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交誼典

　第七十二卷目錄

交誼典第七十二卷

餞別部藝文二

《餞宋司馬序》唐·張九齡

宋司馬才通命塞雲翼泥盤。蔡邕朔方，不廢琴書之業，賈誼宣室，欲言鬼神之事。既而出宿南浦，與鴻鴈而同歸，追餞北梁，對江山而不樂。是日渚雲欲霽，林鳥將春，惜時物之芳華，重情人之自遠。群公有感中座，無歡他日，清風自當元度之夕。茲辰零雨，得無子荊之詠。遂相與援翰，賦詩贈行。

吾於九疑之下賞愛泉石，今幾三年，能扁舟數千里。來遊者獨雲陽譚子譚子文學，隱名山野，隱身雲陽之阿。世如君何牧犢愛雲陽之宰，峻公不出南岳三十年，今得雲陽一峰下。況譚子又在焉彼真可家之者耶。子去為吾謀於牧犢。近峻公有泉石老樹壽藤縈垂。水可灌田，一夫。火可燒種菽粟。近泉可有十數間茅舍。所詣纔通小船。吾則往而家矣。此邦舜祠之奇。恠陽華之殊異潓泉之勝，絕見峻公與牧犢嘗一二說之。松竹滿庭、水石滿堂、石魚負樽鳧舫運觴醉。送譚子歸于雲陽漫叟元次山序。

曩子之入秦也，上方覽子虛之賦，喜相如同時。由是朝詣公車，夕揮宸翰，一旦襆被，金馬蓬累。而行出入燕宋，與白雲為伍。然則適來時行也，適去時止也。彼碌碌者，徒見三河之遊倦，百鎰之金盡，乃議子於得失虧成之間。曾不知才全者無虧成，志全者無得失，進與退於道德乎。何有是日也。出車桐門，將之于曹，仙藥滿囊，道書盈篋，異乎。莊舄之辭，越仲尼之去魯矣。送子何所。平臺之隅，短歌薄酒，擊筑相和。大丈夫各乘風波，未始有極，哀樂且不足，累上士之心，況小別乎。請偕賦詩，以見交態。

海水不揚波久矣，故昆蟲草木，得遂本性，夔益巢由，各安其節。天鍾靜於予，而博之以文，洞壑無底，虛舟任觸世，皆尚白，獨守太元。顧流俗而不言退，將脩乎初服吾。於是見全人之操矣。了知白雲上下，蓋無心自出，黃鶴飛去，當有時而來。他年孤舟，冀再會於五湖之口。

初，史侯至自帝丘，僕方釃酒於蔣氏之館，揖讓堂下由東階升，於是一酌而賓禮，舉再酌而交態，接三酌而威儀幡幡，深衷畢見，醉裏投分，客中忘形。吾固知握手難常，嘉會可惜，其聚也言不浹日，而意氣感其散也。興未及盡，而離憂至，則臨觴徙倚，孰能不以之黯然。窮陰欲臘，漳滏冰厚，班馬連嘶，歸雲無色，非詩何以見離群者之志。

王公秀出，士林香傳。國譽玉丘，增映金聲。自遠故弱冠之後代為文人，不三四年，而交辟如契，豈惟鴻鵠，勢在千里，自是鳳雛。生而五色，今大夫當弄印之貴。積蒼生之望，立程朝端舉，正天下少府公。晨昏之際，戀深獨立，爰是東洛達於上京。且因王命得及私，覲橋梓之慶實，為時榮然，則赤縣多務，不遑久留。素琴在御疋馬，云邁清風，霽景隨我，佳興又足名也。頃沗臺憲出于門闌，遂使小子知名，敢忘國士之遇心乎。愛矣，此別何言，前郊一葉，涼風已半。金吹淅瀝，悽然欲寒。兵部員外郎王公以從父之仁，敦北阮之好，猥顧同舍，謂余知音，相期都門，方以送遠才子東矣。得無斯文。

吾嘗以忠孝禮義清，慎此六者，士君子立身從政之道，而兼之者，稀涪城兼之矣。何以知之。嘗糾余郡，又宰吾邑，每升其堂，以觀其政。況不以編戶遇我，而以國士待我，情厚交深，貫於金石。自我不見，于茲五年。長安相逢，如自天落，而喜可知也。公以時命未遇，駕言于歸，南山巖巖，分我鄉之南北，秦雲日暮，類吾徒之聚散。況公之仲兄季弟，與余為忘年友，涪水春風，巴山秋月，靡游不同。久阻山陽之歡，又此河梁之別，二事交戰，祇洒我心。今紫微郎常公朝廷之詞伯，而公之舊也，君其請賦一詩，以大誇西蜀父老矣。

予丱歲時，遇渾淪於荊溪，徒見其山中巾羽衣，有元古之貌，瞻敬不暇。未遑問道，倏然一別，俄六七年。今茲獻春，相訪于練湖之濱，藥囊葵杖，就館於我，參希夷之旨，析萬物之理，皆發於全樸，冥於大道，非夫人之為道道。烏乎。在嘗以郭氏注莊生之書，失於脗合萬物，物無不適。然則桀鷔饕戾，無非逐性，使後學者懵然不知所奉，因自為注解，併作三十二篇指要，佳言精理，特出古人之右矣。夫然者睹其容，則鄙恡無自入，聞其言則和。易浹於內，兩忘所得，得之至也。既而振拂屨杖，超然遠遊，浮洞庭，涉廬阜，然後揮手人世，南登衡山，將長往而不返耶。或蹔遊人間而不可得見之耶。予風波之人，未脫世累，得以愚薄。自全靜每造，適今日之別，在於忘言。

