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西河集卷八十九
　　　　　　　　　　　翰林院检讨毛奇龄撰
　　墓表(四/)
　　　浙东招抚使故明工部员外监靖南侯军徐公
　　　　墓表
公讳准字式平会稽人当崇祯之季士人争以八比取科
第而无益人国相顾沦祸败不可救公既被试忽集平时

所为文熟视曰是何物于治事何所与吾学在是否既而
曰天下从此坏矣碎裂之别妇至京师其弟有从事仓曹
者好博负博进博徒合少年登门追偿舆一尪者坐上坐
噪且骂公怒批其颊应手而毙公突走出门不反顾裂行
縢裹腓至山海关登高长望侦者以为奸拘之宁前宁前者
王师下辽阳而明兵㨿之为守禦地也自营蓟连衄后
王师锐甚不可当幸养晦不即入藉为榰梧会调上机
事开府冯君有指画词不能达掌记数易草不得公在

羁中以数语达之开府大惊曰谁为此者众遽以公对
遂引入请为幕客凡机事必以闻如是有年杨君嗣昌
抚永平虚恢自用于宁前诸官悉婢视不一屑屑而独
于公多许可曰奇士奇士尝由阁臣出督师剿献贼于
湖会公归里即家召公行嗣昌湖人欲驱贼入川而迫
而歼之使湖故乡无一贼故巫夔上下疏守禦使贼得
轻入而既而官军䠞贼后公曰勿䠞也夫贼易入亦易
出第并力摄之而疏其防保无繇他道出者嗣昌迂其

言悉力追䠞而贼果繇他道返自云阳至夔一昼夜行
四百里且留众于郧而自以轻骑破襄阳杀襄王及诸
官属而全湖以震于是嗣昌乃自材一军上下往往诵
公言而恨嗣昌不能用继督丁君闻其事搜公于行间
购得之引与计事顾事不可为会闯报献隙统群贼来
湖遇官军于水坡间败绩督府单骑走公与同幕十八
人皆縳送闯营闯令洗之洗之者俘获无少长皆斩也
于是奴贼曳十八人杂众跪抻项刃齐下公私念何至

死于此绐奴贼曰汝能纵我一谢阙乎奴贼曰官耶曰
然喜而解其縳送公闯前贼例凡获官有赏其所获官
磔而殉诸众不曹斩故官每被获宁就僇必勿言官而
公诡言官信之至是闯询曰何官曰惭愧第参军耳参
军何官耶曰惭愧参军司幕府文书而未尝为官闯念
幕府司文书必有才可用而是时河南李信每劝闯勿
杀文士收人望因付贼目李之纲之纲与语大悦纵谈
天下事慷慨无忌脱械饮食之夜则校其足而覆锦于

床公问故曰我敢疑公哉曩者王命监一俘如公才纵
而遁之几误我大事吾特前车之惴惴以有是也公曰
谚曰利所都旅亦家此间利吾安归乎之纲乃饵公以
货盛供御且择俘妇之姣者以羁留之因告之闯闯令
与计事公揽镜必挽髭叹曰参军参军今入贼幕哉崇
祯十六年正月一日天文生杨永裕谒闯于军门黄冠
野衣捧图谶以献谓闯宜建号改正朔闯悦使见公公
心恨之不与语永裕还见闯曰以臣观徐生此野鹰非

终者闯衔之会再破襄阳永裕劝闯改襄阳名京设
官行间武臣自元帅权将军以下有差文臣自上相左
辅右弼及六政府以下有差乃以永裕为侍郎而授公
以官公力辞永裕曰何如果如臣言闯立召公公醉语
不伦闯杖二十次日复召公公复醉又杖四十公曰此
其时矣会官军破贼宝丰及唐县郏县间仓卒拔营走
公即挈故兰阳令山东来仪与之骑阴觅保宁王于他
营不得乃夜与仪两骑遁逻者诃之公手执龙文大牌

指仪曰此右弼也有公干急策马去时仪受贼官右弼
龙文大牌者出入之符盖预购得之也第是时贼虽他
徙然名城残破一望七八百里间皆旷无官司惟土寨
据险隘自相固结白昼行杀略虽窃奉朝廷名号而犷
虓与贼等公昼匿草间夜辄望昴星东驰如是有日及
至河操舟者窥客装有无以卜生杀公故侻衣卧得渡
抵归德故督师丁君家居见公而劳之公备陈贼中事
计擒通许太康二贼官丁君令其子解贼官入京而使

公伏阙上十陈寇情疏盖公在贼久日察其机事并用
兵虚实设策疑信及守禦攻取分标立营诸法详记之
为官兵灭贼地而事势已去且中外诸官其拘牵轇固
牢不可破公深痛无如何然既已疏入庄烈皇帝骤见
之大駴时漏已二下即命兵部堂上官次日于演象所
面询机宜公曰贼势燎原人心瓦解非望尘而奔即倒
戈以叛数千里名城如无人数十万甲兵惟束手而已
然则奈何曰国家兵力既不足而统驭方略似又无足

