,质有之也。圣人常后而不先,常应而不唱;不进而求,不退而让;随时三年,时去我先;去时三年,时在我后;无去无就,中立其所。天道无亲,唯德是与。有道者,不失时与人;无道者,失于时而取人。直己而待命,时之至不可迎而反也;要遮而求合,时之去不可追而援也。故不曰我无以为而天下远,不曰我不欲而天下不至。古之存己者,乐德而忘贱,故名不动志;乐道而忘贫。故利不动心。名利充天下,不足以概志,故廉而能乐,静而能澹。故其身治者,可与言道矣。自身以上,至于荒芒亦远矣,自死而天地无穷亦滔矣,以数杂之寿,忧天下之乱,犹忧河水之少,泣而益之也。龟三千岁,浮游不过三日,以浮游而为龟忧养生之具,人必笑之矣。故不忧天下之乱,而乐其身之治者,可与言道矣。君子为善,不能使福必来;不为非,而不能使祸无至。福之至也,非其所求,故不伐其功;祸之来也,非其所生,故不悔其行。内修极而横祸至者,皆天也,非人也。故中心常恬漠,累积其德,狗吠而不惊,自信其情。故知道者不惑,知命者不忧。万乘之主,葬其骸于旷野之中,祀其鬼神于明堂之上,神贵于形也。故神制则形从,形胜则神穷。聪明虽用,必反诸神,谓之太冲。

《说山训》

清之为明,杯水见眸子;浊之为闇,河水不见太山。视日者眩,听雷者聋。

四方皆道之门户牖向也,在所从窥之。故钓可以教
骑,骑可以教御,御可以教刺舟。


天下莫相憎于胶漆,而莫相爱于冰炭。胶漆相贼,冰炭相息也。墙之坏,愈其立也;冰之泮,愈其凝也,以其反宗。


拘囹圄者,以日为修;当死市者,以日为短。日之修短有度也,有所在而短,有所在而修也,则中不平也。


故沮舍之下,不可以坐;倚墙之傍,不可以立。执狱牢者无病,罪当死者肥泽,刑者多寿,心无累也。


夫至巧不用剑,善闭者不用关楗,淳于髡之告失火者,此其类。


君子之于善也,犹采薪者见一芥掇之,见青葱则拔之。天二气则成虹,地二气则泄藏,人二气则成病。阴阳不能且冬且夏,月不知昼,日不知夜。


钟之与磬也,近之则钟音克,远之则磬音章,物固有近不若远,远不如近者。


圣人不先风吹,不先雷毁,不得已而动,故无累。


剥牛皮,鞟以为鼓,正三军之众,然为牛计者,不若服于轭也。狐白之裘,天子被之而坐庙堂,然为狐计者,不若走于泽。亡羊而得牛,则莫不利失也;断指而免头,则莫不利为也。故人之情,于利之中则争取大焉,于害之中则争取小焉。将军不敢骑白马,亡者不敢夜揭炬,保者不敢畜噬狗。鸡知将旦,鹤知夜半,而不免于鼎俎。


为儒而踞里闾,为墨而朝吹竽,欲灭迹而走雪中,拯溺者而欲无濡,是非所行而行所非。


人有多言者,犹百舌之声;人有少言者,犹不脂之户。


百人抗浮,不若一人挈而趋。物固有众而不若少者,引车者二六而后之。事固有相待而成者,两人俱溺,不能相拯,一人处陆则可矣。故同不可相治,必待异而后成。千年之松,下有茯苓,上有兔丝,上有丛蓍,下有伏龟,圣人从外知内,以见知隐也。


上求材,臣残木;上求鱼,臣乾谷;上求楫,而下致船;上言若丝,下言若纶。上有一善,下有二誉;上有三衰,下有九杀。


畏马之辟也,不敢骑;惧车之覆也,不敢乘;是以虚祸距公利也。


先针而后缕,可以成帷;先缕而后针,不可以成衣。针成幕,蔂成城。事之成败,必由小生。言有渐也。


行合趋同,千里相从;行不合,趋不同,对门不通。


以束薪为鬼,以火烟为气。以束薪为鬼,朅而走;以火烟为气,杀豚烹狗。先事如此,不如其后。


被羊裘而赁,固其事也;貂裘而负笼,甚可怪也。以洁白为污辱,譬犹沐浴而抒溷,薰燧而负彘。


坏塘以取龟,发屋而求狸,掘室而求鼠,割唇而治龋。桀、蹠之徒,君子不与。杀戎马而求狐狸,援两鳖而失灵龟,断右臂而争一毛,折镆邪而争锥刀,用智如此,岂足高乎。


宁百剌以针,无一刺以刀;宁一引重,无久持轻;宁一月饥,无一旬饿。


见窾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见鸟迹而知著书,以类取之。以非义为义,以非礼为礼,譬犹裸足而追狂人,盗财而予乞者,窃简而写法律,蹲踞而诵《诗》《书》。割而舍之,镆邪不断肉;执而不释,马氂截玉。


马之似鹿者千金,天下无千金之鹿。玉待礛诸而成器,有千金之璧,而无锱锤之礛诸。受光于隙,照一隅;受光于牖,照北壁;受光于户,照室中无遗物;况受光于宇宙乎。


寒不能生寒,热不能生热;不寒不热,能生寒热。故有形出于无形,未有天地能生天地者也。


鲁人身善制冠,妻善织履,往徙于越而大困穷,以其所修而游不用之乡。譬若树荷山上,而畜火井中。操钓上山,揭斧入渊,欲得所求,难也。方车而蹠越,乘桴而入胡,欲无穷,不可也。


画西施之面,美而不可说,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


登高使人欲望,临深使人欲窥,处使然也。射者使人端,钧者使人恭,事使然也。


众曲不容直,众枉不容正,故人众则食狼,狼众则食人。


众议成林,无翼而飞,三人成市虎,一里挠椎。夫游没者不求沐浴,已自足其中矣。故食草之兽,不疾易薮;水居之虫,不疾易水。


有鸟将来,张罗而待之,得鸟者,罗之一目也。今为一目之罗,则无时得鸟矣。今被甲者,以备矢之至,若使人必知所集,则悬一札而已矣。


屯犁牛,既,决鼻而羁,生子而牺,尸祝斋戒以沉诸河,河伯岂羞其所从出,辞而不享哉。
屯丑牛貌犁牛,不纯色无角,无尾,决鼻羁。头而牵,音坤音科音修牺者牲也。尸祭神之主祝,祈福祥之辞祀河曰沉。


