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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序¶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序¶ 第 220c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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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2053

*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序

垂拱四年三月十五日,仰上=止【甲】上上沙门释彦悰述

恭惟,释迦氏之临忍土也,始演八正、启三
宝以黜群邪之典,由是佛教行焉。方等一
乘,圆宗十地,谓之大法,言真筌也。化城垢
服,济鹿驰羊,谓之小学,言权旨也。至于禅
戒咒术,厥趣万途,而灭惑利生,其归一
揆。是故历代英圣仰而宝之。八会之经谓之
为本,根其义也;三转之法谓之为末,枝其
义也。暨夫天雨四花,地现六动,解其髻宝,
示以衣珠,借一以破三,摄末归本者也。
《付法藏传》曰:圣者阿难能诵持如来所有法
藏,如瓶泻水,置之异器,即谓释尊一代四
十九年应物逗机适时之教也。逮提河辍
润,坚林晦影,邃旨冲宗,于焉殆绝。我先昆
迦叶,属五棺已掩,千氎将焚,痛人天眼灭,
苍生莫救,故召诸圣众,集结微言。考绳
墨以立定门,即贯华而开律部,据优波提
舍以之为论,剖析空、有,显别断、常,示之
以因修,明之以果證,足以贻范当代,轨
训将来,归向之徒,并遵其义。及王、秦奉使,
考日光而求佛,腾、兰应请,策练影以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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厥后易首抽肠之宾播美于天外,篆叶结
鬘之奥译粹于区中。然至赜神,思虑
者或迷其性相;唯恍唯忽,言谈者有昧
其是非。况去圣既遥,来教多阙,殊途竞轸,
别路扬镳而已哉。

法师悬弭诞辰,室表空
生之应,佩觿登岁,心符妙德之诚。以爱
海无出要之津,觉地有栖神之宅,故削发矫
翰,翔集二空,异县他山,载驰千里。每慨古
贤之得本行本,鱼鲁致乖;痛先匠之闻疑传
疑,豕亥斯惑。窃惟音乐树下必存金石之响,
五天竺内想具百篇之义。遂发愤忘食,履
崄若夷,轻万死以涉葱河,重一言而之
柰苑。鹫山猴沼,仰胜迹以瞻奇;鹿野仙城,
访遗编于蠹简。春秋寒暑一十七年,耳目见
闻百三十国,扬我皇之盛烈,振彼后之权
豪,偃异学之高輶,拔同师之巨帜。名王拜
首,胜侣摩肩,万古风猷,一人而已。

法师于彼
国所获大、小二乘三藏梵本等,总有六百
五十六部,并载以巨象,并诸邮骏,蒙霜
犯雪,自天祐以元亨,阳苦阴淫,假皇威而
利涉。粤以贞观十有九祀达于上京,道俗
迎之,阗城溢郭,锵锵济济,亦一期之盛也。
及谒见天子,劳问慇勤,爰命有司,瞾令
宣译,人百敬奉,难以具言。至如氏族簪缨,
捐亲入道,游践远迩,中外赞扬,示息化以
归真,同薪尽而火灭,若斯之类则备乎兹
传也。

《传》本五卷,魏国西寺前沙门慧立所述。
立俗姓赵,豳国公刘人,隋起居郎司隶从事
毅之子,博考儒释,雅善篇章,妙辩云飞,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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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泉涌。加以直词正色,不惮威严,赴水蹈
火,无所屈挠。睹三藏之学行,瞩三藏之
形仪,钻之仰之,弥坚弥远,因修撰其事,以
贻终古。乃削[葶-丁+呆]云毕,虑遗诸美,遂藏之
地府,代莫得闻。尔后役思缠痾,气悬钟漏,
乃顾命门徒,掘以启之,将出而卒。门人
等哀恸荒鲠,悲不自胜,而此《传》流离分散
他所,累载搜购,近乃获全。因命余以序之,
迫余以次之。余抚己缺然,拒而不应。因又
谓余曰:「佛法之事岂预俗徒,况乃当仁苦
为辞让?」余再怀惭退,沈吟久之,执纸操翰,
汍澜腷臆,方乃参犬羊以虎豹,糅瓦石以
琳璆,错综本文,笺为十卷,庶后之览者无
或嗤焉。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第一

