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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孟子上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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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八
 孟子(上之六)

滕文公章句下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
 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孟子曰昔齐景
 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
 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
 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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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无枉已见诸侯之义也昔战国


游说之士多干谒诸侯而孟子抱道自重落落不偶


弟子陈代疑而问曰士君子进礼退义固是守身常


法然行道济时乃其素志今夫子不见诸侯于守身


则得矣然似小节可无拘也今若一往而见之得行


其道大则拨乱反正王道可兴小则讲信脩睦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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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继功建名立祗在一贬节之间夫子独不能稍为
 抑损乎且志有之曰枉尺而直寻盖言所失者小而
 所得者大然则往见诸侯而成王霸之业舍小就大
 宜若可为也孟子答之曰我非不欲行道济时但揆
 之于义不当往耳昔者齐景公田猎虞人当有职事
 使人持旌以招之当时人君召见臣下各有其物以
 为信若招虞人当以皮冠虞人因招之以旌非其职
 守不肯往见景公怒将杀之孔子赞美虞人曰志士
 固穷不忘死于沟壑之中以完其节勇士徇义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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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捐躯而死丧其首领以全其气正此虞人之谓也孔
 子何取于虞人而赞美之取招之不以其物而守死
 不往也如不待诸侯之招而往是义不及虞人矣谓
 之何哉是故君子出处进退有断然不可苟者岂以
 霸王之业动其心哉且夫志所云枉尺而直寻者谓
 所失少而所得多以利而言也如其以利则纷营苟
 得无所不至虽败名丧节至于枉寻直尺亦以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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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在将不顾而为之与是大不可也信乎君子之
 出处较义之屈伸而未尝较利之多寡也
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
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彊而
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
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
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
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
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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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此二节书借射御之事以明道之必不可枉也孟子
 又晓陈代曰计利忘义不独非士君子之道即一艺
 之士亦有所不屑者昔晋大夫赵简子使其幸臣嬖
 奚出猎而王良为之御车至终日之久不获一禽嬖
 奚复命于简子曰王良不善御车所以不获乃天下
 之贱工也或以此言告王良良乃请复为乘以试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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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嬖奚不可彊之而后往一朝而遂获十禽嬖奚又
 复命于简子曰王良善御所以多获乃天下之良工
 也简子曰吾使王良掌与汝乘遂命王良良不可曰
 御者之法度与射者之巧力原两不相谋前日吾为
 之范我驰驱之法嬖奚不能左右迎射至于终日不
 获一禽今我不由正法禽所从来则诡道而遇之遂
 一朝而获十禽是必御者不由法度而后射者始得
 用其技也车攻之诗有之曰不失其驰舍矢如破言
 御者范其驰驱之法而射者发矢必中也今必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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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诡遇而后获禽乃小人之所为耳我不惯与小人乘
 请辞夫王良不过御车末技即使与射者私相比合
 诡遇获禽似无不可然且羞之而不肯为其心谓屈
 意废法以阿比而得禽兽虽积之若丘陵之多决不
 为也御者尚能如此况士君子怀仁抱义乃欲枉己
 之道不待招而往以从彼何也不独义不及虞人并
 御者之不若矣且子之言枉尺直寻亦已过矣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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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所以正天下者止此守道之已耳苟枉己从人则
 先失其所以正人之具更以何者正人哉故枉己者
 未有能直人者也由此观之不见诸侯正士君子立
 身大节不可以为小也夫天下无委曲逢时之君子
 亦无敝屣禄位之小人即进退难易之际人之贤不
 肖从此而分孟子言此其所以垂训后世者深矣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
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
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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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
妇之道也
 此一章书是以正道辟纵横之术也战国游说之士
 往往以纵横之术窃取权势而公孙衍张仪尤其著
 称者故景春有慕而问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
 夫哉方今列国兵争天下多故操纵之权大抵出于
 二子之手彼若一怒则连兵结援使相攻伐而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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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弱小者无不恐惧若其安居无事则兵休祸解天
 下宁息以一人之喜怒为一世之安危大丈夫当如
 此矣孟子曰仪衍所为如此又安得谓之大丈夫乎
 子岂未尝学礼乎礼经有云丈夫行冠礼其父训戒
 而命之女子出嫁其母亦训戒而命之嫁时往而送
 之于门其命戒之词曰此去往之女家必敬慎必戒
