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丹铅摘录卷九　　　　　　明　杨慎　撰

　　诗纬含神雾曰契毋有娥(音松)浴于玄丘之水睇玄鸟
衔卵过而坠之契毋得而吞之遂生契此事可疑也
夫卵不出蓐燕不徙巢何得云衔即使衔而误坠未
必不碎也即使不碎何能得而吞之哉此盖因诗有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之句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
诬史记云玄鸟翔冰遗卵简狄取而吞之盖马迁

好奇之过而朱子诗传亦因之不改何耶或曰然
则玄鸟之诗何解也曰玄鸟者请子之候鸟也月
令玄鸟至是月祀高禖以祈子意者简狄以玄鸟
至之月请子有应诗人因其事颂之曰天命曰降
者尊之贵之神之也诗人之词兴深意远若曰仲
春之月祷而生商斯为言之不文矣如黄帝之生
电虹绕枢盖生之时值始电或虹见之候也帝俊
生卜日谓有十之而以甲乙丙丁名之也此而可诬

亦将曰黄帝生于虹帝俊之子生于十日可乎诗又曰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亦本其生之地而尊且神之便谓
甫申为岳神所生可乎傅说为箕星生之日直箕也萧
何为昴星生之日直昴也楚辞曰摄提贞于孟陬兮惟
庚寅吾以降屈原岂摄提之苗裔乎汉柳敏碑言敏
本柳星之后梁江总佞张丽华云张星之精其不根至
今人皆知哭之而不疑玄鸟之事者殆以经故岂知经
旨本不如是乎按古毛诗注云玄鸟至日以太牢祀高

媒记其祈福之时故言天命玄鸟来而谓之降者重之
若自天来古说犹未误也自今诗传信史记之误也

　　宋太祖曰夏后治水但言导河至海随山浚川未闻力
制湍江广营高岸自战国专利堙塞故道以小防大以
私害公九河之制遂隳历代之患弗弭神宗曰后世以
事治水故常有碍以道治水无违其性可也如能顺水
所向迁徙城邑以避之复有何患虽禹复生不过如此
欧阳脩曰开河如放火又曰避高就下水之本性河流

已弃之道自古难复文彦博曰河不出于东则出于西
利害一也今发夫脩治徙东从西何利之有自古治河
之说多矣若宋二帝之见二臣之言可为百世法

　　杜子美滕王亭子诗民到于今歌出牧来游此地不知
还后人因子美之诗注者遂谓滕王贤而有遗爱于民
今郡志亦以滕王为名宦予考新旧唐书并云元婴为
金州刺史骄佚失度太宗崩集宦属燕饮歌舞狎昵厮
养巡省部内从民借狗求罝所过为害以丸弹人观其

走避则乐及迁洪州都督以贪闻高宗给麻二车助为
钱缗小说文载其召属宦妻于宫中而淫之其恶如此
而少陵老子乃称之所谓诗史者盖亦不足信乎未有
暴于金洪两州而仁于阆州者也

　　史记汉高祖纪为亭长告归之田韦昭音告语之告师
吉音古笃切如礼记出必告之例服虔音嗥呼之嗥按
东观汉记田邑传邑年三十历卿大夫号霸归厌事少
所嗜欲嗥与号同古者当有此音又左传鲁人之嗥说

文礼祝曰嗥皆可互證书之以广异闻

　　诚斋跋韶州苏黄帖云苏黄皆落南而岭南无二公帖
似鲁人不识麟惟韶有之耿光异气上烛南斗下贯碧
海矣又跋米元章帖云万里学书最晚虽遍参诸方然
袖手一瓣香五十年来未拈出今得此帖乃知李密未
见秦王耳

　　周景王作洛阳誃台前汉表所谓逃责之意也声类宫
室相连曰誃陆云集曹公有誃店文选誃门曲榭刘曜

传誃门旦空未央朝寂又平声(誃店今按陆集作夷唐)

　　后汉楚王元英传远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仁祠
指佛寺唐时多以寺为仁祠权载之诗逸气凌颢清仁
祠访金碧是也温公通鉴及纲目以祠为慈并非

　　滑稽传优孟为孙叔敖衣冠抵掌谈语岁馀像孙叔敖
左右不能别也庄王置酒优孟为寿王大惊以为叔敖
复生欲以为相刘子玄讥之曰人心不同有如其面非
由仿效俾有迁革又况叔敖之殁时日已久岂有一见

