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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自动笺注)
欽定四庫全書
 陶菴全集巻二
            明黄淳耀
 序
公元1637年
  遊横山記序(丁丑)
呉杭接壤吾呉之遊者一放舟輒至武林盖以西湖景物柔淡娟好在人耳目間也余足跡未至湖上心知竒勝不盡於湖嘗戲謂浙中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一望可見而其心腹腎腸則必反覆抉擿而後得之今遊者至湖而止每輒言佳勝其能捫幽歴險猿鳥道者卒亦無有此何異千里擇交一揖退者乎聞余言無不大笑今年秋七月馬巽甫先生歸自武林出所作横山遊記視余則自湖上以至此山數十里中氣候晦明草木濃淡岑嶺鬱紆潭澗㳂泝樓閣位置鳥獸飛走幽人竒士酬酢往來一一在焉讀之神明忽開毛髪盡磔飄飄然不知此身之在塵土也余所尤異山中之人相親相愛如一家至刻爲識而可以禦盗則其淳古淡泊之風迥非人境能有陶徴士桃花源記後世詩人摩詰昌黎夢得聖俞諸公皆形之詠歌以爲神僊坡公則謂淵明所記止言先世避秦亂來此則漁人所見是其子孫神仙不死者也又引青城山老人村爲比以爲天壤若此者甚衆不獨桃源坡公之論誠髙矣然余意陶公居晉宋溷濁之間感憤時事寓言桃源嬴秦當時避秦自况如記中所云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及詩中所云淳薄既異源旋復幽蔽願言輕風髙舉尋吾契則其黄唐莫逮之感固可概見而非真有所謂桃源者也疑坡公亦未得其㫖獨其謂老人村道險且逺其人不識鹽醯飲水而壽其後道稍通漸致五味而壽益衰則有至理存焉今觀横山去湖稍逺耳目不雜山中之人獨能全其淳古淡泊之風如此則亦未識鹽醯之老人村也余故服先生善遊而又歎西湖一泓趙宋君臣般樂之所論者目爲尤物破國至比之西子横山榛莽未闢超然酣歌恒舞之外豈非幸歟異日芒屨先生徧遊其間庶㡬太平逸民其亦足矣
公元1644年
  送趙少府還郡詩序(甲申)
崇禎十七年夏六月於潛趙公自嵩江少府來攝嘉定縣事時賊陷京師海内震驚嘉定㳂海不逞之民多結黨伺釁者適村民見弑於僕并其家七人皆被殺於是酒傭竈養皆起爲亂什伍白晝持兵迫脅主父使出劵以獻僕坐堂飲噉自若主跪堂下搏顙呼號一旦之命幸得不殺即燒廬舍錢物以去三日火及城之南隅下車適與變㑹而備兵使者程公以他事行縣廼與公日夕計議發兵捕殺二十人懸首徇衆爲稍定居數日程公以邑事委公而去公多設條教旌善罰惡立保甲申鄉約誘諭之如子弟疏導之如江河期月之間邑以無事説者謂嘉定之變實前此未有而程公以嚴法制之於前趙公寛政撫之於後生死而肉骨亦前此治嘉定者所未有也公每旦起坐堂皇民有持訟牒至者閲竟乃受之其瞞讕不可受者立罷去之間一日出俸錢鮭菜一錢公帑里役者其强力潔亷皆此類視事兩月撫軍祁公以卓異薦公於朝直周公公旦柄用不可久居下邑具疏請以進士嘉善公補嘉定而公遂去嘉定暫還嵩江諸生某某等以公之德不可無頌也相率爲詩若干篇以送其行而屬余序之余昨歳計北上遇公漕河公方部糧至京余同行數舟與糧艘爭閘艘發數十人守閘百方諭之不得過勢且後期不得已訴諸公公徐至一麾而散余嘗私語人公御下如此將相材也應者皆嘸然既踰年而公來治嘉定整暇不亂與御數十人不異然後余言之騐也昔仲山甫之賢以吉甫作頌而傳若漁陽之頌張堪蜀郡之頌亷范范初不以頌而傳也而頌者之詞反以而傳今公治行卓卓如此他日循吏必將嘉定之詩附見焉是其爲吉甫不足而爲漁陽蜀郡有餘矣余既竊附知公者之末而又幸斯言之得傳也遂援筆爲之序
  張大參元津總持
公元1664年
大參張公伯常著道書數萬言篇目真言元樸曰道符曰要言黙語曰的㫖公歿後二十年而公之孫宏經始得刻而傳之嗚呼世之言養生者多矣其髙誕謾穿鑿率如係風捕影而其卑者至以袵席交接神仙㨗徑無異狂惑䘮心者身入厠溷指爲丹樓玉堂方將褰裳之而不知身已蟷蠰俱溺矣公之此書所言皆清淨之㫖尤與彼家相反故引言曰若不斷淫而學道猶蒸砂爲飯雖歴千刼只名熟砂不得爲飯至哉言乎篇中抉擿奥窔披露鋦鐍洞然無復留藴盖公以此自証自悟而已初不欲出以視人也今宏經一旦付諸剞劂譬猶天禾肉芝陳列市肆豈可以其倖見而驟得遂菽粟同觀耶公歿後有異識者謂其尸解兹不具書
  張子灦輯感應篇序
世之言感應者多推本佛氏以爲輪迴因果之説著而後有感儒者是也不然其説六經四子之書言感應非一未嘗以某事係某應耳攷諸史乗如杜伯之射宣王公子彭生之祟齊襄灌夫之殺田蚡往往而有斯皆佛教未入時事合於因果未可傅㑹感應本道家言而與佛氏相出入其㫖歸於奬善化足以輔翼儒教所不逮行世既久人多樂誦之顧一二髙明自喜者或置不道此道淺説嗚呼三教之書之深者有之矣世人之而不能讀讀之而不能信則亦末如之何矣獨是篇之指事也確而立説也簡簡易讀也確易信也讀而信之悚然雷電鬼神之交於前相與黽勉驅䇿不爲惡其利不亦溥乎説有依託可以天下聖人猶將存之而的的如操左券者乎余友張子灦取昔人箋註事實隨筆損益授梓人流通之要亦行吾所見而已世有冥心獨契得聖人之心於千載上始可不讀是篇不然者幸毋淺視之也
  葉石農偶住草序
