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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序言¶ 第 394a 页

传善无畏所译三部密教
仪轨出处及年代考
陈金华


* 序言

《日本大正新脩大藏经》卷18收有如下3部密教仪轨:


*
(1)第905号,《三种悉地破地狱转业障出三界皉密陀罗尼法》(以下简称「T905」);
*
(2)第906号,《佛顶尊胜心破地狱转业障出三界秘密三身佛果三种悉地真言仪轨》(以下简称「T906」);
*
(3)第907号,《佛顶尊胜心破地狱转业障出三界秘密陀罗尼》(以下简称「T907」)。

这三部密教仪轨(以下通称「三仪轨」)均传善无畏(637-
735)译,题目相仿,内容相近。事实上,三仪轨中篇幅最短者
(T907)通篇见于其他二仪轨。

T907以盛赞五梵文字母(阿鍐览唅欠)之特异功德开篇。
该五字随即被编排与五脏,五种自然与人文现象,五方佛,五部,
五大等等作一一对应。随后,T907将秘密教范畴「悉地」划分为
上中下三品,然后将此三品悉地与三组分别由五梵文字母构成
的陀罗尼作一一对应:阿鍐览唅欠——上品悉地;阿微罗哞祛——中
品悉地;阿罗波遮那——下品悉地。最后,T907以一首22行偈颂
结束全文。

其他二仪轨(T905与T906)除与T907相重部分外,分别以
如下内容为重点:(1)破地狱思想(T906);(2)将包括阿鍐览唅
欠五字在内的佛教(特别是密教)的五重性范畴与以五行为中心
的中国传统的五重性范畴相比照,使之一一对应(T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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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三仪轨在日本天台宗中极为重要,因被认为同天台宗主
最澄(767-822)的「密教付法文」相关密切。此一密教付法文据
传由最澄得自其中国密教传法师顺晓(?-?)。付法文将三组
五字陀罗尼(即阿鍐览唅欠,阿微罗哞祛,阿罗波遮那)一一对应
于上中下三品悉地。如此密教教法极为独特,仅见于以上三
仪轨。因此,这三部仪轨被认作最澄密教传法文中独特密教教
法的唯一曲据。

与其在天台宗中的重要地位相应,此三仪轨广受天台研究
者重视。关于它们的著述颇多。仅笔者所寓目者即包括:大村
西涯,那须政隆,神林隆静,吉冈义丰,长部和雄,松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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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见,松长有庆,三崎良周,木内央以及水上文义。
日本天台学者的研究涉及三仪轨的出处,三仪轨彼此间的关系,
它们与最澄密教付法文以及中国传统思想(尤其是五行观念,道
教全身延命之术)之间的关系,等等。

关于三仪轨的出处,日本天台学者一致断定并非善无畏所
译,而是中土撰述。主要原因有三。其一,三仪轨不见于《开元
录》与《贞元录》。善无畏716年入唐后,即受到唐玄宗的高度重
视与赏识。他在中国的译经活动是在官方的扶持,赞助(可能
也是控制)下进行的。因此,善无畏所主译的佛经理应载于该时
期的译经录。

其二,三仪轨太富中国色彩,很难想像存在与之相对应的梵
文原本。作为中国固有思想因素之一的五脏观念竟赫然出现于
三仪轨中;更为触目惊心的是T905竟然网罗了不下十数个中
国固有的,以五行为中心的五重性范畴,诸如五味,五季,五气,
五方,等等。

其三,三仪轨中的某些思想,如明显的金胎互輮倾向,显然
出现于善无畏之后。

总之,因为三仪轨显非译自梵典,兼之中国色彩浓厚,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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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学者认定其出自中土。或以为制于中唐,或推之于晚唐,或
确指于惠果(746-805)之时。

日本学者对三仪轨的研究绵亘数十载而不断,其所涉及可
谓既深且甚。但遗憾的是他们自囿于两个末见完全妥当的先入
之见,致使其相关研究似有失于偏颇。首先,在其论證三仪轨出
自中土的过程中,日本学者似乎默认:所有汉文献,若非译自他
国,必是撰写于中国。这个前提是有问题的。历史上相当长时
期内,汉文作为一种国际性语言通行于东亚诸国。因此,不是任
何汉文文本都写于中国。

此外,研究三仪轨的日本学者们还认为,如果某一汉文文稿
渗透了某种源于中国的独特思想因素,则该文稿必出自汉土。
该见解同样不无可议。众所周知,一些东方思想,如阴阳五行的
观念,虽渊源于中国,郤远播东亚诸国,并在这些国家生根发芽,
广为运用。所以,某一汉文文献具有五行的思想并不必然地意
味著它出自中土,它也有可能写就于东亚某一深受中国传统思
想浸染的国家,如日本或朝鲜。

准此,仅凭三仪轨并非汉译且内含阴阳五行思想就断定其
出自唐土,而将其出于日本的可能性完全置之度外,这显然有失
周全。在我看来,三仪轨成书于日本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受大
量确凿證据支持的。


* 第一节 论三仪轨以T907为最古

在正式考究三仪轨的日本出处之前,让我们首先表明一点:
三仪轨中以T907为最古,其它二仪轨均以之为底本改写而成。
这一论点是通过比较三仪轨中的偈颂而得出来的。

T907祇有一首偈颂,而T905与T906则各有两首。如上
所述,T907的唯一偈颂(以下简称G907)位于T907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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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905的两个偈颂分别简称G905/1与G905/2,而T906的
两个偈颂则分别简称G906/1与G906/2。先将G907同
G905/1与G905/2作一比较。G907全颂如下:

「 「稽首毗卢遮那佛!
 开敷净眼如莲华,
 三界调御天人师。
 大菩提心救心者,
 深妙真言加持法,
 流入无生阿字门,
 圆满恒照如日月。
 阿阏宝生救世者,
 弥陀成就不空王。
 咸于悉地吉祥轮,
 传斯妙法化诸有。
 慈心自在降三世,
 金刚萨埵不动尊。
 无违誓愿应时期,
 瑜珈事毕还金刚。
 我依毗卢遮那佛,
 开心智印建标仪。
 无量功德普庄严,
 同入总持诸善逝。
 愿共有缘修学者,
 安位无上清净海。」」


G907看起来像是一首标准而完整的,用来作结整个经文的
偈颂:偈颂的第一部分(行1-12)赞颂五佛的功德(其中,行1-
8礼赞作为五佛之首的毗卢遮那佛,馀者4行则关于其他四
佛);第二部分(行13-16)礼颂降三世与不动两明王;在偈颂的
最后部分,作者发愿誓生净土。