无疑而遽欲加以宠荣复其禄位者哉予按此传以稽
名乃优孟自为寓言云欲复以为相亦优孟自言如今
人下净发科打诨之类岂可真以为王欲复相之事乎
庄子盛鹤列于丽谯之间注丽谯魏城门名谯亦作嶕
壮丽而嶕峣也前汉书陈胜传战谯门中注门上为高
楼以望攻曰谯楼慎按汉书五行志王公车大谁卒注
大谁主问非常之人云姓名是谁何也谁何一作谯呵
城门名丽谯者丽如鱼丽之丽力支切谯即谯呵之谯

今都门出入者守门人咸到而呼喝之亦是古制不必
改谯作噍也

　　陈后主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壁带悬楣皆以沉檀为
之注壁带壁中横木悬楣横木施于前后两楹之间下
不装构如偏榜栈道之势今人谓之挂楣古之庋阁今
曰阁板礼曰始死之奠其馀阁也与西都赋曰金缸衔
壁

　　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屃赑䲭吻之类也椒图其

形似螺蛳性好闭故立于门上词曲门迎驷马车户列
八椒图人皆不能晓今观椒图之名亦有出也见菽园
杂记又按尸子云法螺蚌而闭户后汉书礼仪志殷以
水德王故以螺著门户则椒图之似螺形信矣

　　夏后氏金行初作苇茭言气交也殷人水德以螺首慎
其闭塞使如螺也周人木德以桃为梗言气相更也庄
子曰种苇于户布灰其下童子入不畏而鬼畏之是鬼
之智不如童子也今人元日以苇插户螺则今之门镮

也桃梗今之桃符也(按桃梗后汉书作更)

　　大戴礼明堂四户八牖赤缀户白缀牖楚辞网户朱缀
注缀缘也以朱缘其边今曰四映如古紫界墙青琐闼
之属

　　中兴故事云天街两畔槐木俗号为槐衙曲江池畔多
柳亦号为柳衙以其成行排立也

　　段国沙州记吐谷浑于河上作桥谓之河厉长一百五
十步勾栏甚严饰勾栏之名始见此王建宫词风帘水

殿压芙蓉四面勾栏在水中李义山诗帘轻幕重金勾
栏李长吉诗蟪蛄吊月钩阑下字又作钩宋世以来名
教坊曰勾栏(今按古今注汉成帝顾成庙有三玉鼎二真金炉槐树悉为扶老勾栏画飞云龙角
虚于其上)

　　潜夫论世主欲无功之人而强富之则是与天斗也况
使无德之人与皇天斗而欲久立自古以来未之常有
也又曰民安乐则天心聪天心聪则阴阳和此皆格言
也天斗天聪文字尤奇

　　元好问送刘时举节制云南诗云南天高去天尺汉家
弦声雷破壁九州之外更九州海色澄清映南极幽并
豪侠喜功名咄嗟顾盼风云生今年时后即如斗过眼
已觉乌蛮平谕蜀相如今老矣不妨铜柱有新铭天尺
二字可以名楼

　　滕涉天圣中为青州太守盛冬浓霜屋瓦皆成百花之
状以纸摹之又大金图志金末河冰冻成龟文(陈懋仁按辍耕
录嘉兴屋瓦冰成奇花已载入嘉禾旧事中又按大金天会间汴都天会间汴都太康县一夕大雷雨下冰龟

亘数十里大小不等首足卦文皆具)又有花卉禽鸟之状巧过绘镂此天
画也滇中有某提学训诸生读书为文之法甚悉语毕
问诸生曰吾言是否中有一人应曰公天人所言皆天
话也相传以为笑盖俗以托空为天话耳

　　万震南州异物志赞云合浦之人习水善游上视层潭
如猿仰株入如沈鳖出如轻凫蹲泥刮蚌潜窃明珠(游音于)
渔蜑取鱼蚝蜑取蚝木蜑伐山皆生死短蓬间生食海
物其生如浮而各以疆界役于官