僧皎然論詩云有越俗格其道如黄臨風貌逸神王不可羇有駭俗格其道如魯有原壤楚有接輿外示驚俗之貌内藏達人之度此二格者吾欲以石農先生詩當之石農詩實自陶韋門中清迥澄澹不律而法近從武林過疁水視余以達觀諸作讀數恍如天風險絶下視齊州九㸃烟耳盖其游戲塵中胸次浩浩昔人所謂香象擺壊羇鎖而去者宜其語言文字之間超詣若此
  呉奕季淫鑒録序
淫殺二罪人爲最重書之以戒殺名者多矣而戒淫者絶少豈以淫之罪爲輕於殺與夫殺害而已匹夫寄豭足以忘其王侯漁色足以滅其國是淫者自害害人大者也人無孌童季女之好者其口腹必淡而世所傳羽流禪伯持戒數十年而敗於妖姬惑於炭婦往往而有然則不淫者固可以不殺不殺未必能不淫也世有以筆墨導淫者如詩中之有香奩書中之有豔異裙屐少年嗜若飲食深入肌膚不可除去余常欲勒一戒淫之書以敵之而遷延不果㑹友兄張子灦持一書示予曰友人呉奕季所作淫鍳録也其有功世俗大子盍以一言助發之予受而卒讀則其書所載先正格言古人懿行與夫世俗之以淫獲禍者班班具焉因謂子灦此書行可以輟筆矣抑中人以下此書之所能戒也中人以上此書之所不能戒也胡澹菴上書請斬秦檜遷斥嶺海萬死歸來而猶有情於黎頰之微渦趙清獻壁立千仞而猶屬意一官妓使老卒召之非此卒故遲其事則清獻敗矣世有如胡趙兩公者苟不自悔則非一巻之書所能動季且若之何子灦曰然誠有如胡趙兩公未有不悔者也吾所患裙屐少年彼其珠玉買笑胡粉㺯姿而世又有書如香奩豔異者以導之非使之知淫者之獲禍其勢不能自悔夫勸其不自悔而使之悔則其能自悔者聽之可也予作而歎曰有㫖哉因題其簡端使歸
  張子翼救荒賑饑録序
公元1641年
辛巳壬午歳大饑張子子翼救荒賑饑録數千言其心一以上之人宜振廩同食有如趙抃者一以下之人宜分人以財有如李珏者使上之人能心其心必優爲使下之人能心其心必優爲然而子翼之心則非是書所能載也亦在乎讀是書者惻然動心而已讀是書而不動心者自賊者也動心以爲不可見之行事者賊其民者也
  侯記原香社冊序
公元1640年
侯記原持一冊子視余曰吾於來歳庚辰欲爲一社入社者人持銀錢以來隨力多少逓推一人主之耳有聞也目有擊也或人或物可悲可憫用財利濟者取諸社一歳中當數舉焉與社者籍而記之當用銀按籍而取之用已復按籍而銷之先生以爲何如余曰善哉侯子之志夫見物有急而心不動者忍也心動不能濟者吝也心動而能濟之矣取之宫中久而不繼者愚也獨爲君子者隘也繇子之説可以澤物可以廣善矣然則此社宜何名曰子嘗讀六祖壇經乎自心無碍常以智慧觀照自性不造諸惡雖脩衆善心不執著敬上念下矜恤孤貧名慧香此釋典也與吾儒近子之説未嘗不與佛氏近也宜名其社曰慧香慧香社成余亦其中一人也因序其縁起書之簡首
  陸翼王思誠錄序
公元1642年
交道之䘮久矣髙者不過鬭炫詩文下者乃至徴逐酒食聚㑹也或甘言巧笑取悦深情厚貌以相遁求其責善輔仁者盖千百不得一焉予爲之慨然憂惕然而壬午春有同志斯道者十餘人直言前軰則有髙叔友人則唐聖舉陳義扶蘇眉聲夏啟霖門生陸翼王張德符髙德侯記原幾道德雲俱智含兄弟暨吾弟偉恭平居自考咸有日記赴㑹之日各出所記相質顯而威儀之際微而心術之間大而君父之倫小而日用之節講論切偲必求至當之歸而後諸子奮志進脩日新月異翼王敦篤之姿爲精微之學惟日孜孜若不及苟一言不合道一行未得乎中小經指摘自刻飲食忘今歳之春取思誠名其日記而乞余數語爲朂予惟大哉乾元萬物資始在天之誠也乾道變化正性命在人之誠也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自然之誠也擇善固執弗得弗措勉然之誠也四者雖有不同然由勉然以進於自然盡在人以合乎在天其歸一而已矣今之學者未能反身而誠性與天漫云不假思爲可以坐臻斯道告以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之説徃往以爲支離而厭去之其亦謬矣夫聖以誠本誠以思爲要故洪範曰思曰睿睿作聖昔謝上蔡伊川天下何思何慮程子有則有此理賢卻發得太早在上蔡得此一句救㧞自是切問近思理㑹事有不透其顙有泚故後來不至流於禪學劉元城事温公凡五年得一語曰誠請問其目曰自不妄語元城初易之及退自櫽括日之所行與凡所言自相掣肘矛盾者多矣力行七年而後成夫上蔡明敏元城剛毅百倍於今之人也然猶精思殫力不敢髙語自然如此翼王乎哉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庶幾乎孟子所謂思誠者則劉謝不難逮而於立社之意無負矣翼王乎哉
  吳義齋經畬堂詩序
余覧前史古者髙蹈獨往之士心慕尚以謂近世人材不逮要之吏治武功儒林文苑可與古人方駕往往而有顧求一真隱者何寥寥也後有良史遂隱逸傳不立歟或獻疑所謂隱者以其不可得而見也使子能見之則已非隱矣且夫灌園磨鏡之流負苓篐桶之客山林城市龍章魚服子安得而遇之雖遇矣安得而知之余不能荅然亦不以其言爲然一日父友葉石農先生出經畬堂集一巻視余曰此吾鄉吳義齋先生所爲詩也義齋服賈而行儒好隂行善濟物伏匿韜晦罕有能知之者所爲詩及小令皆聊以寓意未嘗瞡瞡比儗音節圓美神彩流煥翛然塵外致趣子試評之以爲何如也余受讀終巻爲驚歎失聲義齋非古之所謂隱君子者耶今世爲詩者多矣未有工如義齋者也其工如義齋有矣未有不以自名者也詩工不以名者有矣未有潛德隱行又髙於所爲之詩者也然則後有良史將求隱逸其人而實之者義齋誰歸乎使余未讀義齋詩猝遇義齋市廛則亦莫知其爲誰何之人矣余是以知今世果未嘗真隱也余嘗泝錢塘嚴灘新安江水出山髙峽深慨然欲起方元英謝臯羽之徒相與遊於黄山白嶽之間而不可得今考義齋本末實生於歙賈於嚴衢之間余庶幾得見其人而已歿矣瞻望林壑緬然長懐久之