 谨无违尔夫子之命礼言如此可见以顺从为正者
 乃妾妇之道所当然也今衍仪虽权势赫奕其实以
 得地广利之说阴中诸侯之欲彼其喜怒原未尝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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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阿合君意乃妾妇顺从之道耳未得谓之大丈
 夫也盖二子揣摩情事假窃诸侯之权力以震耀一
 时岂若圣贤怀道秉德主持自我不与时为俯仰者
 乎此圣贤之取舍所由与策士异也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
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
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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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节书是明大丈夫之实以晓时人也孟子又谓
 景春曰衍仪碌碌不足道矣若所谓大丈夫者当何
 如盖仁者吾性之元善统贯四端乃天下之广居也
 彼则以仁存心廓然大公而无一毫之狭隘是居天
 下之广居矣礼者吾性之节文小大必由乃天下之
 正位也彼则以礼持身守正不回而无一毫之偏党
 是立天下之正位矣义者吾性之裁制知宜知权乃
 天下之大道也彼则以义制事正谊明道而无一毫
 之邪曲是行天下之大道矣由是得志而用世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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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推此仁礼义于民而与之共由不得志而隐居则
 守此仁礼义于己而独行其道时而处富贵虽载高
 食厚不以纷华靡丽而淫荡其心时而处贫贱虽箪
 瓢蔬水不以居穷守约而移易其节时而遇威武虽
 刀锯鼎镬不以死生存亡而挫屈其志此其人学术
 正大不屑于一切之权谋功利而举动光明视彼伏
 轼结靷曳长裾而市恩宠者相去殆不可以数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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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大丈夫者如此衍仪何人乃以此名归之哉盖
 孟子之所谓大丈夫者在乎道德返之已而自有馀
 景春之所谓大丈夫者在乎权力取之人而不可恃
 此义利之别君子小人之辨也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
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
君则吊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犹诸
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
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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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
以宴亦不足吊乎
 此一章书见君子仕以行道而不可枉道以求仕也
 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见诸侯魏人周霄意欲讽使出
 仕乃设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君子志在行道
 岂不欲得君而仕传有之曰孔子当时若三月失位
 无君即皇皇然如有求而弗得及出疆而之他国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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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贽以往以为见君之礼又鲁贤人公明仪有言曰
 古之人但三月无君则人皆来吊而慰安之即此以
 观而君子之仕可见矣周霄又问曰三月无君历时
 未久乃遂至于相吊是不已急乎孟子曰士之有位
 犹诸侯之有国家士之有位而失位犹诸侯之有国
 家而失国家其所系甚重岂独急于功名哉盖古人
 最重祭祀而祭祀必有田禄之入方能尽礼礼有之
 曰诸侯亲耕耤田庶人助之终亩以奉其黍稷粢盛
 诸侯之夫人亲蚕受茧缫丝使世妇为黼黻文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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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供祭祀之衣服礼言如此假使诸侯而失国家则不
 得行耕助亲蚕之礼而牺牲不成肥腯粢盛无以致
 洁衣服又无以致备则不敢以祭矣礼又曰惟士无
 田则亦不祭盖士既失位则无祭田无田则牲不能
 特杀与夫器皿之用祭祀之服皆不能全备则亦不
 敢以祭夫不敢以祭则无以遂其孝亲之心为人子
 者必不能一息自安故三月无君一年四时之飨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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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其一于奉先之孝大有亏矣失位可无吊失祭亦
 可无吊乎由孟子此言观之可见得君行道固士君
 子素志而孟子之不见诸侯盖有甚不得已者矣
出疆必载质何也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
为出疆舍其耒耜哉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
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曰丈夫生而愿
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
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踰墙相从则父
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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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此三节书见君子之急仕与难仕各有道也周霄又
 问曰三月无君是诚可吊矣若出疆必载质则又何
 也孟子曰仕以行道犹夫耕以谋食农夫虽离本土
 亦不能不耕岂为出疆之故舍其耒耜哉士至他国
 进退之际亦必有礼岂有不载贽以为见君之地者
 乎周霄设辞探问已得君子欲仕之情乃隐讽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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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曰吾晋国游宦往来亦士君子出仕之国也未尝闻
 无君则吊出疆载贽如此之急仕既如此其急君子
 宜易于仕矣乃又不见诸侯甘心高蹈何也孟子曰
 君子岂不欲得位而仕但出处进退不可苟且即如
 男女居室人之大伦故丈夫生而愿为娶妻使之有
 室女子生而愿为择配使之有家此是父母之心人
 所皆有也然婚姻之礼又为最重必待父母有命媒
 妁往来六礼既备而后始成室家若不待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至于钻穴隙以相窥踰墙垣以相从寡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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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耻无赖苟合则内而父母外而国人莫不贱而恶