嶺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隸嶺南節度府，其四十餘分四府，府各置帥，然獨嶺南節度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啟問起居。謝守地不得，即賀以為禮，歲時必遣賀。問致水土物，大府帥或道過其府，府帥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褲靴，迎於郊。及既至，大府帥先入據館，帥守屏若將趨入，拜庭之為者，大府與之為讓，至一至再，乃敢改服，以賓主見，適位執爵，皆興拜，不許乃止。虔若小侯之事，大國有大事，諮而後行。隸府之州，離府遠者，至三千里。懸隔山海，使必數月而後能至。蠻夷悍，輕易怨以變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島，飄風一日，踔數千里，漫瀾不見蹤跡。控御失所，依險阻，結黨仇，機毒矢以待將吏撞搪，呼號以相和應。蜂屯蟻雜，不可爬梳，好則人，怒則獸。故常薄其征入，簡節條目，時有所遺漏，不究切之長養，以兒子至，紛不可治，乃草薙而禽獮之盡，根株痛斷乃止。其海外雜國，若耽浮羅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臘于陁利之屬。東南際天，地以萬數，或時候風潮，朝貢蠻胡，賈人舶交海中。若嶺南帥得其人，則一邊盡治，不相寇盜賊殺，無風魚之災，水旱癘毒之患。外國之貨日至，珠香象犀，瑇瑁奇物，溢於中國，不可勝用。故選帥常重於他鎮，非有文武威風，知大體可畏信者，則不幸往往有事。長慶三年四月，以工部尚書鄭公為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往踐其任。鄭公嘗以節度襄陽，又帥滄景德棣，歷河南尹，華州刺史，皆有功德可稱道。入朝為金吾將軍散騎常侍，工部尚書，家屬百人，無數畝之宅，僦屋以居，可謂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悅，將行公卿大夫。士苟能詩者，咸相率為詩，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韻必以來字者，所以祝使公成政，而來歸疾也。

愈嘗以書自通於于公頔，累數百言，其大要也。言先

達之士，得人而託之，則道德彰而名聞流。後進之士，得人而託之，則事業顯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雖恆相求，而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為不可。復書曰足下之言皆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出群之才，而能與卑鄙庸陋相應答，如影響是非，忠乎君而樂乎善，以國家之務為己任者乎。愈雖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謂之知己。恆矜而誦之情已至，而事不從，小人之所不為也。故於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為于公贈。凡天下之事，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為刺吏者，恆私於其民，不以實應乎府。為觀察使者，恆急於其賦，不以情達乎州。由是刺史不安其官，觀察使不得其政，財已竭而斂不休，人已窮而賦愈急，其不去為盜也，亦幸矣。誠使刺史不私於其民，觀察使不急於其賦，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獨厚。觀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斂不可以獨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言者，於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縣之於州，猶州之於府也，有以事乎上，有以臨乎下，同則成，異則敗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賢，其誰能從之。愈於使君，非燕遊一朝之好也。故其贈行不以頌，而以規。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於時公卿設供帳，祖道都門外，車數百兩，道路觀者，多嘆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跡，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國子司業楊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丞相去，歸其鄉。世嘗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耶。余忝在公卿後，遇病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匹，道旁觀者亦有嘆息而知其為賢與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否，不落莫否。見今世無工畫者，畫與不畫固不論也。然吾聞楊侯之去，丞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為其都少尹，不絕其祿，又為歌詩以送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無所於歸，楊侯始冠，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今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遊也。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古之所謂鄉，先生沒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

貞元中，愈從太傅隴西公于汴州，李生之尊父以侍御史管汴之鹽鐵日，為酒殺羊享賓客，李生則尚與其弟學讀書習文辭，以舉進士為業。愈於太傅府年最少，故得交李生父子。間公薨軍亂，軍司馬從事皆死，侍御亦被讒為民日南。其後五年，愈又貶陽山令，今愈以都官司員外郎守東都省侍御，自衡州刺史為親王長史，亦留此掌其府事。生以湖南從事，請告來覲，於時太傅府之士，唯愈與河南司錄周君巢獨存，其外則李氏父子相與，為四人離十三年。幸而集處得讌，而舉一觴相屬，此天也，非人力也。侍御與周君于今，為先輩盛德。李生溫然為君子，有詩八百篇，傳詠於時。唯愈也業不益進，行不加修，顧唯未死耳。往拜侍御，謁周君，抵李生退，未嘗不發，愧也。往時侍御有無盡費於朋友，及今則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饑，聚而館之，疏遠畢在，祿不足以養。李生雖欲不從事於外，其勢不可得已也。重李生之還者，皆為詩，愈最故，故又序云。

裴子自城來，得足下一書，明日又于崔大處得足下陜州所留書，翫而復之，不能自休，尋知足下不得留僕，又為考官所辱。欲致一書開足下，并自舒其所懷，含意連辭將發，復已卒，不能成就其說。及得足下二書，凡僕之所欲，進於左右者，足下皆已自得之。僕雖欲重累其辭，諒無居足下之意外者，故絕意不為行，自念方當遠去，潛深伏隩，與時世不相聞。雖足下之思，我無所窺尋其聲光，故不得不有書為別，非復有所感發也。僕少好學問，五經之外，百氏之書，未有聞而不求，得而不觀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義所歸，至于禮樂之名，數陰陽土地星辰方藥之書，未嘗一得其門戶。雖今之仕進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為大賢君子者。僕雖庸愚，每讀書輒用自愧，今幸不為時所用，無朝夕役役之勞，將試學焉，力不足而後止，猶將愈於汲汲於時俗之所，爭既不得而怨天尢人者，此吾今之志也。懼足下以吾退歸，因謂我不復能自彊不息，故因書奉曉，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為進，而眾人之進未始不為退也。既貨馬即求船東下二事，皆不過後月十日，有相問者，為我謝焉。