  潘鱗長康濟譜序
世論人物温嶠第二流之髙者時名共談第一流將盡之間温嘗失色所謂第一流何人前之王夷甫後之殷淵源之屬是已天下安定此曹子髙自標置嘘枯吹生四海㣲風摇之皆周章失據困踣不振以迄於死而一時竒策儁功獨出太真徒然當時所謂第二流者乃第一流也而其第一流天下棄材也聚天下棄材尊之爲第一流至於中原簸蕩生民流離而此論猶牢不可破習俗之深豈不痛哉今天下崇經術與晉世之老莊甚然科舉之學爛熟敗壊日浸月淫如寒熱入人肌骨士有談王霸之略者率見詆娸以爲迂怪二十年來(闕十字)拱手圜視而莫之救也然則今日之異於晉世
安在歟國不幸變容易色之慮太真之徒將誰屬與抑所謂熟爛敗壊者果可以濟世而過此者不必談歟嘗與潘子鱗長論而悲之鱗長出所著康濟譜示予其書條分件繫旁行敷落自古人牧應變方至近代兵制屯田魚鹽茶馬漕運諸法皆具又與金子孝章詳爲論説警發當世憒憒者予讀之未嘗不撫巻而歎也㑹鱗長扁舟大江衡嶽徘徊故里遇所交通竒士輒出此書示之爭爲裒金助刻流通四方予戲謂鱗長子書經世之書也子之身未遇之身也子方搰搰焉以其身爲洴澼絖而獨以其不龜手之藥公人耶鱗長蹙然曰使吾藥誠可用以取封雖終身洴澼絖何憾予作而歎曰大哉潘子之言思深哉潘子之志在天下乎使潘子伏闕上書布衣召見殿上不過潘子自行學而已惟此書之出使天下熟爛敗壊之學無可藉賴而喜談大略者亦將有所稽考潘子大有於今日也今天下之可憂者多矣猶恃有潘子之徒區區其間
  王子堅詩序
公元1633年
吾友張子灦嘗示予與王子堅先生唱和之什余問子堅誰何子灦曰此隱君子篤行好古其詩有孟襄陽韋蘇州之風其食貧黔婁史雲而嘗有以自樂余聞是言洒然子堅爲人盖子寡交不妄許與者也然子堅居荒江之上無幾入城而予又以傭書四方不得乗欵段一至其處坐是胸中子堅數年尚未能使子堅知之癸酉歳始遇於雍瞻蟬連日出一帙示予讀之大抵陶冶性靈流連光景之言遇其合作清遠閒肆蕭然得意筆墨之表甚矣其有襄陽蘇州之風也昔人有言詩非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予嘗反之以爲窮矣安能工哉詩人心蕩萬物牢籠百態必其有不窮而後工也今子堅困踣寂寞宜其有戚戚見於顔色者而子堅泊然此其清逺閒肆之詩所繇出而子灦所以知言也與或曰子堅往來東佘山眉公先生亟稱其詩夫眉公先生知之世之人且將盡知之矣
公元1642年
  閔裴村詩集序(壬午)
公元1638年
嗚呼此吾亡友閔君裴村之詩也君家力田至君乃學制舉業不就去學詩詩成乃大困然君好之益力詩亦益工嘗往來吳越間以篇詠自娯居家或爲童子師或田作自給爲人事母孝撫二弟恩人有饋之者未嘗固拒或挾富貴衣食之輒拂衣終身不見也亦以此取怒於人至推墮溝中跛其一足君詩中所謂嘗切下堂悲者盖指此也所居老屋數椽土銼餔糜不給君日仰屋梁語雖家人呼之不應精苦如此君殁於崇禎之十一年歿之前爲醉李故人延致家塾寒疾歸未至家數力疾盥櫛堅坐舟中家人驚往逆之已不能言扶舁入門一夕卒卒時手一巻書牢甚家人視之則其平日所爲詩也嗚呼可悲也已世謂詩能窮人陽子則謂詩非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以余論之唐世以詩取士上自王侯有土之君下至武夫史緇流羽人伎女優伶之屬人人學詩一篇之工播在人口詩人易以得名至貞以後王澤既竭而劉魯風姚巖傑之徒猶得挾其區區聲病所至諸侯上客恬淡隱約方干陳陶鄉國之人皆愛而敬之則謂詩能窮人者非也今世以帖誦取士士知詩無益不好即好之亦不能深知雖有能言之士上薄曹劉下追李杜將亦不免飢寒困踣之憂况其下者乎則謂詩不能窮人者亦非也若君之詩清而不瘠質而不俚一唱三歎有古衡門詩人風則所謂窮而後工者其亦信矣夫君生平最善余嘗欲余刪定其詩且爲之序余有逺遊未果既歸而君死矣索其家踰年乃得其臨歿時所手執者一巻爲之出涕因商諸同好二三子金刻嗚呼君之於窮固已不怨不憾矣而猶不能無望後世之傳其詩傳與否未可必也余之力又非能使君必傳者也則攟拾集比以遺所不何人而已
公元1645年
  小山集序(乙酉)
唐世詩人李杜並稱王文公始置軒輊其間以謂太白辭語迅快十句九句皆言婦人與酒耳自此論出而子美始獨爲雄霸然考太白元本風騷含嚼魏其生平愛君忠國愍時病俗之志方諸少陵毫髮慙負特以其才高氣雄精意深識反爲所掩讀者徒得其横被六合飄飄淩雲之致而已今夫朱顔娭光極美人之形容清香凍㱃醴齊妙理而後世卒不聞以酒色騷人者知其爲寓言希聖有立絶筆獲麟太白之所挾持何如可以輕俊目之哉近世詩人少陵而得其皮毛頗多太白而得其天機絶少盖學可以漸進而才不可以强爲也吾友定逺天才獨出其所古今諸體詩皆絶類太白余觀感歎時事逺别離戰城南悲壯游歴山水廬山瀑金陵臺清雄俯仰古蹟則圮橋鸚鵡之作不足爲其激昻陶暢襟懐秋浦敬亭之篇不足爲其閒肆也大約追琢而工不矜飾而豔不逞繁密以爲不附寒澁見長快劍斫陣十歩一人如黄臨風貌逸神王要之區區筆墨畦逕之間誠不足以知之也定逺爲人文武自將自其弱冠著書萬言彎弓二百斤既登賢書再上春官不第短衣匹馬往來燕趙間與竒才劍客追逐歸而閉門距躍慨然欲以鈐略自見時人未之知也故其愛君忠國愍時病俗之志一皆見於乃至沉吟眩瞀酣嬉淋漓弄閑於倡條冶葉之間埋照痛飲狂歌之際不知古人逺近視餘子蔑如也兹定逺刻其詩爲小山集余僣引篇端以告世之知定逺其他文辭亦可概見