撰良马者,非以逐狐狸,将以射麋鹿;砥利剑者,非以斩缟衣,将以断兕犀。


象解其牙,不憎人之利之也。死而弃其招箦,不怨人取之。


明月之珠,出于蠪蜃;周之简圭,生于垢石;大蔡神龟,出于沟壑。


欲学歌讴者,必先徵羽乐风;欲美和者,必先始于《阳阿》《采菱》。此皆学其所不学,而欲至其所欲学者。耀蝉者务在明其火,钓鱼者务在芳其饵。明其火者,所以耀而致之也;芳其饵者,所以诱而利之也。欲致鱼者先通水,欲致鸟者先树木。水积而鱼聚,木茂而鸟集。好弋者先具缴与矰,好鱼者先具罟与罘,未有无其具而得其利。遗人马而解其羁,遗人车而税其轙,所爱者少,而所亡者多。故里人谚曰:烹牛而不盐,败所为也。桀有得事,尧有遗道,嫫母有所美,西施有所丑。故亡国之法,有可随者;治国之俗,有可非者。琬琰之玉,在洿泥之中,虽廉者弗释;弊箄甑瓾,在茵之上,虽贪者不搏。美之所在,虽污辱,世不能贱;恶之所在,虽高隆,世不能贵。


为鱼德者,非挈而入渊;为猿赐者,非负而缘木。纵之其所而已。


厉利剑者必以柔砥,击钟磬者必以濡木,毂强必以弱辐,两坚不能相和,两强不能相服。故梧桐断角,马氂截玉。


走不以手,缚手,走不能疾;飞不以尾,屈尾,飞不能远。物之用者,必待不用者。


尝一脔肉,知一镬之味;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以近论远。


鼎错日用而不足贵,周鼎不爨而不可贱。物固有以不用而为有用者。


祭之日而言狗生,娶妇夕而言衰麻,置酒之日而言上冢,渡江河而言阳侯之波。


寇难至,躄者告盲者,盲者负而走,两人皆活,得其所能也。


今沐者堕发,而犹为之不止,以所去者少,所利者多。砥石不利,而可以利金;擏不正,而可以正弓。物固有不正而可以正,不利而可以利。


为孔子之穷于陈、蔡而废六艺,则惑;为医之不能自治其病,病而不就药,则悖矣。

《说林训》

毋贻盲者镜,毋予躄者履,毋赏越人章甫,非其用也。


狗彘不择甂瓯而食,偷肥其体而顾近其死。凤凰高翔千仞之上,故莫之能致。月照天下,蚀于詹诸。螣蛇游雾,而殆于蛆。乌力胜日,而服于鵻礼,能有修短也。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矣。短绠不可以汲深,器小不可以盛大,非其任也。


至味不慊,至言不文,至乐不笑,至音不叫,大匠不斲,大豆不具,大勇不斗。


人莫欲学御龙,而皆欲学御马;莫欲学治鬼,而皆欲学治人。急所用也。


水火相憎,在其间,五味以和。


璧瑗成器,礛诸之功;镆邪断割,砥砺之力。


钧之缟也,一端以为冠,一端以为袜,冠则戴致之,袜则蹍履之。知己者不可诱以物,明于死生者,不可却以危。故善游者不可惧以涉。亲莫亲于骨肉,节族之属连也。心失其制,乃反自害,况疏远乎。


金胜木者,非以一刃残林也;土胜水者,非以一墣塞江也。


乳狗之噬虎也,伏鸡之搏狸也,恩之所加,不量其力。


佳人不同体,美人不同面,而皆说于目;梨橘枣栗不同味,而皆调于口。


明月之光,可以远望,而不可以细书;甚雾之朝,可以细书,而不可以远望。


使叶落者风摇之,使水浊者鱼挠之。虎豹之文来射,猿狖之捷来乍。行一棋,不足以见智;弹一弦,不足以见悲。三寸之管而无当,天下弗能满;十石而有塞,百斗而足矣。


战兵死之鬼憎神巫,盗贼之辈丑吠狗。无乡之社,易为黍肉;无国之稷,易为求福。


遗腹子不思其父,无貌于心也;不梦见像,无形于目也。


饥马在厩,寂然无声,投刍其傍,争心乃生。


环可以喻员,不可以轮;绦可以为繶,不可以紃。日月不并出,狐不二雄,神龙不匹,猛兽不群,鸷鸟不双。循绳而斲则不过,悬衡而量则不差,植表而望则不惑,损年则嫌于弟,益年则疑于兄,不如循其理。


汤沐具而虮虱相吊,大厦成而燕雀相贺,忧乐别也。


人食礜石而死,蚕食之而不饥;鱼食巴菽而死,鼠食之而肥。类不可必推。瓦以火成,不可以得火;竹以水生,不可以得水。


蠪象之病,人之宝也;人之病,将有谁宝之者乎。


邻之母死,往哭之;妻死而不泣,有所劫以然也。


今有六尺之席,卧而越之,下材弗难;植而踰之,上材弗易。势施异也。


钓者静之,者扣舟,罩者抑之,挂者举之,为之异,得鱼一也。


佐祭者得尝,救斗者得伤。荫不祥之木,为雷电所扑。


予拯溺者金玉,不若寻常之缠索。


屠者羹藿,为车者步行,陶者用缺盆,匠人处狭庐。为者不得用,用者弗肯为。


海不受流胔,太山不上小人,旁光不升俎,骝驳不入牲。中夏用箑,快之,至冬而不知去;褰衣涉水,至陵而不知下;未可以应变。

善用人者,若蚈之足,众而不相害;若唇之与齿,坚柔
相摩而不相败。清之美,始于耒耜;黼黻之美,在于杍柚。布之新,不如纻;纻之弊,不如布。或善为新,或恶为故。在颊则好,在颡则丑;绣以为裳则宜,以为冠则讥。