 之是以古之人未尝不欲仕犹之男有室女有家固
 父母之心也又恶去就无义进退无礼而不由其道
 彼不由其道而往者是与钻穴隙相窥同类也盖君
 臣大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而出处大节又君子立
 品邪正所系苟以致君泽民之心而蒙钻穴踰墙之诮
 君子所不屑所不忍也故君子之急仕与君子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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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仕其迹似相悖要之同归于道而已矣孟子以此晓
 周霄知怀宝迷邦与枉道求合皆有所不可也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
以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
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此一章书是言辞受皆准于道也孟子在当时历聘
 诸邦车徒甚众所至之国廪饩极丰弟子彭更者疑
 其太过问曰今以一介之士而后车多至数十乘从
 者多至数百人乘传往来游食诸侯岂不过于侈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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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乎孟子曰君子于天下辞受取予皆有道焉如非其
 道之所当得则一箪之食似无关于生平大节然为物
 虽至微而揆之于道则断然有所不可受者况舆从
 杂遝传食诸侯而敢以为安乎如其道之所当得则
 虽虞舜以匹夫登庸受尧之禅而有天下当时四岳
 百揆九官十二牧以及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皆
 帖然从之舜亦处之若所固有不以为泰子岂以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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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泰乎夫尧舜之禅让事出非常与士君子之辞受
 取与未可同日而论然以言乎事之大者当莫过乎
 此矣道之所在即与之以天下且不可郤况传食诸
 侯特其小小者乎故君子亦观乎道之当否而已矣
 若其他固非所计也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
足则农有馀粟女有馀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
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
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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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者哉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
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
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
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
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此四节书见士有任道之功非无事而食也彭更闻
 孟子之言因而对曰舜代尧之天下原是天与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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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乃所当受吾非以舜为泰也但以一介之士未仕诸
 侯于人之国一无所事而晏然食其食似非道之所
 宜为不可耳孟子晓之曰子以士为无功亦未知士
 之功为何如耳试以农工之事观之如农人种粟女
 子织布各有其事亦各有其功不能相兼使子不有
 无通融彼此交易以有馀者补夫不足则农有馀粟
 而不能有布女有馀布而不能有粟必皆积于无用
 矣子如通之使不能相兼者皆有以相济岂但农得
 衣女得食哉凡造室之梓人匠人造车之轮人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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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皆得以一艺之能而易食于子况士之功为何功而
 事为何事乎今有士人于此学先王仁义之道而以
 孝悌为仁义之实入则尽孝于亲出则尽弟于长遵
 守先王仁义之道使邪说不得作而异端不得乱以
 此待后世学者而为所师其有功于世道人心诚为
 不浅洵非曲艺之可比也乃反谓无功而不得食于
 子子何尊梓匠轮舆之人而轻为仁为义之士哉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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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复变其说以应曰梓匠轮舆吾未尝尊仁义之士
 亦未敢轻也但梓匠轮舆之人不过以技艺求食其
 志则然耳若夫君子而为道自重则居仁由义自负
 不轻而自命亦不苟岂其志亦将以求食于人哉孟
 子于是折之曰君子之志固不同于凡流然以食与
 人又何必以志为言哉但当计其功之多寡理所当
 食则食之而已且子平日之食人也果因人之志而
 食之乎抑因人之功而食之乎彭更又强为之言曰
 食志而功非所论也孟子复诘之曰子固食志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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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矣设使有人于此覆屋之瓦彼则毁而败之饰壁
 之墁彼又画而坏之是无功而且有害也然其志亦
 将以此求食则子亦因其志而食之乎曰否无功有
 害不可食也孟子遂折之曰子既食志又不食无功
 之志然则子所云食志非食志也食功也既为食功
 则有功于世道人心者正所当食乃反以为无事而
 食子非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乎盖孟子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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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处怀致君泽民之志有继往开来之功宜当时之
 君尊礼而任用之矣乃道终不行而犹以传食为泰
 甚矣圣贤之穷也而世道亦从可知矣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
之何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
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
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
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
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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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
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