反观G905/1,我们发现它由三部分组成:一,行1-8(礼
赞毗庐遮那佛)完全等同于G907的行1-8;二,行9-12(「身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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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业成三密,三密即成应化法。五轮五智是五分,五分尽摄法界
轮。」)采自一部传由善无畏所译的密教仪轨(《慈氏菩萨略修
瑜珈念诵法》;);三,行13-20(礼颂五佛中的四佛及降三世
与不动两明王)完全等同于G907的行9-16。G907的第一,三
部分在语义上紧密相连,环环相扣,因二者分别礼颂五佛之首的
毗庐遮那佛,其馀四佛及降三世和不动两明王。相反,第一,三
部分与第二部分在语义上则殆无关联。换言之,在G905/1中,
两个语义相扣的部分为一个在语义上与二者都了无牵涉的部分
所间隔。难以想像,同一作者在写了两段语义上丝丝入扣的偈
语(一如G905/1的第二部分之与第一,三部分)后,会在二者之
间嵌入另一与该两段偈语均无关联的偈语(一如G905/1的第
二部分之与第一,三部分)。恐怕比较合理的解释应该是:
G905/1的第一,三部分与第二部分原本隶属两个独立的,互不
关联的偈颂。T905的作者从其中一个偈颂取出16行(G905/1
的第一,三部分)后,因昧于第一,三部分之间的密切关系,将取
自另一偈颂的4行偈语(即G905/1的第二部分)嵌入二者之
间,从而形成了G905/1。因为G905/1的第一,三部分完全等
同于G907的头16行,而且如上所述,G907本身是一标准而完
整的偈颂,G907想必就是G905/1的第一,三部分之所从来者。
由此可以推知,G907先于G905/1而为后者之根据。以此类
推,T905中凡是等同于T907的段落亦必撷取T907的相关段
落而成。总之,T907先于T905而为后者所本。

同样地,通过比较G907与G906/1,2,我们也可以弄清
T907与T906的关系。分别构成G906/1,2的6行与16行偈
语完全等同于G907的前6行与后16行偈语。正如以上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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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907的前8行乃一不可分割的单元,用于赞颂作为五佛之魁首
的毗庐遮那佛。在G906中,同样的8行偈语被分割到两个独
立的偈颂中。这表明这两个偈颂的作者并不瞭解该8行偈语的
内在关系。他并不是这8行(或这22行)偈语的真正作者。换
言之,T906中的两首偈颂乃割裂T907中的唯一偈颂(G907)而
成。由此,我们可以推知,T906中凡与T907的段落,偈句等同
者,匀来源于T907。故而,与T905一样,T906亦本于T907。


* 第二节 关于T907的出处、成书年代及作者

既然在三仪轨中T907最古,且为其他二仪轨所本,如能究
明其来历,其他二仪轨的真面目也就随之明了了。

论及T907的来历,我们不能不关心T907之有史籍可徵究
竟始于何时。我们知道,三仪轨既不见载于中国佛教经录,也不
见录于以最澄与空海为首的日本入唐求法诸家的将来录。以三
仪轨所记教法之新颖独特,加之传由善无畏所译,最澄与空海们
不可能对其知而不录。这说明最澄与空海们在中国时并未接触
到该三仪轨。那么,三仪轨到底何时面世呢?


** 一、安惠与T907

在此,我们要提到台门一代宗师安惠(794-868)。列名圆
仁(794-864)十大弟子的安惠863年与惠亮同登尊崇之极的三
部大阿阇梨之位。次年,继圆仁任天台座主。据《皉相承集》
载,安惠于863年撰一「目录」——「坚封目录」。这寥寥数十字
的简短目录赫然载著一部所谓「尊胜破地狱仪轨」的经典:

「理界:《大日经》一卷,《摄大灌顶仪轨》,《相承传法
次第记》一卷;

「智界:《金刚峰楼阁瑜珈祇经》,《一切时处成佛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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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五秘密修行仪》一卷,《相承》一卷;

「圆满界:《妙成就仪轨》(善无畏),《清净毗卢遮那
别行经》,《尊胜破地狱仪轨》,《相承妙见法》一卷;

「释家:《抄记》一卷,《理趣释》一卷。」

第一,从其形式与内容两方面来判断,「坚封目录」旨在将重
要的经典提纲挈领地分属于四种门类之下。列入经典绝大部分
乃天台要典。但出乎意料的是《理趣释》也得列其间。我们知
道,最澄、空海的反目与最澄向空海寻借《理趣释》未果有至大的
关系。最澄尝向空海执弟子礼,请益密教教法达六、七年之久。
其间,最澄向空海借阅了大量的空海从中国访求而得的密教经
典。但当最澄要求借阅《理趣释》时,却遭峻拒。表面的理由是
《理趣释》充满有关性与暴力的譬喻,空海认为若非由修为高超
的阿阇梨侧近指导,而任由初心者独自浏览修习此经疏,初心者
极易误入歧途,害法误己。不过,个中的更深刻原因可能是空海
对最澄非传统式的学密方式(最澄偏重于研读密典,而非诉诸面
受师法)日感不耐。在其拒绝书中,空海力陈最澄学密之道的失
当。其措词峻烈,几至刻簿,表明空海对最澄的不满与愤恨乃经
年所积,强烈而绵长。这两位日本历史上罕见的佛门龙象,就此
决裂。最澄赁书不果,反遭苛责。对天台宗人来讲,此非唯宗
祖之奇耻,并是台门之大不幸。由此因缘,最澄之后的天台宗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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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趣释》几乎有一种本能的反感与忌讳(如果不是恐惧)。
传说安惠编撰「坚封目录」的863年,上距最澄谢世的822年并
不远。肇因于《理趣释》的奇耻大辱对一般的天台宗徒(遑论如
安惠这样的天台泰斗)想必仍记忆犹新,如芒在背。因此,当时
领袖台宗的安惠居然在863年将《理趣释》列为台门要典之一,
这简直匪夷所思。

第二,如果安惠果真早在863年即已注意并重视这一《尊胜
破地狱仪轨》(T907或T906),那么,安惠似不太可能不对该仪
轨宣扬流通。以安惠当时在宗内的地位与名望,他若决意弘通
该仪轨,后者想必短时间内即可普及于宗内。若然,另一天台大
师圆珍也断不至于迟至882年仍对T907茫然无知(详后);同
样地,该仪轨也断不至于湮没无闻到有待博学多闻的安然「发
现」于10世纪之初(902年顷,详后)。

第三,安惠编有如此这般的「坚封目录」不见载于更早,更可
靠的文献,而仅见于《秘相承集》这较为晚期的文献。《秘相承
集》成书于1217年之后,上距安惠已有3世纪之遥。其可靠
性并不高。

综上所述,见于《秘相承集》的「坚封目录」甚难被认作安惠
所作。即便安惠确曾于863年编有这么一个「坚封目录」(此可
能性微之又微),其中的《尊胜破地狱仪轨》也断难等同于三仪轨
之一。因此,《秘相承集》的「坚封目录」不能被当作T907在863
序言¶ 第 403a 页
年前已流传日本的證据。究竟T907何时出现于日本,这还有
待于对其他相关材料的考察。我们先来看看另一台门宗师圆珍
与T907的关系。

