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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去非宋 1077 — 1145
次韵和翟公巽猩猩毛笔 宋 · 何去非
 押词韵第四部
貌妍足巧语,躯恶招揶歈。
赋形具人兽,宁脱荆榛居。
肉尝登俎鼎,饷馈传甘腴。
失计堕醉乡,颠踬无与扶。
柔毫传束缚,航海归仙癯。
浴质逸少池,摛藻知章湖。
杀身固有用,赋芧从众狙。
坐令宣城工,无复誇(自注:宣城出栗鼠须也。)
文房甲四宝,万兔惭蒙肤。
数管友十年,闭门赋三都
之子信豪迈,嗜学每致劬。
未冠游胶庠,已推经行儒。
蓬山天禄阁,峥嵘凌碧虚。
期予早登蹑,同舍校鲁鱼宋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五)
六国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四
秦得所以并天下之形,而天下遂至于必可并,六国有可以拒秦之势,而秦遂至于不可拒者,岂秦为工于毙六国耶?
其祸在乎六国之君自战其所可亲,而忘其所可雠故也。
秦之为国,一而已矣,而关东之国六焉。
计秦之地,居六国五之一,校秦之兵,当六国十之一。
以五一之地、十一之兵,而常擅其雄强以制天下之命者,由其据形便之居,俯扼天下之吭,而蹈其膺臂于足股之下故也。
使六国之君知夫社稷之实祸在秦而相与致诚缔交,勠力以摈秦,即秦诚巧于攻斗,则亦何能鞭笞六国,使之骈首西向而事秦哉,又况得以一一而夷灭之也!
盖其不知虑此,凡所以早朝而晏罢者,皆其自相屠毙之谋,此秦所以得收其弊而终为所擒也。
盖六国之势,莫利于为从,莫害于为衡。
从合则安,衡成则危,必然之势也。
方其为从于苏秦也,秦人不敢窥兵函谷关者十五年。
已而为衡于张仪,而山东诸侯岁被秦祸,日割地以求事之欢,卒至于地尽而国为墟。
六国固尝收合从之利矣,然而终败于为衡之害者,其祸在乎自战其所可亲而忘其所可雠故也。
所谓战所可亲、忘所可雠者,秦人稍蚕食六国而并夷之,则关东诸侯皆与国也。
宜情亲势合,以谋抗
然而齐、楚自恃其强,有并吞燕、赵、韩、魏之志而缓之祸;
燕、赵、韩、魏自惩其弱,有疑恶齐、楚之心,而胁之威,是以衡人得而因之散败从约。
以气恐而势喝之,故人人震迫,争入购,惟恐其独后之也。
曾不知齐、楚虽强,不足以致之畏,而其所甚忌者,独在乎韩、魏也。
韩、魏者,实诸侯之西蔽也。
势能限而使之无东。
苟有以越之,我得以制其后,此之所忌。
使齐、楚、燕、赵审夫社稷之实祸在,而知韩、魏之为蔽于我,委重国而收亲之,固守从约,并力一志,以雠虎狼之,使其一下兵于六国,则六国之师悉合而从之,则甲不敢轻越函谷,而山东安矣。
或曰,韩、魏者,之错壤也。
兵之加韩、魏也,战于百里之内;
其加于四国也,战于千里之外。
韩、魏之致兵,近在乎一日之间,而其待诸侯之救,乃在乎三月之外。
攻韩、魏既胜而归休兵,则四国之乘徼者尚未及知也。
今徒执虚契以役韩、魏,则秦人固将疾攻而力蹶之,是使三国速被实祸,而齐、楚、燕、赵反居齿寒之忧,非至计也。
噫,齐、楚、燕、赵之民裹粮戟以应敌者,无虚岁也,然终不能纾患于一日。
四国诚能岁更各国之一军,命一偏将提之以合戍韩、魏而佐其势,则是六国之师日萃于韩、魏之郊,仰关而伺
诚勇者,虽日辱而招之,固不轻出而以腹背支敌矣。
苏秦、张虽其为术生于揣摩辨说之巧,人皆贱之,然其策画之所出,皆足以为诸侯之利害而成败之。
苏秦不获终见信于六国,而张仪之志独行于,此六国之所以见并于也。
嗟乎!
