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吉州江西提举大监麋公行状景定五年八月 南宋 · 黄震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六、《黄氏日钞》卷九六
公麋氏,讳弇字仲昭
父讳溧,朝请大夫太常卿,累赠银青光禄大夫
大父讳师旦,朝请大夫尚书左司郎中,累赠正奉大夫
曾大父讳锴,朝请大夫致仕,累赠金紫光禄大夫
其先东海人,系出楚大夫,受封麋亭,子孙以其封姓。
汉有为吴郡太守者名豹,始就家于吴,遂为吴显姓。
自金紫后三世皆儒科,益以行义闻天下。
金紫壮年繇博士持使节,荣涂衮衮矣,一与秦桧议不合,辄弃官,号如止居士终其身。
正奉尤乾、淳间伟人,尝馆伴,时虏气尚骄,使者望其貌,闻其言,辄惊服。
银青宝庆初谏官,却风旨不劾真西山,宁身去。
识者觇麋氏将又有人,而公复名世,实银青嫡子。
幼力学,甫弱冠,请国子举,明年太学,又明年公试入等。
俄连丁外内忧。
服除,将升舍,司成王公与权勉之仕,曰:「岂必待科第哉」?
遂以银青恩入仕。
既仕,犹四以锁厅荐。
复习讲学宏词科,文誉铿然缙绅间。
初调监临安府新城税,未赴,以材选从事宝应州制司
宝应淮安邑,攻守具未之讲,公亲习士卒,捐己俸旌善射,启郡将葺城壁,州于是始有备。
州复为邑,公亦淮东总领所中酒库。
一日视支军粮,启钥而敖已罄,军几变。
公笑谕别有仓,亟白于长,移他米予之,哗者帖然。
于是其长以为能,辟升添差干办公事
运米五十二万石有奇,籴四十万石有奇,尽革前扰,而事立办。
朝廷又以为能,减举员一、循资二,差监同三省枢密院激赏库
以举者合格,京官,知绍兴之山阴镇江之丹徒两县。
遂由淮东安抚司机宜文字通判扬州,复由江东安抚司参议官建昌军,所至又皆有贤名。
山阴旧苦催科,往往抑税长代输,至是郡议排甲以易之。
公言:「此不在变法而在择县令
县令得人,税长可,排甲亦可。
否者税长弊,排甲独无弊乎」?
复釐正税长苗税,果不趣而办。
听断明允,民誉方都,而吏独患之。
会有逸邸第者,公追取急,至借扰以下石公
曰:「有是哉」?
即日行,父老遮留不为止。
丹徒尤大坏不可为。
先是,县之接送,令凡纳堂日用百需皆出于吏,吏得并缘为奸,名曰纳钱,里正至破产不能支。
事有必不可行者,则又伺上司,专卒恐喝,逼其令必行,曰:「非此费莫出」。
每岁青黄不交,辄预借苗以取苗子钱。
县多山,田率苦旱,每一体放,计会放价,或反多于纳苗价,民以此重困,而令亦无终更者。
至,首严纳堂之禁,使县吏不得扰民。
遍吁山邑之穷,使专卒不得扰县,上下守信,纲解以时,久之自无用乎专卒催科,则给引使自承,设匮使自投缴,百姓不复费一钱。
都各置人直,县给里正紫袋,使往来有公事吏不得高下其手。
旧有折罗、折二钞,公亦并为一。
略遇旱辄亲自检实,白之郡,早减放民,无用嘱吏。
由是执役户或终岁不入县门,田里熙然,复为太平官府。
听事亦撤之一新。
诸司交荐政绩,谓表表八郡三十九县之上。
县之人亦至今立石颂德,如朱采家《义役记》可考。
其在淮东时,制置丘公岳事多倚决。
公尤拳拳备禦,一司就食,出幕视众常独后,忧荩之状可掬。
其在扬州,尝委虑囚,无辜连系者皆立释之,小大欢呼。
其在江东,差摄当涂守,寓身佥舍,斗籴自供,日惟孜孜郡政。
新守韩补至,讲交承礼,不受馈馈,事例一不受,为上其政绩。
建昌,民词遮道者数千,公立剖决,皆洞见其情。
既至,首蠲军场未催苗三千三百石有奇,县给袋历,使申述民隐。
豪族有诬平民为盗者,狱已具,公直之,武断之风遂戢。
岁适艰雨,公斋素踰月以祷,一夕露祷曰:「愿降罚守臣,毋流灾于百姓」。
顷之天大雨。
银青公宰蕲之广日,尝推广先儒法,以其出于官者为官社仓,出于民为民社仓。
至是公节淫窒蠹,得米二千斛贮官社,分委寓贵劝率诸邑,得米谷余二十万石贮民社,以接养方来。
复以酒息之赢例归郡将者委官别掌,籴米二千余石以平籴,佑助社仓之所不及。
故是行也,公虽以谗去,而名益彰。
干办行在诸军审计司,督运淮东,称旨,除大府寺丞
日押钞引三千必足,曰一日须办一日之事。
度支郎官
旧本部五司印通用,无所考柅,公始白长贰,支帖止用度支印。
御前军器所俄请帮天府新刺军六十余人,公谓此不于天府元招军分则于军器所缺额填理,岂可创廪无额之军,以开无穷之弊?