** 二、圆珍与T907

圆珍(814-891)世称「智證大师」,台宗六祖。虽为空海远
侄,早年即亲炙最澄继业门人义真(781-833)。853-859年间
游学中国,先遍访天台山诸名师,后负笈唐都长安,潜心密法。
继圆仁之后,圆珍力唱「圆(天台祖法)密(密教教法)一致」,可并
重并行。他为台密的创建,筚路蓝缕,居功阙伟。

圆珍写有一短文,名《决示三种悉地法》。顾名思义,这是一
篇关于三种悉地法的论文。而三种悉地法也正是T907的主题
之一。此外,《决示三种悉地法》还能在T907中找到不少相近
乃至于相同的断落,句子与思想。

文中圆珍提及,他在唐密教传法师青龙寺法全曾向他面授
杂真言(据下文交代,此杂真言是「阿鍐铉唅缺」这五字真言),
谓「多宝梵志于三十万字《毗卢遮那〔经〕》《金刚顶经》采集要
抄,最上胜殊福田,唯五字真言。若人持者,功德无比不可校量
不可说也」。T907中也有类似的评语:

「此本五部梵本,四十万言,出《毗卢遮那经》,《金刚
顶经》。采集要妙,最上福田,唯此五字真言。诵者
所获功德,不可比量,不可思议,不可说也」。
法全接著说:「诵此五字真言一遍,相当于诵藏经百万遍对之一
序言¶ 第 404a 页
遍,当念一百万遍藏经。」相同的话也见于T907。

然后,法全将五字对应于五方,五佛与五种人文或自然现
象:

「(五字)即为东西南北中方佛种子也。天地山海,
江河万流,日月星辰,金银宝玉,火珠光明,五果五
谷,众花开敷,端正富贵,智慧福德,殊胜清净,皆是
阿鍐嚂唅缺五字所管也。」
这也不能不让人想起T907。关于五字同五方佛的对应关系,
T907是这样规定的:

「阿字是东方阿阏如来,鍐字西方阿弥陀如来,览字
是南方宝生如来:唅字北方不空成就如来,欠字是
上方毗遮那大日如来。」
关于五字同五种人文,自然现象的对应关系,T907有较详尽的
铺张敷衍。然其大旨未出圆珍文中所说:

「山海大地,从阿字出;江河万流,从鍐字出;金玉珍
宝,日月星辰,火珠光明,从览字成;五果五榖,众花
开敷,因唅字结;秀香美人,天长养颜色滋味,端正
相貌,福德富贵,从欠字庄严」。

最后,法全对这五字真言下一断语,「此法身真言也。」同
序言¶ 第 405a 页
样地,T907也不乏这种以阿鍐唅缺为法身真言的提法。

除了在文字与思想方面表现出与T907诸多相同点外,《决
示三种悉地法》还提到两部书。乍看之下,这两部书很像三仪轨
之一。首先,它提到最澄高足仁忠(?-824)有一随身秘籍,上
言,「五部卷帙,贝多梵筴,三十万言,出《毗卢遮那》,《金刚顶
经》。采集要妙,最上福田,唯此五字真言。诵者所获功德不可
比量,不可说也。」如上所述,类似的话也见于T907。关于这
部书,圆珍还讲,「出、入、成就悉地,及化身、报身、法身真言等名
义,具释在彼。」这似乎又是在指T907了,因为后者论及出、
入、成就悉地,且对化身、报身、法身成就(虽非三身真言)有所
交代。

圆珍在文中提到了另一部书,「或有《三种悉地法》一卷,未
见译人。其趣异今。」这似乎是指三仪轨之一,因为它们(尤
其是T905)也以「三种悉地法」而知名。

以上种种,是否表明圆珍在写《决示三种悉地法》前已读过
T907并在该文中引用了它呢?通过深入的分析,我得出了否定
性的结论。

事实上,吊诡的是:存在《决示三种悉地法》这样一篇文章意
味著象T907这样一部经轨当时并不存在于日本;圆珍当时也
无从知道这样一部经轨。试想,如果这么一部仪轨当时便已存
在于日本并为圆珍所知,时人断不会怀疑三种悉地法典据之有
序言¶ 第 406a 页
无;即使有人怀疑,圆珍也祇要举出T907,便可冰释时人疑惑,
无须再劳神撰文澄清了。

深入检视《决示三种悉地法》本文,我们也可确认至少在撰
《决示三种悉地法》之前,圆珍并不知道如T907这样一部密
教仪轨。

首先来看圆珍复述法全教诲的一段文字。这短短的关于法
身真言(阿鍐嚂唅缺)的文字内,暗合于T907处甚多,引人怀疑
法全的诲谕似乎依据于T907,或一部与T907极为相近的经
轨。不过,稍加考究便能发现该印象并不可靠。法全的这几点
教诲似乎是他本人的意见,而非另有所本。不然,他会道出典
据,一如当他涉及报化二佛时那样(在讲到法身佛之外的其他二
身佛时,法全告诉圆珍,「其二佛者,全身在两部诸经中,故此不
出,可自知也」。可见在法全看来,以上关于法身真言的议论
不见于诸经而纯由他本人苦心孤诣,独出机杼,故有向圆珍特别
面授叮咛的必要)。况且,记载这些教谕的圆珍本人认为这些教
法来自法全而非另有所本。此所以圆珍于报告其师教谕之初特
别指明,「青龙寺全阿阇梨分付圆珍杂真言」;而于报告之末再
郑重交代,「上来圆珍所见闻矣」。

其次,圆珍文中所讲的仁忠「随身秘书」也不能等同于任何
三仪轨之一。首先,这部密籍讲到的三身真言很可能是那种将
三身与三组陀罗尼作一一对应的密教教法,如同圆珍在文首所
报告的那样:

「大唐东都水南天宫寺门楼柱上,题云:法身真言阿
鍐嚂唅缺;报身真言阿尼罗唅缺;化身真言阿罗波
序言¶ 第 407a 页
洒娜」。

然而,遍检T907都找不到这种将三身与三陀罗尼相对应
的教法。此其一。再者,在圆珍对仁忠秘籍简略介绍中,有三悉
地和三身真言,而三种悉地法(即将三悉地与三陀罗尼相对应的
教法)却告阙如。对《决示三种地法》的作者圆珍来讲,T907最
重要处无非此三种悉地法(这正是他这篇文章的主题)。如果这
部秘籍果真是T907,圆珍是不会在文中对它的这一精要教法略
而不提的。其三,如果T907已是仁忠的随身秘籍,那很难想像
直到他殁后近60年的882年,当时已为台门翘楚的圆珍仍对它
浑然无知,而需向远在大唐国的智慧轮隔洋卜问三种悉地法之
典据(详后)。