沙门慧立本 译彦悰笺

* 起载诞于缑氏终西届于高昌

法师讳玄奘,俗姓陈,陈留人也。汉太丘长
仲弓之后。曾祖钦,后魏上党太守。祖康,以
学优仕齐,任国子博士,食邑周南,子孙
因家,又为缑氏人也。父慧,英洁有雅操,早
通经术,形长八尺,美眉明目,褒衣博带,好儒
者之容,时人方之郭有道。性恬简,无务荣
进,加属隋政衰微,遂潜心坟典。州郡频贡
孝廉及司隶辟命,并辞疾不就,识者嘉焉。
有四男,法师即第四子也。幼而圭璋特达,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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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不群。年八岁,父坐于几侧口授《孝经》
至曾子避席,忽整襟而起。问其故,对曰:「曾
子闻师命避席,玄奘今奉慈训,岂宜安坐?」
父甚悦,知其必成。召宗人语之,皆贺曰:
「此公之扬焉也。」其早慧如此。自后备通经
奥,而爱古尚贤,非雅正之籍不观,非
圣哲之风不习;不交童幼之党,无涉阛阓
之门;虽钟鼓嘈囋于通衢,百戏叫歌于闾
巷,士女云萃,其未尝出也。又少知色养,温
清淳谨。其第二兄长捷先出家,住东都净土
寺。察法师堪传法教,因将诣道场,诵习
经业。

俄而有敕于洛阳度二七僧,时业
优者数百,法师以幼少不预取限,立于
公门之侧。时使人大理卿郑善果有知士之
鉴,见而奇之,问曰:「子为谁家?」答以氏族。又
问:「求度耶?」答曰:「然。但以习近业微,不蒙
比预。」又问:「出家意何所为?」答:「意欲远
绍如来,近光遗法。」果深嘉其志,又贤其
器貌,故特而取之。因谓官僚曰:「诵业易成,
风骨难得。若度此子,必为释门伟器,但恐
果与诸公不见其翔翥云霄,洒演甘露
耳。又名家不可失。」以今观之,则郑卿之言
为不虚也。

既得出家与兄同止,时寺有
景法师讲《涅槃经》,执卷伏膺,遂忘寝食。又
学严法师《摄大乘论》,爱好逾剧。一闻将尽,再
览之后,无复所遗。众咸惊异,乃令升座覆
述,抑扬剖畅,备尽师宗。美问芳声,从兹发
矣。时年十三也。

其后隋氏失御,天下沸腾。帝
城为桀、蹠之窠,河、洛为豺狼之穴。衣冠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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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法众销亡,白骨交衢,烟火断绝。虽王、董僣
逆之衅,刘、石乱华之灾,刳剒生灵,芟夷海
内,未之有也。法师虽居童幼,而情达变
通,乃启兄曰:「此虽父母之邑,而丧乱若兹,
岂可守而死也!余闻唐帝驱晋阳之众,
已据有长安,天下依归如适父母,愿与兄
投也。」兄从之,即共俱来,时武德元年矣。

是时
国基草创,兵甲尚兴,孙、吴之术斯为急务,孔、
释之道有所未遑,以故京城未有讲席,法
师深以慨然。初,炀帝于东都建四道场,召
天下名僧居焉。其徵来者,皆一艺之士,是故
法将如林,景、脱、基、暹为其称首。末年国乱,供
料停绝,多游绵、蜀,知法之众又盛于彼。法
师乃启兄曰:「此无法事,不可虚度,愿游蜀
受业焉。」兄从之。又与经子午谷入汉川,
遂逢空、景二法师,皆道场之大德,相见悲喜。
停月馀,从之受学,仍相与进向成都。诸德
既萃,大建法筵,于是更听基、暹《摄论》《毗昙》
震法师《迦延》,敬惜寸阴,励精无怠,二三年
间,究通诸部。

时天下饥乱,唯蜀中丰静,故
四方僧投之者众,讲座之下常数百人。法师
理智宏才皆出其右,吴、蜀、荆、楚无不知闻,
其想望风徽,亦犹古人之钦李、郭矣。法师
兄因住成都空慧寺,亦风神朗俊,体状魁
杰,有类于父。好内、外学,凡讲《涅槃经》、《摄大
乘论》、《阿毗昙》,兼通《书》、《传》,尤善《老》、《庄》,为蜀人
所慕,总管酂公特所钦重。至于属词谈吐,蕴
藉风流,接物诱凡,无愧于弟。若其亭亭独
秀,不杂埃尘,游八纮,穷玄理,廓宇宙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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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志,继圣达而为心,匡振颓网,包挫殊
俗,涉风波而意靡倦,对万乘而节逾高者,
固兄所不能逮。然昆季二人懿业清规,芳
声雅质,虽庐山兄弟无得加焉。