扶之与提,谢之与让,故之与先,诺之与巳也,相去千里。污准而粉其颡,腐鼠在坛,烧薰于宫,入水而憎濡,怀臭而求芳,虽善者弗能为工。

《人间训》

清静恬愉,人之性也;仪表规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其自养不勃,知事之制,其举错不惑。发一端,散无竟,周八极,总一筦,谓之心。见本而知末,观指而睹归,执一而应万,握要而治详,谓之术。居知所为,行知所之,事知所秉,动知所由,谓之道。道者,置之前而不,错之后而不轩,内之寻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是故使人高贤称誉己者,心之力也;使人卑下诽谤己者,心之罪也。夫言出于口者,不可止于人;行发于迩者,不可禁于远。事者,难成而易败也;名者,难立而易废也。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漏;百寻之屋,以突隙之烟焚。《尧戒》曰:战战慄慄,日慎一日。人莫踬于山,而踬于垤。是故人皆轻小害,易微事,以多悔。患至而后忧之,是犹病者已惓而索良医也。虽有扁鹊、俞跗之巧,犹不能生也。夫祸之来也,人自生之;福之来也,人自成之。祸与福同门,利与害为邻,非神圣人,莫之能分。凡人之举事,莫不先以其知规虑揣度,而后敢以定谋,其或利或害,此愚智之所以异也。晓自然以为智,知存亡之枢机,祸福之门户,举而用之,陷溺于难者,不可胜计也。使知所为是者,事必可行,则天下无不达之涂矣。是故知虑者,祸福之门户也;动静者,利害之枢机也。百事之变化,国家之治乱,待而后成。是故不溺于难者成,是故不可不慎也。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宠,一危也;才下而位高,二危也;身无大功而有厚禄,三危也。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楚庄王既胜晋于河、雍之间,归而封孙叔敖,辞而不受。病疽将死,谓其子曰:吾则死矣,王必封女。女必让肥饶之地,而受沙石之间有寝丘者。其地确石而名丑,荆人鬼,越人机,人莫之利也。孙叔敖死,王果封其子以肥饶之地。其子辞而不受,请有寝之丘。楚国之俗,功臣二世而爵禄,惟孙叔敖独存。此所谓损之而益也。何谓益之而损。昔晋厉公南伐楚,东伐齐,西伐秦,北伐燕,兵横行天下而无所绻,威服四方而无所诎,遂合诸侯于嘉陵。气充志骄,淫侈无度,暴虐万民。内无辅拂之臣,外无诸侯之助,戮杀大臣,亲近导谀。明年出游匠骊氏,栾书、中行偃劫而幽之。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死。夫战胜攻取,地广而名尊,此天下之所愿也,然而终于身死国亡,此所谓益之而损者也。夫孙叔敖之请有寝之丘,沙石之地,所以累世不夺也;晋厉公之合诸侯于嘉陵,所以身死于匠骊氏也。众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圣人知病之为利,知利之为病也。夫再实之木根必伤,掘藏之家必有殃。以言大利而反为害也。张武教智伯夺韩、魏之地而擒于晋阳,申叔时教庄王封陈氏之后而霸天下。孔子读《易》,至《损》《益》,未尝不愤然而叹,曰:益损者,其王者之事与。事或欲以利之,适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利害之反,祸福之门户,不可不察也。阳虎为乱于鲁,鲁君令人闭城门而捕之,得者有重赏,失者有重罪。围三匝,而阳虎将举剑而伯颐,门者止之曰:天下探之不穷,我将出子。阳虎因赴围而逐,扬剑提戈而走。门者出之,顾反取其出之者,以戈推之,攘袪薄腋。出之者怨之曰:我非故与子反也,为之蒙死被罪,而乃反伤我,宜矣其有此难也。鲁君闻阳虎失,大怒,问所出之门,使有司拘之,以为伤者受大赏,而不伤者被重责。此所谓害之而反利者也。何谓欲利之而反害之。楚恭王与晋人战于鄢陵,战酣,恭王伤而休。司马子反渴而求饮,竖阳谷奉酒而进之。子反之为人也,嗜酒而甘之,不能绝于口,遂醉而卧。恭王欲复战,使人召司马子反。子反,辞以心痛。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而闻酒臭。恭王大怒,曰:今日之战,不榖亲伤。所恃者,司马也。而司马又若此,是亡楚国之社稷,而不率吾众也。不榖无与复战矣。于是罢师而去之,斩司马子反为僇。故竖阳榖之进酒也,非欲祸子反也,诚爱而欲快之也,而适足以杀之。此所谓欲利之而反害之者也。夫病湿而强之食,病暍而饮之寒,此众人之所以为养也,而良医之所以为病也。快于目,悦于心,愚者之所利也,然而有道者之所辟也。故圣人先忤而后合,众人先合而后忤。有功者,人臣之所务也;有罪者,人臣之所辟也。或有功而见疑,或有罪而益信,何也。则有功者离恩义,有罪者不敢失仁心也。魏将乐羊攻中山,其子执在城中。县其子以示乐羊。乐羊曰:君臣之义,不得以子为私。攻之愈急。中山因烹其子,而遗之鼎羹与其首。乐羊循而泣之曰:是吾子。已,为使者跪而啜三杯。使者归报,中山曰:是伏约死节者也,不可忍也。遂降之。为魏文侯大开地,有功。自此之后,日以不信。此所谓有功而见疑者也。何谓有罪而益信。孟孙猎而得麑,使秦西巴持归烹之。麑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纵而予之。孟孙归,求麑安在,秦西巴对曰:其母随而啼,臣诚弗忍,窃纵而予之。