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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自动笺注)
欽定四庫全書
 文集巻四
            明何喬新
 史論
  
   周使趙匡胤帥師禦漢至陳橋匡胤自立而還
帝王之興有以禪讓得天下者舜禹是也有以征誅得天下者湯武是也其迹雖殊其極一也三代而下享國長乆漢唐宋而已漢髙帝起兵泗上誅秦之無討羽弑君雖徳非湯武庶㡬征誅之義焉若唐宋之取天下禪讓之名以掩簒奪之實其去魏晉宋齊梁無幾耳觀其失之者則曰禪位得之者則曰受禪果如其言後世舜禹亦何多耶唐無庸議矣宋太祖北面周室東征西伐不為無功尊爵豐禄其報不薄一旦世宗棄世恭帝嗣位危疑之際遽萌簒竊之心黄袍加身返戈内嚮拊其背而奪之顧其假詞陶穀而欲比迹唐虞嗚呼不知舜禹禪讓果若是耶穀之禪詔果可以天下後世或謂當是五季之亂已極恭帝幼冲藩鎮窺窬太祖不取亦将有逼而奪之者安可匹夫小諒而忘撥亂大計哉是不然諸葛亮禪之闇而取之則西蜀底定謝安穆宗之幼而取之則江東可興矣然二子終身北面不忍取者以君臣大義不可干也使太祖追念世宗厚恩而報之於恭帝亮之禪如安之輔穆宗則衰可興亂可撥而天下國家矣不此之圖顧乃孤弱廢主自立謂其無利天下之心吾不信嗚呼始也以母老子幼得之終也亦以母老子幼而失之孰謂天道無知
   贈周副都指揮使韓通中書令
古之英君誼辟必褒死節之臣雖素所仇怨不敢遺焉所以為人臣勸也必黜失節之士雖有功於我不敢私焉所以為人臣戒也漢髙帝丁公而賞季布唐太宗裴寂而贈堯君素葢審于此陳橋之變太祖擁衆而返韓通禁旅禦之使其謀得行太祖成敗未可知也王彦昇意圖富貴逐而殺之妻子俱死可謂能為太祖除害矣然太祖嘉通之死追贈中書令彦昇擅殺終身不得節鉞太祖豈懵於賞罰者哉盖其為天下後世慮者深矣使吾之臣皆若焉當旤變之際乃心帝室則吾之子孫有不安者乎吾之臣皆若彦昇焉當搶攘之時心思外濟則吾之子孫有不危者乎太祖之為天下後世慮誠深矣豈徒不脩私怨賞私而已中行穆子好惡不愆民知所適終宋之世人臣多以節義著稱李若水張叔夜效死完顔入汴之日李芾文天祥盡節蒙古南牧之時豈非太祖此舉有以激勵士心歟後之人君忿嫉死義之臣加以屠戮之慘崇奨賣國之徒極其爵位之隆者聞太祖此舉亦可以少省哉
   遣使賑貸州立太廟祖考
王者建極垂統傳數百年而後傾者非專以天命而已初政規模固有大過人者焉武王克商之初封比干墓式商容閭散鹿臺之財鉅橋惇信明義崇徳報功八百年之基業於此漢髙帝入關之初約法三章存問父老立社施恩復租稅舉三老四百年之氣象見於此矣宋太祖戎旅之中踐九五之位其所得天下者五代諸君亦豈甚相逺哉及其發令敷政規模弘逺乃與五代諸君頓殊是故追贈韓通義足以勵士節賑貸諸州恩足以人心矣追祖考事先孝昭親臨太學崇儒之道盡矣遣使田所以革兼并之奸課民農所以衣食之本凡此數者隠然有周武漢髙之氣象至於州兵以入衛而雄藩䟦扈之勢衰罷功臣以就鎮而强将専兵之弊息乃其撥亂返正大端也梁唐晉漢周之初政規模曽有是哉卒之名藩大将俯首聽命僣王叛國以次削平傳世十七歴年三百過唐而亞於漢也宜哉
   以大梁為東京開封府洛陽西京河南府