为挽回计者夫藉攻剿者惟人与饟耳今兵耗于边饟
亡于甾夫人而知之乃或大破宿习多为权诡以乱之
且稍分事权使便宜可行意则庶或可救夫文臣原无
学术在中在外皆伯仲之间而彼此牵掣统兵者必受
命督师监军督师监军必内承庙算驰奏方略一往返
间而敌之形势变矣前之所筹后不足用况乎漂焱叵
测如此贼者今幸其设官司分土地迟回关陇为今之
计当亟为用间使其自相猜贰以贼制贼纵或无效犹

得藉其瞻顾以小缓其东向之势不然发机已亟京师
其正鹄也廷臣上其议复退为用间十二策中有速取
杨永裕妻子及贼谍苏二之在永裕家者当取之作行
间用上初尚未信及见此遂飞骑往南都取永裕妻子
果得贼谍苏二并囚之来京信公言实值保宁王从贼
中至上召见得公不屈状益重公敇吏部授公职因授
河南开封府同知赞画军前会阁臣李建泰督师西禦
贼请公同行上许之亲饯建泰及公于大明门甫出都

所随羽林军忽散走无一留者建泰驻居庸躅足狼狈
公曰事亟矣羽林鸟兽合亦鸟兽散此无足深怪者第
国家已无力募藉募亦但如羽林朝合夕散不如再请
命整师且迎且待某当先往河联络故督河之土寨可
用也及抵河而都城破遂倡义结河诸土寨勤王与故
督丁君已刻发而南都称号者以诏至即移师至江南
仰天曰事不可为矣虽然吾总无所归浮沉焉苟有利
于人吾犹为之时阁部史君镇扬州已留公幕中而靖

南侯黄得功与公在宁前有交向史君乞公史君许之
遂题公监靖南侯军会兴平伯高杰兵留润州与两浙
勤王兵竞道相雠杀公力为疏救而靖南与兴平有隙
至是复争镇兵大閧公复为调之靖南乃移镇无为州
公在无为军迁庐州府同知奉命联给西江进工部员
外时马阮用事诸镇鉥内乱思一湔涤乃合东平广昌
兴平靖南四镇为公疏而列靖南名居首请诛君侧奸
靖南以语公公知势已去外患侵偪恐徒清内变不及

竣翻藉为口实乃诡为儒者语令解之悉力外禦事已
寝而宁南侯左良玉复飞檄率兵南下清君侧靖南翻
奉命西禦遇于板子矶忽报
王师下江南靖南戏下有劫靖南迎降者靖南自刭军
遂降公在降众中当事者闻公名趣授之官公曰天命
固有在第吾败军将也虽努力难以自效多为人耻笑
辞之避润州越一年会江东民徒抗
王师画江而守公知江东事必败败则千里无噍类矣

吾族邻亲戚皆在中何可不一救时统兵向江东者有
内院佘君久知公言于贝勒王招公同行公许以自效
曰江东必破破则第勿杀吾能招之此皆吾民也王唯
唯及破大军皆从绩溪下而偏军乱流由西陵联舟至
萧山空城屠无所施舍而趋钱清至太平桥公预遣父
老具牛酒迎拜马前曰愿勿杀公故为询曰此何地耶
曰太平桥曰自此当太平矣请封刃王曰善遂拜招抚
使往招故阁部朱君大典于金华大典不受招阖宅自

焚城破转而之衢衢守将越人初不知兵之已临也公
在途被劫所赍符信书命俱失去比至无所凭第言孤
城旦夕危矣决趋舍而守者不信遂杀公公死三日兵
薄城守者出降以杀公故尽杀在城官吏之降者公友
吕公故北捕通判改衢州教授收公尸公性孝友为人
忼忾不矜饰好与人财与人言必尽其肝膈博学善文
下笔数千言而耻为八比初名士奇恶流俗畸致改名
准取以儆也体肥白好奢衣不再撋尝曰吾行年五十

当不知死所矣至是验公卒于顺治三年七月廿六日
距生万历三十二年七月十日享年四十三子嘉庆以
父难荫官辞不受女适吕洪烈则余友也其孙源曾以
国子遇予于京师及予归出所为状拜请表则其状为
洪烈尊大人北捕通判公所撰即当时收公尸者乃为
表而系之以铭铭曰
公习于五典稔于七录而耻以八比名好谈天下事善
用奇计而自式于准与绳当国家兴丧之际驱驰四应

所至常有效而无所于成曰此时数固然也究之为乡
邦为里闬缨冠往救而不能自庇其所生呜呼此徐先
生之茔也而为之表其行
敇授文林郎仁和县知县王公墓表
康熙三十二年知仁和县事王公以疾卒于署卒之日
嘱其子曰予承命知此土已尽职死节官下顾青衫出
门今以白木还念无可为饰木地者萧山毛太史僦居
仁和羲同里工文而知予其文能嘘枯而不能于媚人