孟孙怒,逐秦西巴。居一年,取以为子傅。左右曰:秦西巴有罪于君,今以为子傅,何也。孟孙曰:夫一麑而不忍,又何况于人乎。此谓有罪而益信者也。故趋舍不可不审也。此公孙鞅之所以抵罪于秦,而不得入魏也。功非不大也,然而累足无所践者,不义之故也。事或夺之而反予之,或与之而反取之。智伯求地于魏宣子。宣子弗欲与之。任登曰:智伯之强,威行天下,求地而弗与,是为诸侯先受祸也。不若与之。宣子曰:求地不已,为之奈何。任登曰:与之,使喜,必将复求地于诸侯,诸侯必植耳。与天下同心而图之,一心所得者,非直吾所亡也。魏宣子裂地而授之。又求地于韩康子,韩康子不敢不予。诸侯皆恐。又求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于是智伯乃从韩、魏,围襄子于晋阳。三国通谋,擒智伯而三分其国。此所谓夺人而反为人所夺也。何谓与之而反取之。晋献公欲假道于虞以伐虢,遗虞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虞公惑于璧与马,而欲与之道。宫之奇谏曰:不可。夫虞之与虢,若车之有轮,轮依于车,车亦依轮。虞之与虢,相恃而势也。若假之道,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虞公弗听,遂假之道。荀息伐虢,遂克之。还反伐虞,又拔之。此所谓与之而反取者也。圣王布德施惠,非求其报于百姓也;郊望禘尝,非求福于鬼神也。山致其高,而云起焉;水致其深,而蛟龙生焉;君子致其道,而福禄归焉。夫有阴德者,必有阳报;有阴行者,必有昭名。古者,沟防不修,水为民害。禹凿龙门,辟伊阙,平治水土,使民得陆处。百姓不亲,五品不慎,契教以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妻之辨,长幼之序。田野不修,民食不足,后稷乃教之辟地垦草,粪土种谷,令百姓家给人足。故三后之后,无不王者,有阴德也。周室衰,礼义废,孔子以三代之道教导于世。其后继嗣至今不绝者,有隐行也。秦王吕政兼吞天下而亡,智伯侵地而灭,商鞅支解,李斯车裂。三代种德而王,齐桓继绝而霸。故树黍者不获稷,树怨者无报德。昔者,宋人好善者,三世不解。家无故而黑牛生白犊。以问先生。先生曰:此吉祥,以飨鬼神。居一年,其父无故而盲。牛又复生白犊。其父又复使其子以问先生。其子曰:前听先生言而失明,今又复问之,奈何。其父曰:圣人之言,先忤而后合。其事未究,固试往,复问之。其子又复问先生。先生曰:此吉祥也,复以飨鬼神。归致命其父。其父曰:行先生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无故而盲。其后楚攻宋,围其城。当此之时,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丁壮者死,老病童儿皆上城,牢守而不下。楚王大怒。城已破,诸守者皆屠之。此独以父子盲之故,得无乘城。军罢围解,则父子俱视。夫祸福之转而相生,其变难见也。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家富良马,其子好骑,堕而折其髀。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不遽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壮者引弦而战,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之为祸,祸之为福,化不可极,深不可测也。或直于辞而害于事者,或亏于耳以忤于心,而合于实者。高阳魋将为室,问匠人。匠人对曰:未可也。木尚生,加涂其上,必将挠。以生材任重涂,今虽成,后必败。高阳魋曰:不然。夫木枯则益劲,涂乾则益轻,以劲材任轻涂,今虽恶,后必善。匠人穷于辞,无以对。受令而为室。其始成,竘然善也,而后果败。此所谓直于辞而不可用者也。何谓亏于耳、忤于心而合于实。靖郭君将城薛,宾客多止之,弗听。靖郭君谓谒者曰:无为宾通言。齐人有请见者,曰:臣请道三言而已。过三言,请烹。靖郭君闻而见之。宾趋而进,再拜而兴。因称曰:海大鱼。则反走。靖郭君止之曰:愿闻其说。宾曰:臣不敢以死为熙。靖郭君曰:先生不远道而至此,为寡人称之。宾曰:海大鱼,网弗能止也,钓弗能牵也。荡而失水,则蝼蚁皆得志焉。今夫齐,君之渊也。君失齐,则薛能自存乎。靖郭君曰:善。乃止不城薛。此所谓亏于耳、忤于心而得事实者也。夫以无城薛止城薛,其于以行说,乃不若海大鱼。故物或远之而近,或近之而远。或说听计当而身疏,或言不用、计不行而益亲。何以明之。三国伐齐,围平陆,括子以报于牛子曰:三国之地,不接于我,踰邻国而围平陆,利不足贪也。然则求名于我也。请以齐侯往。牛子以为善。括子出,无害子入。牛子以括子言告无害子。无害子曰:异乎臣之所闻。牛子曰:国危而不安,患结而不解。何谓贵智。无害子曰:臣闻之,有裂壤土以安社稷者,闻杀身破家以存其国者,不闻出其君以为封疆者。牛子不听无害子之言,而用括子之计,三国之兵罢,而平陆之地存。自此之后,括子日以疏,无害子日以进。故谋患而患解,图国而国存,括子之智得矣。无害子之虑无中于策,谋无益于国,然而心调于君,有义行也。今人待冠而饰首,待履而行地。冠履之于人也,寒不能煖,风不能障,暴不能蔽也。然而冠冠履履者,其所自托者然也。夫咎犯战胜城濮,而雍季无尺寸之功,然而雍季先赏而咎犯后存者,其言有贵者也。故义者,天下之所赏也。