子直足下行日已定，昨幸得少展寫。足下去後，憮然不怡。今早垂致，葛衣書辭，委曲惻惻，無已自昔。非有故舊援拔，卒然於稠人中相望，見其表得所以類君子者，一日相從，百年見腑肝。爾來足下仕益達，僕困不動，固不能有常合，而有常離。足下觀人與物，共此天地耳，錯行雜居，蟄蟄哉不幸。天能恣物之生，而不能與物慨然量，其欲牙齒者，恨不得翅羽角者，恨不得牙齒。此意人與物略同耳。有所趨，故不能無爭，有所爭，故不能不於同中而有各異耳。足下觀此世，其同異如何哉。兒冠出門，父翁不知其枉直，女笄上車，夫人不保其貞汙，於此親親不能無異勢也。親者尚爾，則不親者惡望其無隙哉。故近世交道，幾喪欲盡。足下與僕於天獨，何稟當此世，生而不同此世，每一會面，一分散，至於慨然相執手，嚬然相蹙，泫然相泣者，豈於此世有他事哉。惜此世之人，率不能如吾之所樂，而又甚懼吾之徒，孑立寡處而與此世者，蹄尾紛然，蛆吾之白，擯置譏誹，襲出不意，使後日有希吾者，且懲吾困，而不能堅其守，乃捨吾而之他耳。足下知與此世者，居常紿於其黨，何語哉。必曰：吾惡市道。嗚呼。此輩真手搔鼻皻而喉噦人之灼痕為癩者，市道何肯如此輩邪。今一大賈坐滯貨中，人人往須之，甲得若干，曰：其贏若干。丙曰：吾索之。乙得若干，曰：其贏若干。戊曰：吾索之。既與之，則欲其蕃不願其亡，失口舌，拜父母，出妻子，伏臘相見，有贄男女嫁娶，有問不幸喪死，有致饋葬，有臨送弔哭。是何長者。大人哉。他日甲乙俱入之不欺，則又愈得其所，欲矣迴環出入，如此是終身欲其蕃，不願其亡。失口舌，拜父母益嚴，出妻子益敬，伏臘相見贄益厚，男女嫁娶問益豐，不幸喪死饋贈臨送弔哭情益悲，是又何長者大人哉。唯是於信誓有大欺，漫然後罵而絕之，擊而逐之，訖身而勿與通也。故一市人率少於大賈而不信者，此豈可與世交者等耶。今日赤肝腦相憐，明日眾相唾辱，皆自其時之與勢耳。時之不在，勢之移去，雖百仁義我，百忠信我，我尚不顧矣，豈不顧己而又唾之足下。果謂市道何如哉。今人娶婦入門，母姑必祝之曰善相宜，則祝曰蕃息，後日生女子，貯之幽房密寢，四鄰不得識，兄弟以時見，欲其好，不顧性命。即一日可嫁去是宜擇，何如男子者屬之邪。今山東大姓家非能違摘天性而不如此至其羔鶩在門有不問賢不肖健病，而但論財貨恣求取為事，當其為女子時，誰不恨及，為母婦則亦然。彼父子男女天性，豈有大於此者耶。今尚如此，況他舍外人燕生，越養而相望相救，抵死不相販賣哉。紬而繹之，真令人不愛此世，而欲狂走遠颺耳。果不知足下與僕之守，是耶。非耶。首陽之二百，豈蘄盟津之八百，吾又何悔焉。千百年下，生人之權，不在富貴，而在直筆者，得有此人，足下與僕當有所用意，其他復何云云。但當誓不羞市道，而又不為忘其素恨之母婦耳。商隱再拜。

鄭侯身甚否而意甚泰，家愈貧而學愈富。言政必及王，言性必及道，言文必及經。而動不踰閑，貞不絕俗。年出三十，其志未光，抑有由哉。夫風之行也，則萬竅怒號，時之止也，不能動纖毳。士不用則塊爾，而已遇則雲蒸雨隨，是牽於時而不由於己。鄭侯雖有洛陽之才，淹中之學，其如時止何傳曰：美惡周必復，吾子困於臲卼星幾周矣。或者其將復乎。予材薄體弱，曩遇晉陵守獨孤公方，執文柄為當世律，度見視有終日不違之歎。公既問服，予將絕絃，寢門銜悲，適覯吾子，子即晉陵之出也。一見而觀其禮，再見而同其志，志同而忘其言，悲歎兩集而不知其止，邇來蓋一紀矣。詩人賦繁霜之月，予滯於吳子遊東陽當逆旅之。次送乘桴之士，命旨酒登高樓，酣歌氣振，人莫知者，夫物不可以終聚，必受之以散離，會不紀何用文焉。既而敘行，且以見志。

十八年秋七月，余自潯陽來赴丞相府與評事。始相值，初揖其風貌，次聆其嘉話，終覽其篇詠，如遊三山，入仙洞，沈深窈窱，稍造異境，煙霞草樹，別有姿狀，使人澹然無歸也。夫詩之所主，大者存諷刺，備勸戒，觀風俗之美惡，細者眄江山，采雲物，導性情之幽滯。評事公之什才思凝遠，高韻孤枝，躍出寥廓，至於天池。雲飛鶴出，不可附近，尚使名聲濩落，晚歲不偶，斯乃執文柄者之咎也。薛生何有哉。廣陵握手，秋往汾晉，渺渺長路，蕭辰氣清。想君馬上見落葉，聽候鴈一吟一嘯，自有遐趣，亦足以開。遊子顏也，千里之別，勿復恨恨。

國朝以進士擢第為入官者，千仞之梯；以蘭臺校書為黃綬者，九品之英。其有折桂枝，坐芸閣，非名聲衰落，體命轗軻。不十數歲，公卿之府，緩步而登之，袁生富有春秋，挺豪健之姿。心氣剛明，端行美文，余始見於海，昏抵湓浦，西遊長安。長安士大夫甚多之日者，昌黎韓公尹京兆朗鍳之，下應鄉試，浩浩千輩，生為甲冠，繇是為聞秀才焉。天官侍郎，以判銓調士，生涉高級，繇是授讎校之官焉。於戲人之生也，患詞不脩，誠不立，苟進取行己者，盡似生也。欲逃問望，傲富貴，其可得乎。去年秋有休澣之請，來覲於伯兄，展禮于亞相棣，萼增韡韡之盛，賓主得厭厭之樂。道光事備，青春北歸，柳出帝里。蘭芳省署，嘯侶持觴，吟弄風月。藉藉當年為樂，如何走以嘉禮，一來江夏，相值於諸侯之館，因得與群彥賦祖行詩，實亦從此旋歸舊隱，偶長松老鶴，為度時之適。豈復以華鬢為肺腸之慮哉。中朝珪組君子，太半皆匡廬之舊間闊久矣。為余揖其休暢也。

