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古史卷三十　　　　　　　宋　苏辙　撰
　　郑子产列传第七
郑子产名侨郑穆公之孙公子发之子也发之字曰子
国故曰国侨子国亦郑之良大夫也与子驷子展同事
成公僖公为三卿晋楚之兵无岁不至于郑郑人不知
所从简公元年子产尚少子国子耳侵蔡获蔡公子燮
国人皆喜惟子产不顺曰小国无文德而有武功祸莫

大焉晋楚争郑必自是始不四五年不能安也三年尉
止怨子驷聚群不逞攻而杀之并及子国子耳子西闻
盗不儆而出尸而攻盗盗入于北宫臣妾多逃器用多
丧子产闻盗为门者庀群司闭府库完守备成列而后
出兵车十七乘尸而攻盗国人助之盗众尽死既而子
孔当国为载书使诸司听命于己众弗顺将诛之子产
止之请为之焚书子孔曰为书以定国众怒而焚之是
众为政也子产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子必从之不然

必乱乃焚书于仓门之外众乃定盖子产一出而国人
知其贤矣简公十二年子孔得罪死子产为卿大夫良
霄侈而愎公孙黑富而陵上有争而未决大夫相与盟
之矣国人忧之其贤者裨谌鬷蔑相与言曰虽盟祸未
歇也必三年而后纾蔑曰政将焉往谌曰善之代不善
天命也其焉避子产天祸郑久矣其必使子产息之明
年黑攻良霄杀之大夫皆不安其上卿子皮以政授子
产子产辞曰国小而偪族大宠多不可为也子皮曰虎

帅以听谁敢犯子国无小小能事大国乃宽子产许之
是时简公之十八年也子产为郑内恊和大臣外敬事
诸侯选贤以任事立法以齐众行之二十二年定公八
年而卒郑人安之诸侯敬之复以政授子太叔郑以无
患者久之盖子产之为政虑远而事详凡其所施鲜不
适理故无后害其称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
成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使国人都
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行之一年而民

谤之三年而民诵之子皮如晋葬平公将以币行子产
曰丧焉用币用币必百两百两必千人千人至将不行
几千人而国不亡子皮不从既葬将以币见新君晋人
辞之尽币而归乃叹曰欲败度纵败礼夫子知度与礼
矣我实纵欲而不能克也平丘之会子产与子太叔从
君子产以幄幕九张行子太叔以四十既而悔之每舍
损焉先会一日子产命外仆速张于除太叔止之请待
明日往则无所张矣堵女父为乱死堵狗娶于晋范氏

惧其挟范氏以报也夺狗之妻而归之晋晋以州田赐
公孙段子产如晋为其子施归田韩宣子辞子产曰纵
子为政而可后之人若属有封疆之言弊邑获戾而丰
氏受其大讨敢固以请晋人受之凡政无大小其虑之
必预而处之必审类如此矣然郑之贤者无一不用冯
简子能断大事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
为而辩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又善为辞令
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于邑则否郑国将有诸侯之事

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与裨谌乘
以适野使谋可否而告冯简子使断之事成乃授子太
叔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其要皆主于礼而
加之以敬凡郑伯将适楚必以告于晋适晋必以告于
楚既朝而反又使大夫聘焉以谢不敏其应接诸侯亦
无所不尽礼卫北宫文子相卫侯以如楚过郑印段劳
于棐林如聘礼而以劳辞文子入聘子羽为行人冯简
子与子太叔逆客文子言于卫侯曰郑有礼数世之福

也然义之所在虽大国有不惧者矣郑伯适晋晋以鲁
丧未之见也子产坏其馆之垣以纳车马晋人来让子
产对曰诸侯舍于𨽻人门不容车若不坏是无所容币
以重罪也请修垣而行赵文子愧焉乃筑诸侯之馆楚
公子围将娶于公孙段氏国人畏其诈而袭郑也子产
使行人挥辞焉乃馆于外既而将以众逆复使挥言其
情楚人知其有备乃请垂櫜而入平丘之盟子产争承
曰郑男也而公侯之贡惧弗给也自日中而争至昏晋