百言百当,不如择趋而审行也。或无功而先举,或有功而后赏者。何以明之。昔晋文公将与楚战城濮,问于咎犯曰:为奈何。咎犯曰:仁义之事,君子不厌忠信;战陈之事,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辞咎犯,问雍季。雍季对曰:焚林而猎,愈多得兽,后必无兽。以诈伪遇人,虽愈利,后亦无复。君其正之而已矣。于是不听雍季之计,而用咎犯之谋。与楚人战,大破之。还归赏有功者,先雍季而后咎犯。左右曰:城濮之战,咎犯之谋也,君行赏先雍季何也。文公曰:咎犯之言,一时之权也;雍季之言,万世之利也。吾岂可以先一时之权,而后万世之利也哉。智伯率韩、魏二国伐赵。围晋阳,决晋水而灌之。城下缘木而处,县釜而炊。襄子谓张孟谈曰:城中力已尽,粮食匮乏,大夫病,为之奈何。张孟谈曰:亡不能存,危不能安,无为贵智士。臣请试潜行,见韩、魏之君而约之。乃见韩之君,说之曰:臣闻之,唇亡则齿寒。今智伯率二国而伐赵,赵将亡矣。赵亡则君为之次矣。不及今而图之,祸将及二君。二君曰:智伯之为人也,粗中而少亲,我谋而泄,事必败矣,为之奈何。张孟谈曰:言出君之口,入臣之耳,人孰知之者乎。且同情相成,同利相死。君其图之。二君乃与张孟谈阴谋,与之期。张孟谈乃报襄子。至其日之夜,赵氏杀其守堤之吏,决水灌智伯。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军,杀其身而三分其国。襄子乃赏有功者,而高赫为赏首。群臣请曰:晋阳之存,张孟谈之功也。而赫为赏首,何也。襄子曰:晋阳之围也,寡人国家危,社稷殆。群臣无不有骄侮之心者,唯赫不失君臣之礼,吾是以先之。由是观之,义者,人之大本也,虽有战胜存亡之功,不如行义之隆。故君子曰: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或有罪而可赏也,或有功而可罪也。西门豹治邺,廪无积粟,府无储钱,库无甲兵,官无计会,人数言其过于文侯。文侯身行其县,果若人言。文侯曰:翟璜任子治邺,而大乱。子能道则可,不能,将加诛于子。西门豹曰:臣闻王主富民,霸主富武,亡国富库。今王欲为霸王者也,臣故蓄积干民。君以为不然,臣请升城鼓之,一鼓甲兵粟米,可立具也。于是乃升城而鼓之。一鼓,民被甲括矢,操兵弩而出;再鼓,负辇粟而至。文侯曰:罢之。西门豹曰:与民约信,非一日之积也。一举而欺之,后不可复用也。燕尝侵魏八城,臣请北击之,以复侵地。遂举兵击燕,复地而后反。此有罪而可赏者也。解扁为东封,上计而入三倍。有司请赏之。文侯曰:吾土地非益广也,人民非益众也,入何以三倍。对曰:以冬伐木而积之,于春浮之河而鬻之。文侯曰:民春以力耕,暑以强耘,秋以收敛,冬间无事,以伐林而积之,负轭而浮之河。是用民不得休息也,民以敝矣。虽有三倍之入,将焉用之。此有功而可罪也。贤主不苟得,忠臣不苟利。何以明之。中行穆伯攻鼓,弗能下。馈闻伦曰:鼓之啬夫,闻伦知之。请无罢武大夫,而鼓可得也。穆伯弗应。左右曰:不折一戟,不伤一卒,而鼓可得也。君奚为弗使。穆伯曰:闻伦为人,佞而不仁。若使闻伦下之,吾可以勿赏乎。若赏之,是赏佞人。佞人得志,是使晋国之武,舍仁而为佞。虽得鼓,将何所用之。攻城者,欲以广地也,得地不取者,见其本而知其末也。秦穆公使孟盟举兵袭郑。过周以东。郑之贾人弦高、蹇他相与谋曰:师行数千里,数绝诸侯之地,其势必袭郑。凡袭国者,以为无备也。今示以知其情,必不敢进。乃矫郑伯之命,以十二牛劳之。三率相与谋曰:凡袭人者,以为弗知。今已知之矣。守备必固,进必无功。乃还师而反。晋先轸举兵击之,大破之殽。郑伯乃以存国之功赏弦高,弦高辞之曰:诞而得赏,则邻国之信废矣。为国而无信,是俗败也,赏一人而败国俗,仁者弗为也。以不信得厚赏,义者弗为也。遂以其属徙东夷,终身不反。故仁者不以欲伤生,知者不以利害义。圣人之思修,愚人之思叕。忠臣者务崇君之德,谄臣者务广君之地。何以明之。陈夏徵舒弑其君,楚庄王伐之,陈人听令。庄王以讨有罪,遣卒戍陈,大夫毕贺。申叔时使于齐,反还而不贺。庄王曰:陈为无道,寡人起九军以讨之。征暴乱,诛罪人,群臣皆贺,而子独不贺,何也。申叔时曰:牵牛蹊人之田,田主杀其人而夺之牛,罪则有之,罚亦重矣。今君王以陈为无道,兴兵而攻,因以诛罪人,遣人戍陈。诸侯闻之,以王为非诛罪人也,贪陈国也。盖闻君子不弃义以取利。王曰:善。乃罢陈之戍,立陈之后。诸侯闻之,皆朝于楚。此务崇君之德者也。张武为智伯谋曰:晋六将军,中行文子最弱,而上下离心,可伐以广地。于是伐范、中行;灭之矣,又教智伯求地于韩、魏、赵。韩、魏裂地而授之,赵氏不与,乃率韩、魏而伐赵,围晋阳三年,三国阴谋同计,以击智氏,遂灭之。此务为君广地者也。夫为君崇德者霸,为君广地者灭。故千乘之国,行文德者王,汤、武是也;万乘之国,好广地者亡,智伯是也。非其事者勿仞也,非其名者勿就也。无故有显名者勿处也,无功而富贵者勿居也。夫就人之名者废,仞人之事者败,无功而大利者后将为害。譬犹缘高木而望四方也,虽愉乐哉,然而疾风至,未尝不恐也。患及身,然后忧之,六骥追之,弗能及也。是故忠臣事君也,计功而受赏,不为苟得;积力而受官,不贪爵禄。其所能者,受之勿辞也;其所不能者,与之勿喜也。辞所能则匿,欲所不能则惑。辞所不能而受所能,则得无损堕之势,而无不胜之任矣。昔者智伯骄,伐范、中行而克之,又劫韩、魏之君而割其地,尚以为未足,遂兴兵伐赵。韩、魏反之,军败晋阳之下,身死高梁之东,头为饮器,国分为三,为天下笑。此不知足之祸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攸久。