 此三节书见王政本于实心也昔宋王偃有图霸之
 志尝灭滕伐薛败齐楚魏之兵是以诸侯恶而欲伐
 之万章因问于孟子曰宋小国也今将兴师问罪伐
 暴安民欲行王政于天下此其志诚善矣奈齐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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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恶其行王政不利于己而欲伐之是以王政致伐
 也但众寡强弱之间实不得不为宋虑必如之何而
 后可以免人之伐乎孟子曰子以宋为小国而王政
 难行不知行王政不在国之大小也试以成汤之事
 观之昔汤居于亳邑地仅七十里可谓小矣与葛国
 为邻葛伯放纵无道不祀先祖汤使人问之曰国之
 大事惟祀尔何为而不祀也彼乃托辞以对曰祭必
 外备其物所以不祀者无以供牺牲也汤因使人遗
 之牛羊乃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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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牲既备何为不祀又托辞以对曰祭以黍稷为馨所
 以不祀者为无以供粢盛也汤又使亳邑之众往为
 之耕以备粢盛又使其老弱者往为耕者馈食可谓
 存心仁而交邻厚矣乃葛伯复率其民要于道路有
 馈酒食黍稻者则攘而夺之不与者则从而杀之惟
 时亳众有一童子以黍肉馈饷耕者葛伯杀而夺之
 此不仁甚矣故商书仲虺之诰曰葛伯仇饷即此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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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童子之谓也夫汤待葛伯如此其厚乃反杀其童
 子则暴虐已极此吊伐之师所不能已于是为此举
 兵而征之时四海之内皆谅汤之心曰汤之举兵非
 以天下为利而欲富也惟因童子无辜见杀父母含
 冤莫伸其往征也乃为匹夫匹妇复仇耳夫汤以不
 忍之心而行吊伐之举非得已也故天下信之有如
 此
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
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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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
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为臣东征
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
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
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
武惟剔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
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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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此四节书言行王政则无敌于天下也孟子曰汤惟
 非富天下故初征无道则自葛伯始从此伐暴救民
 凡十一征而皆无敌于天下但见东面而征则西夷
 怨之南面而征则北狄怨之皆曰我与彼同苦虐政
 奚独以我为后乎盖民之望汤如大旱望雨惟恐其
 不即至也及其既至则商安于市而归市者不止农
 安于野而芸者不变民之所以庆幸其来而相安于
 无事者盖由汤止诛其有罪之君而于无辜之民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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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吊之如时雨降于大旱之后皆乐其复苏而大悦也
 故商书仲虺之诰有曰吾侪小人徯待我之君后久
 矣我后既来其庶无虐政之罚乎是汤之行王政而
 民心悦之如此再以武王之事观之武王当纣残暴
 之后三分有二八百来归王业盛矣然其中犹有助
 纣为恶而不为周臣者武王因其害及士女于是东
 征以绥安之但见士女皆以筐篚盛玄黄之币以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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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王之师曰吾等向事纣王苦其虐政久矣今得继
 事我周王庶蒙恩泽而见休乎遂皆心悦诚服而尽
 归附于大邑周焉于是有位之君子实玄黄于篚以
 迎王师之君子无位之小人则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之小人从来军旅所至未有不避而远之者今商之
 臣庶皆以类相迎盖因武王惟救民于水火之中取
 其残民者以诛之而已于除残之外一无所利故民
 之感恩怀德一如汤耳所以周书太誓之词曰我之
 威武奋扬侵于暴纣之疆则取于残民者而诛之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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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止一人而威加四海杀伐之功因以张大比于汤
 之伐桀救民其心同其事一也岂不于汤有光乎此
 武王以不忍之心而行吊伐之举人心悦之又如此
 夫汤武之君皆行王政遂皆天下无敌未闻当时有
 恶而伐之者今宋惟不行王政欲以霸术欺人故见
 忌于大国云尔苟能诚心为民以行王政是即成汤
 吊民于大旱之后武王救民于水火之中也将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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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愿奉为君彼齐楚虽大何足畏
 乎则宋之致伐不可归咎于王政也明矣总之王政
 贵于力行不在国之大小苟以除残去暴之心为应
 天顺人之举自然徯后迎师而无敌于天下何至有
 受制于人之事乎故曰王道以得民心为本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
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
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
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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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
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
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