昔婁敬說漢髙帝曰周都洛邑有徳則易以王無徳亦易以亡予以其說未之盡也夫文武都豐鎬僻在西積徳絫仁其興也勃焉始皇都闗中太華為城黄河為池仁義不施其亡也忽焉有徳無往不王無徳無徃而不亡豈特洛邑為然哉然古之王天下者莫不擇形勝之地而都之以為子孫無疆之業髙帝長安光武洛陽豈不形勢不如徳哉葢帝都天下根本根本固雖有凉徳尚可少延根本不固一有失徳則振之而仆撼之而折矣是知王天下者以徳為先而形勢不可緩也宋有天下前都于汴後都于杭何其昧於所擇耶豈其子孫皆有三五之徳耶夫北方之可都者莫長安南方之可都者莫金陵汴雖中原地然濁流洋洋四出夷曠形勝之所也杭雖重江之險然其土舄鹵其民膬弱亦非王所宜都太祖長安而都汴髙宗金陵而都杭豈非昧於所擇而不為子孫長逺之慮者乎故前之都汴也金人長驅抵其城下畧無闗河之阻後之都杭也苟安東南終不能復中原尺寸是豈徳薄而然哉亦以形勢弱也太祖蓋嘗有志都長矣以太宗之諌而止嗚呼太祖創業英武之君且奪於太宗之諫而不審定都吾於髙宗夫何尤
   太祖㣲行或諌其輕出笑曰帝王之興自有天命周世宗見諸将方面大耳者皆殺之我終日侍側不能害也我若應為天下主誰能圖之不然深居閉户何益
司馬文正公周世宗五代賢君惜其享年不永天命歸宋予亦以為然及觀宋太祖之言乃知世宗忌刻好殺享祚不永固宜禍變之來也無窮英雄豪傑之生也無盡所忌在此而其為患者或在彼也在此者受吾誅而在彼者或為吾患也焉用以疑忌之心而淫刑以逞哉世宗習見五代之君皆起於鷙悍武夫故諸將方面大耳者皆殺之其慮患可謂宻矣然而廢其子取其國者乃終日侍側㸃檢耳彼有天之成命又可得而殺耶古之人殺一不辜得天不為世宗欲利其後嗣而多殺不辜固已違天咈理矣安得享祚之永乎自古帝王以疑而妄殺者多矣不獨世宗為然始皇匈奴亡秦而伐之宋文帝義康為變而殺之隋煬帝李渾取隋而族之唐太宗李君羡代唐而誅之然而亡秦胡亥匈奴也登合殿者子劭非義康也受隋禪者公非李渾也殺唐子孫殆盡武曌君羡也詩曰魚網之設鴻則罹之易曰或繫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人君惡用以疑而妄殺哉若宋太祖可謂君人之度矣其言曰帝王之興自有天命明主之言也是以降王僭主咸見優容宿仇舊怨無所屠戮享國長逺子孫屢僨而復興不亦宜乎
   昭憲太后疾革太祖曰汝所以得天下正由柴氏使幼兒主之耳汝萬嵗後當傳位于汝弟能立長君社稷之福也太祖泣曰敢不如教
王天下者父死而子繼祖歿而孫承此古今常經天下正義武王天下不傳周公而傳之成王髙帝天下不傳文信君而傳之惠帝豈古之聖王英亦皆私於其子哉誠以常經正義不可違也而昭憲太后之命太祖顧欲舍子而傳弟夫太祖奮自戎行執干犯霜露斬艾四方荆棘積功累業遂膺寶命固欲傳之子以為萬世不㧞之業也母子之心豈不能察此心哉而昭憲乃有是命何也蓋嘗求其故矣陳橋之變匡義有力兄終弟及有心神器乆矣詎肯安於晉王而已母子之間必有宻謀意者昭憲溺愛少子亦如婁太后欲立常山王演獨孤后欲立晉王廣當是太祖無恙百嵗徳昭徳芳之壮與否未可知也昭憲雖賢且智豈能逆知身後之事哉何以柴氏幼兒天下而脅太祖然則昭憲之命
盖出於匡義之謀歟太祖泣而受教黽勉從之耳非其情也故終身立徳昭為太子不立匡義太弟寢疾夕召入寢殿蓋將二三德焉此所以宫人盡屏俄而上崩之禍歟予謂春秋之義大居正昭憲之命咈常經正義太祖雖違之可也
   殿前副都㸃檢髙懷徳五人罷兵就鎮