最后,圆珍文中所提到的《三种悉地法》并不能等同于三仪
轨中的任何一部仪轨。首先,据圆珍所述,此《三种悉地法》,译
者失名。但三仪轨并称善无畏所译。其次,圆珍本人认为《三种
悉地法》的内容与他在《决示三种悉地法》中所阐述的思想并不
吻合。通过比较三仪轨与圆珍的《决示三种悉地法》,我们却发
现,它们彼此间有颇多共通之处。

圆珍此处提到的《三种悉地法》不会是三仪轨之一,却极有
可能是另一部密教经轨《清净法身毗卢遮那心地法门成就一切
陀罗尼三种悉地》(T899)。从保存于《大正藏》的版本看,该经
一卷,译者失名。这与圆珍对《三种悉地法》的叙述相契合。更
为重要的是,该经轨亦以「三种悉地法」知名。而且,比较该经
轨与圆珍的《决示三种悉地法》就能发现,除了三品悉地这一共
同提法外,二者并无任何共通之处。最后,该仪轨已见于入唐八
家之一的常晓(?-866)的将来录(T2163)。承和6年(839),
序言¶ 第 408a 页
常晓献其将来录于朝。可见,该经轨的传入日本不晚于839
年。另一方面,圆珍《决示三种悉地法》的撰写不早于871年,因
文中提及一贞观13年(871)的官牒。因此,圆珍在写「决示三
种悉地法」前完全有可能读到该经轨。

诚然,《决示三种悉地法》中不乏在文字或语意上契合于
T907的地方,容易让人联想到圆珍可能熟悉并在《决示三种悉
地法》中引用了该经轨。然经细究,所有这些暗合于T907处都
不足以成为圆珍知晓T907的證据。相反,《决示三种悉地法》
本身却有證据表明,圆珍在撰写该文前对T907茫然无知。试
论如下。

《决示三种悉地法》开篇伊始就著力阐明三陀罗尼(阿鍐嚂
唅缺,阿尼罗唅缺,阿罗波洒娜)的典据。为此,圆珍引《大日经》
的两品,作为头两个陀罗尼的出典。至于第三组陀罗尼的典
据,圆珍举出《金刚顶经文殊师利五字心陀罗尼品》。关于三
陀罗尼的出典,圆珍只字未提T907。这说明了什么呢?

三陀罗尼并见于T907,而《大日经》及《金刚顶经文殊师利
五字心陀罗尼品》祇包含三陀罗尼之二或之一。以此言之,相较
于此二密典,T907应被视作更完整,更完美的典据。况且,
T907传由善无畏所译,其权威性或有不逮《大日经》,但也决不
逊于《金刚顶经文殊师利五字心陀罗尼品》。如果圆珍知道
T907,他断不会弃之不用,反而引用虽较T907权威但在典据的
完整性上却远不及T907的《大日经》以及不仅在典据完整性上
远逊T907,且在权威性上也并不优于T907的《金刚顶经文殊
序言¶ 第 409a 页
师利五字心陀罗尼品》。由此可见,圆珍在撰写《决示三种悉地
法》时并不知晓T907。

不但圆珍的《决示三种悉地法》本身有力地表明圆珍当时对
该经茫然无知,而且放眼《决示三种悉地法》之外,我们还会得到
强力支持这一结论的證据:一方面,《决示三种悉地法》写于873
年左右;另一方面,迟至882年,圆珍依未接触到T907。

先来看《决示三种悉地法》的系年问题。该文的写作时间未
经注明,确考不易。但说它写于873年左右,则大致不差。原因
如下。据《馀芳编年杂集》,圆珍于贞观15年(873)上奏朝廷,
要求赐阿阇梨之位于遍昭(817-90)。其奏请旋即诏准。另据
《智證大师年谱》,遍昭接受阿阇梨位的仪式于贞观15年9月9
日举行,由圆珍主持。除授阿阇梨位外,圆珍还传三种悉地法于
遍昭。但据安然记述,从圆珍处接受了三种悉地法后,遍昭一
直怀疑该密法是否有典据可寻(详后)。因为以上原因,一些日
本天台学者主张《决示三种悉地法》是圆珍对遍昭有关疑惑的直
接回应。如该推测大致无误,《决示三种悉地法》应写于873年
左右。

我们接著来看另一个问题:至少截至882年为止,圆珍仍对
T905茫然无知。《智證大师全集》保存一对圆珍致智慧轮的信,
「上智慧轮三藏书」。该信写于日本延喜6年(882)7月。随
信还附有两卷问题集(圆珍信中称「疑集」,后人辑录为「些些疑
文」,收《智證大师全集》),汇列了一些长期困挠圆珍而让他在日
序言¶ 第 410a 页
本求教无门的问题。问题之一就是关于三种悉地法的典据:

「『阿鍐蓝含缺,上品;阿尾罗哞缺,中;阿罗波左那,
为下悉地。』此出何文?曾见洛阳诸寺多题门榜,其
大趣何?」

这个问题表明,圆珍当时(882)尚未接触到T907,因为
T907明载三陀罗尼及三品悉地,并将二者作一一对应;该经轨
无疑可以被视作三种悉地法的典据。圆珍在882年前如有缘读
到该经轨,就无须怀疑三种悉地法的典据。

既然圆珍的《决示三种悉地法》极有可能写于873年左右,
而时至882年圆珍仍未读到T907,我们可以断定,圆珍在写《决
示三种悉地法》前不可能读到T907。既如此,T907与《决示三
种悉地法》之间相近乃至相同的句子,断落,思想,又当作何解释
呢?可能的解释有两种:要么(1)T907从《决示三种悉地法》
取了这些句子,断落,思想;要么(2)这些句子,断落,思想来源于
第三者文献。

第二种解释显然不太可能,因为如前所述,《决示三种悉地
法》相类或相同于T907之处大部见于法全的教谕,而这些教谕
显由法全本人独立作出,而非另有所本。这样,《决示三种悉地
法》
与T907之间的相近(同)点祇能源于T907的作者对《决示
三种悉地法》
的利用。又因为没有任何證据表明《决示三种悉地
法》曾流传至中国或其它属汉文化圈的国家,T907祇能是由某
序言¶ 第 411a 页
个日本人在日本撷取《决示三种悉地法》的某些思想写就的。

在此,我可以举出另一證据,證明T907
写于日本。T907有下面一段话:

「右五部真言(即阿鍐览唅欠——引者注)是一切如来
无生甘露之珍浆,醍醐佛性之妙药。一字入于五
藏,万病不生。况修日观,月观?即时修得佛身空
寂。」
这段话与空海《念持真言理观启白文》中的数行偈语极为相似,
今人不能不怀疑二者之间的关系:

「 「一切如来,
 甘露智水;
 三世诸佛,
 醍醐妙药。
 一字入藏,
 万病不生。
 即时修得,
 佛身空寂。」」

如前所述,同最澄一样,空海不太可能知晓T907。他当然也没
序言¶ 第 412a 页
有机会引用到T907。那么,T907中这段与《念持真言理观启白
文》如此相像的文字极有可能本于空海的这一短篇偈语体著作。
由此也可證明T907成书于日本。