使关东之国裂而为六者,岂天所以终相乎!
向使关东之地合而为一,以与秦人决机于韩、魏之郊,则胜负之势盖未可知。
使齐能因其资而遂并燕、赵,楚能因其资而遂并韩、魏,则鼎足之势可成。
以其为国者六,是以秦人得以间其欢而离其交,终于一一而夷灭之。
悲夫(《何博士备论》卷上。又见《唐宋名贤确论》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六。)
胜:原缺,据黄本补。
秦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四、《何博士备论》卷上、《皇朝文鉴》卷一○○、《唐宋名贤确论》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二、《经世八编》卷一三七、雍正《陕西通志》卷九四、乾隆《西安府志》卷七一
兵有攻有守,善为兵者,必知夫攻守之所宜。
故以攻则克,以守则固。
当攻而守,当守而攻,均败之道也。
方天下交臂相与而事秦之强也,秦人出甲以攻诸侯,盖将取之也。
图攻以取人之国者,所谓兼敌之师也。
及天下攘袂,相率而叛秦之乱也,秦人合卒以拒诸侯,盖将却之也。
图拒以却人之兵者,所谓救败之师也。
兼敌之师利于转战,救败之师利于固守,兵之常势也。
秦人据崤函之阻以临山东,自缪公以来常雄诸侯,卒至于并天下而王之,岂其君世贤耶,亦以得乎形便之居故也。
二世之乱,天下相与起而亡秦,不三岁而为墟。
二世之不道,顾秦亦何足以亡?
然而使其知捐背叛之山东,严兵拒关,为自救之计,虽以无道行之,而山西千里之区,犹可岁月保也。
不知虑此,乃空国之师以属章邯、李由之徒,越关千里以搏寇,而为乡日堂堂兼敌之师,亦已悖矣。
陈胜之首事,而天下豪杰争西向而诛秦也,盖振臂一呼而带甲者百万,举麾一号而下城者数十,又类皆山林倔起之匹夫,其存亡胜负之机取决于一战,其锋至锐也。
章邯之徒不知固守其所,以老其师,乃提孤军、弃大险,渡漳踰洛,左驰右骛,以婴其四合之锋,卒至于败,而沛公之众扬袖而下控函关
二世之乱足以覆宗,天下之势足以夷秦,而其亡遂至于如此之亟者,用兵之罪也。
夫秦役其民以从事于天下之日久矣,而其民被二世之毒未深,其勇于公斗、乐于卫上之风声气俗犹在也。
章邯之为兵也,以攻则不足,以守则有馀。
周文常率百万之师傅于戏下矣,章邯三击而三走之,卒杀周文。
使其不遂纵以搏敌,而坐关固守,为救败之师,关东之土虽已分裂,而全秦未溃也。
或曰:七国之反汉也,议者归罪于吴、楚,以为不知杜成皋之口,而汉将一日过成皋者数十辈,遂至于败亡。
今豪杰之叛秦,而罪二世之越关转战,何也?
嗟夫!
务论兵者,不论其逆顺之情与夫利害之势,则为兵亦疏矣。
夫秦有可亡之形,而天下之众亦锐于亡秦,是以豪杰之起者因民志也,关东非为秦役矣。
汉无可叛之衅,而天下之民无志于负汉,则七国之起非民志矣,天下皆为汉役者也。
以不为秦役之关东,则二世安得即其地而疾战其民?
以方为汉役之天下,则汉安得不趋其地而疾诛其君?
此战守之所以异术也。
昔者贾谊、司马迁皆谓使子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则山西之地可全而有,卒取失言之讥于后世。
彼二子者,固非愚于事机者也,亦惜乎秦有可全之势耳。
虽然,彼徒知秦有可全之势,而不知至于子婴,而秦之事去矣,虽有太公之佐,其如秦何哉!
楚汉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四、《何博士备论》卷上、《唐宋名贤确论》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八
王天下者,其资有三:有以德得之,有以力并之,有以智取之。
得之以德者,三代是也。
并之以力者,秦人是也。
取之以智者,刘汉是也。
盖以力则不若智之胜,以智则不若德之全。
至于项羽之争天下也,其所执者为何资耶?