嗚呼自有唐失馭宇縣分崩藩鎮之勢始强甲兵租賦以為已私生殺予奪不出上命為其君者撫之以恩則驕繩之以法則怨譬若蛇虎然喜則馴怒則噬耳當是時上馭下握蛇騎虎惴惴惟恐其見噬下之視上若鴟張鷹搏惟欲抉裂以快其心陵夷至于五代朝廷日削藩鎮日强則天子之廢置宰相之死生皆繋其喜怒耳雖以莊宗剛斷世宗英武輔以郭
崇韜李穀王朴智畧之臣熟視無可柰何孰謂杯酒之間能使之帖然聴命宋太祖天下至是纔兩期耳若髙懷徳石守信王審琦之徒非潛龍故人佐命之元勛也然從容懽洽之際示之以誠心諭之以大計而彼五人者㒺不感泣稱謝罷兵就鎮不煩干戈不動聲色不費茅土之封不必葅醢之戮而百餘年之蛇蟠蚓結一旦散釋而無餘是則太祖睿謀英斷固非莊宗世宗所及趙普智畧亦豈崇韜所能彷彿或謂之國所以漸弱燕雲所以不復者蓋原於此嗚呼使藩鎮不削則禍亂相仍宋之基業一傳再傳而失之矣豈徒國勢之弱乎吾恐汴洛土宇不能保况能逺有燕雲
   黜鄭起楊徽之縣令
古昔興王之君不以私恩而賞不以私怨而罰蓋以天下為度也雍齒窘辱髙帝矣而髙帝卒侯之魏徵嘗勸隠太子太宗矣而太宗卒相之英君之度蓋如此鄭起楊徽之周世宗之時宋太祖威望日隆度其必不利社稷或貽書宰相宻告其君非惟先見之明且有憂國之忠也天下已定神器有歸亦何追憾哉而太祖不忘宿怨黜為縣令帝王大度有愧髙帝太宗矣且盍思之韓通非謀率兵拒我者乎既追命以官董遵誨非憑父勢侮我者乎亦不録其過顧於徽之不能何哉雖然徽之未盡善也革命之初引身而去以全其節斯善矣居宋之官食宋之禄戀戀不能亦何不知恥耶
公元966年
   初太祖将改元諭宰相年號須擇前代未有者及平蜀宫人入宫見其鏡背有識乾徳四年鑄者召翰林學士竇儀問之曰此必蜀物蜀主嘗有此號悅曰作相須讀書人由是益重儒者
宰相之職所以天子耿命而昭人文者也古之命相必用儒者豈徒取其記問該洽詞藻敏贍而已哉葢以其知天地變化道明皇王制作之源通乎古今事變詳察興衰理亂之故究乎禮樂刑政之本可以經邦弘化可以亮采惠疇可以亮天可以皇極如虞之皋益商之伊傅周之周召已然時君世主顧謂儒者迂闊不足用而其擇相也或以刀筆小吏或以蹶張武夫或以目不知書使典宰相不必讀書不必有文也能奉行文書斯可矣嗚呼迂闊不可用者章句之儒耳彼明體適用之儒若皋益伊傅周召者又何迂闊之有柰何捨此而使不學無術者汙我台司宋太祖五代衰亂之後趙普魏仁浦皆以俗吏致位宰相是以目前僭國年號不能知而襲用之况其逺且大者耶及帝召問竇儀慨然興嘆謂作相須讀書人蓋悟儒者有益天下國家矣故終宋之世儒臣頗獲進用范仲淹歐陽修司馬光雖非皋益伊傅周召之臣然終非章句之儒可及也惜夫一代真儒若周若程若張若朱者擯之斥之而不見用又豈所謂畫龍不好真龍者耶嗟夫天下未嘗真儒儒者未嘗不可為人上者毋以已之不知而謂天下真儒亦毋以迂儒可鄙而槩謂儒者不可庶幾乎名世之儒出焉
   河决澶州通判姚恕坐不即以聞棄市初恕為開封判官趙普閽者不為通恕怒而去由是憾之竟坐法誅投其屍于河
宰相秉國之鈞生殺廢置一出至公然後可以天下之心而賛天子之治少有私焉則君子非之四海之而怨刺興矣趙普之為相何其忮刻之甚耶黄河之决亦以燮理非才隂陽不和故爾恕雖不即以聞罪不至太祖寛仁之君尤慎用刑之譖豈遽加恕以大辟不知灾由已致上章待罪故乃委罪于恕以快其私忿既刑之于市又投之于河忮刻如此盧杞元載所為亦豈大相逺哉盧多遜之譖蓋有由然不可盡以為妄也太祖在位頗少過舉然以故殺雷徳驤其為盛徳之累大矣