法师年满
二十,即以武德五年于成都受具,坐夏
学律,五篇七聚之宗,一遍斯得。益部经论
研综既穷,更思入京询问殊旨。条式有碍,
又为兄所留,不能遂意,乃私与商人结
侣,汎舟三峡,沿江而遁。到荆州天皇寺,彼
之道俗承风斯久,既属来仪,咸请敷说。法
师为讲《摄论》《毗昙》,自夏及冬,各得三遍。时
汉阳王以盛德懿亲,作镇于彼。闻法师
至,甚欢,躬身礼谒。发题之日,王率群僚
及道俗一艺之士,咸集荣观。于是徵诘云
发,关并峰起,法师酬对解释,靡不词穷意
服。其中有深悟者,悲不自胜。王亦称叹无
极,䞋施如山,一无所取。

罢讲后,复北游,询
求先德。至相州,造休法师,质问疑碍。又
到赵州,谒深法师学《成实论》。又入长安,
止大觉寺,就岳法师学《俱舍论》。皆一遍而
尽其旨,经目而记于心,虽宿学耆年不能
出也。至于钩深致远,开微发伏,众所不
至,独悟于幽奥者,固非一义焉。

时长安
有常、辩二大德,解究二乘,行穷三学,为
上京法匠,缁素所归,道振神州,声驰海外,
负笈之侣从之若云,虽含综众经,而偏
《摄大乘论》。法师既曾有功吴、蜀,自到长
安,又随询采,然其所有深致,亦一拾斯尽。二
德并深嗟赏,谓法师曰:「汝可谓释门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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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驹,再明慧日当在尔躬,恨吾辈老朽恐
不见也。」自是学徒改观,誉满京邑。

法师既
遍谒众师,备餐其说,详考其理,各擅宗
涂,验之圣典,亦隐显有异,莫知适从,乃
誓游西方以问所惑,并取《十七地论》以释
众疑,即今之《瑜伽师地论》也。又言:「昔法显、智
严亦一时之士,皆能求法导利群生,岂使
高迹无追,清风绝后?大丈夫会当继之。」于
是结侣陈表。有瞾不许。诸人咸退,唯法师
不屈。既方事孤游,又承西路艰崄,乃自试
其心,以人间众苦种种调伏,堪任不退。然
始入塔,启请申其意,愿乞众圣冥加,使往
还无梗。

初法师之生也,母梦法师著白
衣西去。母曰:「汝是我子,今欲何去?」答曰:「为
求法故去。」此则游方之先兆也。贞观三年秋
八月,将欲首涂,又求祥瑞。乃夜梦见大海
中有苏迷卢山,四宝所成,极为严丽。意欲登
山,而洪涛汹涌,又无船筏,不以为惧,乃
决意而入。忽见石莲华涌乎波外,应足而
生,却而观之,随足而灭。须臾至山下,又峻
峭不可上。试踊身自腾,有抟飙飒至,扶而
上升。到山顶,四望廓然,无复拥碍,喜而寤
焉,遂即行矣。时年二十六也。

时有秦州僧
孝达在京学《涅槃经》,功毕还乡,遂与俱去。
至秦州,停一宿,逢兰州伴,又随去至兰州。
一宿,遇凉州人送官马归,又随去至彼。停
月馀日,道俗请开《涅槃》《摄论》《般若经》,法师
皆为开发。

凉州为河西都会,襟带西蕃、葱
右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时开讲日,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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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其人,皆施珍宝,稽颡赞叹,归还各向其
君长称叹法师之美,云欲西来求法于婆
罗门国,以是西域诸城无不预发欢心,
严洒而待。散会之日,珍施丰厚,金银之钱、
口马无数,法师受一半燃灯,馀外并施诸
寺。