德非羽之所得言者矣,其于智、力之资又皆两亡焉。
而后世之议乃曰,项羽其亦不幸遇敌于,而遂失之。
嗟夫!
虽微汉高帝,而羽之于天下固将失之也。
汉王之于智盖疏矣,以其能得真智之所在,此所以王;
项羽之于力尝强矣,以其不知真力之所在,此所以亡。
项羽以百战百胜之气盖于一时,手裂天下以王豪杰,而宰制之,自以天下莫能抗也。
观其所赖以为资,盖有类乎力者矣。
虽然,彼之所谓力者,内恃其身之勇,叱咤震怒,足以威匹夫;
外恃其众之劲,搏捽决战,足以吞敌人而已。
至于阻河山、据形便,俯首东瞰,临制天下,保王业之固,遗后世之强,所谓真力者,彼固莫或之知也。
是以轻指关中天险之势,燔烧屠戮,以逞其暴,卒举而遗之二三降虏,反怀区区之故楚,而甚荣其归,乃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能知」者,此特浅丈夫之量,安足为志天下者道哉。
后之数羽之罪者皆曰,夺汉王关中,负信义于天下,此所以亡。
嗟夫!
使项氏无意于王,而徒夺汉王关中,则谓其得罪于区区之信义可也;
如其有意于王而夺之,是得计也。
惟其知夺而不知有,此所以亡耳。
古者创业造邦之君而为是之为者,可胜罪哉?
韩信未释垓下之甲,而高祖夺其兵,不旋踵而又夺其齐。
然而智者不非而义者不罪者,以其为天下者重,而负人者轻故也,是以不顾意气之微恩,而全社稷之大计也。
汉高祖挟其在己之智术,固无足以定天下而王之,然天下卒归之者,盖能收人之智而任之不疑也。
夫能因人之智而任之不疑,则天下之智皆其资也,此所谓真智者也。
又其所负者帝王之度,故于其西迁也,则曰:「吾亦欲东耳,安能悒悒久居此乎」!
此其与项羽异矣。
虽然,使无智术之士以主其谋,则天下之事亦去矣。
方其入关,乃封秦府藏,还军灞上,其画婉矣,乃怵于妄议,一旦拒关,无纳东兵,以逆其众集之锋,几不免于项氏之暴。
使遂卑而骄之,当能舒徐拱揖以得项王之欢心,奠枕而王关中,抚循其众,徐为后图,则天下不足定矣。
幸而犹获汉中之迁,因思归之士,并三秦,定齐、赵,收信、越,以与项王亲角者,数岁仅乃得之。
向使项羽据关而王,驱以东出,使与韩、彭、田、黥之徒分疆错壤,以弱其势,则关东之土尚可得兼哉?
乎!
王者之兴,固有所谓驱除者也。
晁错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四、《何博士备论》卷上、《唐宋名贤确论》卷九、《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二
古者持国任事,有四臣焉:杜患于未兆,弭菑于未形者,贤臣也。
祸结而排之使安,难立而戡之使平者,功臣也。
国安矣,挈而之危;
世治矣,汩而属之乱者,非愚臣即奸臣也。
盖奸臣之不足者忠,愚臣之不足者知。
忠、知不足而持国任事,祸之府也。
昔者,晁错尝忠于汉矣,而其知不足以任天下之大权也。
是以轻发七国之难,而其身先戮于一人之言,可不谓愚乎?
者为申、韩之学,锐气而寡恩,好谋而喜功之臣者也。
孝景之居东宫,而说之以人主之术数也,固已智宠之矣;
及其即位,而以天下听之。
彼挟其君之以天下听之也,欲就其所谓术数之效,是以轻为而不疑,决发而不顾,卒以忧君危国,几成刘氏之大变。
而后世之士犹或智之,独子云乃谓之愚。
子云之愚也,非以其智不足以卫身而愚之也,亦以其不能杜七国未发之祸而故趣之于乱也。
东诸侯之势诚强矣,强而骄,骄而反,其理也。
然而束之而使无骄,御之而使无反者,岂固无术耶?