此之谓也。或誉人而适足以败之,或毁人而乃反以成之。何以知其然也。费无忌复于荆平王曰:晋之所以霸者,近诸夏也;而荆之所以不能与之争者,以其僻远也。楚王若欲从诸侯,不若大城城父,而令太子建守焉,以来北方,王自收其南,是得天下也。楚王悦之,因命太子建守城父,命伍子奢傅之。居一年,伍子奢游人于王侧,言太子甚仁且勇,能得民心。王以告费无忌,无忌曰:臣固闻之,太子内抚百姓,外约诸侯。齐、晋又辅之,将以害楚,其事已构矣。王曰:为我太子,又尚何求。曰:以秦女之事怨王。王因杀太子建而诛伍子奢,此所谓见誉而为祸者也。何谓毁人而反利之。唐子短陈骈子于齐威王,威王欲杀之,陈骈子与其属出亡奔薛。孟尝君闻之,使人以车迎之,至而养以刍豢黍粱五味之膳,日三至,冬日被裘罽,夏日服絺纻,出则乘牢车,驾良马。孟尝君问之曰:夫子生于齐,长于齐,夫子亦何思于齐。对曰:臣思夫唐子者。孟尝君曰:唐子,非短子者耶。曰:是也。孟尝君曰:子何为思之。对曰:臣之处于齐也,粝粢之饭,藜藿之羹,冬日则寒冻,夏日则暑伤。自唐子之短臣也,以身归君,食刍豢,饭黍粢,服轻煖,乘牢良,臣故思之。此谓毁人而反利之者也。是故毁誉之言,不可不审也。或贪生而反死,或轻死而得生,或徐行而反疾。何以知其然也。鲁人有为父报雠于齐者,刳其腹见其心,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门,上车而步马,颜色不变。其御欲驱,抚而止之曰:今日为父报雠,以出死,非为生也。今事已成矣,又何去之。追者曰:此有节行之人,不可杀也。解围而去之。使被衣不暇带,冠不及正,蒲伏而走,上车而驰,必不能自免于千步之中矣。今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徐行而出门,上车而步马,颜色不变,此众人所以为死也,而乃反以得活。此所谓徐而驰,迟于步也。夫走者,人之所以为疾也;步者,人之所以为迟也。今反乃以人之所为迟者反为疾,明于分也。有知徐之为疾,迟之为速者,则几于道矣。故黄帝亡其元珠,使离朱、捷剟索之,而弗能得之也。于是使忽恍,而后能得之。圣人敬小慎微,动不失时。百射重戒,祸乃不滋。计福勿及,虑祸过之。同日被霜,蔽者不伤。愚者有备,与知者同功。夫爝火在缥烟之中也,一指之所能息也;塘漏若鼷穴,一墣之所能塞也。及至火之燔孟诸而炎云台,水决九江而渐荆州,虽起三军之众,弗能救也。夫积爱成福,积怨成祸。若痈疽之必溃也,所浼者多矣。诸御鞅复于简公曰:陈成常、宰予二子者,甚相憎也。臣恐其搆难而危国也。君不如去一人。简公不听。居无几何,陈成常果攻宰予于庭中,而弑简公于朝。此不知敬小之所生也。鲁季氏与郈氏斗鸡,郈氏介其鸡,而季氏为之金距。季氏之鸡不胜。季平子怒,因侵郈氏之宫而筑之。郈昭伯怒,谮之鲁昭公曰:祷于襄公之庙,舞者二人而已,其馀尽舞于季氏。季氏之无道无上,久矣。弗诛,必危社稷。公以告子家驹。子家驹曰:季氏之得众,三家为一。其德厚,其威强,君胡得之。昭公弗听,使郈昭伯将卒以攻之。仲孙氏、叔孙氏相与谋曰:无季氏,死亡无日矣。遂兴兵以救之。郈昭伯不胜而死,鲁昭公出奔齐。故祸之所从生者,始于鸡足;及其大也,至于亡社稷。故蔡女荡舟,齐师大侵楚。两人搆怨,廷杀宰予,简公遇杀,身死无后,陈氏代之,齐乃无吕。两家斗鸡,季氏金距,郈公作难,鲁昭公出走。故师之所处,生以棘楚,祸生而不蚤灭,若火之得燥,水之得湿,浸而益大。痈疽发于指,其痛遍于体。故蠹啄剖梁柱,蚊䖟走牛羊,此之谓也。人皆务于救患之备,而莫能知使患无生。夫使患无生,易于救患而莫能知务焉,则未可与言术也。晋公子重耳过曹,曹君欲见其骿胁,使之袒而捕鱼。釐负羁止之曰:公子非常也。从者三人,皆霸王之佐也。遇之无礼,必为国忧。君弗听。重耳反国,起师而伐曹,遂灭之。身死人手,社稷为墟。祸生于袒而捕鱼,齐、楚欲救曹,不能存也。听釐负羁之言,则无亡患矣。今不务使患无生,患生而救之,虽有圣智,弗能为谋。且患祸之所由来者,万端无方。是故圣人深居以避辱,静安以待时。小人不知祸福之门户,妄动而絓罗网,虽曲为之备,何足以全其身。譬犹失火而凿池,被裘而用箑也。且塘有万穴,塞其一,鱼遽无由出。室有百户,闭其一,盗遽无从入。夫墙之坏也于隙,剑之折必有齧。圣人见之蚤,故万物莫能伤也。太宰子朱侍饭于令尹子国。令尹子国啜羹而热,投卮浆而沃之。明日,太宰子朱辞官而归。其仆曰:楚太宰未易得也,辞官去之,何也。子朱曰:令尹轻行而简礼,其辱人不难。明年,伏郎尹而笞之三百。夫仕者先避之,见终始微矣。夫鸿鹄之未孚于卵也,一指篾之,则靡而无形矣;及至其筋骨之已就,而羽翮之既成也,则奋翼挥,凌乎浮云,背负青天,膺摩赤霄,翱翔乎忽荒之上,徜徉乎虹霓之间。虽有劲弩利矰微缴,蒲且子之巧,亦弗能加也。江水之始出于岷山也,可攓裳而越也,及至乎下洞庭,骛石城,经丹徒,起波涛,舟航一日不能济也。是故圣人者,常从事于无形之外,而不留思尽虑于成事之内。是故患祸弗能伤也。人或问孔子曰:颜回何如人也。曰:仁人也。丘弗如也。子贡何如人也。曰:辩人也。丘弗如也。子路何如人也。曰:勇人也。丘弗如也。宾曰:三人皆贤夫子,而为夫子役。何也。孔子曰:丘能仁且忍,辩且讷,勇且怯。以三子之能,易丘一道,丘弗为也。孔子知所施之也。秦牛缺径于山中,而遇盗。夺之车马,解其橐笥,拖其衣被,盗还反顾之,无惧色忧志,驩然有以自得也。盗遂问之曰:吾夺子财货,劫子以刀,而志不动,何也。秦牛缺曰:车马所以载身也,衣被所以掩形也,圣人不以所养害其养。