   命宰輔日録時政史館
史氏之職萬世是非繫焉古之為史者凡君之仁暴臣之忠邪政之得失隠而椒房燕眤之語顯而楓陛奏對之言莫不直書不敢隠厚不可誘也嚴刑不可奪也天子之尊宰相之貴不可得增損也故謂之實録兩漢而降此意猶存其所紀載多得其實尚可信也自唐太宗内多慚徳懼人議已始欲觀史當時無南董之徒以死拒之於是史始失職是非之公廢矣歴代相承遂為故事其脩也以宰相監之其成也又使上之彼皆畏威懼禍尚敢示其直筆之公哉至宋太祖又命宰輔日録時政史館所謂時政有善惡有當有否君相之而後行者也今使宰輔録送史館彼為宰輔欲求後世之名而懼君子之議善而當者必潤色具書惡而否者必棄置不録史臣據所録以書之是非公安在哉嗚呼唐宋以來之史不可信者多矣忠賢雋烈之迹蓋有不幸而不紀者矣檮杌嵬瑣之奸亦有幸而不書者矣追求本實太祖作俑也有天下者力於為善而已記事記言之職歸諸史人主不親覽焉宰相監脩藏之金匱石室不上庶乎史得其職而萬世是非明矣
公元266年
   太祖有疾晉王光義入侍宦官宫婢不得俄而上崩晉王即位
宋太祖之崩史載晉王離席遜避之狀與宋后母托命之言學者多疑之而不得其說以予考之太祖蓋死於弑也第史臣不敢直書夫人之將死必眷眷妻子上智所不免也豈有大漸之夕而宋后不侍側徳昭徳芳不問安蓋必有屏之而不得見者矣此可知其弑者一也富室子將死以千金之産遺其弟亦将感悼不已事嫂如母撫姪如子豈有天下於其兄而其嫂殯於外舍其姪不得其死是何報兄之薄耶此可知其弑者二也太祖果挈天下以傳其弟吾知其為弟者哀戚滿容不忍遽承今也不踰年而改元惟恐寶之號尚接耳革命之際不是過矣此可知其弑者三也傳天下大事非不使人與聞者也必将召集羣臣道揚末命使臣民知之今也将相大臣不獲宦官宫妾不得近侍何為乎此可知其弑者四也况以大位諸弟則嫂亦將有徳色於其叔矣何至愕然驚呼欲托以命此可知其弑者五也以此五者推之太宗欲逭弑君之罪其可或曰近時文江劉文介公儼貢士舉此事為問當時對者謂太祖太宗友愛素篤必無它文介置之上第今子謂太祖死於弑然則文介之見非歟曰文介景泰之末危疑之際其言蓋有諷焉是豈萬世定論
   太宗太原遂伐遼圍幽州及遼耶律格戰于髙梁河敗績乃還
契丹據有幽薊數十年中阨塞之地皆入其封疆衣冠之族皆為之效用精銳之卒皆聽其驅使無事執戈疾視有事䇿馬以南馳故幽薊不復中國大患也然强悍之遼弓勁馬肥復之亦豈易易耶崔翰謂所當乘者勢也不可失者時也其說似矣然當是時以勢言之則我師已疲以時言之則彼國無釁以疲勞之師伐無釁之遼是豈必勝之䇿哉翰之說謬矣為太宗計者宜命潘美太原曹彬真定劉廷讓闗南内耕戰講和好遲以數年兵精食足然後真定之兵出飛狐太原之兵出鴈門闗南之兵出髙陽竒兵直抵榆闗以斷其援師則興格色珍與涿易諸将如罝中兎圍中之鹿不降則死耳計不出此而欲以一戰定之髙梁敗死塗地驢車疾驅僅而得免豈非翰之謬計太宗過聴而然歟
   趙普使柴禹錫等告秦王廷美驕恣将有隂謀帝疑之召諭以昭憲太后遺㫖對曰太祖已悮陛下豈容再悮廷美得罪
公元963年