  學古偶刻題辭
勝國虞公伯生有言爲文當如浙人之庖者不當川人之庖者川人之爲庖也麤塊而大臠濃醯而厚醬非不果然屬饜也而飲食之味微矣浙中之庖者則不然凡水陸之産皆擇取柔甘調其湇齊澄之有方而潔之不已視之泠然水也而五味之和各得其所羽毛鱗介之珍不易其性故爲文之妙惟浙中庖者知之余嘗引此以今人之文險膚䮞駁華縟纎詭雜然而出譬猶鴆毒醍酒之中屑糖糜於粱肉之内雖求如川中之庖已不可得王子周臣古文辭視余乃能黜險膚以爲實去䮞駁以爲醇約華縟以爲質變纎詭以爲淵淵乎其有先漢古文之風充充乎其進而未止也周臣有意於浙中之庖者歟欣賞不已因爲題其簡首
公元1642年
  郁逺士詩文序(壬午)
逺士嘗倣韓愈毛穎傳體作小傳三示人人讀之無仰天大笑纓索絶以爲古者滑稽之流既而逺士不自聊輒應里中推擇掾史日抱簿書立令側令指曰若爲吾書某牘即俯而書牘旦而入暮而出以爲有識之者曰是固向之爲滑稽者也逺士溷跡掾史復以其暇削荆握槧矻矻不休舉子結夏課者前後令廉得其所爲皆器異之而逺士之名亦駸駸聞於四方一日里中高㑹四方名士盡集主人舉觴屬客即席賦詩客多欠伸魚睨不能逺士乗醉操筆書數十紙竒氣然可一座大驚其思鋭而學贍皆此類也楚中潘鱗長尤愛逺士詩文嘗搜其篋得若干首刻之呉中逺士徴余一言爲序余謂古稱滑稽者莫東方曼倩今觀其因事納忠直切諫則自公孫弘以下不能及視枚臯郭舍人直奴𨽻耳逺士身處窮閻有當世之志以文爲戲而有憤時嫉俗主文譎諌之風異待詔金馬門農戰强國之計爲東方生有餘矣若其詩之律切清新覧者當自得之兹不具論
公元1644年
  嚴永思先生七十壽序(甲申)
韓愈史書不可輕爲自丘明遷固陳壽王隱諸家而下不免天刑人禍栁宗元反之以爲前數子者或出於不幸行事不合中道非以紀録褒貶故而然也二家之説以宗元爲得然余嘗妄論之天地間風雲水石禽蟲華蘤無情之物非能有愛憎報復於人也或者吟詠之小技穿穴幽隱搯擢瑣細得罪造物甚小而猶或以此致窮又况世之人傑鬼雄感慨不平之氣無所遇猶兾死而見伸乃作史者洗垢索瘢抑沒其事則其人之長恨天壤爲何如哉是宜退之所云亦有未必不然今夫酷吏文致人罪或不旋踵亡身赤族而惠慈之師明允之吏嘗以多所平反獲報於數世之後作史者苟懐平反之心以處之則其得報亦當與遷固諸人相反非有富貴福澤之加其身亦必康强老壽此又物理必然者也吾邑嚴永思先生讀史三十年嘗患司馬通鑑多所濶略遂爲發凡舉例是正其書闕者補之訛者訂之人有俶詭倜儻者收之文有關係治道者采之美如四皓安劉章章見於馬班之書而爲通鑑所不録惡如華太尉破壁取后僅見呉人所作曹瞞傳而爲通鑑輕信别白去取旁行敷落間見錯出大㫖歸於成人之美不以成敗論英雄不以聖賢大學之道一切非常可喜之士盖先生用心至仁先生於世泊然無所嗜天亦未嘗富貴福澤强加生長四朝太平遺民家有負郭之田門多載酒之客于于而行陽陽而樂不知老之將至是丘明遷固所深羡而不可得也傳曰仁者夀先生有焉余少懐述作之志牽於時不暇以爲年近四十始登一第今方請假南還終隱林壑先生卜隣未知得遂與否儌天之惠買地百弓貯書千巻俯而讀仰而思洗然盡去胸中癥結後修一經之無窮於生平之願畢矣猶恐搜竒不力疾惡之心太嚴於先生之道一無所得而深犯退之之所戒故於先生七十誕辰謹述其生平作史之意以爲而亦因以自朂先生讀之其爲我听然而釂一觴
  歸母陳夫人六十序(代)
公元1642年
穆皇帝御極季年上恬熙朝漸疎士大夫相習奉身資家之學而司宼歸公自釋中翰擢官黄門稍遷尚寳卿晚繇銀臺貳秋官數十年中清白一節可謂天下偉人矣當公之宦成室廬墊隘田畝不足以饘粥故衆以爲清雖公之立朝忠精居家孝友學古淹博它人一莫能至而槩以清蔽之猶之國僑以惠稱公叔文云不知者至有平津布被之疑及聞公之夫人糲食敝衣親執家苦無幾㣲見於顔色乃始歎息以爲不可及然居公之時亦僅歸美於公而已夫人之德以公掩猶公之德以清掩也洎公即世長君全卿才名耿亮公卿時時夫人慈撫之惠次君元卿尚幼夫人以嚴代慈朝夕訓以讀書修身睦族信友之道不數年鬱爲儒宗人始知夫人爲母之賢而益追誦其爲婦且歎司宼公之清白一節其得於夫人之所助不淺也夫公之清白一節出於天性所謂騶虞不殺竊脂之不榖也而以爲得於夫人之助不已過與攻苦食淡人情所不堪而豪華靡麗閨閣之所競慕舍閨閣之所競慕就人情所不堪此在君子得之於身而不能得之同室人夫不能得之同室之人則不必身通苞苴而其操固可敗矣昔王荆公虚名實行傾動天下自其買宅京師欲得修身齊家事事可法如司馬公者而與之爲鄰而嫁女用錦帳乃出於夫人所爲荆公不知然則近世賢人砥礪名節而敗於不見之地者可勝道哉謂夫人無助於公吾不信也嘗觀前史列女於潛德則稱孟光伯鸞隱逸光成之也於明達則稱山濤許允之婦謂允之出處二婦成之也而清節胡質吳隠之之流其室者甚難而姓氏不傳豈清者之行固不欲見知於人而并晦其室歟抑所謂至德固無得而稱也歟不然則其爲子若孫者不能推闡其德以見於也歟全卿才名耿亮如此元卿又將進爲世用知公德固不以清掩而夫人之德亦不以公掩也已孟冬二十八日夫人六十之誕辰同人千里貽書以介夀之辭見屬余以通家子義不敢因爲掇其大者書之爲序而夫人之壽考康寧諸君子固能言之矣
  陳母張孺人六十序(代)