时国政尚新,疆场未远,禁约百姓不许
出蕃。时李大亮为凉州都督,既奉严敕,防
禁特切。有人报亮云:「有僧从长安来,欲
向西国,不知何意?」亮惧,追法师问来由。
法师报云:「欲西求法。」亮闻之,逼还京。彼
有惠威法师,河西之领袖,神悟聪哲,既重
法师辞理,复闻求法之志,深生随喜,密遣
二弟子,一曰惠琳、二曰道整,窃送向西。自
是不敢公出,乃昼伏夜行,遂至瓜州。时刺
史独孤达闻法师至,甚欢,供事殷厚。法师
因访西路。

或有报云:「从此北行五十馀里
有瓠芦河,下广上狭,洄波甚急,深不可渡。
上置玉门关,路必由之,即西境之襟喉也。
关外西北又有五烽,候望者居之,各相去百
里,中无水草。五烽之外即莫贺延碛,伊吾国
境。」闻之愁愦,所乘之马又死,不知计出,
沈默经月馀。未发之间,凉州访牒又至,云:
「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县宜严候
捉。」州吏李昌,崇信之士,心疑法师,遂密将
牒呈云:「师不是此耶?」法师迟疑未报。昌
曰:「师须实语。必是,弟子为图之。」法师乃具
实而答。昌闻,深赞希有,曰:「师实能尔者,为师
毁却文书。」即于前裂坏之。仍云:「师须早去。」
自是益增忧惘。所从二小僧,道整先向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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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唯惠琳在,知其不堪远涉,亦放还。遂
贸易得马一匹,但苦无人相引。即于所停
寺弥勒像前启请,愿得一人相引渡关。


夜,寺有胡僧达摩,梦法师坐一莲华向西
而去。达摩私怪,旦而来白。法师心喜为得行
之徵,然语达摩云:「梦为虚妄,何足涉言。」
更入道场礼请。俄有一胡人来入礼佛,逐
法师行二三匝。问其姓名,云姓石,字槃陀。
此胡即请受戒,乃为授五戒。胡甚喜,辞还。
少时赍饼果更来。法师见其明健,貌又恭
肃,遂告行意。胡人许诺言,送师过五烽。法
师大喜,乃更贸衣资为买马而期焉。

明日
日欲下,遂入草间,须臾彼胡更与一胡老
翁乘一瘦老赤马相逐而至。法师心不怿,
少胡曰:「此翁极谙西路,来去伊吾三十馀
反,故共俱来,望有平章耳。」胡公因说:「西路
险恶,沙河阻远,鬼魅热风,过无达者。徒侣
众多,犹数迷失,况师单独,如何可行?愿自斟
量,勿轻身命。」法师报曰:「贫道为求大法,发
趣西方,若不至婆罗门国,终不东归。纵死
中途,非所悔也。」胡翁曰:「师必去,可乘我
此马。此马往反伊吾已十五度。健而知
道。师马少,不堪远涉。」

法师乃窃念,在长
安将发志西方日,有术人何弘达者,诵咒
占观,多有所中。法师令占行事,达曰:「师得
去。去状似乘一老赤瘦马,漆鞍桥前有铁。」
既睹胡人所乘马瘦赤,鞍漆有铁,与何
言合,心以为当,遂换马。胡翁欢喜,礼敬
而别。于是装束,与少胡夜发。三更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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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遥见玉关。去关上流十里许,两岸可
阔丈馀,傍有胡椒树丛。胡乃斩木为桥,
布草填沙,驱马而过。

法师既渡而喜,因解
驾停憩,与胡人相去可五十馀步,各下褥
而眠。少时,胡人乃拔刀而起,徐向法师,未到
十步许又回,不知何意,疑有异心。即起诵
经,念观音菩萨。胡人见已,还卧遂眠。天欲
明,法师唤令起取水𣹉漱,解斋讫欲发,胡
人曰:「弟子将前途险远,又无水草,唯五烽
下有水,必须夜到偷水而过,但一处被觉,
即是死人。不如归还,用为安隐。」法师确然
不回,乃俛仰而进,露刃张弓,命法师前
行。法师不肯居前,胡人自行数里而住,曰:
「弟子不能去。家累既大而王法不可干
也。」法师知其意,遂任还。胡人曰:「师必不达。
如被擒捉,相引奈何?」法师报曰:「纵使切割此
身如微尘者,终不相引。」为陈重誓,其意乃
止。与马一匹,劳谢而别。