趙普太祖帝業攄猷宣力一代之元勛也然迹其行事而察其心乃刀筆猾胥市利小人耳夫昭憲太后遺㫖有無不可知使審有是命歟當曰先后顧命不可陛下萬嵗後當傳秦王以及徳芳庶幾先后在天之靈使無是命歟當曰先帝創業艱難不可使其子不得享之異日神器當授徳芳今乃曰太祖已悮陛下豈容再悮是何言之謬歟得非追憾太祖罷其相位而進是說歟且亦思太祖所以罷己者乎夜幸其第嫂呼其妻帝之恩禮何如南唐白金吴越海物命之受而不疑帝之恩禮何如何以末年顧待之薄圖今日樞軸之寵嗾奸人告變邪說逢君知利而不知顧身不顧國此猾胥所為大臣之道耶嗚呼真小人
公元976年
   太宗即位之初命秦王廷美開封徳昭徳芳等皆稱皇子徳昭不得其死徳芳相繼夭歿廷美始不自安柴禹錫上變以揺之遂貶廷美涪陵縣公復其子為皇姪女落皇女公主之號
甚哉太宗用心之險也夫天子之子皇子諸王之子王子名號品秩截然不可未有以其異日當為天子而豫稱其子為皇子女為皇女者也太宗此舉特以愚弄其弟而己意者太祖之崩宗室王公必有竊議太宗恐其因廷美舉事也因以此非常不正之號而慰其心蓋使廷美知有次及之勢而不動然後徐為之計耳彼廷美愚人以為吾子皇子矣吾女為皇女矣吾為天子亦何疑哉及徳昭不得其死徳芳相繼夭歿乃覺其兄之意而自安於是禹錫上變趙普進謀王溥四十七人集議涪陵之命下矣險矣哉太宗用心廷美在其術中而不悟卒之憂悸而死可哀也已
   太宗勤于讀書自已至申然後釋巻史館太平御覽一千巻日進三巻宋琪勞悴為諫帝曰開巻有益不為勞也
帝王之學與士庶異非欲尋章摘句如世之經生亦非欲雕蟲篆刻如世之文士也在知其要而己書之所當讀者莫要於四書五經其所載者皆正心修身本經世保邦之道也其次歴代之史其所紀者治亂興衰之迹善可為法惡可為戒也廣厦下細旃之上諷訟其詞涵泳其理反之身心措之事業其為益也大矣何以泛覽為哉太宗勤於讀書自己至申其用志非不勤也太平御覽日進三巻記覽非不博也然於身心治道果何益哉是乃經生文字學而帝王之學也雖然世之為人君者或性不喜學或荒思於仙釋溺情酒色放意馳騁弋射之娱太宗無此數者獨以典籍自娱開巻有益不為勞也然則太宗未知帝王為學之要其賢於彼則逺矣
   有事南郊大赦
聖王之法眚災則赦之刑罰之疑則赦之老旄幼弱蠢愚則赦之未有不問罪之輕重情之故誤囹圄而釋之者昔人有言赦者偏枯之物也蓋殺人不死則被殺者含怨泉下傷人及盗不抵罪則被傷與盗者抱憤生前矣故諸葛亮治世大徳不以小惠文中子無赦之國其刑必平二子蓋察乎此矣宋承五代之弊三嵗必郊每郊必赦是何君子不幸小人之幸歟秦再思之說善矣太宗乃以問普彼普者刀筆之才而非王佐之器也知五代姑息之政而不知聖王之法也顧以為郊祀覃恩堯舜之道何其言之謬歟終宋之世踵為故事遂使凶民逆知僥倖蘇洵論之曰平時小民畏法不敢趦趄當郊之嵗盗賊公行罪人滿獄其弊一至於此推本而言豈非普之謬論有以啟之歟
   李昉為相每有求進用者雖知其材可必峻絶已而擢用之或不足用必和顔温語待之子弟問其故用賢人主之事若受其請是市私恩也故峻絶之使恩歸于上若不用者既失所望又無善辭取怨之道也
宰相之職以進賢退不肖為務者也古之為相者以至存心以至待人士果賢歟颺言而舉之無市恩之嫌果不肖颺言而黜之亦無取怨之慮舜之相堯元凱可舉而舉之孰疑其市恩共工可罪而罪之亦奚有於致怨至公故也之所言張安世故智耳此末世醇謹所為大臣至公之道哉近世之為宰相者又異乎矣士之獲進者則語之曰是出於我也子毋我忘其被黜者則語之曰是出於某也子毋我怨内以欺其心外以欺於人是又罪人也然為此往往獲譽而免謗而天下之士亦不以為非也士習之卑至於悲夫