往者陳靖甫先生博物好竒聞於四方四方之人自詩翁畫史竒材劍客彈棊格五馬醫灑削之屬挾一技者皆過從先生先生左圖右史旁列三代彞器引客就坐何所長客前自賛云何輙隨客所長應之客皆遜謝不及已而釃酒擊鮮絲肉間作窮日浹夕以爲常或值先生郊居輿馬僦直踴貴好客如此先生之家貫不逾中人先生髙朗絶不生産生産不見其落人多怪之間有於長君熙孟者熙孟爲具道其母張孺人節衣縮食操執家秉先生即有所需未嘗乏絶乏絶拮据以進不使先生知之於是聞者驚歎以爲孺人之賢不足以先生之髙也孺人大㕘明初公女公深中隱厚閨門雍孺人所得家教者深矣不偶然也先生觀化數年孺人始年六十是時長君學益成志益樹吳中推爲諸生祭酒諸孫五人皆賢而有文於是同邑諸君千里移書介夀之言屬余且曰君於陳氏稱世講宜知孺人尤詳孺人古列女誰比也余惟范史所載梁伯鸞夫婦人人能言之以先生伯鸞所謂易地皆然者也若方孺人亦惟德曜爲可雖然伯鸞賃舂時所謀者一身裘葛整理饘粥於潔齊一婦人能佐之矣德曜之賢於人者特以其必敬必戒也若先生布衣諸生門内嘗有數十人釂酒門外嘗有數十人仰食米鹽零雜一切責之孺人孺人皆能給之終其身無倦無德色非誠與才合者能之乎是故德曜易爲孺人伯鸞既歿史稱妻子扶風夫以伯鸞爲之父而其子無聞焉則其人之賢否可知德曜所處可知也夫王霸之妻不以蓬髮歴齒慙其子故與德曜同傳以德曜明達不足以處此然其得於天者或已嗇矣今孺人有熙孟爲之子熙孟之子猶子又賢也是故爲德曜難爲孺人易夫難者今人之所不可能也易者古人所不必得也能今人之所不可能古人所不必得其亦可樂也已遂書而寄之以復諸君子之請以侑孺人百年之觴以志余不獲躋堂之媿焉
  蘇母金孺人六十序
吾邑蘇氏世居湄浦之上以耕稼爲業二百年來士大夫所稱孝友肅雍有德有行之家也至泰醇先生績學爲鄉祭酒而長次君眉起眉聲繼之眉聲以易經鄉薦當世誦習其文擬諸淵雲鼂董之間一上公車罷歸杜門著書日侍孺人膝下與眉起賡閒居之賦補白華之詩用以燕樂其親而孺人康强悦豫饘粥而右孫子愉愉如也初孺人名家女幼嫺姆教孝恭慈儉聞於姻族既歸泰醇先生家道中落孺人椎髻操作攻苦食澹有人情之所不能堪者然祭祀酒食未嘗不潔齊也尊章之養未嘗不具醇醴甘毳盥浣□撋之節未嘗不整理也既而先生早殁二子孤露孺人亟延良師講授躬自訓以忠孝大節稍長擇交里中某某姓名知其人賢者輒喜試於有司小有利鈍不加譙訶眉聲登賢書亦無得色曰吾所喜者在此不在彼也惟孺人婦道而兼子以母道而兼父辛數十年得見其子之樹立爲當大賢而其身固已老矣淳耀古之賢母有樂其子與齊名者有剪髮供饌爲其子延四方竒士者有聞義養不聞禄養許其子不就科目高風淑行焜燿彤史然亦幸有大賢人焉以爲子故其母得藉之以傳即不幸而其子不賢母之傳與否未可必也孟子仁義禮智之德皆本於性而又以爲有命焉彼所爲髙風淑行其殆出乎其性者歟有是母適有是子其殆得乎其命者歟世稱君相造命然又以爲孝子百世本仁人天下之命則夫孝子仁人盡性以至於命其權固與君相等歟昔漢世赤眉銅馬之亂而劉平趙孝之徒至信格於盗賊唐至元和之後王澤竭矣而董召南隱居行義化及雞狗此皆性命精㣲極致不可思也不可言今天彝倫攸斁豺狼食人河決魚爛幾於不可收拾尚賴有仁人孝子蘇氏兄弟者本其孝友施於有政在家如董召南出爲公卿大臣劉平趙孝孺人内德隆茂將與漢晉以來諸賢母並傳豈不盛哉淳耀與眉聲同學同志同舉鄉往驅馳南北兩人如左右手也憶舟渡黄河中不寐眉聲爲述昔年大雪徒歩赴試歸自數十里外母氏倚門望之淳耀喟然歎息想見爲人親者之心焉今當孺人六十之誕辰得從侯子雍瞻傅子令融陳子義之後敬進一觴因述其世德以爲夀詞無虚美庶幾見而知之者
  唐翁壽序
今年七月七日唐宗魯先生六十之誕辰諸辱交於先生之子惟時某某咸謀所以先生而屬某執筆紀先生梗概且曰吳俗介夀之辭必託諸貴人鉅公先生體尚髙素榮利如土諛詞詭説其所吾屬以子交於惟時最久其知先生宜悉子當爲一言以侑先生觴且固惟時之志也余唯唯不敢以陋且僣辭余惟唐氏之先世隱德先生而早失怙恃廬産蕩析慨然屏去儒業居物於家視其時詘信而操其竒贏十年竟復其産且加廓焉然生平深耻陶白之術刻意厲行一本禮教不啻昔人之游於商賈而蹋稱折之者故其家亦終不甚穰也其家政嚴而有法有過從者見其子弟不跛倚坐不横肱其與人交衎衎樂易不爲嶄絶之行里中人皆愛而敬之稱唐翁性無喜愠惟時嘗謂予曰亮工自結童時粗習句讀家大人即訓以忠孝大義市肆有佳書必購置塾中已而亮工游鄉校試有司時有利鈍大人無幾見於顔色讀書它所旬日歸省大人必舉經史疑義詰難亮工對稱㫖則命酒爲樂曰子能是吾不羡富貴也是亮工與世推排十餘年不敢改操大人之教也余聞其言喟然歎曰先生之賢於人逺矣昔陶侃之母截髪易酒以燕范逵使其子有當世名史稱其賢予竊非之以爲才如士行何患不達其母既稱明智不能教以堅忍靜重而使之汲汲富貴無論士行有愧茅容其母亦異於尹焞之母矣至若陳萬年之在漢名在于定國杜延年間盖亦一時偉人也而教讇之言爲笑古今豈非重富貴而輕道義故歟繇此觀則先生之賢於人逺矣今惟時學成志樹業已祭酒諸生其它子姓詵詵振起克世其業而先生方與四三親故盃酒聚㑹談説山林魚鳥之樂暇則逃於浮屠相與推究其㫖吾於是知其心之不嬰於物而可以長年也已若夫世俗所稱駟馬髙盖鳴鐘列鼎之榮宜皆惟時所自有故不論獨論先生髙風潛德如此且以識諸子親愛之私云
公元1639年
  陸履長鄉兵議序(己卯)
公元1642年