先師曰：益者三友，吾能得之，豈惟直諒多聞而已。可以旁魄天人，談堯舜之道，則有吾族兄皋。可以根本性情，語顏夷之行，則有太原王師簡。可以發揚古訓，論三代之文，則有河東薛大信。此三君子，或道以樂我，或行以約我，或文以博我。遭時則有光，遁世則無悶，其為益也不，亦大乎。大信與予最舊，始以孝弟，餘力皆學於廣陵之靈巖寺，雲卷其身。討論數歲，常見大信，述作必根乎六經，取禮之簡，樂之易，詩之比興，書之典刑，春秋之褒貶，大易之變化，錯落混合，崢嶸特立，不離聖域而逸軌絕塵，不易雅制而瓌姿萬變，有若雲起。日觀盡成丹霞峰折靈掌，無非峻勢，皆天光朗映，秀氣孤拔，豈藻飾而削成者哉。聖上方欲觀人之文，潤色鴻業。秉筆者，如三光得天，每賀大信有其時矣。無何余被鄉曲之譽，賦於闕下，以文乖時，體行失俗譽，再為有司所黜。此時大信亦與，計偕知機，全高匣刃不試。昔趙殺鳴犢，仲尼臨河而逝，予之見黜，子亦逡巡。事雖不同，其所感一也。歲八月，以岵屺之戀告予于歸，予思古人出處，有贈乃語之曰：吾聞賢者，志其大者，文為道之飾，道為文之本。專其飾則道喪，反其本則文存。且使不存又何傷矣。彼邦是堯舜之遺俗，唐叔之所理，必有忠信如君者，焉問安之暇可與之處。琢磨仁義，浸潤道德，考皇王治亂之跡，求聖哲行藏之旨，達可以濟乎天下，窮可以攄其光明，無為矻矻筆硯間也。行矣大信，苟非同志，勿失予言。

始吾浥至源之貌，若隴底積雪，聳寒木於雲谿。次吾覽至源之文，若驪龍追走，弄明月於泉窟。末吾聽至源之論，若泰山欲雨，倒雲氣於滄溟。如其貌可以振肅周行，如其文可以光潤石渠，如其論可以感動宣室。而淪蕩江海，垂二十年，則不知天所以生之之意。貞元甲乙歲，以親故勸勉來遊京師。時然後言，無辯以動眾。樂然後笑，無歡以接物。義然後取，無食以寧居。慨然悔之決策長往，因登紫閣峰而指曰：西南青冥，色連岷峨，吾行何歸。山盡則住。翼日，告別於友人。太原王元運顧謂予曰：高雲出岫，無時雨之，會與風悠揚，轉遠而散。若至源者，其猶雲耶。盍亦贈之序，予和汝。

士之相知，故不在舊。僕一睹君詞，志慷慨，情幹絕，人是欲片心，樹善君子，風義相感，笑言卒獲，時不與而清秋至，樂未央而別恨生。則臨岐憮然，把袂如失。蘭可佩也，掇而贈君，酒可忘憂，酌以酬我。且士為當世，虛己之運，主司推心之時，而不能翰飛沖天，凌勵勁翮非人英也。子之往矣，吾無間然乃徵詩寮，以贊行色。

《遠行送將歸賦》〈有序〉宋·陳普

余寓杭，友人楊孔璋告余以先歸，賦《采薇》以見贈，讀之駸駸乎不滓矣。余因《九辯》首句，適與吾今日之事合，遂聊以題吾送別之篇，曰遠行送將歸，以為《采薇》之答。

芙蓉江邊兮日凄凄，暮雲無燕兮南鴈飛。飛憭慄兮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歸兮歸兮，何所載兮。束書凄涼以寂寥屈原騷。紫陽易兮此何所有。嗟意足而氣驕。去家而泛江湖兮，日月半乎歲。周東探禹穴兮，登秦望而窺。浟浟笑句踐，宇宙狹兮弔蘭亭。倉卒為荒丘，西涉浙湍兮出三吳，而見淮山盤龍踞虎。石怒角而撐髯兮，顧甘困臥而摧頹奔。淙舂突乎足下兮，茲流何日而安。安北渡烏江兮，問項籍何兒女。獨夫而爭天下兮，螻螘而負萬石之鐘簴。千金萬戶豈能得汝頭兮，上帝之孥戮汝兩淮。一目千里兮耒耜，戢戢不知為誰耕。坐城中者誰兮，得無耳塞而目盲，奈汝轍鮒何兮遲。我不知幾年為汝挽西江，歷歷山川與古今兮，嗟心鬱結而莫舒。宇宙之大，誠足以助吾浩然兮，其如煢獨鰥寡之為魚。悠悠當世之人兮，坐厝火而望太虛。紛紛爭食之徒兮，敝衣掍蟻與蝨鮑車糾絞乎。蟲蛆欲於此而售吾說兮，若資珍髢懷象摘南鬻斷髮而取。贏餘欲於此而容吾足兮，如衣縫掖表絺綌西之裸國。而卜居身既靡所措兮，匪采薇其焉往嗟予。與子同兮，子獨歸而我猶海之上。歸理松竹兮，收集猿鶴朝誦，中庸兮夜讀大學余。將奔隨乎其後兮，期共老乎丘壑。

漁溪諸友，丱角相從，或相識乍離乍合。今歲偶聚，向時未生，或初生者長成而丱角，者有逾壯齒矣。二月始集講論，未幾槐花將黃，次第分散。余世事已懶，筆耕亦倦，日嗜啜茶飲酒，逍遙行坐，締翫溪山之勝耳。安能激厲諸君哉。閒撰數辭，強名之曰惜別賦。