之策曰:削之不削,皆且反也,削之则反速而祸小,不削则反迟而祸大。
之术无他,趣之以速反而已。
之所谓祸小者,以吾朝削其地而暮得其民故也。
安有数十年拊循之民,一旦而遂不为之役也?
吴王所发五十万之众者,皆其削郡之民也。
连七国百万之师,西向而图危关中,乃曰祸小者,真愚也!
夫七国之王,独吴少尝军旅,为宿奸故恶,其六王皆骄夫孱稚,非有高材绝器,挟智任术足以就大计者,其谋又非前缔而宿合之也。
今一旦徜徉相视而起,皆吴实迫之,欲并以为东帝之资耳。
孝文之世,濞之不朝发于死子之隙,而反端著矣,贾谊固尝为之痛哭矣。
然而孝文一切包匿,不穷其奸,而以恩礼羁之,是以迄孝文之世三十馀年而濞无他变也。
濞之反于孝景之三年,而其王吴者四十三稔矣。
齿发固已就衰,而乡之勇决之气与夫骄悍之情、窥觊之奸皆已沮释矣。
今一旦奋然空国西向,计不反顾者,濞岂得已哉,有之鞭趣其后以起之也。
高帝之王濞者三郡,且南面而抚其国者四十馀年。
之任事,一旦而削其二郡,楚、赵、诸齐皆以暗隐微慝夺其封国之半,彼固知其地尽而要领随之,是以出于计之无聊,为一决耳。
向使景帝孝文之宽假而恩礼有加焉,而错出于主父偃之策,使诸侯皆得以其封地分侯支庶,以弱其势,则濞亦何事乎白首称兵,冀所非望,而楚、赵、诸齐不安南面之乐,而甘为濞役也?
吴王反虏也,固天人之所共弃,未有不至于败灭者,然亦幸其未为晓兵者也。
使其诚晓兵,则关东非汉有,而之罪可胜戮哉?
之起也,其谋于宿将,则曰必先取梁;
其谋于新将,则曰必先据洛。
二策者,皆胜策也。
吴王昧于所用,故败亡随之。
其曰必先取梁者,梁王景帝之亲母弟,国大而强,北距泰山,西界高阳
今释梁不下而兵遂西,则汉冲其膺,梁捣其吭,不战而成擒矣。
此宿将以先取梁为功者,图全之策也,所谓以正合者也。
洛阳阻山河之固,扼西兵之冲,积武库之械,丰敖仓
今不疾据而徐行留攻,则汉骑腾入梁楚之郊以蹙之,败可立待也。
此新将以先据洛为功者,奇之策也,所谓以奇胜者也。
二策者皆胜策也。
虽反国之虏无所恃之,亦兵家之至数也。
幸其当时无以双举而并施之以教之也,是以吴王用其攻梁而不用其据,此所以亟败也。
所谓双举而并施者,锐师卷甲以趣洛阳,重兵疾攻以覆梁都。
虽无能入关,而山东举矣。
知取梁而不知取洛,则汉兵得以东下;
知据洛而不知取梁,则梁兵得以蹑后。
使锐师据洛而重兵攻梁,洛已据,则汉兵不能即东;
汉兵不东,则必举梁,梁举而山东定矣。
幸其不出于此,乃屯聚而不分以压梁壁。
梁未及下,而亚夫之辈驰入荥阳而壁昌邑矣。
求战不得,欲去不可,徬徨无所之,而坐成擒。
故曰,幸其未为晓兵者也。
向使吴王两用其策,而又假田禄伯以偏师提之以趋武关,周丘长驱,遂历城阳之北,反虽不迟,而祸实大矣。
呜呼!
孰谓晁错非真愚者哉!