自是孑然孤游沙
漠矣,唯望骨聚马粪等渐进。顷间忽有
军众数百队满沙碛间,乍行乍止,皆裘褐
驼马之像及旌旗槊纛之形,易貌移质,倏
忽千变,遥瞻极著,渐近而微。法师初睹,谓为
贼众;渐近见灭,乃知妖鬼。又闻空中声言:
「勿怖,勿怖!」由此稍安。经八十馀里,见第
一烽。恐候者见,乃隐伏沙沟,至夜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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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烽西见水,下饮𣹉手讫,欲取皮囊盛
水,有一箭飒来,几中于膝。须臾更一箭来,
知为他见,乃大言曰:「我是僧,从京师来。汝
莫射我。」即牵马向烽。烽上人亦开门而出,
相见知是僧,将入见校尉王祥。祥命爇火
令看,曰:「非我河西僧,实似京师来也。」具
问行意。法师报曰:「校尉颇闻凉州人说有
僧玄奘欲向婆罗门国求法不?」答曰:「闻承
奘师已东还。何因到此?」法师引示马上章疏
及名字,彼乃信。仍言:「西路艰远,师终不达。今
亦不与师罪,弟子燉煌人,欲送师向燉煌。
彼有张皎法师,钦贤尚德,见师必喜,请就
之。」法师对曰:「奘桑梓洛阳,少而慕道。两京
知法之匠,吴、蜀一艺之僧,无不负笈从之,
穷其所解。对扬谈论,亦忝为时宗,欲养
己修名,岂劣檀越燉煌耶?然恨佛化,经有
不周,义有所阙,故无贪性命,不惮艰危,
誓往西方遵求遗法。檀越不相励勉,专
劝退还,岂谓同厌尘劳,共树涅槃之因也?
必欲拘留,任即刑罚,奘终不东移一步
以负先心。」祥闻之,悯然曰:「弟子多幸,得逢
遇师,敢不随喜。师疲倦且卧,待明自送,指
示涂路。」遂拂筵安置。

至晓,法师食讫,祥使
人盛水及[麨]饼自送至十馀里。云:「师从此
路径向第四烽,彼人亦有善心,又是弟子
骨肉,姓王名伯陇,至彼可言弟子遣师
来。」泣拜而别。既去,夜到第四烽,恐为留难,
欲默取水而过。至水未下间,飞箭已至,还
如前报,即急向之,彼亦下来。入烽,烽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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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答:「欲往天竺,路由于此,第一烽王祥校
尉故遣相过。」彼闻欢喜留宿,更施大皮囊及
马、麦相送。云:「师不须向第五烽。彼人疏率,
恐生异图。可于此去百里许,有野马泉,更
取水。从是已去,即莫贺延碛,长八百馀里,
古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
是时顾影唯一,但念观音菩萨及《般若心
经》。

初,法师在蜀,见一病人,身疮臭秽,衣服破
污,慜将向寺施与衣服饮食之直。病者惭
愧,乃授法师此《经》,因常诵习。至沙河间,逢
诸恶鬼,奇状异类,绕人前后,虽念观音不
能令去,及诵此经,发声皆散,在危获
济,实所凭焉。

时行百馀里,失道,觅野马泉
不得。下水欲饮,袋重,失手覆之,千里行资
一朝斯罄。又失路,盘回不知所趣,乃欲
东归还第四烽。行十馀里,自念:「我先发愿,
若不至天竺终不东归一步,今何故来?宁
可就西而死,岂归东而生!」于是旋辔,专
念观音,西北而进。是时四顾茫然,人鸟俱
绝。夜则妖魑举火,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
沙,散如时雨。虽遇如是,心无所惧,但苦水
尽,渴不能前。是时四夜五日无一渧沾
喉,口腹乾燋,几将殒绝,不复能进,遂卧沙
中默念观音,虽困不舍。启菩萨曰:「玄奘
此行不求财利,无冀名誉,但为无上正
法来耳。仰惟菩萨慈念群生,以救苦为务。
此为苦矣,宁不知耶?」如是告时,心心无辍。
至第五夜半,忽有凉风触身,冷快如沐寒
水。遂得目明,马亦能起。体既苏息,得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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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即于睡中梦一大神长数丈,执戟麾曰:
「何不强行,而更卧也!」法师惊寤进发,行可十
里,马忽异路制之不回。经数里,忽见青草数亩,下马恣食。去草十步欲回转,又到
一池,水甘澄镜澈,即而就饮,身命重全,人马俱得苏息。计此应非旧水草,固是菩萨
慈悲为生,其至诚通神,皆此类也。即就草
池一日停息,后日盛水取草进发,更经两
日,方出流沙到伊吾矣。此等危难,百千不
能备序。