盗相视而笑曰: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者,世之圣人也。以此而见王者,必且以我为事也。还反杀之。此能以知知矣,而未能以知不知也。能勇于敢,而未能勇于不敢也。凡有道者,应卒而不乏,遭难而能免,故天下贵之。今知所以自行也,而未知所以为人行也。其所论未之究者也。人能由昭昭于冥冥,则几于道矣。《诗》曰:人亦有言,无哲不愚。此之谓也。事或为之,适足以败之;或备之,适足以致之。何以知其然也。秦皇挟录图,见其传曰:亡秦者,胡也。因发卒五十万,使蒙公、杨翁子将,筑修城。西属流沙,北击辽水,东结朝鲜,中国内郡挽车而饷之。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嶷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馀干之水。三年不解甲弛弩,使监禄无以转饷。又以卒凿渠而通粮道,以与越人战,杀西呕君译吁宋。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乃发适戍以备之。当此之时,男子不得修农亩,妇人不得剡麻考缕,羸弱服格于道,大夫箕会于衢,病者不得养,死者不得葬。于是陈胜起于大泽,奋臂大呼,天下席卷,而至于戏。刘、项兴义兵随,而定若折槁振落,遂失天下。祸在备胡而利越也。欲知筑修城以备亡,不知筑修城之所以亡也。发适戍以备越,而不知难之从中发也。夫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大人过之则探𪃟,婴儿过之则挑其卵;知备远难而忘近患。故秦之设备也,鸟鹊之智也。或争利而反强之,或听从而反止之。何以知其然也。鲁哀公欲西益宅,史争之,以为西益宅不祥。哀公作色而怒。左右数谏不听。乃以问其傅宰折雎,曰:吾欲益宅,而史以为不祥。子以为何如。宰折雎曰:天下有三不祥,西益宅不与焉。哀公大喜而悦。顷,复问曰:何谓三不祥。对曰:不行礼义,一不祥也;嗜欲无止,二不祥也;不听强谏,三不祥也。哀公默然深念,愤然自反,遂不西益宅。夫史以争为可以止之,而不知不争而反取之也。智者离路而得道,愚者守道而失路。夫儿说之巧,于闭结无不解。非能闭结而尽解之也,不解不可解也。至乎以弗解解之者,可与及言论矣。或明礼义、推道理而不行,或解搆妄言而反当。何以明之。孔子行游,马失,食农夫之稼,野人怒,取马而系之。子贡往说之,卑辞而不能得也。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譬以大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也。予之罪也,非彼人之过也。乃使马圉往说之。至,见野人曰:子耕于东海,至于西海,吾马之失,安得不食子之苗。野人大喜,解马而与之。说若此其无方也,而反行。事有所至,而巧不若拙。故圣人量凿而正枘。夫歌《采菱》,发《阳阿》,鄙人听之,不若此《延路》《阳局》。非歌者拙也,听者异也。故交画不畅,连环不解,物之不通者,圣人不争也。仁者,百姓之所慕也;义者,众庶之所高也。为人之所慕,行人之所高,此严父之所以教子,而忠臣之所以事君也。然世或用之而身死国亡者,不同于时也。昔徐偃王好行仁义,陆地之朝者三十二国。王孙厉谓楚庄王曰:王不伐徐,必反朝徐。王曰:偃王,有道之君也,好行仁义,不可伐。王孙厉曰:臣闻之,大之与小,强之与弱也,犹石之投卵,虎之啖豚,又何疑焉。且夫为文而不能达其德,为武而不能任其力,乱莫大焉。楚王曰:善。乃举兵伐徐,遂灭之。此知仁义而不知世变者也。申菽、杜茝,美人之所怀服也;及渐之于滫,则不能保其芳矣。古者,五帝贵德,三王用义,五霸任力。今取帝王之道,而施之五霸之世,是犹乘骥逐人于榛薄,而蓑笠盘旋也。今霜降而树谷,冰泮而求穫,欲其食则难矣。故《易》曰:潜龙勿用者,言时之不可以行也。故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终日乾乾,以阳动也;夕惕若厉,以阴息也。因日以动,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夫徐偃王为仁义而灭,燕子哙行仁而亡,哀公好儒而削,代君为墨而残。灭亡削残,暴乱之所致也,而四君独以仁义儒墨而亡者,遭时之务异也。非仁义儒墨不行,非其世而用之,则为之擒矣。夫戟者,所以攻城也;镜者,所以照形也。宫人得戟,则以刈葵;盲者得镜,则以盖卮。不知所施之也。故善鄙不同,诽誉在俗;趋舍不同,逆顺在君。狂谲不受禄而诛,段干木辞相而显,所行同也,而利害异者,时使然也。故圣人虽有其志,不遇其世,仅足以容身,何功名之可致也。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则有以任于世矣。知天而不知人,则无以与俗交;知人而不知天,则无以与道游。单豹倍世离俗,岩居谷饮,不衣丝麻,不食五谷,行年七十,犹有童子之颜色。卒而遇饥虎,杀而食之。张毅好恭,过宫室廊庙必趋,见门闾聚众必下,厮徒马圉,皆与伉礼。然不终其寿,内热而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修其外而疾攻其内。故直意适情,则坚强贼之;以身役物,则阴阳食之。此皆载务而戏乎其调者也。得道之士,外化而内不化,外化,所以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身也。