内司惮公,不复敢言。
会当轮对,公首疏奏畏天、爱民、讲学、修政、求贤、听言六事,皆银青公尝援先朝事以告宁庙,而公复援之,各证以今上亲行之事,乞随事推广,言婉意切。
天颜开纳,因问近日贪风未革,公乞奖廉。
问为谁,以陈垲陈昉对,上首肯之。
次劄乃奏本职度支事,谓:「自荆襄淮蜀蹂践而岁供不入帑藏,自四路二十七郡选年而岁解不及元额,牙契属封桩而经总之额亏,市船属省所而收趁之利亏。
入者失陷,出反增益。
身丁钱已除放,犹取办版曹
楮皮钱合科还,亦取办版曹
军衣折支向有贴科,今增数加倍;
雪寒给散元许借拨,今尽数责偿。
潭、婺买罗,特出一时指挥,而今乃遂为年例;
岁币银绢本以余剩桩备,而今乃定为月解。
兼今日财计在版曹者少,在国用封桩者多,而内藏所积又不预焉。
均是国家府库,均是国家支费,自分彼此,臣窃惑焉」。
玉音因及州县财赋失陷,公对以守令不得人,致贫民反受重催抑纳之苦,上是之。
差兼权右司
丁大全已阴夺政柄,公守正不阿,于都曹惟法是视。
季全者,父、叔父皆为富民潘应芾威使杀之,事下宪司七八年,潘不就逮,反以其弟争产事讼季于溥牵制之。
公谓杀人事重,争产事轻,并宪司理究,庶雪死者之冤,否者自当反坐。
于是有其爱客同朝者挟势属公避宪司毅不从。
俄有旨令公删改赦令,公因言:「天下之财孰非君上之物,何内藏库有欠,过郊赦独不放免?
内库自宝佑以前虽有欠籍,并无起解,蠲虚数以行实惠,何惮不为」?
大全方以趣办为能,益不便公所为,出公知台州
州有哄卒久未惩,骄蹇日甚。
公密访前偶乱者六人解制斩之,弛其余不问,一州惊服。
郡计久虚,一以文清李公守郡时旧事为法,撙节以足纲解,虽己俸亦积不支,冀全一郡于汤火煎熬中。
而阿大全意聚歛者复督旧欠愈急,公陈:「财计本末,不过此数,岂有其他谬巧」?
大全怒,嗾言者镌罢公。
大全罢,公除侍左郎中,寻迁尚书右司郎中
公居铨衡,人不得干以私。
右司乃旧所职,或以前此太执方戒公,曰:「禀性方拙,岂能复揉为圆」?
时胡马犹饮江未退,赤白囊交驰,吏欲便奔趋,佥拟率就寓廨,公独曰:「吾侪省属也,不造都曹,何以安人心」?
白之庙堂,即日循旧入局,缙绅动色,以倥偬中复见整暇官仪为贺。
自尔定淮军分屯之议,趣淮民招收之令,公赞画居多,然终以执方又罢。
甫踰月,江面肃清,今丞相宣抚入正揆席,首除公将作监淮东总领,兼知镇江府
公知总所财计前后政混淆,而生券无定额,尤不可稽,请截界管饷,而生券属制司,从之。
后遂遵守为法。
此司自秦桧之仓卒欲罢兵,尽举所隶财赋以养四大屯,本非善后之道。
承平日久,稍从计,财源所出,如茶盐之属,渐已他司,而甚者复以不请科降为小忠,至竭释司存之有,于是扰始及民,而围田租取斛面最甚。
至,悉从宽减。
旧以买军需取赢,阅旧籍,卒三数年后方追及倍称之息,又零取于所差将校虚摊之家,囚系多死者,公亦抑不行。
惟力事科请,宣限支给必欲常有半年储,虽屡渎不暇顾。
总饷之法,当求之上而不当求之下,当明陈利害之大而不当阴居逋欠之小。
求之上且大者,为国家根本之盛心;
求之下且小者,为一己计利害之私心也。
终公之任,三道官吏人户凡有关于总所者如执热之濯清风,一时快如也。
镇江之政,凡可为保障计者尤无所不用其力,饬江防,宽苗税,理民冤,总府事烦,至病剧不少懈。
郡之供帐俸料以兼职也不受,其已造迓新之物则封之郡帑,以俟别迓新。
郡民所仰金坛,而琪村河久塞,有不逞者利小民陆行,车子过其门邀一千,议开浚辄沮之。
公廉知其故,方决于兴役,而召命班矣。
于是有年九帙而司封驳者,昏不知所为,误驳公党大全,传一时为笑,公亦笑。
久之,乃差知安吉州,两易知吉州
道过临川丰城间,老稚阗诉,问之州民也,苦纲吏虚摊,流离至此,愿公救我,复得见乡井。
为申湖广总所,榜放八十余万缗。
苗额旧二十六万石,今才十八万石,余悉取办斛面,是豪强漏落者全不输,而输者反倍输也。
为挨实,庶几经界正而赋役均。
吏有以收苗优润钱敝例呈者,曰:「我万欲优润百姓,反使百姓优润我耶」?