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此一章书见为人臣者当广进善类以成正君之功
 也昔宋臣有戴不胜者有志正君而不能广进善类
 故孟子谓之曰人臣引君当道乃分所宜然然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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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旦夕之功而辅之亦非一人之力也今子之心亦
 欲子之王之进于善与我明告子以致君之道有可
 罕譬而喻焉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变楚之方言而
 学齐国之正音则使齐人傅之乎使楚人傅之乎不
 胜对曰齐人乃能齐语必使齐人傅之孟子曰欲学
 齐语使齐人傅之诚是矣设使一齐人傅之而众楚
 人于旁咻之则听闻不耑积习难变虽日鞭挞求其
 子为齐语也不可得矣若引其子置于齐地庄岳之
 间其地既耑且加以数年之久所见所闻莫非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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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语则熏陶渐染久而自化虽日加鞭挞求其子为
 楚语也亦不可得矣夫学为言语尚在精耑况正君
 之功岂不在于多助乎今子谓薛居州宋之善士也
 荐举于王使之居于左右可谓心乎爱君而得事君
 之谊矣然使在王所者长而老成幼而后进卑而执
 事尊而秉钧者皆如居州之贤则善言善行日接于
 前王虽欲为不善谁其与之乎若在王所者长幼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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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皆不能如居州之贤则耳无善言可听目无善行
 可睹王虽欲为善又谁其与之乎今子所举者止一
 薛居州耳其馀左右之人皆非居州之匹俦也一君
 子终不胜众小人将见群邪害正孤忠无与虽欲进
 君于善其如宋王何哉是以古大臣之欲正其君者
 集思广益使端人正士布在班联然后忠佞不致同
 朝贤奸不得共柄而君德乃日进于高明此以人事
 君人臣第一义也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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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干木踰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
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
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
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
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
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
养可知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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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章书是明不见之义以见君子之所养也昔孟
 子抱道自重不肯往见诸侯故公孙丑问曰君子一
 身出处必准乎义然有抱济世安民之略而不先往
 见诸侯者敢问果何义乎孟子曰古者君子处世已
 仕则以尽职为恭未仕则以守身为正若未委贽为
 臣则君臣之分未定无先往见之礼故自重其身而
 不轻见也然所谓不见者非过于矫激而终不见也
 如昔魏文侯之往见段干木也彼以未尝为臣遂踰
 墙而避不与之见鲁缪公之往见泄柳也亦以未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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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臣遂闭门而不纳不与之见此二子者虽守不见
 之节然皆立已太峻而绝人过严未免已甚如君既
 有下贤之心诚意迫切斯可出而见之不为枉道何
 必踰垣闭门为哉出处去就合乎义礼之中者必推
 孔子昔孔子道高德备阳货亦尝闻之然不肯折节
 下贤而欲召孔子来见又恐无下贤之礼恶人议已
 于是用术以致之礼大夫有赐于士士苟不得拜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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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家则必往拜谢于大夫之门其时阳货方以大夫
 自僣而孔子为士因令人窥孔子之出于外也而馈
 以蒸豚其意欲使孔子往拜其门可借此以相见也
 然孔子因物付物自不堕其术中遂亦窥阳货之出
 于外也而往拜以谢之既已答人之礼而又不屈己
 之节可谓情理两全矣当是时也使阳货不用术以
 致孔子之见而以礼先之则货虽非可见之人而亦
 有愿见之意孔子于此岂得如干木泄柳之已甚而
 终于不见耶盖孔子之合乎中道如此而得孔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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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法者莫如曾子子路曾子尝曰每见有求媚乎人
 者耸胁其肩而强为欢笑其劳苦不可胜言比于夏
 月治畦之人为更甚也子路亦尝曰未与人合而强
 与之言其心惭面赤赧赧然若无所容如此人品非
 由之所知也由二子之言观之凡如是之人乃其所
 深鄙而痛恶也则其平日之所养者必光明正大不
 激不随而不枉道以求合也可知已矣所谓不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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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者岂非守身之正乎要之儒者以行道为心而
 必以枉道为耻绝人太甚固不可也强颜求合尤不
 可也权衡义礼之中亦惟以孔子为法而已矣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
年然后已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
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
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此一章书见革弊之贵断也昔宋大夫戴盈之目击
 时弊而慨然复古然有其意而不能决乃问于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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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曰什一而赋关市不征古先王之仁政也今则不然
 赋则厚敛使农困于野关市则并征其货使商困于