汉武帝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四、《何博士备论》卷上、《唐宋名贤确论》卷五、《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三
兵有所必用,虽虞、舜、太王之不欲,固常举之;
有所不必用,虽蚩尤、秦皇之不厌,固当戢之。
古之人君有忘战而恶兵,其敝,天下皆得以陵之,故其势蹙于弱而不能振;
有乐战而穷兵,其敝,天下皆得以乘之,故其势蹶于强而不知屈。
然则兵于人之国也,有以用而危,亦有以不用而殆矣。
西汉之兴,历五君而至于孝武
自高之起匹夫,诛强秦,蹙暴楚,已而平反乱,征不服,迄终其世,而天下伏尸流血者二十馀年。
吕后、惠、文乘天下初定,与民休息,深持柔仁不校之德。
其于兵也固惮言而厌用之也,可谓知天下之势矣。
孝景之于汉也,盖威可抗而兵可形之时也,然而即位未几,卒然欢于七国之变,故其志气创艾,亦姑安天下之无事,未暇为天下之势虑也。
然其为汉之势,亦浸以趋弱矣。
孝武帝以雄才大略,承三世涵育之泽,知夫天下之势将就弱而不振,所当济之以威强而抗武节之时也。
方是时也,内无奸变之臣,外无强偪之国,而世为汉患者独匈奴耳。
匈奴自楚、汉之起,乘秦之乱,复践河南之地,而其势始强。
高帝尝以三十万之众困于白登之围,盖士不食者七日,已解而归,不思有以复之,而和亲始议矣。
高后被其嫚书之辱,临朝而震忿矣,终之以婉辞顺礼慰适其桀骜之情。
凡此者,皆欲与民息肩,姑置外之而不校也。
孝文之立,其所以顺悦输遗者甚至,饰遣宗女,以固其欢,盖送车未返,而彼已大举深入矣,候骑达于甘泉、雍都。
其后乍亲乍绝,盖为寇患,至于近严霸上、棘门、细柳之屯以卫京都。
孝文之宽仁慎静,摄衣发愤,亲驾而驱之者再,乃至乎辍饭搏髀,而思颇、牧之良能也。
孝景之世,其所以悦奉之情与夫遗给之数又加至矣,然其寇侵之暴信然其不止也。
由是观之,汉之于匈奴,非深惩而大治之,则其为后患也可胜备哉!
是以孝武抗其英特之气,选徒习骑,择命将帅,先发而昌诛之。
盖师行十年,斩刈殆尽,名王贵人,俘获百数,单于捧首,穷遁漠北。
遂收两河之地而郡属之,刷四世之侵辱,遗后嗣之安强。
至于宣、元、成、哀之世,单于顿颡臣顺,谒期听令以朝,位次比内诸侯。
虽曰劳师匮财,而功烈之被远矣。
使微孝武,则汉之所以世被胡患,其戍役转饷以忧累县者,可得而预计哉!
甚矣,昧者之议不知求夫天下之势、强弱之任所当然者,而猥曰文、景为是慈俭爱民,而武帝黩于兵师祈祝,至与秦皇同日而非诋之,岂不痛哉!
使孝武不溺于文成五利之奸以重耗天下,攘虏之役止于卫、霍之既死,而不穷贰师之兵,则其功烈与周宣比隆矣。
李广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四、《何博士备论》卷上、《唐宋名贤确论》卷五、《历代名贤确论》卷四四
先王之政,不求徇人之私情,而求当天下之正义
正义之立,在国为法制,在军为纪律。
治国而缓法制者亡,理军而废纪律者败。
法制非人情之所安,然吾必驱之使就者,所以齐万民也。
纪律非士心之所乐,然吾必督之使循者,所以严三军也。
昔者李广之为将军,其材气超绝,汉之边将,无出其右者。
自汉师之加匈奴广未尝不任其事,盖以兵居郡者四十馀年,以将军出塞者岁相继也,而大小之战七十馀。
遇以汉武之厚于赏功,自卫、霍之出,斩虏而取侯封者数十百人,广之吏士,侯者亦且数辈,而广每至于败衄废罪,无尺寸之功以取封爵,卒以失律自裁,以当幕府之责。
当时、后世之士,莫不共惜其材,而深哀其不偶也。
窃尝究之,以广之能而遂至于此者,由其治军不用纪律,此所以勋烈爵赏皆所不与,而又继之以死也。
夫士有死将之恩,有死将之令。
知死恩而不知死令,常至于骄;
知死令而不知死恩,常至于怨。
善于将者,使有以死吾之恩,又有以死吾之令,可百战而百胜也。
虽然,死恩者私也,死令者职也。
士未有以致其私而有以致其职者,可战也;
未有以致其职而有以致其私者,未可战也。
盖私者在士,而职者在将,在士者难恃,在将者可必故也。
夫部曲行阵,屯营顿舍,与夫昼夜之警严,符籍之管摄,皆所谓军之纪律,虽百夫之率,不可一日辄废而缓于申严约束者也。
故以守则整而不犯,以战则肃而用命。
今广之治军,欲其人人之自安利也。
至于部曲、顿舍、警严、管摄,一切弛略,以便其私,而专为恩,所谓军之纪律者未尝用也。
故当时称其宽缓不苛,士皆爱乐,而程不识乃谓士虽佚乐,为之死敌,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
此其恩不加令,而功之难必也。
士诚乐死之矣,然其纪律之不戒者,亦所以取败也。
故曰,厚而不能令,譬如骄子,不可用也。
昔者司马穰苴卒然擢于闾伍之间而将齐军,一申令于庄贾,而三军之士莫不奋争,为之赴战,遂一举而摧燕、晋之师。
彭越起于群盗百人之聚,其所率者皆平日之等夷,一旦号令,斩其后期,众皆莫敢仰视。
遂以其兵,起为侯王,卒佐高祖平一天下。
二人者,岂获所谓素抚循之师者哉?