　　锐而出者为虎牙尖而背者为熊耳角而巘者为牛首
冠而峭者为鸡头王淮仙掌辨

　　唐诗多用云府字出庾肃之山赞所谓云霞之府也

　　山海经钱来之山多洗石洗石可以磢体去垢圿(圿音甲)
陆鲁望云金华山枝峰蔓壑秀气旁魄不啻神仙登临
灊山一名天柱山三峰鼎峙拒云槩日

　　水经注垂陇郑地有沙城左佩济渎又云鲍丘水北佩
谦泽𦕈望无垠又云兰渠川水出自北山带佩众溪南

流注于渭水萦纡谓之佩自被山带河字翻出而益奇
唐李长吉诗风为裳水为佩又自水经注拈出语增奇
矣

　　谢皋羽晞发集诗皆精致奇峭有唐人风未可例于宋
视之也予尤爱其鸿门宴一篇天云属地汗流宇杯影
龙蛇分汉楚楚人起舞本为楚中有楚人为汉舞鸊鹈
淬光雌不语楚国孤臣泣俘虏君看楚舞如楚何楚舞
未终闻楚歌此诗虽使李贺复生亦当心服李贺集中

亦有鸿门宴一篇不及此远甚可谓青出于蓝矣元杨
廉夫乐府力追李贺亦有此篇愈不及皋羽矣其他如
短歌行秦淮没日如没鹘白波摇空湿弦月舟人
倚棹商声发洞庭脱木如脱发建业水云太白入月鱼
脑减武昌城头鼓紞紞海上曲云水花生云起如葑神
龙下宿藕丝孔明河篇云牵牛夜入明河道泪滴相思
作秋草婺女城头玩月华星君冢上无啼鸟侠客吴歌
云潮动西风吹杜荆离歌入夜斗西倾佽飞庙下蛇含

草青拭吴钩入匣鸣效孟郊体云牵牛秋正中海白夜
疑曙野风吹空巢波涛在孤树律诗如驿花残楚水烽
火到交州夜气浮秋井阴花冷碧田山鬼下茅屋野鸡
啼苧萝戍近风鸣柝江空雨送船邻逋灯下索乡梦戍
边回柴关当太白药气近樵青暗光珠毋徒秋影石花
消下方闻夕磬南斗挂秋河虽未足望开元天宝之萧
墙而可以据长庆宝历之上座矣集多皋羽手抄湿湿
多作湿盖从古字湿之省史子坚𨽻格载汉碑有此字

观者弗识或改为沄非

　　吕不韦月令自东风解冻至水泽腹坚后魏始入历为
七十二候其所载与夏小正淮南时则训管子与汲冢
书互有出入朱文公作仪礼经传解备引之予又见王
冰注素问亦引吕令七十二候与今世行吕氏春秋及
历中所载不同如桃始华为小桃华雷乃发声下有芍
药荣田鼠化为鴽下有牡丹华王瓜生作赤箭生苦菜
秀作吴葵华麦秋至作小暑至半夏生下有木槿荣蛰

虫坯户下有景天华惟易通卦验亦载节候而其书今
亡类书所引若条风至而杨柳津景风至而博劳鸣虾
蟆无声凉风至而鹤鸣阊阖风至而蜻蛚吟日至而泉
跃泉跃即水泉动也可考古今节候之异因备录于此
陆机文赋云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韩昌黎云
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李文饶曰文章如日月
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此古人论文之要也近世以道
学自诡而掩其寡陋曰吾不屑为文其文不过抄节宋

人语录又号于人曰吾文布帛菽粟也予尝戏之曰菽
粟则诚菽粟矣但恐陈陈相因红腐而不可食耳一座
大笑

　　会稽天依寺有半月泉泉隐岩下虽月圆满望池中只
见其半最为佳处有僧凿开岩名满月殊可惜也因作
杀风景一绝云磨墨浓填蝉翅帖开半月岩为满月富
翁漆却断纹琴老僧削圆方竹节

　　瀑布泉诗人盛称庐山雁荡亦有之地志云庐山循崖

直下石如雁荡之飞坠飘散而可观也吾蜀梁山县蟠
龙山有之与雁荡相似靳两城云大胜庐山有诗云神
女碧溪簪明珠构璎珞纤手接钟球钧台响天乐仙人
环佩玉珊珊晓跨苍龙谒帝关醉舞婆娑浑忘却天风
吹挂翠微间