 途先王之良法美意不存而斯民之困苦日甚今欲
 复什一之制去关市之征使农有馀粟而商有馀财
 岂非吾之至愿但相沿已久而更张不可不渐请先
 去其重且甚者而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尽革其弊而
 复古之制夫子以为何如孟子设喻以告之曰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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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道成于断而败于需有意去弊亦在乎勇以决之
 而已试为罕譬而喻今有人于此日攘其邻家之鸡
 或告之曰攘鸡之事非君子之道其意欲其立止也
 乃攘鸡者不能即改但曰请减损其日攘者而月攘
 之以待来年然后已而不攘以视子之革弊而欲待
 来年者何以异乎攘鸡与攘民小大不同同归不义
 若未曾知之犹可恕也既已知之不可缓也子今既
 知弊政当除即当瞬息难安刻不容缓斯速已之即
 民蚤蒙休养之福可耳何必又为来年之待哉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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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利除弊乃为政之要务若明知其弊而犹苟且因
 循日复一日䆒之弊终不能除而害愈甚岂善治之
 道耶语云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谅哉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子岂
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
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
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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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
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
而居之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
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
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
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
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
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
以正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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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章书见圣贤维世之心皆出于不得已也昔战
 国之时邪说横行异端蜂起孟子为世道人心虑恒
 以言辟之而人皆不知其故遂有疑其好辩者故公
 都子问曰辞以达意原非多言但今在外之人皆称
 夫子好为辩论以取胜于人敢问何也孟子曰处世
 之道岂可以言论胜人但有关于世道人心者故不
 能嘿嘿而已今外人谓我为辩亦不能辞但居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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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度予之心岂好为辩论以取胜哉盖有所不得已
 者耳而所为不得已者非自予始也自上古以至今
 日天下之有生民业已久矣其间气化固有盛衰人
 事不无得失一治一乱相为循环故有治而不能无
 乱者其势然也吾人生当其时欲拨乱反正安可缄
 嘿而已乎从来治乱不一试以其大者言之当尧之
 时洪荒初辟水无常经皆倒流逆行以致汜滥于中
 国之内凡平陆之地皆蛇龙所居天下之民俱无定
 止于是地之卑下者则架木为巢高上者则掘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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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窟生民之苦至此已极虞书有曰洚水警余言余不
 德故天降灾异以警之所云洚水者即此逆行泛滥
 之洪水也是时气化乖沴生民罹害非一乱乎于是
 尧独忧之举舜敷治舜承尧命遂使禹治之禹顺水
 之性掘地之壅塞者而注之海泛滥之水有所归矣
 驱蛇龙而放于菹泽之地蛇龙之物有所居矣因而
 水循正道由地中以行即今之江淮河汉是也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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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为灾则险阻既远不特无蛇龙之害而凡鸟兽之
 害人者咸已消除然后中国之人始得平土安居以
 遂其乐生之愿焉岂非天下之一治乎迨尧舜既没
 圣人仁民爱物之道寖以衰微历夏及商暴虐之君
 相继而起彼皆奢侈无度不念民生民有宫室其所
 居之处也乃坏之以为已之池沼使无所安息焉民
 有田地其养生之资也乃弃之以为己之园囿使不
 得衣食焉虐政既行而乘机以为乱者无所不至于
 是邪僻之说暴慢之行又因之而作是人害日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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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弃田土以为园囿弃宫室以为污池则沛泽愈以
 多而禽兽自至是物害愈甚矣夫自尧舜以降虽治
 乱不常浸淫而及纣之身愈为不道天下又复大乱
 若非周公武王孰能挽回气运而辑安天下乎于是
 武王受命而起周公辅之随奉行天讨以诛独夫之
 纣又以奄国为纣之外助因兴师伐之至三年之久
 始讨其君而诛之焉其倖臣飞廉乃纣之内助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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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驱于海隅之地而戮之其他助纣为虐者五十国悉
 皆殄灭而人害以息又驱虎豹犀象使之远遁而物
 害以消当时天下之民被新王之化而蒙安养之泽
 莫不大悦而欢欣鼓舞以共享太平之福焉故周书
 君牙之篇有曰丕显哉文王创业之谟丕承哉武王
 致治之烈所以佑助启迪我后人者无一事不光明
 正大美善兼尽而无缺盖以周公为相能制礼作乐
 以光文武之道也此又非世之一治乎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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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