有浮桥久圮,溺死者众,遂委官别储以修桥,且以免收渡钱。
桥成,百姓欢呼,剪䌽书旗,曰麋公桥。
他如修城郭、𥔍街衢、创佥舍,廉之积,百废具兴,遂有旨令兼提举江西常平茶盐事。
公自镇江两司,劳勚至病,归家年余未瘳,庐陵之命屡辞不获,黾勉就道,至是复当共二之剧,悉力爬梳,寝食俱废,民瘼关他司者复力疾藁请。
由是病日增,作书别其兄宝庆史君󰐴,情辞慷慨,笔力尚劲。
越三日,即却药呼其子谓曰:「疾已不可为,然我得其死矣。
传清白,保坟墓,尔其勉之」!
遂终于州之正寝。
端肃精爽,宏毅周密
平生以人物为己任,以民命国脉为己忧。
见一善推挽不遗力,闻一疾苦营救不遗力。
客有过门,必问得人焉否?
尝午夜力疾阅案牍,客劝少休,答谓:「如此,犹恐不免过,况敢以民社地养痾乎」?
此虽二事也,实一念也。
人物所为民命国脉地者也,恻怛一念,上可与天通,故虽职位未至通显,德泽未能遍及,而至忱未有不动。
死之日,州民巷哭,天下士大夫识与不识,闻之莫不失声相吊,曰善人云亡。
呜呼,此岂易与势利之人言者哉!
然公虽最喜延纳,笑语使人意倾,而外和内刚,纤芥不苟合,尤多与权势忤,故每之官辄论罢,然每罢辄益奋,凡其罢皆其荣。
庐陵始不以罢为荣,然身又死,恻怛之通天者获佑固如是耶?
呜呼,又安知势利之人反不以公为戒也哉?
然大丈夫生天地间,要当视天地间事皆己事,随力量所至扶植之,孜孜矻矻,之死靡他,他非所计也。
故公垂死之言曰:「我得其死矣」。
呜呼,此则公之心也,敬为表而出之如此。
若其事父母尽孝,居忧殆不胜丧。
事兄以悌顺,齐家以严,而与宗族睦,贫者馈之,幼者立之师,女失怙恃者长育之至遣嫁,大略仿范文正义庄,而力未能尽及。
处朋友乡党尽情,患难死丧必救恤。
居官廉,俸非赤历不支,饮宾客皆己俸,台郡互送不以入私帑。
虽四拥州麾,两持使节,产业无所增。
为治不求声名,所至亭榭书板惟葺其颓漏,剔其漫灭,未尝作新,曰某官所创。
惟于民事慨焉尽其心,察弊防奸,老吏缩首,抑强扶弱,豪民屏气。
立朝议政,尤号知大体,故名公大臣交相荐誉。
退而家居,人士过吴者必求识,监司太守下事者必谋政,人马每杂遝所居三渎桥闾巷间。
悲夫!
今亡矣。
其自奉俭约,尤人所难堪,绝燕游,屏玩好,身不知有仕宦之乐,以至于死,是又可悲也夫!
公生于开禧三年十月一日,殁于景定五年二月六日,年五十九。
积阶可至朝议大夫,以不自陈,止朝奉大夫
自号落落翁,扁其斋曰「日三省」,故人或称之曰省翁。
娶夏氏,累封宜人
子男一人:德龙,迪功郎,前主钱塘县簿
女一人,尚幼。
孙男三人:某、某、某。
其子以十月五日丙午从公治命,近银青兆,葬公临安府富阳县白升村,其曰仙隐。
前葬,以其历官行事来曰:「愿有状」。
谨按,行有状,为告太史氏役也。
公之官于法虽未得谥,而公之行有足为后世法。
古史官之录善以劝后,岂必皆有谥者
震于公为门下士,辱知异俦等,虽不敢自谓亦知公,而谊不得辞,姑摭其实辑之,庶几太史氏见之,曰是其言非阿所好者,而采择之,而润色之,而为天下后世特书之。
是年八月十五日,门生从事郎、宣差充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司、同提领镇江府转般仓分司干办公事黄震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