   度支判官宋沆伏閣奏疏請立太子帝怒貶吕蒙正妻族也故罷為吏部尚書
古之帝王必豫建太子以繫天下之心此有國家者之通議也自唐宣宗以降言儲副羣臣有請輙怒而黜罰之其意以為太子既建則人心属彼矣羣臣有請者欲圖後福爾噫是何不思之甚也人心太子社稷之福也羣臣欲圖後福太子社稷之衞也而何黜罰為哉宋太宗英明之姿濟以弘博之學其於治亂興衰之故明矣當是時徳昭已死徳芳已夭廷美已貶元佐已廢儲宫攸屬固有在矣然宋沆有請則責及宰相馮□有請則竄于炎荒蓋其心睠睠寶位父子之親猶忍不能予也它日太子既立廟見還宫京民喜躍帝聞之不懌人心遽属太子欲置朕何地何其言之陋耶是與唐明宗所見無異後唐羣臣請立太子明宗覽表泣下曰羣臣欲立太子當歸老太原故第爾彼明宗目不知書武夫固無足怪而太宗為此亦何取於博學嗚呼太宗於其子且靳之而望其傳弟以及其姪亦誤矣
   趙普嘗謂帝曰臣有論語一部半部太祖定天下半部陛下太平
魯論書記聖賢㣲言禮樂刑政原性天道之妙修已安人之要行師撥亂之方無不具載其間學者誦其書而繹其理體之於身措之於用雖道臻孔顔治底熙洽亦豈難至哉趙普謂以論語半部太祖定天下半部太宗太平何其言之不怍也考之於史之相太祖也收藩鎮之權遲幽薊之伐而已其相太宗也上彗星之疏諌北伐之書而已其於魯論所謂四代禮樂之制五美四惡之說蓋蔑乎其未之及也至於邸店規利不可謂之廉市巨材治第不可謂之儉誣馮瓚李檝等以快私忿不可謂之公意圖再相則媒蘖廷美之過追怨先朝則進不可再悮之說以若所為果取於論語何章乎史稱每歸私第闔户誦書次日臨政處决如流嗚呼普特借聖言以談說而掩其不學無術之迹耳果何得身心
   李順成都詔以宦者王繼恩兩川招安使帥師討之
閽寺之職所以掃除傳命而已任之以事已不可况可授之以兵哉肅宗委兵魚朝恩郭汾陽幾不自保代宗委兵程元振而李臨淮不敢入朝彼肅代昏庸之君無足責者宋太宗英明之主也然盗起兩川元帥之任不以命諸將而以屬家奴當是時如曹彬潘美曹翰之属皆無恙也使之帥十萬横磨劒以討潢池之盗猶鼓烈風以掃敗葉顧乃舎此而属彼何耶意者繼恩以便辟有寵太宗官爵而惡無名故使之討賊幸其成功賞之正如漢武帝欲侯李廣利而命之伐宛爾嗚呼堂堂大宋顧使赳赳武夫聴命刑臣嘽嘽王旅屈膝閹豎猶為國有人乎其後李憲帥師以伐童貫専兵以伐遼啟之者太宗豈非萬世之永戒哉
   觀燈乾元
聖王治所不可及者以其不自滿假焉爾唐虞三代盛治雍熙俗臻嘉靖堯舜禹湯文武之心兢兢業業慄慄翼翼焉而其股肱大臣進戒於君者不曰無教逸欲有邦則曰無耽樂酗于酒徳君臣之間曷嘗治平而少肆哉宋太宗五季兵火之餘雖云小康契丹咆哮於北繼遷跳踉于西王小波李順倡亂蜀民兵死不知其幾十萬人此正宵旰憂勤之日也而太宗侈然太平自樂蓋所見聞者坊巷繁盛歌吹鏗鍧都城數里之外村落蕭條士女流離之狀不得而見也慈父老母寡妻孤兒哀籲之聲不得而聞也然不以未見聞者自少而以見聞所及自多樓觀賜酺張樂齗齗焉矜語宰臣以為上天之貺已斯豈聖王不自滿假之心哉當時相如李昉者既不能諫又從而獻諂焉亦豈大臣以道事君之誼耶嗚呼太宗起自布衣更歴變故者也然且如此宣和之際君有花石之娛相有豐亨豫大之説亦何怪乎其然
   開寶皇后宋氏崩貶翰林學士禹偁滁州