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圣王不作诸
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
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
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
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
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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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
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
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此四节书是明圣贤维世之深心皆以卫道自任也
 孟子曰周自文武周公以来天下固已大治及历世
 既久至平王东迁之后国运渐衰而文武经世之道
 遂微而不明矣于是三纲沉五伦坏邪说暴行又乘
 之而作其大逆无道者则以臣而弑君者有之以子
 而弑父者有之忍心害理伦常攸斁一至于此此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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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乱也孔子生当其时观风俗之凌夷恶人心之僭
 乱虽不得君相之位以施拨乱之权然深以为惧遂
 因鲁史而作春秋焉春秋所载褒贬赏罚乃天子之事
 也所以孔子尝曰世有知我者谓以片言而伸一王
 之大法使后世知所劝惩其惟此春秋乎或有罪我者
 谓以匹夫而假天子之大权借空言以行彰瘅其惟
 此春秋乎孔子之言如此然或知或罪虽有不同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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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孔子之心不过勉人为善戒人为恶以警当世而
 示来兹也岂得已哉孔子之作春秋是亦世之一治
 也由孔子而至于今贤圣之君久不作矣列国诸侯
 皆争战相寻放恣于法纪之外而不顾其无德无位
 而名为处士者复摇唇鼓舌而横议于其间至如杨
 朱墨翟更异端之尤也各以邪辟之说布满天下天
 下之言学术者不归杨则归墨而圣人之道不明矣
 在彼信而从之者虽未之详察而不知杨氏之言但
 知为我于一身之外漠不相关不复知有致身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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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无君也墨氏之言惟知兼爱视天下之人更无差
 等不复知有亲亲之仁是无父也夫人之一身惟此
 君父之伦为不可泯耳今无父无君人道既已灭绝
 其与禽兽何异耶横议之害一至于此昔公明仪有
 言曰庖之中有肥肉厩之中有肥马乃使民有饥色
 野有饿莩此所谓率兽而食人也今彼杨墨之害实
 有甚于此者盖事亲以仁事君以义由尧舜以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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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孔子者也彼为我兼爱之道流而不息则孔子仁
 义之道蔽而不明是邪说诬惑乎民心而仁义之道
 遂为邪说蔽塞也仁义既已蔽塞则人皆无君父之
 伦而与禽兽无异是杨墨之教使人皆为禽兽即所
 谓率兽食人也其势一倡不能止遏则人将相残相
 食而乱臣贼子不可胜诛其为乱也又甚于孔子时
 矣吾生当斯际盖为此而惧焉岂能坐视异端之昌
 炽使圣道不传而嘿嘿已乎故欲防闲先圣仁义之
 道使之昭明而不为所塞则于杨墨之学必深加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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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于淫荡之辞必力为放斥务使无父无君之邪说
 不得复起而惑民焉凡此者皆以卫道也盖彼邪说
 之作虽属论说实本于人心既作于其心则必日用
 举止俱悖乎理而害及于事既害于其事则必纪纲
 法度尽失其常而害及于政此理之必然也虽有圣
 人复起岂能易吾害事害政之言耶此吾所以距之
 严放之切以卫先圣之道于不坠也不然横议日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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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浸淫不已异端之害将何所底止乎此吾之所以不
 得已也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
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
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
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
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此四节书是孟子总论诸圣之功以见已辟邪卫正
 之非得已也孟子曰古今之治乱虽有气化人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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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而主持维挽则存乎人者有不得辞也昔者洪
 水为灾惟禹排抑之而天下平治至周公兼并夷狄
 驱逐猛兽除民之害而百姓乃得安宁若孔子成春
 秋明大义于天下后世而乱臣贼子乃有所畏惧而
 不敢恣肆以行其恶是自古至今所以乱而复治皆
 诸圣维持之力也况今杨墨之害有甚于此者乎昔
 鲁颂之诗有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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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周公于戎狄之国则膺击之而不稍宽于荆舒之
 人则惩创之而不稍恕斯无弗畏服而莫敢有违拒
 者焉是中外之防固如是之严也今杨墨无父无君
 与戎狄无异正周公之所必膺也而岂得漫然视之
 乎故我处今日亦欲明仁义之道正人心于陷溺之
 后声杨墨之罪息邪说于方炽之时其偏僻之行则
 距绝之而无使猖狂其淫荡之辞则放斥之而不令
 鼓惑正以仰承三圣之功欲由乱而返于治也然则
 予之谆谆反覆者岂好辩哉诚以继三圣之后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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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悯人穷忧之深遂不觉其言之切乃有所不得已