既然T907是在圆珍《决示三种悉地法的》基础上写于日
本。那么它的作者要么就是圆珍本人,要么就是一个熟悉圆珍
这篇短文的人。T907为圆珍本人所写的可能性甚微。试證以
反證法。若T907确为圆珍所作,则它或成于《决示三种悉地
法》之前,或成于它之后。T907显然不可能成于《决示三种悉地
法》之前,因为那样的话,圆珍便没有必要再撰文澄清三种悉地
法的典据了。假设T907写于《决示三种悉地法》之后也同样困
难,因为一个人一般不太可能会在自己伪造的经书中掺入如此
众多的可以在自己的另一著作中找得到的句子,段落,思想。这
样未免太不利于伪撰品的可信度了。因此,我们认为T907并
非圆珍所作,而是由某个熟悉他著作的人在圆珍身后(圆珍卒于
891年)所作。这个人会是谁呢?有證据表明他可能就是在
日本佛教史上赫赫有名的安然。


** 三、安然与T907

安然是继圆仁与圆珍之后将日本天台宗进一步密教化的最
关键人物,公认的日本天台宗祖师。他不仅兼学天台各家,堂庑
甚广;还傍乃真言宗学,取精用弘。一生笔耕不辍,著述弘富,有
百馀部著作传世。其中虽有后人伪托,但其多产,却是不争的事
实。安然的重要性不仅表现在其著述的惊人数目上,更因为他
写下了一些结构严谨,见解深邃的宏篇巨制,对规范此后的天台
宗发展作用重大。安然的影响不限于台密,甚至日本佛教,他的
序言¶ 第 413a 页
著作还触及音韵学及梵文文法等,对这些领域的影响既深且远。

安然著有《诸阿阇梨真言密教部类总录》(T2176),又称「八
家秘录」,将日本入唐八家将来的密教典籍分门别类地记载下
来。《八家秘录》载有一密教仪轨,称「尊胜破地狱陀罗尼仪轨」,
一卷,属「苏悉地部」。据夹注,该经又名「三种悉地法」最后
值得注意的是,《八家秘录》将该经与一「三种悉地付法」的文件
相提并列。凡此种种均表明《八家秘录》所载的这部仪轨极有
可能是我们的三仪轨之一。

稍加分析后可确定,该经轨可能是T906或T907,但不太
可能是T905。理由有二。第一,三仪轨中祇有T905在题目中
没有含有「尊胜」一词,而「尊胜」却恰恰是见于《八家秘录》的这
部密教仪轨其题目的关键词之一。第二,「尊胜破地狱陀罗尼仪轨」
与「佛顶尊胜心破地狱法」颇为相近而与T905的别称
「三种悉地皉密真言法」相去甚远。那么,《八家秘录》的这部密教仪
轨到底是T906还是T907呢?安然的另一部著作为我们提供
了线索。

在其所著《胎藏界大法对受记》中,安然提及并引用了一部
叫作「尊胜破地狱法」的仪轨:

「又比睿山根本大师入唐之日,顺晓阿阇梨授三种
悉地法,印信载《显戒论缘起》中。云:暗鍐览唅欠
(上品悉地),阿尾罗唅欠(中品悉地),阿啰波娑那(下品
悉地)。而无入修印信等。云云。珍和上说:『大师
序言¶ 第 414a 页
传广智,广智传德圆,德圆传圆珍。』圆珍传权僧正
大和上。大和上常疑此法有无。安然近得《尊胜破
地狱法》,中有此等三种悉地真言,稍同顺晓阿阇梨
传。又云,阿啰波遮那(名出悉地),阿微罗哞呿(名入
悉地),阿鍐览哞欠(名皉密悉地,亦名成就悉地,亦名苏悉
地)。此阿鍐览唅欠,亦为五部,五佛,五轮;亦为
地,莲,日,月,空观;亦名法身真言。」

这部被称作「尊胜破地狱法」的仪轨显然就是《八家皉录》所提到
的「尊胜破地狱仪轨」。除了二者题目的相近外,《八家秘录》
《始藏界大法对受记》提及这两部仪轨的「上下文」(context)也印
證我们这一看法:如上所述,《八家秘录》中,《尊胜破地狱仪轨》
与最澄的付法文相提并论;而在这里,《尊胜破地狱法》也是被当
作最澄付法文的典据而被引用的。据此,我们可以断定安然在
此引用的经轨就是《尊胜破地狱仪轨》,即T906或T907。再通
过对以上引文的分析,我们可以近一步确證《尊胜破地狱法》
《尊胜破地狱仪轨》即是T907。

据安然所作的引文,《尊胜破地狱法》将五梵文字母(阿鍐览
唅欠)一一对应于五部,五佛,五轮及五观(分别以地,莲华,日,
月及空为观照对象)。同经随后又将五字称作「法身真言」。这
两点与T906有出入,却与T907若合符节。在T907中,五字先
是与五佛,然后与五部/五轮及五观作一一对应;而在T906中,
五字不仅与五部,五佛,五轮及五观作一一对应,它们还与五形
(四角,满月,三角,半月,满月——原文如此)及五色(黄,白,赤,
墨,种种色)作一一比照。至于「五字是法身真言」的说法,T907
也与《尊胜破地狱法》一致。因为二者都是在将五字与五部,五
序言¶ 第 415a 页
轮,五观作一一对应后才提到这一说法;而T906却与此相反,
「五字是法身真言」的说法是在五字与五部,五佛,五轮及五观作
一一对应之前就被提出来了。

综上所述,关于安然与T907的关系,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
个结论:安然知道T907的存在,并分别在《八家秘录》与《胎藏
界大法对受记》中记载或引用了该经轨。随此结论而来的问题
是,安然是在何时接触到T907的?解决该问题的根据无疑是
安然这两部著作的系年。

《八家秘录》完稿于元庆9年(885),修订于延喜2年(902)5
月11日。因为T907是在圆珍《决示三种悉地法》的基础上写
就于891年之后(如上述),它当不见于《八家秘录》885年的初
稿。安然是在902年改订《八家秘录》时才将T907的书名补充
进去。这意味著安然至少不会晚于902年就已知道T907。另
一方面,我们还要注意到,《胎藏界大法对受记》引用了T907。
这说明安然在完成该著作前即已读到T907。那么,《胎藏界大
法对受记》的成书是在《八家秘录》之前,还是之后呢?对此问
题,虽缺乏足够的證据来支持一个明确无误的答案,我倾向于认
《胎藏界大法对受记》成书于《八家秘录》之后。这么认为的理
由是:安然在《八家秘录》中记载了相当一部分(虽非全部)他本
人的重要著作。《胎藏界大法对受记》却不见载于其中。无论从
哪种标准来看,《胎藏界大法对受记》都应被认作安然的最重要
著作之一。因此,它不被列入《八家秘录》可能是因为它成书于
序言¶ 第 416a 页
《八家秘录》之后。所以,尽管不能断然排除《胎藏界大法对受
记》写于《八家秘录》之前的可能性(如果那样,安然知晓T907
的时间下限还要上推到902年之前),《胎藏界大法对受记》不见
《八家秘录》这一事实强烈地暗示著它成书于《八家秘录》
后。所以,我们可以肯定,T907是在891-902年间出现在日本
的。