故内有一定之操,而外能屈伸、赢缩、卷舒,与物推移,故万举而不陷。所以贵圣人者,以其能龙变也。今捲捲然守一节,推一行,虽以毁碎灭沉,犹且弗易者,此察于小好,而塞于大道也。赵宣孟活饥人于委桑之下,而天下称仁焉。荆佽非犯河中之难,不失其守,而天下称勇焉。是故见小行则可以论大体矣。田子方见老马于道,喟然有志焉。以问其御曰:此何马也。其御曰:此故公家畜也。老罢而不为用,出而鬻之。田子方曰:少而贪其力,老而弃其身,仁者弗为也。束帛以赎之。罢武闻之,知所归心矣。齐庄公出猎,有一虫举足将搏其轮,问其御曰:此何虫也。对曰:此所谓螳螂者也。其为虫也,知进而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庄公曰:此为人而必为天下勇武矣。回车而避之。勇武闻之,知所尽死矣。故田子方隐一老马而魏国载之,齐庄公避一螳螂而勇武归之。汤教祝网者,而四十国朝;文王葬死人之骸,而九夷归之;武王荫暍人于樾下,左拥而右扇之,而天下怀其德;越王句践一决狱不辜,援龙渊而切其股,血流至足,以自罚也,而战武士必其死。故圣人行之于小,则可以覆大矣;审之于近,则可以怀远矣。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子发辨击剧而劳佚齐,楚国知其可以为兵主也。此皆形于小微而通于大理者也。圣人之举事,不加忧焉,察其所以而已矣。今万人调钟,不能比之律;诚得知者,一人而足矣。说者之论,亦犹此也。诚得其数,则无所用多矣。夫车之所以能转千里者,以其要在三寸之辖。夫劝人而弗能使也,禁人而弗能止也,其所由者非理也。昔者,卫君朝于吴,吴王囚之,欲流之于海。说者冠盖相望,而弗能止。鲁君闻之,撤钟鼓之县,缟素而朝。仲尼入见,曰:君胡为有忧色。鲁君曰:诸侯无亲,以诸侯为亲;大夫无党,以大夫为党。今卫君朝于吴王,吴王囚之,而欲流之于海,孰卫君之仁义而遭此难也。吾欲免之而不能,为奈何。仲尼曰:若欲免之,则请子贡行。鲁君召子贡,授之将军之印。子贡辞曰:贵无益于解患,在所由之道。敛躬而行,至于吴,见太宰嚭。太宰嚭甚悦之,欲荐之于王。子贡曰:子不能行说于王,奈何吾因子也。太宰嚭曰:子焉知嚭之不能也。子贡曰:卫君之来也,卫国之半曰:不若朝于晋。其半曰:不若朝于吴。然卫君以为吴可以归骸骨也。故束身以受命。今子受卫君而囚之,又欲流之于海,是赏言朝于晋者,而罚言朝于吴也。且卫君之来也,诸侯皆以为蓍龟兆,今朝于吴而不利,则皆移心于晋矣。子欲成霸王之业,不亦难乎。太宰嚭入,复于王。王报出令于百官曰:比十日,而卫君之礼不具者,死。子贡可谓知所以说矣。鲁哀公为室而大,公宣子谏曰:室大,众与人处则哗,少与人处则悲。愿公之适。公曰:寡人闻命矣。筑室不辍。公宣子复见曰:国小而室大。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鲁君曰:闻命矣。筑室不辍。公宣子复见曰:左昭而右穆,为大室以临二先君之庙,得无害于子乎。公乃令罢役,除版而去之。鲁君之欲为室,诚矣;公宣子之止,必矣。然三说而一听者,其二者非其道也。夫临河而钓,日入而不能得一鯈鱼者,非江河鱼不食也,所以饵之者非其欲也。及至良工执竿,投而擐唇吻者,能以其所欲而钓者也。夫物无不可奈何,有人无奈何。铅之与丹,异类殊色,而可以为丹者,得其数也。故繁称文辞,无益于说,审其所由而已矣。物类之相摩,近而异门户者,众而难识也。故或类之而非,或不类之而是;或若然而不然者,或不若然而然者。谚曰:鸢堕腐鼠,而虞氏以亡。何谓也。曰:虞氏,梁之大富人也。家充盈殷富,金钱无量,财货无赀。升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积博其上。游侠相随而行楼下,搏上者射朋张,中反两而笑,飞鸢适堕其腐鼠而中游侠。游侠相与言曰:虞氏富乐之日久矣,而常有轻易人之志。吾不敢侵犯,而乃辱我以腐鼠。如此不报,无以立务于天下。请与公僇力一志,悉率徒属,而必以灭其家。此所谓类之而非者也。何谓非类而是。屈建告石乞曰:白公胜将为乱。石乞曰:不然。白公胜卑身下士,不敢骄贤,其家无筦籥之信,关楗之固。大斗斛以出,轻觔两以内,而乃论之,以不宜也。屈建曰:此乃所以反也。居三年,白公胜果为乱,杀令尹子椒、司马子期。此所谓弗类而是者也。何谓若然而不然。子发为上蔡令,民有罪当刑,狱断论定,决于令尹前。子发喟然有悽怆之心,罪人已刑而不忘其恩。此其后,子发盘罪威王而出奔,刑者遂袭恩者,恩者逃之于城下之庐。追者至,踹足而怒,曰:子发视决吾罪而被吾刑,怨之憯于骨髓,使我得其肉而食之,其知厌乎。追者以为然而不索其内,果活子发。此所谓若然而不若然者也。何谓不然而若然者。昔越王句践卑下吴王夫差,请身为臣,妻为妾,奉四时之祭祀,而入春秋之贡职,委社稷,效民力,隐居为蔽,而战为锋行。礼甚卑,辞甚服,其离叛之心远矣。然而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于姑胥。此四策者,不可不审也。夫事之所以难知者,以其窜端匿迹。立私于公,倚邪于正,而以胜惑人之心者也。若使人之所怀于内者,与所见于外者,若合符节,则天下无亡国破家矣。夫狐之捕雉也,必先卑体弥耳,以待其来也。雉见而信之,故可得而擒也。使狐瞋目植睹,见必杀之势,雉亦知惊惮远飞,以避其怒矣。夫人伪之相欺也,非直禽兽之诈计也,物类相似若然,而不可从外论者,众而难识矣。是故不可不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