籍民爲兵其制尚矣唐之抱真德裕能以節度使行之於一方宋之神宗安石不能天子宰相行之於天下其故何也盖抱真德裕節鎮之權其勢非有司所能格而其臨民近於天子宰相凡蠲徭租給弓矢第能否一切實意存焉故其法得行澤潞川蜀神宗安石之意未嘗不善也其去民逺其所倚以行法有司而已涑水氏云比户騷擾不遺一家王巖叟亦云羈縻之虐鞭笞之苦誅求之無天子宰相不知也而團教未成即又以番上困之故其法不得行於河北諸路今天下之言鄉兵者多矣其説皆原於抱真德裕而度其既行之後當與安石不殊盖亦幸而不見施行以得免於熙寧之擾也雖然内外交訌天下益急練民兵以紓正兵募兵之費以贍民兵豈非經武强兵之上䇿哉懲有宋之弊而謂此法必不可行是懲噎而廢食也吾友陸子履長著鄉兵一巻大意以編甲定户爲主八十家而出一人無唐世三丁税一三户擇一之每日赤仄一二無宋世質衣買弓之苦其它繁碎靡密曲爲之制如貫繩局使一望而曉雖今世抱真德裕其人吾知其斷斷可行王新有言弭盗所以安民安民又爲弭盗之本故開府䖍州掃除羣盜一以嚴保甲先務保甲嚴而盜無所竒功克成夫但行保甲而其效已如此况以鄉兵保甲以守寓戰如履長之説之精且變者哉語不云乎如有用我舉而措之可也
  易文自序
漢人得一經必聚五經諸儒共讀而詁之余嘗以此意讀易求之於詩得易之性情求之於禮得易之法度求之於書於春秋得易之事業乃至二十一史記載莊列諸子㣲言屈宋蘇李以下詩騷詞賦一巻一篇所見無非易者又恐其溺於文也端居靜思耳目精神以求焉如是者十有五年而未嘗測易之畔岸間出其餘爲制舉業非余好也前後所得率以之薦几席蟫蠧子蔚生顧從而掇拾後評之隲之猥授梓人流通凡若干首予亦不禁嗟夫易之道大矣自漢以降言易無慮千百家其精者發揮理性其觕者爲隂陽術數之言而其至觕者爲今之制舉業今誠以易道視之則其精者去太極已逺而其觕者亦不可以謂之非易譬猶天地内金瓦礫等爲一物而已矣余之此文方瓦礫天地所不棄也
  陳義扶近藝序
昌黎文學孟子者也歐陽子之文學韓子者也二子之似古人者神也貌也近代學古人者貌也惟制舉業亦然王唐以機法倡之於前歸胡以理氣振之於後讀思泉之文未有言其似守溪者也予聞思泉日置守溪之文於座右心慕手追久之乃以其博大名家思泉亦以昌黎學孟自况乃知先輩之嚴於師法精於用意如此今帖誦家或言古文或言先輩其所謂古文先輩襞績而已拘牽而已拘牽襞績不足以天下於是鹵莽一切反之以陋爲竒以腐爲新以俗爲雅以穢爲華而制舉業道日敗壊可歎也吾友陳義扶以髙竒之才斂入規矩盖常取機法於王唐理氣於歸胡矣其言曰軼理而背法非文墨守理法中土木據尊位而餓𨽻入嚴家亦非文也於是精之以濓洛關閩性命之書博之以遷固韓歐雅正之文上有所規下有所逮正有所本旁有所㕘然後研精覃思一於制舉業發之讀其文如齊魯大儒揖讓興俯朝堂也如大將用兵八門六花也如丸投區矢赴的流雲在岫而風出之也如湖江之水藴珠涵璧而吐吞羲娥於戲可謂自名其家者歟可謂古人之神而遺其貌者歟以王唐歸胡救今文之敝以扶之文救王唐歸胡之敝其誰能易之浮沉諸生十年文益精而其收效與今之陋腐穢俗者等且不若焉論者誹譽相半於是不能自釋以決於余余昌黎之文不云大怪小怪乎歐陽子之文小子不有之者乎卒之怪且議者不能使二子不傳二子之誠於爲文吾子文誠則必傳其何有一遇扶起而笑曰善哉黄子張吾軍也遂刻其稿若干篇以行
  陳義文稿序(壬午)
吾友陳義扶嘗刻其稿二十篇問世而余爲序之以謂扶之文取機法於王唐理氣於歸胡精之以濓洛關閩性命之書博之以遷固韓歐雅正之文上有所規下有所逮正有所本旁有所參然後研精覃思自名其家出其餘力足以今文與今之僞爲先正之文之弊而其收效反遜於今人故論者誹譽相半然而扶之於爲文則可謂誠矣誠則必傳一遇不足道也盖予之推服如此未幾扶以羲經舉於鄉闈中擬冠多士者數日而姑抑爲第二人墨義既出都人士捧手歎賞以爲斯文之美如珤金虹璧雖抑揚其價而金與璧自如也時余亦與義扶同於是扶彚梓其稿以行復使予序之余惟主者之評扶也曰無欺人之言無媚人之韻是即予前序之所謂誠也誠於文者必遇予言則既騐矣而誠於文者必傳余言不騐者乎雖然扶之誠於文也則以其誠於人者爲之本也今夫之有張均蘇涣其詩未嘗不本於風騷宋之有丁謂吕惠卿其文未嘗不本於經術彼其詩若文可謂誠矣而後世卒莫取以爲法者無他以其不誠於爲人也今扶孝於其親而信於朋友其持已也匑匑然若有所畏謀道也菑然惟恐失之視名利脱髮進取不得已所謂誠於其爲人者也以此爲人以此爲文其視世之抽青嫓白梔言蠟貌追取時俗之好與夫昔人云鳳鳴而鷙翰孔子讀而儀秦行者相去爲何如哉余既自幸其言之有中而又樂與義交勉將來也故亟稱扶之爲人以告世且自勗焉是爲序
  金懐節時
東漢諸君子以德行者莫荀季和陳太丘氏是二君子皆闇篤無文者也而季和之後有才八人太丘之後世卿彬彬彧彧何其祖父之質而子孫之文也盖文者質之餘也子孫文祖父之質之餘也祖父文教文勝則質漓矣夫子孫之質日漓則子孫將不能有其文是故韓愈之文比於荀揚而其子有不識字之誚李杜之詩上規風雅宗武伯禽無聞文勝也夫祖父以質教而子孫文應則質有其文質有其文則文之行於世也益遠此荀陳二氏之後所以多賢歟吾邑金羣玉先生以孝至行一鄉宗自士大夫兒童厮役無異言及其歿也臨哭者皆失聲子孫不知姓氏論者方之太丘季和有過之無不及焉其長君爲吾友爾而懐節則先生之孫爾宗之子也爾宗之所聞於先生者皆忠信孝友立身事君處朋友之道懐節之所聞於爾者皆先生之道也吾嘗與懐節處矣朝而肄業晝而服習夕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其修於身者粹如也其積於學者充如也其發於文辭間者沛如也是宜其制舉業文淵灝博英華瓌麗吾黨屈服異日懐節立朝經術便宜發明家學當如荀氏之慈明仲豫有功於人有紀於史則陳氏之元方長文不足慕也㑹懐節刻其制舉業若干首以行而予爲序之如先生諸孫七人皆賢有文懐節爲之長