場屋微名，舉世營營，有貴於己，在人者輕。人疑余兮，未貢余已，官而改京，買臣行歌。咄哉小生，爾既朱輪，孰與原憲終貧兮，自得之榮。況乎乘堅策肥，旌旗擁路於青史兮，無聲噫。天垂月兮山吐雲，青草死兮地懷根。一枯一茂日代乎，前皆仁氣之絪縕。嘻哉諸君，世務紛綸。來歲之春，想無暇留醉翁兮，談天地之醇。六經諸子百氏兮，概妙道之所存。苟惟綴緝編類，以得失為悲欣。雖同居而白首，亦奚由兮愈親。

曩聞義於孫李，指尊選以見招。惜予行之舒舒，曰其夜以為朝。予望道於垝垣，見萬物之富有。恨逸駕之絕塵，又驂予以四牡。喟後車之無策，其四方乎索友。仰雲飛而注弋，俯淵靚之沈鉤。或一能之勝予，忘日月之不予謀。或登吞舟之鱗，或下垂天之翼手。予弓而不釋，恐斯道之或息，維盧江之四季。三隱約於龍眠，維若人之仕蚤。懷明月而麗川，歲庚午而會梁語。聞道之大用，吸江漢以為深。累丘嶽而自重，尾擊之首應。西犯之而東抗，棄旗鼓而不逐。儼其陳之堂堂，偉道學之崇崛，增懦夫之激昂。觀出日於東方，雖食焉而不吝，無肯綮以自試。居自喜於游刃，彼覆卻之萬方。期斯言之猶信，水渾渾而進舟，風剡剡而侵裘。恐事親之不勸，則推是之同憂。

予觀天地人物，有可合之勢，求合乎天下之方圓者，在知規矩，求合乎天下之輕重者，在知權衡。天地之道難通也，神明難明也，萬物之理難齊一也。聖人盡心而誠焉，罔不通，罔不明，罔有不齊一。聖人者，天地之合也。賢人者，求合乎聖人者也。然則聖人不世出矣，乎曰：存則合乎人，亡則合乎經。顏淵氏合乎人，孟荀韓揚合乎經，其事則同。好學以盡心，誠心以盡物，推物以盡理，明理以盡性，和性以盡神，如是而已。章衡子平年弱冠，為予縣學生，家居毘陵。祖母既老，一日摰書於門，告予歸寧。親義不可留，惜乎章生，吾不得以聖人之經為吾子合也。孔子沒，六經之道不明于世，諸儒駮雜之說紛紜乖錯，周環天下，借使章生。有賢知人之材質焉。往而質語，吾以是為章生惜。汲汲求一官，以為父母滎耶，則四方有餘。師其塗甚徑，其術甚易學，將求合於聖人耶。則無近名，無學，無急於奔競。發蒙乎四子，言行乎詩書，性命乎周易，觀法乎二禮，作事乎春秋。富貴合乎是，貧賤合乎是，死生榮辱合乎是，而已也。或曰說經者多矣，焉從曰烏用彼穿鑿也。誠至則經合，經至則聖人合，聖人至則天合矣。或曰焉知子是，而信之曰質諸經，輔以四子，何疑而不信哉。章生求予，言予學徒也，不敢以教重。章生之材，往而無所合，始以是為贈。

古者無患身不立，患道之不彰。偉哉，達士之格言，人倫之妙端也。敏中始學於六經舊史氏，見砥名勵行，濟時於有道者，則臨文慨慕景遺，範而耿光，見竊榮冒進。致身于非據者，則執卷窮微，想前事而太息。頃歲嘗侍立千先人，謂予曰：矜功者弗立，僥望者弗成。無徇俗以強媒，苟名而自是三省前訓，克荷靡忘。暨予忝官聿來南夏終朝若厲臨事，且繁總地千里，成賦百萬。編民剛勁，庶務稠雜，約乎風土，陋豫章之奧壤，比其井制，越金陵之上。邦布術懵從繩之理，化民無偃草之謠，迅速周天，迭換四稔。忽奉宸詔，俾歸闕庭，駕言於邁，中心鬱然。同年執友，通才巨儒，咸貺以序文，歌詩送別者多矣。其間探味述作，希閱詞旨，大約以踐清華居，近密名器偉重，組紱超峻，為進身之望也。激揚之意，雖知己之虛談，潤色之詞，復文士之恆態，豈若出直言以誡之，垂有益以喻之。使敏中於太平之朝，彰其道，成其業，去邪助正，嫉惡揚善，移風以變俗，悛偽以復古，則可矣。將逮於竊榮，冒進之輩，豈可得乎。況吾性甚拙，揣心愈疏，嘗以居人臣之位，握刑賞之柄，煥燿當世賁飾後昆者，宜乎富於道德，飽於忠鯁，求其至理，盡於至公，然後不求名而名自彰也，不竊榮而榮自至也。設不能量力以再思，約己以務進，逐本循末，爭利忘義，心為蠹螫，面作狐狸，縱峨冠鳴珮，左金右玉，上依千尋，一去九萬躡，跡於賢人君子之右者，復不愧歟。願言故交，勉樹令德，俟他日將前言以辨釋之，則知敏中平生之志有在矣。

平生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此同衰暮，非復別離時。勿言一樽酒，明日難重持。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史院同僚，餞別靈芝。坐間或誦此言，季章見謂，生平亦甚愛此。盍書以見，贈予謂如僕乃知此味，季章未也，胡為亦愛此也。既而思之，解攜之際，但有一人，衰暮便足令滿坐，作惡乃知隱侯之，猶有所未盡也。因并書以寄季章，以為如何也。