在这近10年的时间内,谁是写作象T907这样一部密教仪
轨的最可能人选呢?我们的目光禁不住要转向T907的「发现
者」——安然。有理由怀疑,安然不仅仅是T907的「发现者」,
他可能正是它的创作者。

从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文献资料来看,安然是将T907公诸
于世的第一人。况且,他是圆珍与遍昭之后天台宗的中流砥柱。
与圆珍一样,他可能也遭受到了来自天台宗内外的要求出示三
种悉地法典据的压力。从动机上来看,他有可能创作象T907
这样一部能够给三种悉地法提供典据的密教仪轨,以杜质疑三
种悉地法典据的悠悠之口。最后,他完全有可能阅读到圆珍的
《决示三种悉地法》。以此为本,再敷衍成T907,这对像安然这
样的密法大师,文章里手来讲,显非难事。

至此,我们可以对T907的出处,作者与成书时间,作一简
短的结论。传为善无畏所译的密教仪轨T907既非传自印度,
也不是成书于中国。它乃是一部写于日本的密教伪经,大约完
成于891年至902年间,目的在于向最澄密教付法文中特异的
密教教法(所谓的「三种悉地法」)提供典据。它的作者很可能就
是大名鼎鼎的天台大师安然。


* 第三节 T905与T906的出处及成书年代

上节我们论證了T907的日本出处。另一方面,正如我们
在序言中所指出的那样,T905与T906都是在T907的基础上
序言¶ 第 417a 页
扩展而成的。据此两点,T905与T906的日本出处本已无庸赘
述。这里,我们要指出的是,即使不诉诸T907写于日本这一结
论,我们仍可通过对T905本身的考察,得出关于T905出处的
同样结论。让我们先来看T905的出处。


** 一、关于T905的出处

T905中有相当数量节句子与段落可以在圆珍的3篇著作
《教示两部秘要义》《〈大毗卢遮那成道经〉心目》《杂私记》
中找到相同者或相似者。在T905开篇后不久,我们就发现五
个短句,分别将五梵文字母等同于五大的种子:

「阿字……金刚地轮种子」;「唅字……大日如来
智海水大轮种子」;「蓝字是大日如来心地种火大
种子」;「唅字……即是大日如来常住寿量风大种
子」;「欠字……则大日如来无见顶相,五佛所證
大空智处」。

几乎与之相同的五个句子也可见于圆珍的「教示两部秘要
义」:

「A则大日法身金刚轮之种子;Bam则大日如来
智海水大轮圆满种子;Ram则大日如来心地火大
序言¶ 第 418a 页
种子;Hum则大日如来常住寿量风大种子;
Kham则大日如来无见顶相,五佛所證大空智
处。」

此外,T905还有两个句子也可以在《教示两部秘要义》中找到几
乎完全一致的对应者。这两个句子是:(1)「驮卢么陀都,法身如
来真实体也」(《教示两部秘要义》中的对应句见于《大日本佛
教全书》第28卷第1087页上。文中「驮卢么陀都」以梵文dhar-
madhatu表示);(2)「法身遮那具足之体,五部三部真实之源」
(T905.18.911a25-26;《教示两部秘要义》中的对应句见于
《大日本佛教全书》第28卷第1087页下)。

更值得注意的是,T905中可见于圆珍3部著作的大段文
字,计有5处之多:

其一,

「此三五字即十五字,即十五种金刚三昧。一字即
十五字,十五字即一字。一字即五字,五字即一字。
逆顺旋转,初后不二。今八门中该摄万法。」

与该段文字相应的段落见于「教示两部秘要义」:

「此八门中该摄万法。今云,此等三五字即十五种
金刚三眛。一字即十五字,十五字即一字。一字即
序言¶ 第 419a 页
五字,五字即一字。逆顺旋转,初后不二。」

比较这两段文字,可以发现,个别字容有出入,个别句子在
各自段落中的位置或有不同,但它们总体上是一样的。

T905中另一段可以在《教示两部秘要义》中找到相应段落
的文字是:

「大日如来为令知见此道,示二种法身。智法身佛
住实相理,为自受用,现三十七尊,令一切入不二之
道。理法身佛住如如寂照,法然常住。不动而动,
现于八叶,为自他受用,示三重曼荼罗,令十界證大
空。虽是理智之殊,广略之异,本来一法,曾无殊
异。万法归一阿字,五部同一遮那。」

「教示两部秘要义」中与此相应的段落是:

「大日如来为令一切知见此道,示二种身,谓理法
身,智法身。智法身佛住实相,为自他受用,现三
十七尊,终令一切入不二道。理法身佛即是住如如
寂照,法然常住不动。不动而动,〔现〕于八叶,
为自受用,示三种曼荼罗,遂令十界證大空理。开
门似别,理智不二。本来一法,曾无殊异……是理
智之殊,亦广略之异。应知元来无一异相。」

二者间的相类相同,不待辩而自明。

其三,T905中还有如下一段话:

「是故,中尊大日是法身,秘密主金刚惠印是般若,
观自在持莲华印是解脱。则身密法身德,口密是般
序言¶ 第 420a 页
若德,意密是解脱德也。因般若故得解脱,解脱因
般若。此二依法身之体,不即不离,阙一不得,犹如
伊字三点。菩提心此金刚部,大悲莲华部,方便此
应化身。」

它与圆珍《杂私记》所收的一段圆珍的议论极为相似:

「胎藏中尊是法身,金刚萨埵是般若,观音是解脱。
因般若故得解脱,解脱因般若。是两依法身之体,
不即不离,阙一不得。又菩提心此金刚部,大悲此
莲华部,方便法此应化身。」

在密教的大悲胎藏界曼荼罗中,胎藏中尊就是中尊大日,即
大毗卢遮那佛。秘密主金刚是指随伴在大日如来一侧的金刚萨
埵,因手持金刚杵而名。陪伴在大日如来另一侧的则是手持莲
华的观世音菩萨。因此,「中尊大日是法身,秘密主金刚惠印是
般若,观自在持莲华印是解脱」与「胎藏中尊是法身,金刚萨埵是
般若,观音是解脱」这两句话形异而实同。T905这段话的其他
句子则大都能在《杂私记》的相关段落中找到几乎完全一致的对
应句。

其四,其五。最后,T905有一段落其三个构成句子全可以
在圆珍的第三部著作《〈大毗卢遮那成道经〉心目》中找到,而另
一般落的部分句子则可在圆珍的同一部著作中找到与它们相类
似的句子。前一个段落见于《大正藏》第18卷第912页上:

「是故,阿字是胎内,指位在等觉以前。娑字胎外,指
位妙觉。[阿-可+盾]字是用,一切法转,咸依此门。迹恣二
化,济度十界也。」(T905)
序言¶ 第 421a 页

《〈大毗卢遮那成道经〉心目》中与此相对应的三个句子分别
见于《大日本佛教全书》第26卷第652页下第8行,第653页上
第4行,第653页上第8行。T905的第二个段落见于《大正藏》
第18卷第912页上:

「然毗卢身土,依正相融,性相同一。真如遍满法
界。大我身口意平等,如太虚空。以虚空为道场,
以法界为床。」

《〈大毗卢遮那成道经〉心目》中有两句颇近似于T905这
一段落中的「依正相融,性相同一」与「身口意平等,如太虚空。」

这样,在T905中一共有5个段落,7个句子可以在圆珍如
下3部著作中找到相同(似)者:(1)《教示两部秘要义》(2段落,
7句子),(2)《〈大毗卢遮那成道经〉心目》(2段落)与(3)《杂私
记》(1段落)。T905与圆珍著作之间存在著如此众多相似乃至
相同的句子与段落,这到底意味著什么呢?这无非意味著(1)要
么圆珍与T905的作者不约而同地从第三者文献中袭取了这些
句子与段落;(2)要么圆珍从T905引用了这些句子与段落;(3)
要么T905的作者从圆珍的著作中借用了这些句子与段落。哪
种假设更符合实际呢?

首先,第一种假设似乎可以较轻易地加以排除。圆珍与
T907的作者都没有讲这些句子与段落中的任何一个是引用而
来的。此外,读读圆珍的著作就可以发现这些句子与段落在圆
珍的著作中极为自然,与上下文浑然天成,不像引自其它文献。
最重要的是:T905与《教示两部秘要义》有2段落,7句子是一
样的。考卢到二者的短小篇幅(T905仅4400言,而《教示两部
序言¶ 第 422a 页
秘要义》不满800言),它们不约而同地从其它文献引用了这么
多几乎一模一样的段落与句子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了。

第一种假设既以排除,那么,我们可以认为,要么圆珍从
T905,要么T905的作者从圆珍的著作中,借用了这些段落与句
子。圆珍是否可能从T905借用了这些段落与句子呢?问题的
关键无疑在于圆珍在写作这三篇著作前是否读过T905,既然圆
珍至少在882年前没能读到包括T905在内的任何一部三仪
轨,如果圆珍的这三部著作(甚至其中之一)是在882年以前写
的,我们就能排除圆珍在这三篇部著作中引用了T905的可能
性。

《杂私记》中那段可以在T905中找到相类者的段落,据圆
珍自己所记,写于贞观14年12月24日。换言之,圆珍写这段
文字的时间要比882年足足早出10年。至于《〈大毗卢遮那成
道经〉心目》的写作时间,据该书的跋注(「日本国上都比睿山延
历寺真言唱业内供奉沙门圆珍游天台次,届于镇西府城山寺天
王院,案本经赞述之」),当在圆珍还唐后不久,即858年左右,
比882年早24年。这说明圆珍在写《杂私记》中的这断话与
《〈大毗卢遮那成道经〉心目》全文时,并不知道、当然也就无从利
用到T905。所以,逻辑的结纶祇能是:T905中相类(同)于《杂
私记》与《〈大毗卢遮那成道经〉心目》的段落与句子乃是引用自
圆珍的这两部著作。

《教示两部秘要义》准确的写作时间虽不可考,却有證据显
示,在圆珍的某些弟子看来,至少有一段并见于《教示两部秘要
义》与T905之间的文字的「著作权」属于圆珍。可见于T905的
《教示两部秘要义》两段落,其中之一收在圆珍的另一部著作
序言¶ 第 423a 页
《杂记》内,并明记为「山王」之言。由其体例、内容观之,
《杂记》想必是圆珍弟子在其师殁后辑录先师要语旨言而成。这
段话被辑录于圆珍的《杂记》中,这说明圆珍的弟子在编辑该《杂
记》时(这自然是在圆珍身后),仍对T905茫然无知。否则圆珍
弟子不可能会把一段可见于一部善无畏所译之仪轨的话堂而皇
之地载入其先师的《杂记》中(即使记入了,至少也会注明该段文
字也见于善无畏经轨云云)。

由圆珍弟子在圆珍殁后仍眛于T905的事实可以推知,圆
珍本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T905。不然,以该经轨对台门的重
要,圆珍断无对它秘而不宣之理,其弟子也断不至于直到圆珍死
后仍茫然于该经轨(能给圆珍编撰《杂记》者想必是与圆珍关系
密切的入室弟子)。据此也可断定圆珍在写《教示两部秘要义》
时不可能利用到T905。相反,T905与圆珍著作间所有文字上
的相同(类)点乃是T905的作者利用了圆珍著作的结果。与
T907一样,T905也是在圆珍著作的基础上写成于日本。

接著,让我们来探究T905的写作年代。首先应注意的是,
三仪轨中祇有T907见录于安然《八家秘录》902年的修订本,而
T905,T906却未列名其中。由此观之,安然在修定该目录时,
并不知道T905的存在。不然,以该经对台门非比寻常的重要
性,安然不会对它略而不录。又以安然旷世的博学洽闻,该经当
时若已出现?流传于日本,安然似乎不太可能无所知晓。所以,
T905很有可能在902年以前未出现于日本。902年也因此可
以作为T905写作年代的上限。

另一方面,据台僧长宴(1016-81)的《四十帖诀》记载,长宴
的受法师皇庆(977-1049)在其讲义中提到《尊胜破地狱法》
序言¶ 第 424a 页
另外一个版本,「《尊胜破地狱法》另本云,『智法身亦名报身』。
云云。此文尤叶,谓智法身。正有境智冥合之意也。」

下文我将證明长宴在其讲义中提到的《尊胜破地狱法》乃是
T906。这样,所谓的别本就有可能是T905或T907。再者,长
宴这里从该「别本」所引的句子「智法身亦名报身」仅见于
T905,而不见于T907。显然,这里的「别本」即是T905。又据
长宴所记,皇庆是在永承2年(1047)年7月23日的讲义中作此
评说的。可见,长宴在1047年前即已读过T905。1047年于
是可以作为T905写作年代的下限。

总之,关于T905的出处与写作年间,我们可以作如下的总
结:T905于902-1047年间写于日本,其作者利用了圆珍的3
部著作。


** 二、关于T906的出处

关于T906,最惹人注目的是其中一段文字居然可以在安然
《金刚界大法对受记》中找到原原本本的对应段落:

「此鍐字变成率都婆。方,圆,三角,半月,团形。地
水火风空五大所成故。此率都婆变成摩诃毗卢遮
那如来。身色如月,首戴五佛冠,以妙纱谷天衣璎
珞庄严其身,光明普照十方法界。皆倚于月轮。四
佛四波罗蜜十六八供四摄,贤劫千佛二十天,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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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菩萨以眷属。」。