  陸子百義序
制義之所言者理與事而已理則古人往矣吾不能面質其然否於毫分之間惟取鎔傳注不爲所汨而後達於文辭者爲至事比物連類博取約出大足以極萬物之狀而細足以瑰怪之文此二者未能或舍也然以今之爲制義者觀之則有二弊焉言理而失者拘守繩尺無所發明其弊至於質木痟酸咀之無有言事而失者穿蠧淫辭移此儷彼其弊又如美錦覆阱履之立陷是二者余皆病之且夫六經之後言事者備於史言理者詳於子史之所以推遷固者以其羅絡千載善敗得失的然可見此以理言事也子之所以推荀揚文中者以其各言所明𩥫駁互見而其精者固可施諸萬世此以事言理也夫事理而後可以立言合事理以立言而後射策決科之文與古文辭等今人反之欲以此譯聖經應王繆種流傳豈不可歎哉吾友陸道協才髙智多未及讀書四庫其意毅然欲追唐宋作者近代能言之家蔑如所爲制舉業精於擇理而辨於論事當其震蕩捭闔竒氣鋒出韓白提百萬衆鏖戰河山之間定而觀焉則又粹然以清盎然以和盖駸駸乎入古人之室矣㑹道協刻其稿百篇問世屬予序之余爲述其所如此以告世之讀道協文者若夫道協爲人寛通靚深貌若子房而志烈恢然有翁歸文武之器此又非余所能測矣
  呉見末行巻序(壬午)
呉子見末文章江左垂二十年今始舉於鄉余獲與見末同榜相遇金陵極論文章利病風氣開塞故以及今離經畔道者因相與推案大笑聲撼江水水鳥磔磔飛去呉子執予手言曰吾於時文無所好獨好子文又曰子之文甚似曾王余笑曰子言過矣吾非能似曾王者直好王者宋潛溪評曾氏之文以爲信口談無三代禮樂其評王氏之文謂如海外竒香風水嚙蝕木質俱盡唯真液靳然而存今於制舉義中求足以當此二評者非吳子而誰乎吳子之文舂融而不迫醇質而有光子固氏之作也嚴勁而能裁古雅有體介甫氏之作也然則曾王之文乃呉子所自有耳而余何能爲彼哉呉子曰子與余之文無有同乎曰有取理觧先儒未嘗守訓詁取氣脈古文未嘗剽賊言取矩法先軰未嘗瞡瞡於程尺之内是則二人之所同也雖然吾與子其可自畫乎哉進此而居省寺則有疏議之文史館則有制誥文紀一代事蹟實録直書則當學遷固文玩神明嚅嚌聖涯通天地人而爲言則當學六經之文吾與子其可自畫乎哉呉子曰子言善矣吾適有制百篇世子即書吾二人往復言以交勉之意焉其可乎予唯唯因退而書之
  徐定侯行巻
公元1644年
國家重熙累洽垂三百年一旦崇禎甲申之變河決魚爛幾於不可收拾逮夫世遘中興天下顒顒思治矣而寇未即殲民未即安者其故何哉士大夫才多而氣弱也才者所以用世也氣者所以用才也氣有餘則激不足則弱激與弱均非所以善其才而弱爲甚昔者東漢之末士大夫競爲危言訐辭汙穢朝廷批抵卿寺卒至以身塞禍而國家亂亡隨之其氣激也南宋之末士大夫伈伈俔俔拱手圜視以苟歳月同父謂之風痺不知痛癢積數十年而國亦亡其氣弱也今天下之患不在於類東漢在於南宋吾嘗與一二識者憂之間亦執此意以論文以爲制科之弊庸虚狹陋戍削單疎剽剥割裂冗㳫浮蔓其惡不可勝數一言以蔽之曰弱而已善夫昌黎韓氏之言曰氣水也言浮物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浮氣之與言猶是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髙下者皆宜斯言也其吾友徐子定侯定侯之文於物理事變無所不窮三代兩漢能言無所不倣於性情無所不抒於矩法無所不合森乎如翔鴻班馬之行也渾乎如滄江八月之濤也凛乎如壯士怒髪上指而色不變也充乎如元夫碩士雍容鳴佩風采炤爛牢籠怪竒穿穴險固破豔冶之堅陣雕巧酋帥其殆昔人所謂氣髙天下乃克爲之者定侯生長右族髙曾以下至尊大父先生尊甫先生皆學有淵源爲世偉人難弟侯復互相師友壯盛之氣全注語是以年未勝冠與儀同舉於鄉未幾進㨗南宫天下誦習其文咸謂賈生終童復出於世也今定侯筮仕山隂政績美行追配趙清獻范希文諸公璽書召用海宇乂安有日若其操筆授簡亦必爲天子平淮之碑勒摩崖之頌不止見竒制舉業而已也余與定侯同年生風期相尚恒有祖生我之歎兹者定侯版行國門之文猥以弁詞見屬輙爲道其素所感慨於世者而欲救之以定侯之人與其文余之傾倒定侯者至矣
  董聖褒房稿
世之論文者恒曰某某能開某某復古以爲不然夫文未有不復古而能開宗者也詩至於杜文至於韓栁天下之所稱開宗者也然李杜以前盧駱沈宋稱作者而不無尚沿齊梁之餘波至少陵一則風騷再則陶謝太白慨然大雅不作爲任是李杜之於詩不過復古而已前乎韓栁燕許大手筆然其體制駢偶去古甚逺至昌黎始能本原三代兩漢力追孟荀遷固子厚云參榖梁參之孟荀參之莊老國語離騷太史諸書而後爲文韓栁之於不過復古而已復古以爲詩文詩文能事天下後世之言詩文者皆範圍焉吾故曰未有不復古而能開宗者也二十年來制舉業凡數變始剽諸子繼填六經繼又傅㑹諸史近則六朝丹雘粉澤無不竊焉其作俑者咸自以爲竒創不移時聲色俱腐讀者嘔噦從之矣此無他惟其不能復古毘陵震澤先正文所古也先正理法氣機變通生焉所謂復古也董子聖褒起於毘陵爲文精於理而嚴於法厚於氣而靈於機齋房九莖清廟三歎之瑟神采流渙而音節霏微以方其鄉荆川方山諸公風流彌卲神理一也甚矣聖褒之能復古今年褒舉於鄉其爲四方所尸祝吾知後數十年學者之宗師聖褒亦如聖褒之宗師前哲無疑也聖褒爲人澹泊堅靜在貧如客頃過疁城與余數共晨夕汪然不見涯涘吾又以知聖褒之皆本於聖褒之人也然則以聖褒之能開宗能復古者其猶輕量已夫
  州邑文紀序(代)