楚節易麾有味，林烏之哺，湘花舞席隃。瞻湖鴈之飛，感水薤之風，規持金蕉而雨別日暮，碧雲合耿，河漢之相忘。月明今宵，多勞江湖之遠，夢薄言折寄，徼惠麾留。

《別知賦》元·虞集

余忽忽處此之無故兮，幾偃蹇以自窮，逝斂裳以遐征兮，抗九霄之雲風。頫三辰之徘徊兮，遲後古以為期，何夫子之倀倀兮，亦踉蹌而在茲。吁嗟乎世德之浩浩兮，恥謂人以不賢。陳珮玉于交逵兮，彼徒輿以瑤環。設厚顏之鬱沈兮，孰敢即問乎津涯，發疾叫於咽嗌兮，眾披靡而莫支。夫冶倡之狐惑兮，豈不足於內揆。顧西子之蓬垢兮，益返忌兮令姿。惟前聖之無悶兮，老氏亦貴夫知希，顧涼薄之多懲兮，猶慷慨而尚辭。余固將此而無悔兮，念夫子之與，我日進余以不及兮，又證余以其可。余嘗究往來之為道兮，論因革之為權，莫或知其濩落兮，子獨謂其固然。庶久子以自輔兮，克有聞以時行，忽先我而南騖兮，殆若為乎余情。迺歌以送之曰：長江渾渾兮，春多浪波，白日耿耿兮，擊楫為歌。天薄我賦兮非以病，我吁嗟兮昔之盛者何其多。

余悲古人之不見兮，每撫卷而長歎，幸斯文之未湮兮，有作者其猶可。觀行四方而歷求兮，嗟遇合之良難，驅余車於宛陵兮，忝卑冗之微官。際碩師之戾止兮，挾文采之鵷鸞，仰門牆之咫尺兮，從几杖之盤桓。鼓經笥之芳塵兮，挹詞海之餘瀾，誠內克以自慰兮，忘棲棲之鮮歡。既往造夫承明之廬兮，邈睇乎雲端。忽幡然其來歸兮，踐良期於歲寒。方金匱之紬書兮，競群英之彈冠。邇清光以奏伎兮，衒奇賈於琅玕。何翁季之齊志兮，追嘯歌於考槃。蹇余抱此幽懷兮，憎怫鬱乎肺肝。望白雲之悠悠兮，昧飛雪之漫漫。念不可以此留兮，返余舍乎叢蘭。惜方密而遽暌兮，尚勤勸夫加餐。俗滔滔而日靡兮，慨修名之孰完。時動靜公則然兮，夫豈非小子之所安。雖千里其匪遙兮，炯相照於中丹。

慨予後古人而生兮，恆潔志以好修，憑祖先之遺業兮，援往烈之餘休。粵總角以授經兮，歲行汨其已周，獨貿貿吾何故兮，庶遠悔而為郵。攬儁哲以我弼兮，懿前志之為謀。非夫人之察予衷兮，孰蹭蹬而見收。胡閔勉抱茲獨兮，曠周旋於窮陬。廓私處而莫伍兮，愴增思以懷愁。昔回路之相贈兮，竭所獲以交投。卒並轡以疾驅兮，入聖域而彌優。彼獨何人兮，顧予忍恥而蒙羞。惟昔者之擇從兮，極遠討而旁搜。眾雜遝其既多兮，邈異趨之交鉤。紛詡詡以徵逐兮，咸胥顧而勸憂。曰予行之不可兮，矧將勗予以良猷。居怏悒其誰語兮，弦予歌之幽幽。恫惚慌以顧懷兮，耿孤倡而無酬。哀下土之坌濁兮，駭奔飛其呀咻。大龜視予以吉卜兮，曷去之而遐遊。廣輪曼曼而靡極兮，忽又惑其所由。非識路為之先道兮，懼九折之摧吾輈。羌穴豫以狐疑兮，悵臨岐而夷猶。軫中情之戀嫪兮，思勃鬱而若抽。噫遺行之己累兮，固吾以為贅疣。弗瞑眩之是圖兮，何厥疾之能瘳。堅所秉猶未怠兮，悼年歲之易遒。諒予懷之既騁兮，雖坎壈其敢偷。苟非予之所存兮，夫又何求。結煩言而招要兮，遂矢心以綢繆。夫有恃以為善兮，詎無成而淹留。

盈天地之間一氣耳，人得是氣而有形，有形斯有聲，有聲斯有言。言之精者為文，文也者本乎氣也。人與天地之氣，通為一氣，有升降，而文隨之，畫易造書以來，斯文代有。然宋不唐，唐不漢，漢不春秋戰國，春秋戰國不唐虞，三代如老者不可復，少天地之氣，固然必有豪傑之士出於其間。養之異學之到，足以變化其氣其文，乃不與世而俱，今西漢之文，最近古歷，八代浸敝得唐韓柳氏，而古至五代復敝得宋歐陽氏，而古嗣歐而興惟三曾二蘇，為卓之七子者，於聖賢之道，未知其何如然，皆不為氣所變化者也。宋遷而南，氣日以耗，而科舉又重壞之，中人以下，沈溺不返，上下交際之文，往往沽名釣利。而作文之日，以卑陋也。無怪其間有能自拔者，則不絲麻不穀粟而毯是衣，蜆蛤是食，倡優百態，山海百怪，畢陳迭見。其歸欲為一世所好而已。夫七子之為文也，為一世之人所不為，亦一世之人所不好，志乎古，遺乎今，自韓以下皆如是噫。為人而欲一世之人好，吾悲其文為文，而使一世之人不好，吾悲其人。海內為一，北觀中州文獻之遺，是行也，識吳興趙君子昂於廣陵。子昂昔以諸王孫負異，材丰度類，李太白資質類張敬，夫心不挫於物，而所養者完其學又，知通經為本，與余論及書樂識見，敻出流俗之表所養，所學如此，必不變化於氣。不變化於氣，而文不古者，未之有也。子昂亟稱四明戴君，戴君重廬陵劉君，鄱陽李君三君之文，余未能悉知。果一洗時俗所好而上追七子，以合于六經，亦可謂豪傑之士也。余之汨沒，豈足進於是哉。每與子昂論經，究極歸一，子昂不予棄也。南歸有日，詩以識別。