苟还骨故地棺无朱绿应藉其文以饰之而子泣曰诺
会予甫东渡大旱渠底龟坼舟壅格不得行暨归而哭
公于署则已踰月日驾柩于车出关将以诘朝解舟绋
去乃故㰕其舟孝子扶服登岸间适同里丁君以访故
来杭其尊人与公同出自浏阳刘公门下世谊遂介之
诣予寓亭泣拜述公言请所以表其墓者予泣询其状
而无有也因抆泪就坐叙其语以表以状公讳庶善字
衡麓湖广黄陂人也始祖彰卿公明永乐间仕太仆寺

卿由豫章迁陂家于陂之石阳城阅十馀传矣公祖之
遇入成均有名而伯父鸿胪公立称与父国子公立份
俱以文章声于时而鸿胪公无嗣以公嗣之会陂当明
季献贼蹂躏蕲黄间破产禦贼家中落暨鼎革而豪民
巨族且有妄占公产者时公年十三从容对簿于提刑
之讼堂廉使李君奇公言试以文公倚讼桉援桉间墨
笔迅书立就李君大奇之留公读书于官署中第公少
孤事母黄太孺人孝每疾必告于祖请身代人每以孝

童称之康熙癸卯登贤书以一经冠于乡计车数上家
贫不能给乃乞署秭归教事俸满迁杭州仁和县知县
会
天子南巡出水衡所掌统为储偫不费地方官一钱而
仁和为两浙首县帅诸司起居自
车驾所到行在止茇以及楫筏桥道梐枑铃柝之设昼
夜支画虽入官伊始未尝一谙宫府事而动合法令所
至无误台使深嘉之乃于下车之会相视所治谓仁和

省会地比户阛阓四民皆街居交利而计其嬴日以财
货相主宾举目无禾稼与循良吏兴农劝功之意绝异
乃首兴学校创葺大成殿延诸生试之其后庚午领解
者即首取士也于是渐及估贩及官府工作若所云工
与商者调其争平其侩牙简覈其木石铜铁黍角丝枲
诸物价大略治之以不治曰为政去太甚而已假有劫
訾者断还之负责者偿之质子女鬻家口者则赎而完
之如是而已其一切璅屑俱置不问他司有所索不应

即不谅者或指为慢事急操之渐至徵于色发于声而
究不之顾尝读汉史叹循良为政痛百姓苦吏急宁为
宽平彼刻轹是视者亦何尝不念及小民之艰然且假
公廉不发私书问遗请寄俱一无所听而究之严酷所
至重足一迹不至生民不尽祸不止是曷故哉大抵煦
煦呕呕祗及之沾体涂足之民而市籍商贩给衣浃食
即目为轻薄动加摧抑则愚者相顾称快既而渐及于
文儒以为衣冠侮人当辱之大吏则时之不为儒者称

之而至于邮亭乡官以及士大夫之家居者吹毛而求
疵文致之故曲其法以明直而椎鲁无知为之啧啧以
为平政者如是而不知斯世之猜祸遂不可底何则裁
富以悦贫则富亦贫诎尊以立威则威愈酷也公之治
杭无是已公赋性和厚而不善于修饰处已洁清而不
为皦皦之行遇士大夫必以礼而相对落落自朝至昃
公家事棘棘偶有间即推桉饮酒或赋诗一章以遣其
靡烦之意尝和台使观海诗台使爱之时属吏多篇独

取公诗附之石公治以慈胜而至于弭盗则不遗馀力
城北湖市为舟车辐辏地尝患盗公捕其渠朱新者枭
之而城北以安至乡之大镇如乔司如塘栖皆居积坌
集而盗每阴行其间公递锄其渠曰丘二曰赵三而雈
苻无乘间者至若苕之积逋瓯江之大砦攻剽近境公
悉密捕掩杀之而杭之四境逮今晏然至于近旗之民
因缘无厉至有鬻身入旗者公悉禁绝之而为之赎比
比也公生于崇祯四年十月十七日距康熙三十二年

八月二十八日卒春秋六十有二会是岁亢早公昼跣
走烈日中夜露宿以祷大瘁稍间则文簿堆垛秉烛不
能给又日伺上官执板奔驰之其有不合意指者遂引
躬受不韪抑郁成疾哀哉卒之次日四民皆市哭予在
越闻讣有杭人客越者相对哭不止予询之曰有所旧
耶曰无有德之耶曰无有然则何哭曰吾哀夫公之至
于此而民安之也公配陈氏又周氏皆封孺人子四长
阶庠生陈出次式绪国学生次式载次式域周出女七

三陈出四周出孙三长文鏊国学生阶出次文镇次文
铎式绪出其所娶所聘所适所许皆名族乃为表之其
词曰
以公之首斯丘也而归其身其归之者形也而浙人依
其神盖公之处已以介而治人以仁虽抑郁死官下而
其志未尝不伸曰此公之生平也而并以告之桐乡之
民
　

　
　
　
　
　
　
　
　西河集卷八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