安然《金刚界大法对受记》中相应的段落见于《大正藏》
75卷第139页下第29行至第140页上第8行,二者几乎完全
一致。T906中还有一段落(《大正藏》第18卷第913页上第2
至12行)可以在《金刚大法对受记》《大正藏》第75卷第139页
下第24至29行)与一传为不空所译的密教仪轨《金刚顶瑜珈千
首千眼观自在菩萨修行仪轨经》(《大正藏》第20卷第75页上第
19至22行)中找到极相近的段落。但稍经比较就能发现,该
T906段落更近于《金刚大法对受记》中的相关段落。所以,它更
有可能本于《金刚界大法对受》

如何解释二者间文字上的重复呢?我认为上面的这段
T906文字引用自安然的《金刚界大法对受记》。如在序言里所
指出的那样,T906的两首偈颂是分拆T907中唯一的偈颂而
成。这说明T906与T907的作者不是同一人。既然T907的作
者颇有可能是安然,而T906又是在T907的基础上写成的,并
见于T906与《金刚界大法对受记》的这段话就极有可能也是
T906的作者袭取自安然的这部著作了。如此看来,T906不仅
是在可能出自安然之手的T907的基础上写成的,它还同时利
用了安然的一部重要著作——《金刚界大法对受记》。除T907,
《金刚界大法对受记》与《金刚顶瑜珈千首千眼观自在菩萨修行
仪轨经》外,T906的作者还利用了(i)一行《疏》(《大正藏》第39
卷第586页中第11至13行,第727页下第8至22行;T906的
相关段落见《大正藏》第18卷第912页下第17至24行),(ii)另
一传为不空所译的密典《〈金刚顶经〉金刚界大道场毗卢遮那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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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智受用身内證智眷属佛身异名佛最上乘秘密三摩地礼赞文》
《大正藏》第18卷第336页上第3行至下第12行;T906内的
引文见《大正藏》第18卷第913页上第18行至中第3行)与
(iii)智顗《维摩经玄疏》《大正藏》第38卷第553页上第20至
21行,在T906中的引文见《大正藏》第18卷第913页下第27
至29行)。

至于T906的成书年代。首先有一点是明确的:与T905一
样,T906也是成书于902年之后。这从三仪轨中祇有T907见
《八家秘录》902年的改订本这一点上可以推知。其理由可比
照上文得知,即不赘述。

另据《四十帖诀》,皇庆尝于长久4年(1042)4月提及一部
经轨,称「尊胜破地狱法」:「师曰,『五轮者,即五智五佛也』。具
《尊胜破地狱法》中。云云。」该经轨可能是T906或T907。
这不仅因为此二经轨以「尊胜破地狱法」的别名知于世(详前),
还因为第三部仪轨——T905的经名中不含「尊胜」二字。事实上,
皇庆这里所谈到的《尊胜破地狱法》祇能是T906,因为三仪轨中
祇有T906将五轮对应于五智。我们因此就可确定,T906在
1042年前即已出现于日本。也就是说,T906是在902-1042
年间写成于日本的。


* 结语

本文旨在探究三部密教仪轨的出处,成书年代以及可能的
作者。虽三仪轨传由善无畏奉诏所译,然其浓郁的中国思想色
彩促使日本学者断之为中土撰述。本文收集并考察了一些文献
方面的證据后指出,三仪轨固非汉译佛典,但也非中土撰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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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东瀛所产。三仪轨的创作年代大致如下,


*
(1)T907:891-902;
*
(2)T905:902-1047;
*
(3)T906:902-1042。

此外,从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来看,三仪轨之最古者T907(它
为其它二仪轨所本)很可能出自天台宗有名的义学僧安然之手。

本文还力图揭示三仪轨各种文献方面的来源。T907的一
个重要来源乃是圆珍的《决示三种悉地法》(圆珍写作该文的目
的在于显示最澄密教付法文中特异的教法——三种悉地法乃有典
可循,有本可据)。在写作T907过程中,T907的作者利用了
《佛顶尊胜陀罗尼经》(T907),《大日经》(T848)及一行的《大日
经疏》(T1796)。最后,多少有点出人意表的是T907中的有段
话竟是根据空海《念持真言理观启白文》中的若干偈句改写而
成。T907的文献来源可图示如下:

《决示三种悉地法》(圆珍)+《佛顶尊胜陀罗尼经》
+《大日经》+《大日经疏》(一行)+《念持真言理观
启白文》(空海)=>T907

相较于T907,T905与T906的文献构成则要复杂得多。除
了T907(它被全篇揉进T905)外,圆珍的三篇著作,数部密典
(其中有久负盛名的《苏悉地经》)以及中国历史上一部早期的佛
教伪经——《提谓波利经》都构成了创作T905的资料来源。
T905的主要文献资料来源可以下表表示:

T907+圆珍三篇(《教示两部秘要义》+《大毗卢遮
那成道经心目》+《杂私记》)+一行《大日经疏》+
《慈氏菩萨略修瑜珈念诵法》(T1141)+《金刚顶超
胜三界经说文殊五字真言胜相》(T1172)+《金刚
顶经文殊师利菩萨五字心陀罗尼品》(T1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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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悉地羯罗经》(T893)+《提谓波利经》=>T905

同T905具有鲜明的胎藏界色彩迥异,T906因参酌多部金
刚部秘典而写就,故而甚富金刚界的色彩。首先,最为意味深长
的当然是T906与T907的可能作者安然间的关系。T906的作
者取用了《金刚界大法对受记》中的两段话。该巨著堪称安然在
金刚部秘法方面最重要的著作。此外,T906的作者还利用了几
部在中日密教史上流传甚广的金刚界经轨(如T878,T1056)。
最后,应特别注意的是,中国天台宗实际的创立者智顗其《维摩
经玄疏》内的数句话也被揉进了T906。T906的文献来源可简
单表示如下,

T907+安然《金刚界大法对受记》+《〈金刚顶经〉
金刚界大道埸毗卢遮那如来智受用身内證智眷属
佛身异名佛最上乘秘密三摩地礼赞文》(T878)+
《金刚顶瑜珈千首千眼观自在菩萨修行仪轨经》
(T1056)+《维摩经玄疏》(T1777)=>T906

最后必需强调的是,天台宗人托名善无畏而伪撰的三仪轨,
其目的在于为所谓的最澄密教传法文提供经典方面的根据。而
传为有唐密法宗师顺晓所授的最澄密教传法文竟然也是伪造于
日本。其因缘是日本天台宗人将最澄门人所创的天台密教传统
(即所谓的「台密」)归源于最澄;并通过将最澄背景暧眛的密教
师顺晓改头换面为善无畏的嫡传徒孙,从而为台密凭空安立一
个包括印度(善无畏),新罗(义林(?-?)),中国(顺晓)诸密教
大师在内的显赫谱系。即事体大,牵涉也广,篇幅所限,此处不
能展开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