余生楚南之窮邦兮，嗟不逮乎古之人。執簡策以永歌兮，視前行之逡巡。悵風氣之日凋兮，眾糅雜乎滓穢。獨涼涼而奚適兮，虞誹言之交至。能服仁而蹈義兮，雖顛沛庸何傷。顧操踐之或怠兮，悲絲染之元黃。思驂雲螭以高馳兮，下覽觀乎四海。帶玉璐而佩寶劍兮，劃長嘯乎天之外。值美人於丹丘兮，云抱朴之來孫。朝吸上池之沆瀣兮，夕掇元圃之芳蓀。獵六籍之精華兮，悲黃農之不吾待。並騑騑之良馬兮，欲導車輪而言邁。有疑義而與析兮，且交修予之慝。豈私情之昵比兮，將以緝乎道德。懷夫子之固窮兮，雖制義而自安。顧甘旨之或缺兮，寧孝子之所歡。念一門之孤惸兮，而衣食之莫具。汨奔走於泥塗兮，歲冉冉而遲莫。輟彭澤之孤櫂兮，愛東憩乎錢塘。撫勾踐之故墟兮，弔臺觀之榛荒。颺高帆以渡海兮，揖群仙於雲鄔。凌扶桑而遐矚兮，浴赤曦之昈昈。盼梅梁而太息兮，企聖賢於諸馮。何三千載之寥寥兮，大運若是其汗隆繄。娭遨之足樂兮，傷馳驅之勞勩。扇朱光於炎宇兮，安得激清風而來。至旋輕輈於汝濱兮，將同采乎莧藿。翫曾峰於翠雲兮，射麋鹿以為樂。亂曰：子何為行兮，吳越之鄉兮。韶音之鏘鏘兮，矯首以望虞皇兮。邈矣夏禹，海茫茫兮。哀民生兮，曷時而康兮。

《感別賦》〈有序〉明·皇甫汸

戊申之秋八月初吉，季弟水部郎子約以制滿還闕，而余羈紲都亭，移書告別。發函披誦，悲不能勝。嗟乎。丈夫之生，自懸弧矢以來，孰不有志於四方。故曰：人豈鹿豕也，而可常聚乎。此光祿之賦，惜其淵雲詞靡，而病於兒女情多。蓋別不足以興悲而情有所感於別，則悲可知矣。因譔茲賦，以代餞云爾。辭曰：

別方異緒，離狀殊端。在有情而必款，豈同氣而能堪。軺車陳於坰側，舟楫戒於江干。或感慨于川逝，或行嗟乎路難。涕臨觴而共抆，心執袂而俱酸。善哉江生之言，曰黯然以銷魂。值我愛弟，遄往帝閽。愧雙鵠之並舉兮，矯乘鴈而孤騫。若夫未營四方，聊事一室，侍讌庭闈聯，經几席辨索，研墳游璣討。曆繹孟氏之有，三詠詩人之既。翕至其恭承嘉惠，沗竊龍光。仲兮叔兮，乃以軒而以翥，伯也季也，復載翱而載翔。或彯纓于建禮，或結綬于文昌，或馳麾于趙魏，或沿牒于楚湘。乍乖雲雨，少別關山。旌指洛而將赴，裘滯秦而未還。行行路何極，去去情不忍。寄芳草于春池，攬素毛于秋省。夏暑溽而扇違，冬飆厲而衾冷。顧奚別而非悲，抑奚悲而云甚迨。夫丁辰荼酷，軫患纏綿，乾覆奄奪，慈景俄殲。悼金昆之脆質，凋玉樹于華年。同朝露之溘盡，展夜壑之已遷。繄慶往而弔來，亮福倚而禍伏。豺狼逞凶，蜂蠆隱毒。搆曾參為殺人，收張儉而屬吏，謂死灰其不燃，詫凝脂之可畏。投清流使合汙，惡獨醒而強醉。胡人心之險巇兮，亦天道之冥昧。賂苟輸而在宥兮，囊無金之可致。鄒投珠而遭盼兮，和抱璧而蒙冤。乏文姬以請駟兮，望融弟為急原。得與喪其齊塞兮，退未遂而觸藩。肆蒼鷹之亂紀兮，實桀犬之餘孽，隕東晉之元風兮，黜西州之英烈。誰百口其相鳴兮，空撫鏡而存舌，中郎奮于鉗徒兮，應相起于溺摺。尚錄過于代門兮，布揚芬于漢闕。將逆施于末路兮，終雪恥于前哲。斯時也雖具邇，其含悁矧駕，言以遠別。遵首路之逶遲兮，睇蕭晨之凄緊。憑江閣之交疏兮，見中洲之帆影。淮水落而彭城荒，燕雲飛而冀門近。想天上之仙班，恍夢中之幻境。粲西笑而心搖，託南樓而跡驚。追二陸於疇昔兮，緬兩到之徂征。置美酒以高會兮，列祖讌於華楹。徵綺羅之妙舞兮，被絲竹以新聲。懼堂中之蠟燼，忘戶外之驪鳴。雖擬跡而同別，亦原悲而異情。憤世道之黮黯兮，請以余為殷。監眾女嫉茲蛾眉兮，均自沈于明豔。客方誡乎用光兮，嵇弗戢而罹患。雲賦就而晚疲，賈書上而早譴。齒何貴而象焚，鞹乃災于豹變。庶養德於木雞，毋處才於能鴈。辟涉海而獲濟兮，諳風波之苦辛。傷虎口而幸脫兮，猶心悸而告人。疢已痼而復初兮，舉藥石以具陳。羽有落於虛彈兮，咎無蹈於震鄰。紛余季之玉秀兮，又襲之以蘭芳。振逸響於寥漢兮，赫掞藻于明光。恩被命而優渥兮，德潤身而彌彰。渺岐分於川岳兮，瞥星散於參商。季昔時兮送余，余今日兮送子。若迭代於天運，匪往復於人事。喜何劇而無悲，悲何窮而無喜。情生文以敘離，詞因情而斂思。腸屢絕於停毫，泣欲盡而盈紙。願行者其勉旃，惋居者之已矣。

君何為兮。遵修途以長徂，俾予懷之弗怡。懭怳惝而罔憩，顧左右而若遺。莽川陸之迴薄，迥城闕之逶迤。山翳翳而景入，林蒼蒼而鳥稀。拂青霜而採松，迎夕露而折葵。托涓忱於微贈，諒予志之可追。皎秋日以矢心，指歲寒以為期。俟行塵之我延，臨晨風而褰衣。