開寶皇后敵體先朝母儀四海天下臣民之母也太宗當開寶之際蓋嘗北面朝之今日言之則嫂也以向日言之猶母也典禮儀章以送其終者豈可一毫不盡哉今也后之梓宫不寘於内殿而寘於外舍不菆於寢園而菆於佛廬不使羣臣成服而怒侍臣之直言太宗之於后何其薄哉予考太宗即位以來誥告多方戒飭羣臣無一語太祖賜酺之詔曰今四混同萬民康泰蓋謂一統之業自我肇之太祖無與觀燈之誥羣臣曰朕躬庶政致此繁盛蓋謂太平之治自我致之太祖無與焉且太宗天下誰之天下
太宗之位誰之位歟有太祖天下太祖天位然且邈然一語以及之則於后何有哉論者猶謂太祖不以弑崩無亦過厚之論歟
   以陳靖京西勸農使未行而罷
周世宗元稹均田慨然嘆曰此致治之本也命頒其圖法使吏民習知之期以一嵗盡均天下之田嗟夫世宗真賢主哉夫井田既廢阡陌既開其近古可行者惟均田爾有天下熟講力行之計丁之多寡以授之田量地之磽腴以為之賦嚴兼併之誅明買賣之禁為之宅里以使之相保為之什伍以使之相司則田雖不井而民養生送死亦可無憾矣然師丹建議於前陳靖有請於後皆不旋踵而罷者以豪貴不便故也强宗閭右騰謗於野王公貴人宣言於朝田未及均而罪戾至矣靖之說欲檢責荒地及迯民之産募民耕作賜以牛種成然量授此熟於世教之論也皇甫選言其難成陳恕以為不可豈非懼忤豪貴速怨謗歟嗚呼安得世宗持議於上如丹奉行於下庶幾養生送死無憾
   初太宗劉昌言罷問左右昌言涕泣否及吕䝉正罷又曰望復位眼穿
古之仕者為道不為為國不為家是以三十而仕五十而爵七十而致其政當其仕也道合則留不合則去超然豈可勢利拘之哉三代以降士風日敝寵禄之念重亷讓之節隳其進也志得氣盈侈然不勝其大其退也低首飲泣戚戚無以為生豈不為時君世主所輕耶太宗蓋因王沔之涕泣願留鬢鬚皆白而疑士大夫皆然故於昌言䝉正之罷有是言耳是雖士無志節所致太宗之待輔臣不己薄乎昌言為人不可知䝉正宋之賢相肯以進退累其心哉天下之大豈無秉節髙邁未可一人厚誣一世漢髙帝求賢之詔君子以為尊官厚禄非所以待士太宗此言尤薄矣豈所以輔臣嗚呼士之有志節者可以超然嘉遯矣此錢若水所以未老而勇退也歟
   張齊賢為相嘗從容皇王之道而推本所以然曰朕以為皇王之道非有跡但庶事治道則近之矣
皇王之道非髙逺難行也其本則誠意正心修身其用則齊家治國平天下文則詩書禮樂其政則爵賞刑誅極則裁成輔相而功與天地參皇王所以皇王也世之昧者顧求之髙逺赫胥氏治也軒轅氏之化也無懷氏葛天氏之俗也結繩之政可以軍旅干羽之舞可以戎羯茅茨土堦可以臨羣臣也蕢桴土鼓可以郊廟也此腐儒迂僻之論商鞅所以孝公者也豈知皇王之道哉張齊賢所以真宗陳者其詳不見於史然所謂推本要不誠意正心修身之道爾有天下於此盡心可以咸五而登三矣舎此而他求不失髙逺則流於淺近所以皇王
   真宗三司使陳恕條具中外錢榖以聞久不進屢詔趣之陛下富於春秋知府充實恐生侈心是以不敢進也
古之大臣致君無過者必防其奢侈而啟其憂勤奢侈生於府庫之有餘憂勤生於四方多事真宗陳恕條具中外錢穀以聞而逡巡不進曰陛下知府充實恐生侈心蓋慮其奢侈李沆為相日取四方水旱盗賊奏之曰人主少年當使四方艱難蓋欲其憂勤也若其得大臣致君之道歟迨景徳祥符之間丁謂上㑹計録而羣臣爭言祥瑞於是聖祖天書泰社汾隂之祠玉清昭應之繕其所糜費不知其幾百千萬矣陳李二公有以見其㣲歟
   契丹敗宋師于洺州邊書告急中外震駭帝召羣臣問方略王欽若臨江人也請幸金陵陳堯叟閬州人也請幸成都帝以問冦準曰誰為陛下畫此策罪可誅也乃决計澶州