以其得治军之纪律,能使夫三军之士必死于令故也。
广不求诸此,乃从妄人之谈,而深自罪悔于杀已降,以为祸盖莫大于此者,亦已疏矣。
李陵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四、《何博士备论》卷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唐宋名贤确论》卷五、《历代名贤确论》卷四四
善将将者,不以其将予敌;
善为将者,不以其身予敌。
主以其将予敌而将不辞,是制将也;
将以其身予敌而主不禁,是听主也。
故听主无断,而制将无权,二者之失均焉。
汉武召陵,欲为贰师将辎重也。
恶于属人,自以所将皆荆楚勇士、奇才剑客,愿得自当一队,以步卒五千涉单于庭而无所事骑也。
夫所谓骑者,匈奴之胜兵长技也。
广泽平野,奔突驰践,出没千里,非中国步兵所能敌也。
匈奴之强、兵骑之众,居安待佚,为致敌之主,而吾欲以数千之士擐甲负粮,徒步深入,策劳麾惫,为赴敌之客,是轻委其身以予敌矣。
汉武不之禁也,乃甚壮之而听其行。
上无统帅而旁无援师,使之穷数十日之力,涉数千里之地,以与虏角而冀其成功。
诚勇矣,虽其所以摧败足以暴于天下,卒以众寡不敌,身为降虏,辱国败家,为天下笑者,是汉武与敌也。
故曰二者之失均焉。
法曰:「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提五千之士,孤军独出,当单于十万之师,转斗万里,安得不为其所擒也?
是以古之善战者,无幸胜而有常功。
计必胜而后战,是胜不可以幸得也;
度有功而后动,是功可以常期也。
秦将取荆,问其将李信曰:「度兵几何而足」?
曰:「二十万足矣」。
以问王剪曰:「非六十万不可」。
秦君甚壮而怯也,遂以二十万众。
信将而行,大丧其师而还。
秦君大怒,自驾以请王剪曰:「必欲用臣,顾非六十万人不可也」。
秦君曰:「谨受命」。
遂将之,卒破荆而灭之焉。
冒顿单于嫚辱吕后,汉之君臣廷议,欲斩其使,遂举兵击之。
樊哙请曰:「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季布曰:「哙可斩也。
高祖以四十万众困于平城奈何欲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也」?
吕后大悟,遂罢其议。
向使王剪徇秦君以将予敌而不辞,吕后樊哙以身予敌而不禁,则二将之祸可胜悔哉!
李广、李山西之英将也,材武善战,能得士死力,然轻暴易敌,可以属人,难以专将。
世主者苟能因其材而任之,使奋励气节,霆击鸷搏,则前无坚敌,而功烈可期矣。
汉武皆乖其所任,二人者终偾蹶而不济,身辱名败,可不惜哉!