既至伊吾,止一寺。寺有汉僧三
人,中有一老者,衣不及带,跣足出迎,抱
法师哭,哀号鲠咽不能已已,言:「岂期今日
重见乡人!」法师亦对之伤泣。自外胡僧、胡王
悉来参谒,王请届所居,备陈供养。时高昌
曲文泰使人先在伊吾,是日欲还,适逢
法师,归告其王。王闻,即日发使,敕伊吾王
遣法师来,仍简上马数十匹,遣贵臣驱驼
设顿迎候。

比停十馀日,王使至,陈王意,拜请
殷勤。法师意欲取可汗浮图过,既为高昌
所请,辞不获免,于是遂行,涉南碛,经六日,
至高昌界白力城。时日已暮,法师欲停,城
中官人及使者曰:「王城在近请进。」数换良
马前去,法师先所乘赤马,留使后来。即以
其夜鸡鸣时到王城。门司启王,王敕开门。
法师入城,王与侍人前后列烛自出宫,迎
法师入后院,坐一重阁宝帐中。拜问甚厚。
云:「弟子自闻师名,喜忘寝食。量准涂路,知
师今夜必至,与妻子皆未眠,读经敬待。」须
臾,王妃共数十侍女又来礼拜。是时渐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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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言久疲勌欲眠,王始还宫,留数黄门侍
宿。

旦,法师未起,王已至门,率妃已下俱
来礼问。王云:「弟子思量碛路艰阻,师能独来,
甚为奇也。」流泪称叹不能已已。遂设食解
斋讫,而宫侧别有道场,王自引法师居之,
遣阉人侍卫。彼有彖法师曾学长安,善知
法相,王珍之,命来与法师相见,少时出。又
命国统王法师,年逾八十,共法师同处,仍
遣劝住勿往西方。法师不许。停十馀日,欲
辞行,王曰:「已令统师咨请,师意何如?」法
师报曰:「留住实是王恩,但于来心不可。」王
曰:「泰与先王游大国。从隋帝历东西二
京及燕、岱、汾、晋之间,多见名僧,心无所
慕。自承法师名,身心欢喜,手舞足蹈,拟师
至止,受弟子供养以终一身。令一国人皆
为师弟子,望师讲授,僧徒虽少,亦有数千,
并使执经充师听众。伏愿察纳微心,不以
西游为念。」法师谢曰:「王之厚意,岂贫道寡
德所当。但此行不为供养而来,所悲本国
法义未周,经教少阙,怀疑蕴惑,启访莫从。
以是毕命西方,请未闻之旨,欲令方等甘
露不但独洒于迦维,决择微言庶得尽
沾于东国,波崙问道之志,善财求友之
心,只可日日坚强,岂使中涂而止。愿王收
意,勿以汎养为怀。」王曰:「弟子慕乐法师,
必留供养,虽葱山可转,此意无移。乞信愚
诚,勿疑不实。」法师报曰:「王之深心,岂待屡
言然后知也?但玄奘西来为法,法既未得,
不可中停。以是敬辞,愿王相体。又大王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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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胜业,位为人主,非唯苍生恃仰,固亦
释教依凭,理在助扬,岂宜为碍。」王曰:「弟
子亦不敢障碍,直以国无导师,故屈留法
师以引愚迷耳。」法师皆辞不许。王乃动色
攘袂大言曰:「弟子有异涂处师,师安能自
去?或定相留,或送师还国,请自思之。相
顺犹胜。」法师报曰:「玄奘来者为乎大法,今逢
为障,只可骨被王留,识神未必留也。」因
呜咽不复能言。王亦不纳,更使增加供养。
每日进食,王躬捧槃。法师既被停留,违阻
先志,遂誓不食以感其心。于是端坐,水浆
不涉于口三日。至第四日,王觉法师气息
渐惙,深生愧惧,乃稽首礼谢云:「任师西行,
乞垂早食。」法师恐其不实,要王指日为言。
王曰:「若须尔者,请共对佛更结因缘。」遂共
入道场礼佛,对母张太妃,共法师约为
兄弟,任师求法。还日请住此国三年,受
弟子供养。若当来成佛,愿弟子如波斯匿王、
频婆娑罗等与师作外护檀越。仍屈停一月
《仁王经》,中间为师营造行服。法师皆许。
太妃甚欢,愿与师长为眷属,代代相度,于
是方食。其节志贞坚如此。