 耳况此杨墨之当距非独予一人之责也使人能发
 为言论以斥其为我兼爱之非是其学虽未及三圣
 然已得其道法而绍其心传即禹周孔子之徒也是
 知辟邪卫正人人皆有其责何疑于予之好辩哉甚矣
 外人之不谅也盖异端之害圣道者杨墨为甚以其
 无父无君害人心术所关最大也使非孟子深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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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绝之则为祸于后世者尚可言耶自有此辩而邪
 正之分遂不可掩以此主持世教则致治无难而可
 以媲美于三圣矣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于陵三日不食耳无
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
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
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
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
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蹠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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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树与抑亦盗蹠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此一章书见矫俗不可以为廉也齐人有匡章者问
 于孟子曰论人之品以廉为贵然今世之人或饰其
 名而无其实或勉强一时而不能持久此皆不可谓
 之廉也如我齐国之有陈仲子者岂不真为廉洁之
 士哉夫仲子生于富贵之家乃能以淡薄自守其所
 居者则于陵乡僻之地也尝至于三日不食而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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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闻目不能见焉其穷困如此然未尝求食于人也
 适井上有李螬食其实者业已过半在他人视之亦
 惟遗弃之耳而仲子乃匍匐而往取而食之彼当饥
 疲之后凡三咽而后耳复有闻目复有见此其所居
 所食乃人之所不能堪也而其心不为稍易非真廉
 其孰能之哉孟子因而晓之曰当今齐国之士大约
 皆富贵功利中人耳仲子处污浊之世而竟不为流
 俗所染如手小指之中有一大指吾必以仲子为齐
 国之巨擘焉虽然仲子所处固人所难然亦不必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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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不近人情之事以失圣贤中正之道也我思仲子
 亦恶能遂其廉哉若充仲子之操其矫情绝俗亦必
 窒碍难行必如蚯蚓之无求于人而后可然仲子亦
 人耳岂能如蚯蚓耶夫蚓之上而食者非犹夫人之
 食也惟槁壤之土下而饮者非犹夫人之饮也惟黄
 泉之水今仲子居必以室而食必以粟则不能不有
 资于人也可知矣此其所自来亦安能计其义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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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从来最廉者莫如伯夷最贪者莫如盗蹠今仲子
 所居之室果廉如伯夷之所筑与抑贪如盗蹠之所
 筑与所食之粟果廉如伯夷之所种与抑贪如盗蹠
 之所种与是义与不义总不可知也今仲子既不能
 无居无室而所居所食者又不能必其所自来若仲
 子者亦恶能自成其廉哉如欲成仲子之廉殆必如
 蚓而后可也
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曰仲子齐之
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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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于
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已频蹙曰恶用是鹢鹢
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
是鹢鹢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
兄之室则弗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
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此三节书是言人不可以小节妨大伦也匡章曰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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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之居与食虽不必尽出于伯夷然亦何伤其为廉
 哉今仲子之居食乃亲身织屦其妻辟纑以易之者
 夫岂不义而取诸人者耶孟子因晓之曰吾谓仲子
 之恶能廉正以仲子不必如此耳盖仲子非素贫贱
 乃齐国之簪缨世家也其兄名戴者食采地于盖邑
 其禄万钟即与其兄同居而食非不义也乃仲子以
 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
 而不居因远避其兄以致离失其母居于于陵彼亦
 谓以义自处而不知母子兄弟之大伦已失矣尝闻
卷十八 孟子上之六 第 40b 页 WYG0208-0457b.png
 其他日归也偶有馈其兄生鹅者亦不过交际之常
 礼乃仲子则频蹙而不悦曰恶用是鹢鹢不义之物
 为哉及他日又归其母以爱子之心杀是鹅以食之
 适其兄自外至因与之言曰尔之所食者即向所谓
 鹢鹢之肉也仲子闻兄之言竟出而哇之其矫情如
 此较之圣贤之道不违亲不绝俗者为何如乎且就
 其居与食而言之以母食为不义而不食是天下无
卷十八 孟子上之六 第 41a 页 WYG0208-0457c.png

复可食者乃于妻辟纑以易者则食之以兄之居为


不义而不居是天下无复可居者乃于于陵则居之


一身而清浊互参一家而弃取靡定是尚为能充其不


居不食之类乎不能充其类又焉能充其操殆必如


蚓之无求自足而后能充满其不居不食之操也彼


仲子亦人耳岂能遂如蚓也哉吾之所谓恶能廉者


盖以此也可见君子处世自有中道惟义所在而己


若欲成一己之小节而弃天下之大伦则凡灭理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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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欺世盗名者将无所不至此主持风教者不可不


辨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