洪都萬侯來涖吾邑甫踰年邑之管庫清訟獄理徭賦平侯旅進諸生試之其甲等者共以爲宜而其下第者亦黙以服久之太倉州大夫去官上人檄侯往攝其事疁之人惟恐其果攝也婁之人惟恐不果攝也相與詰難良久侯竟往攝州事數閲月以返其在婁時治與其所以考較諸士者亦如疁於是侯於聽政之暇彚其州邑試牘及士子平日所䞇之文選而梓之而國門之未懸者名山未及藏者皆附見焉刻成郵書屬予爲序予惟婁東之重於天下久矣三百年來鴻生碩師先輩望言於此邦者譬之粤無鎛燕無函非無鎛與函也夫人而能爲鎛與函也近則海内通經學古之家皆以婁東爲功首士或竊其緒論者輙登巍科四方負笈出遊者有不至婁東而返則慚愧不敢比於人數然則東之震耀鏗鍧無所用予讃述矣獨吾疁人士素朴茂科目少於旁邑天下之稱壯縣不屬焉然士之讀書嗜古師法者視旁邑亦差過之言古者率知泝唐宋以進於秦漢師其意不師其詞其剽剥形摹緝拾字句者則曰此非文也言詩歌者率知泝三唐以進於漢魏博取爲工以自然爲至其比擬荒澁造作纖巧者則曰此非詩也父以此子兄以此弟子弟推其㫖以見於時文大抵雅而澤華而不靡傳注不失之拘本經史而不失之雜而其才氣振踔者則又極其奔詣蘄至乎古之立言而後止徒以吾疁爲天下窮處士子寡交遊逺聲譽旁邑猥以疁爲少文於戲於侯之此選亦可以知邑治之大都矣予聞先漢循吏首推文翁治至使人爭欲爲學官子弟蜀地之學比於齊魯可謂盛矣然不能如黄次公郡守入爲宰相以孝文方黄老今朝加意作人侯之治績既爲天下最而其所誘進學者如此吾知其將來洊膺異數不但璽書增秩而已也是爲序
公元1642年
  兩徐子合稿序(壬午)
公元1644年
蔚生汝馨兄弟髙文篤行於邑中而皆出吾友侯雍瞻之門雍瞻論文引繩别分片善不掩㣲纇必指如漢廷老平反疑獄國工診疾見垣一方居平誦言曰凡爲文章必使神理法達氣勢薌澤之間而後文無氣色是山無烟草木也又曰吾之斤斤二三子者非以爲而已也人能平其心易其氣與聖賢之理相傳而行則爲人之道亦不逺矣是二説者余皆韙之邑中少俊遊雍瞻門者類能推闡師説彬彬彧彧讀書削行日有聞矣而兩徐子實爲之首雖同遊多竒士皆以爲不及昔人作唐主客圖每推一人爲主則必有數入室又擇其尤者爲上入室今吾黨論人與文者固必雍瞻爲之主而其上入室者則兩徐也夫雍瞻之人與文其雄於壇坫而重於鼎呂者垂二十年則遊於其門而入室焉者其人與文之淵源不亦深且逺哉兩徐勉之郭林宗弘奬風流則必有茅容孟敏爲其徒有韓退之起衰八代則必有李翺皇甫湜其後是數子者皆以得所依歸而後傳其可傳本則必有在矣兩徐子方版行其文屬予一言爲序余於蔚生僚婿汝馨與吾弟偉恭同學又皆以予爲與於斯文者也於是乎
  上谷五子新撰評詞
評詩者以深穩端潤爲上以怒張筋脈屈折生柴之態爲下惟文亦然唐之能言二宋能言者五皆充然粹然不得已而竒生焉爾余往以此記原記原不狂余言故其爲文緩急豐約動中精要章止句絶餘思滿衍盖才髙氣竒而能以什一藏千百者視世之求髙求竒而卒於不髙不竒者相去萬萬矣記原博覧墳籍抉精剔華詩古文斐然可觀
栁子之推昌黎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裴晉公則譏之曰恃其絶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爲戲余嘗以此古人之文竒逸者多溢出於理而守法者或不足於竒盖自班馬已然其他乎若幾道於時文則可謂竒矣法矣昔評其文如園林雨過雕葩刷芒又如上隂兵截然而下今亦無以易斯言
研德幾道同齒好古力學亦相頡頏研德之文必也清新俊逸水芙蓉倚風獨笑清新之謂也千金駿馬注坡驀澗俊逸之謂也昔少陵以此太白而後小儒言以少陵太白故僅比之庾鮑此囈語耳夫文至於清新俊逸則天下之美盡矣㡬道研德所爲古文雄富今但其時如此
雲俱之文吾欲以輕清蔽之或曰雲俱沉思獨往不阡不陌汗瀾卓詭詰曲幽異讀者爲之舌撟不能下口呿而不能輕清果足蔽之乎曰子不見雲之在天乎頃刻百變不知輕清故也地産之精者莫如金玉瑞者莫麟鳳然而不能爲鳳金不能爲玉者輕清不足也是輕清而後變化變化而後謂之
智含今世聖童也八九歲時爲文操筆立就淵然有竒氣可誦今其年僅成童耳於經史無不窺於騷賦古文無不學即其制舉業亦屢變而益工矣或曰成弘名家或曰漢魏文字雖予亦不能異也余聞湯義仍先生傳世之文皆十餘齡時所作然竊怪義仍先生古文不能逺過其時義今智含之時義固已突過義仍矣其古學日進如水湧而山出今之君子足以方之
  暹社題辭
少俊之應童子科六人朱子旭徐汝馨陳求章建純兄弟暨吾弟獻臣偉恭也其齒自弱冠成童其學各宗一師其人或聚處一室遥相應和其文瑰富精工清通秀傑不相蹈襲而能彼此相濟雖所詣不必止此然持此示人人已服之矣於是諸子各鋟其文十篇合爲一集以代繕書應索者刻成以質於余余告之曰朱子有言文字筆力筆路筆路隨時增益筆力自二十餘已定㫖哉言也子美夔州之詩頓挫沉鬰東坡海外之文精深華妙此筆路也誦雲垂海立之篇觀帶餘馬後之句已知其晩年所造如此此筆力也雖然此言乎文爾朝賢而夕佞惡始而美終人之爲人豈有也哉諸子勉之鳳鳴而鷙翰毋孔子讀而儀秦十年之後質諸是編使人疑其文之無定而信其行之有定也則善矣
 
 
 
 
 
 
 
 
 
 陶菴全集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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