人许之韩宣子来聘求贾人之玉子太叔子羽皆欲予
之子产曰大国之求无礼以斥之吾且为鄙邑矣卒不
予郑大火子产授兵登陴子太叔曰晋将以为讨子产
曰小国忘守则危况有灾乎晋人来让子产辞焉亦止
驷偃卒其子丝晋大夫之甥也以弱故弗立父兄立瑕
晋人来问其故大夫忧之子产弗谋而对曰天实剥乱
驷氏其孤幼弱父兄私谋而立长亲寡君弗敢知其谁
实知之若郑之二三臣而晋大夫专制其位是晋县鄙

也何国之为晋人舍之故虽晋楚之强不敢加之至于
父兄率常厚之以恩使无怨焉以兴乱子晰攻伯有逐
之子产与之盟而抚之伯有死子产枕其股而哭之敛
其死者而殡之驷氏将攻之子皮怒曰杀有礼必有祸
乃止公孙段贪而无耻子产有事赂以其邑子太叔曰
若四国何子产曰非相违也而相从也四国何为郑书
曰安定国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定以待其所归可也既
伯石惧而归邑子晰与子南争室子晰櫜甲而见子南

子南击之伤大夫谋之子产曰直钧幼贱有罪遂行子
南然亦时其有罪而致讨焉丰卷将祭请田勿许曰惟
君用鲜众给而已卷怒退而徵役子产奔晋子皮止之
归而逐卷公孙黑将作乱伤疾作而不果子产在鄙乘
传而归数其三罪而戮之尸诸周氏之衢故诸大夫畏
而爱之子产既治郑名高于诸侯其为人博识而有辞
凡其所言诸侯纪之晋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子产
以书责之宣子为之轻币郑入陈子产献捷于晋戎服

将命晋人诘之不屈赵文子曰其辞顺犯顺不祥乃受
之晋平公有疾卜之曰实沉台骀为崇史不能知又梦
黄能入于寝门亦莫知也问之子产子产推言其实晋
人贵之子产善因事而行义宽猛无常曲直无固惟义
所在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盍毁乡校
子产曰其所善者吾行之其所恶者吾改之是吾师也
若之何毁之其于听言如恐不及也然孔张失位晋客
笑之富子諌曰国无礼何以求荣孔张之陋吾子之耻

也子产怒曰邢辟之人而皆及执政是先王无刑罚也
子宁以它规我有星孛于大辰其占在郑裨灶曰若我
用瓘斝玉瓒郑将不火子产不子既火又曰不用吾言
郑又将火郑人请用之子太叔曰若有火国几亡子何
爱焉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灶焉知天道卒不予亦不
复火郑大水龙斗于时门之外国人请禜之子产曰我
斗龙不我觌也龙斗我独何觌焉禳之则彼其宫也吾
无求于龙龙亦无求于我乃止子产之不惑于禨祥至

矣然或梦伯有介而行言将杀带与段既而皆信则为
之立良止以抚之而并立公孙泄以为说(君子之为政/本之以人情)
(尽之以物理人情物理之所及虽鬼神幽冥之际无不/为也子产于此盖得之矣实沉台骀晋星也晋之所当)
(祀也黄能鲧也鲧为夏郊三代祀之晋为盟主亦所当/祀也至于伯有郑之世大夫也死而为孽为之立后而)
(止固其理也若夫星孛于大辰而欲用瓘斝玉瓒龙斗/于时门从而禜之此巫祝之事未见理之当然者固君)
(子之所/不许也)凡子产所为无不曲当者惟作丘甲浑罕讥之
而郑卒先卫亡铸刑书叔向讥之而子产之后郑细日
甚简公之三十五年晋赵武死公如晋吊赵氏辞焉及

雍而复鲁季友如陈葬原仲大夫越国而送葬春秋讥
之郑以人君而吊邻国之大夫此非知礼者之所为使
晋以为口实而责其馀郑必有不能堪者而子产行之
何哉
苏子曰子产为郑不以礼法假人凛乎其不可犯之将
死戒子太叔曰我死子必为政惟有德者能以宽服人
其次莫如猛火烈人望而畏之则鲜死水弱人狎而玩
之则多死故宽难子太叔为政不忍猛郑国多盗然后

悔之由此言之子产岂徒宽惠者哉然孔子之称子产
曰惠人又以为古之遗爱儒者由此意之故孟子言子
产以乘舆济人于溱洧以为惠而不知为政甚者又曰
子产犹众人之母能食之而不能教也此皆非子产之
实盖惠而爱人无礼法以将之则有所不行若子产则
以礼法行惠者也孔子之说云尔
　
　古史卷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