伯川將之河西，予既為別思賦矣，及王舍人文熙館為別予，以事不得往，為之怏然，乃舒鄙懷，為《後別思賦》。

懷諸彥之雅趣，款行客以終宵。慨離違之多端，接晤語而逍遙。時乃御閒，館即別院，天冽冽而疾飈，月霏霏而微霰。開重簾之華燈，飛逸翰於清讌。締久要而莫渝，顧暫暌而益眷。瞻芳塵之未遐，仰光惠而引領。怳予神而奮馳，悵予駕之弗騁。覽歲事之遲暮，延軒楹之夕景。葉歷歷以辭秋，霜凄凄而凝冷。顧征鴻之稍滅，戀行雲之佇影。送夫君以申佩，寄一感於茲遊。悼霖澤之久愆，恐江河之不流。矧庶役之未蠲，固凋弊之所由。懲舊途之仆軌，濟巨川而思舟。操吾道而罔屈，何令名之不修。傾風譽於咫尺，日結睇於河洲。

漫漫長道，悠悠我心。揚舲極浦，總轡荒林。與子言別，愴然哀吟。仰視浮雲，倏忽難尋。我有旨酒，慨慷酌斟。況秋風兮渡河，又落日兮在野。葉蕭蕭而群飛，泉淙淙而始瀉。指寥廓於翔鴻，愬悲鳴於去馬。睹徒御之紛馳，傾芳樽而不下。含別緒兮孔多，欲陳辭而難寫。於是攬袪徙倚，執手踟躕。會當去我，頃刻相逾。聽車聲而絕響，望襜幃而載徂。況懷人之極目，愧送子之賤軀。掩金鏡而罕御，理瑤琴而常孤。仰明月之迅邁，悵重關之崎嶇。言念古昔誰，與為比。至若祖道，浙江歌驪。易水擊筑漸哀，舉杯數起。入虎狼兮不復還，感烏馬兮誰能理。信事君兮無二心，憤國讎兮慚壯士。獨臨風以欷歔，咸攀轅而莫止。乃有河橋送客，灞上辭人，奉使隴外，之官漢濱。念殷勤於京洛，忽散漫於風塵。嗟官局之有守，欲翰飛而無津。陳嘉核于錦幄，寫繁奏於陽春。日行暮而款款，車遵道而轔轔。又有陷敵避讎，遠適異國，隱漁艇於江南，築高臺於塞北。望舊里兮天涯，遇故人兮相匿。逝將別以起舞，臨交岐而置食。託黃鵠而神傷，撫瓊枝而歎息。至若廬江少婦，文園小姬，恩方膠固，義當乖離。痛寶玦之既賜，出金屋而長辭。陳后長門之賦，班姬紈扇之詩。一朝失職，相見無期，瞻鑾聲於咫尺，慨音徽之永違。更若漢武好武，絕域稱藩，賜美人於朔漠，嫁公主於烏孫。夏積雪兮天山，春無草兮玉門。莫不凜乎變色，凄然斂魂。改紅顏兮白髮，掩青塚兮黃昏。思金堂之縹緲，念鴛侶之嬋媛。又若妾居北里君，戍交河，夜飛白羽，朝負琱戈。迷鳴沙之異響，捲陰風而震波。悲傳竇女，望斷秦娥。寄文章於縑素，託流怨於纖阿。聞邊鋒之未靖，悼玉貌之蹉跎。至有銅臺尚食之伎，茂陵薦寢之女，宮車晚駕，曠然獨處，惜餘香之在幄，顧遺容之無所。憶緒言於生平，愴永訣於終古。玉盌出兮人間，魚燈明兮下土。豈若上宮麗質，邯鄲名倡，皎皎窗牖，盈盈道傍。解雜佩兮贈君子，折芳馨兮心內傷。則有煙林花墮，平皋艸長，青驄蹀躞，紅袖徬徨。遠與君別，天各一方，飄颻分袂，杳若參商。嗟夫。別何年而不愁，愁何年而能散。陋群遊於麋鹿，壯遐征於羽翰。苟兩心之不移，雖萬里而如貫。又何必共衾幬以展歡，當河梁而長嘆哉。

余嘗閱古今英偉奇傑之生，知天地間有至清之氣，周流運轉，無處無之第。其積而發之於人也，先後遲速異耳。周盛時中原之徐淮，猶以夷梗見征，而吳楚越之在大江以南也。入春秋，而夷猶未變，若吾閩與蜀及嶺南、百粵，則又夷之極遠而不數者也。迨漢而唐而宋以迄於今，則茲數邦人物之盛何如哉。豈非天地至清之氣磅礡鬱積至久，而始大發歟。余每見武庫副郎陶君汝明之清映秀發，未嘗不畏愛向慕，以為貴州永寧之山川，亦必有深青濃綠足誘。我窮嶺極源，使不能一日厭者，惜去我遠，不得一目，徒按誌以想青龍、紅崖諸峰，定川、通江諸水而不知其果爾。生色作氣耶，抑猶寥寥淡淡，不改其舊耶。張君世貴，實陶君之鄉且戚也。其先由南都入貴，與陶君同而，其人之雅，則陶君之所嘗，嘖嘖焉加嘆賞者也。茲以太學生謁選銓曹，得丞於廣信之永豐，將行陶君，召工繪圖，名曰：河橋清餞，而自為詩，以倡諸士大夫之來別者，而俾予為序。余曰：餞必載肉崇酒也，而何以清云然。圖寫至清之景，詩詠至清之趣，而餞之與所餞者又皆至清之人，則亦清之甚矣，固不必觴露豆雪而始可以言清餞也。君行矣，借風揚帆，乘月鳴櫓，自北而之南焉。凌大江之渺茫，以望故鄉金陵之佳麗，而凡江南諸山，若吾武夷之巍然特出者，亦皆隱隱在目。君能不奮而前，攀而登，尋幽掇芳，以增益其清之所素有者乎。自清以出，則何官不可為也。而況於丞乎。何地不可官也，而況於永豐乎。行見永豐之棠，有清陰而人，皆相告以勿伐矣，豈有君不負丞而丞顧負君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