后日,王别张大
帐开讲,帐可坐三百馀人,太妃已下,王及统
师大臣等,各部别而听。每到讲时,王躬执
香炉自来迎引。将升法座,王又低跪为蹬,
令法师蹑上,日日如此。讲讫,为法师度四
沙弥以充给侍。制法服三十具。以西土多
寒,又造面衣、手衣、靴、袜等各数事。黄金一百
两,银钱三万,绫及绢等五百匹,充法师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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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二十年所用之资给。马三十匹,手力二十
五人。遣殿中侍御史欢信送至叶护可汗衙。
又作二十四封书,通屈支等二十四国。每一
封书附大绫一匹为信。又以绫绢五百匹、
果味两车献叶护可汗,并书称:「法师者是奴
弟,欲求法于婆罗门国,愿可汗怜师如怜
奴,仍请敕以西诸国给邬落马递送出境。」

法师见王送沙弥及国书绫绢等至,惭其
优饯之厚,上启谢曰:「奘闻江海遐深,济之者
必凭舟楫;群生滞惑,导之者寔假圣言。
是以如来运一子之大悲,生兹秽土;镜三
明之慧日,朗此幽昏。慈云荫有顶之天,法
雨润三千之界,利安已讫,舍应归真。遗教
东流,六百馀祀,腾、会振辉于吴、洛,谶、什钟美
于秦、凉,不坠玄风,咸匡胜业。但远人来译,
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
一味之旨,分成当现二常;大乘不二之宗,
析为南北两道。纷纭诤论,凡数百年。率土
怀疑,莫有匠决。玄奘宿因有庆,早预缁门,
负笈从师,年将二纪。名贤胜友,备悉咨询,
大小乘宗,略得披览,未尝不执卷踌躇,捧
经侘傺,望给园而翘足,想鹫岭而载怀,
愿一拜临,启申宿惑。然知寸管不可窥天,
小蠡难为酌海,但不能弃此微诚,是以
装束取路,絓涂荏苒,遂到伊吾。伏惟大
王禀天地之淳和,资二仪之淑气,垂衣作
主,子育苍生,东抵大国之风,西抚百戎
之俗,楼兰、月氏之地,车师、狼望之乡,并被深
仁,俱沾厚德。加以钦贤爱士,好善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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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矜远来,曲令接引。既而至止,渥惠逾深,
赐以话言,阐扬法义。又蒙降结弟季之缘,
敦奖友于之念,并遗书西域二十馀蕃,煦饰
殷勤,令递饯送。又悯西游茕独,雪路凄寒,
爰下明敕,度沙弥四人以为侍伴,法服、绵
帽、裘毯、靴袜五十馀事,及绫绢、金银钱等,令
充二十年往还之资。伏对惊惭,不知启处,
决交河之水比泽非多,举葱岭之山方恩
岂重。悬度陵=凌【三】【宫】陵=凌【宋】【元】【明】【宫】陵陵溪之险,不复为忧;天梯道
树之乡,瞻礼非晚。傥蒙允遂,则谁之力焉?
王之恩也。然后展谒众师,禀承正法,归还
翻译,广布未闻,剪诸见之稠林,绝异端之
穿凿,补像化之遗阙,定玄门之指南,庶此
微功,用答殊泽。又前涂既远,不获久停,
明日辞违,预增悽断。不任铭荷,谨启谢闻。」
王报曰:「法师既许为兄弟,则国家所畜,共
师同有,何因谢也。」

发日,王与诸僧、大臣、百姓
等,倾都送出城西。王抱法师恸哭,道俗皆
悲,伤离之声振动郊邑。敕妃及百姓等还,
自与大德已下各乘马送数十里而归。其
所经诸国,王侯礼重,皆此类也。从是西行,度
无半城、笃进城后,入阿耆尼国(旧曰乌耆,讹也)。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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