帝王之有天下富室有家有家不幸遇禍變寧喪其田園不可捐其宅有天下不幸而遇冦戎寧喪其郡邑不可棄其都平王鎬京東周室遂㣲元帝洛都南晉業遂替自古未有避冦遷都而能復振者也契丹南牧深入我疆然王超敗之於唐河髙繼祖敗之於岢嵐李延渥敗之於瀛州其少得志者惟洺州一戰何至君臣震駭遽謀遷幸哉彼王欽若請幸金陵陳堯叟請幸成都不過欲移車駕以近家耳甚矣小人之無謀也金陵成都城郭京師孰固甲兵京師孰多儲積京師孰富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六飛出幸人心危疑居者無固守志行者懷逃潰之謀天下之而解體契丹之而深入中原豈復可保耶向非冦準折以危言勸帝親征予知南渡偏安不待髙宗之世矣史臣澶淵之役南北弭兵冦準之力也予謂準之功不在於勸真宗北征在於真宗南幸
   冦準相用不以同列不悅目吏持例簿以進宰相所以進賢退不肖也若用例一吏職耳
宰相用人梓人之度材也度材大者棟楹小者為楶梲惟其稱而巳用人大者為公卿小者為令佐惟其而已故智畧果如韓信雖起亡卒大將可也敦厚果如田千秋雖起髙寢郎為九卿可也學行果如陽城雖起布衣為諌議大夫可也豈可拘於資格以資用人有司之職耳非宰相所宜行也冦準之言真知為相之道歟然近世大臣非不知準之為賢相至於用人不免拘於資格者蓋樂其便已而已是故庸鄙或超居顯位則曰非我也彼之資格當然英賢或擯居下僚則曰非我也彼之資格當然天子不得而譴焉同列不得而非焉臺諌不得而劾焉而士君子議則其所恤也嗚呼此真所謂具臣也歟
   冦準還自澶淵自矜其功帝亦以此甚厚王欽若深嫉之言於帝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也萬乘之貴而為城下之盟何恥如之帝愀然不悅寖衰竟罷為刑部尚書出知陕州
冦準天資剛毅漢王商之儔其材畧通敏唐李徳裕伯仲也惜其學術不足故於處已接物每乖於理君子不能無憾焉在易謙之九三曰勞謙君子有終吉夬之九三曰壮于頄有凶否之六二曰包承小人大人否亨澶淵之役固有功然非能復燕雲使彼稱臣納貢也而自矜伐則失勞謙之義矣準之剛正欽若所忌也不能健而說决而和而毎與忿爭朝則陷於壮頄之凶矣丁謂隂柔小人以其包承於己而力薦之則昧否亨之戒矣以準之剛毅通敏而輔之以學問則無此數失而䜛人亦無以藉其口矣嗚呼宰相者其可以不知學哉
   塟明徳皇后
王之制天子七月而塟同軌諸侯五月而塟同盟大夫三月同位至士踰月外姻至已緩為不敏已速為不懷非有變故莫之敢忒明徳皇后李氏勛臣之女太宗之后真宗嫡母母儀天下已歴兩朝矣今以景徳元年三月崩至三年十月乃塟何其緩也豈以師旅之後帑蔵匱竭不克舉耶抑以嵗月不利惑於瞽史之說耶以為帑蔵匱竭吾未聞富有四海不克母后之喪者以為嵗月不利邢昺孫奭名儒日侍經筵固有說以闢之矣吾知其不為是也太宗晏駕之初后嘗欲立楚王元佐吕端抗言而止意者真宗不能無憾恩禮稍薄歟夫婦人之仁知私其所出而己真宗仁厚之君乃薄於嫡母送終之禮豈不盛徳之累哉
 
 
 
 
 
 
 
 
 
 
 
 文集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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