　　李锡之为卢城令爱苦泉为甘泉凡水之性味色秀出
没显伏皆地脉之异有所产与惠州之佛疏院东热泉
汤如也西冷泉雪如也

　　于斧渡名渔父渡子胥处

　　星之形我之气应我心为我卫作我吉因我势作我凶
因我弊

　　王半山诗洲回藏迷子深深拟若耶迷子洲在建康西
南四十里

　　世言舆地图始于汉光武披舆地图而不知前汉淮南
王传已有按舆地图之语地以舆名取易坤为舆之义
犹天如张盖也张衡作盖天图义取此盖天舆地正作

对

　　邹衍言九州之外复有九州载于史记按其说曰东南
神州曰旦土(旦音与晨同)正南邛州(隋书作迎)曰深土西南戎州
曰滔土正西弇州(隋书作拾州)曰开土正中冀州曰白土西
南柱州曰肥土西北玄州(隋书作营州)曰成土东北咸州曰
隐土(尸子作急土)正东阳州曰信土其言本荒唐汉人作河
图括地象全祖其说隋代郊天遂以其名入从祀之位
史炤通鉴释文曰此九州其昆崙统四方之九州乎或

曰神农地过日月之表盖神农之九州也(柱州一
本作桂州营州一本作宫州近是宫与玄相近未知孰正)

　　汲冢璅语其文极古然多诬而不信如谓舜囚尧太甲
杀伊尹又谓伊尹与桀妃妺喜交其诬若此小人造言
不起自战国之世伊尹在相位日被具黜僇者为之也
然则何以知之曰其文不类战国

　　蔡元定自言其历学之精谓秦汉以来皆不分明遂改
秦汉以下之法然而未试元郭守敬谓蔡亦大言若秦

汉之人皆不分明日月之蚀何以准也其论地理为叶
水心所讥谓其自葬坏祖坟又误许多士夫家改葬无
以异于钻利之山人其著律吕书又为元人及近日著
律吕元声有异同者皆难悬据愚谓历术地理律吕皆
难凭据目前无限事业弃之不理而治此难知难明之
事何益哉

　　人家壁上或见塔影树影而不知塔与树所在此理不
可晓又有见塔影树影皆倒悬尤不可解段成式云海

影翻侧如此理或然也盖海光映日数千里皆见塔树
影本直影又重影势必倒也

　　张无垢云把柄入手则开导之际改头换面随宜说法
使殊途同归今之讲理学者悉用此语而亦自不知其
出也

　　楚辞纷旖旎乎都房王逸注引诗曰旖旎其华今诗作
猗傩司马相如赋又旖旎以招摇扬雄赋旟旐郅偈之
旖旎王褒洞箫赋形旖旎以顺吹其用字皆自诗楚辞

来当依诗音作猗傩特古今字形有异耳今以猗傩为
平音旖旎作仄误矣

　　古者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后世宫人骑马多著羃䍦
全身障之犹是古意又首有围帽谓之席帽垂丝网之
施以珠翠至焬帝淫侈欲见女子之容诏去席帽戴皂
罗巾帼而以席帽油御雨云唐永徽中皆用帷帽施裙
到颈渐为浅露开元初宫人马上著胡帽靓妆露面古
制荡尽矣今山西蒲州妇人出以锦帕覆面至老犹然

云南乡中妇女戴次工大帽亦古意之遗焉

　　北齐后宫之服制女官八品偏𩬏髻注云𩬏所交切发
覆目也盖夷中少女之饰其四垂短发仅覆眉目而顶
心长发绕为卧髻宋词所谓鬓亸偏荷叶也今世犹有
之𩬏字玉篇不收而独出此佛书亦有之玄应赞宁不
识而强以为鬘字之省非也

　　唐书吕元济上书比见坊邑相率为浑脱队骏马戎服
名曰苏莫遮曲名亦取此李太白诗公孙大娘浑脱舞

即此际之事也后周皇后服制受茧则服鷩衣听女教
则鵫衣(音罩)归宁则服衣(音秩)鵫鴩字惟见此盖苏绰所
制也

　　王符潜夫论或纺丝而縻断截以绕臂此盖丝之
类乐府双行缠云朱丝系绳真如白雪凝梁昭明乌栖
曲云江南稚女朱腕绳

　　丹铅摘录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