大将军卫青之大击匈奴也,以广前将军
广东道,少回远,乏水草。
广请于上曰:「臣部为前将军,令臣出东道
臣结发与匈奴战,乃今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
阴受上旨,以广数奇,无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
广遂出东道,卒以失期自杀。
夫以广之材勇,得从大将军全师之出,其胜气已倍矣;
又获居前以当单于,此其志得所逞,宜有以自效,无复平日之不偶也。
奈何独摧摈之,使其枉道他出,遂死于悒悒,而天下皆深哀焉。
至若也,又听其以身予敌,而弃之匈奴,侥倖于或胜。
及其以败闻,徒延首倾耳,望其死敌而已,无他悔惜也。
嗟夫!
汉武之于李氏,不得为无负也。
盖用广者失于周,而用者失于易,其所以丧之者一也。
贾复,中兴之名将也,世祖以其壮勇轻敌而敢深入,不令别将远征,常自从之,故复卒以勋名自终。
盖壮勇轻敌者可以自从,而别将远征之所深忌也。
贾复之所以为将,无以异于陵、广也,而世祖不令别将远征,常以自从者,是明于知复,而得所以驭之之术也,故卒收其效而全其躯。
不然,则复也亦殒于敌矣。
呜呼!
任人若世祖者几希矣。
霍去病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五、《何博士备论》卷上、《历代名贤确论》卷四四
天之所与,不可强而甚高者,材也;
性之所受,不可习而甚明者,智也。
以天下无可强之材、可习之智,则凡材智有以大过于人者,皆天之所以私被之也。
天下之事莫神于兵,天下之能莫巧于战。
以其神也,故温恭信厚盛德之君子有所不能知;
以其巧也,而桀恶欺谲不羁之小人常有以独办。
由是观之,凡材智之高明而自得于兵之妙用者,皆天之所资也。
昔者,汉武之有事于匈奴也,其世家宿将交于塞下,而卫青起于贱隶,去病奋于骄童,转战万里,无向不克,声威功烈,震于天下,虽古之名将,无以过之。
二人者之能,岂出于素习耶,亦天之所资也。
是以汉武欲教去病孙吴之书,乃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信哉!
兵之不可以法传也。
昔之人无言焉,而去病发之,此足知其为晓兵矣。
夫以兵可以无法,而人可以无学也,兵未尝不出于法,而法未尝能尽于兵。
以其必出于法,故人不可以不学,然法之所得而传者,其粗也。
以其不尽于兵,故人不可以专守,盖法之无得而传者,其妙也。
法有定论,而兵无常形。
一日之内,一阵之间,离合取舍,其变无穷,一移踵瞬目,而兵形易矣。
守一定之书而应无穷之敌,则胜负之数戾矣。
是以古之善为兵者,不以法为守,而以法为用,常能缘法而生法,与夫离法而会法。
顺求之于古而逆施之于今,仰取之以人而俯变之以己。
人以之死,而我以之生;
人以之败,而我以之胜。
视之若拙而卒为工,察之若愚而适为智。
运奇合变,既胜而不以语人,则人亦莫知其所以然者。
去病之不求深学,而自顾方略之如何也。
夫「归师勿追」,曹公所以败张绣也,皇甫嵩犯之而破王国。
「穷寇勿迫」,赵充国所以缓先零也,唐太宗犯之而降薛仁杲
「百里而争利者蹶上将」,孙膑所以杀庞涓也,赵奢犯之而破秦军,贾诩犯之而破叛羌。
「强而避之」,周亚夫所以不击吴军之锐也,光武犯之而破寻邑,石勒犯之而败箕澹。
「兵少而势分者败」,黥布所以覆楚军也,曹公用之,拒袁绍而斩颜良。
「临敌而易将者危」,骑劫所以丧燕师也,秦君用之,将白起而破赵括
薛公黥布以三计,知其必弃上、中而用其下。
贾诩张绣,以精兵追退军而败,以败军击胜卒而胜。
宋武先料谯纵备我之出其不意,然后攻彼之所不意。
李光弼暂出野次,忽焉而归,即降思明之二将。
凡此者,皆非法之所得胶而书之所能教也。
然而善者用之,其巧如是,此果不在乎祖其绪馀而专守也。
赵括之能读父书详矣,而蔺相如谓徒能读之而不知合变也。
故其于论兵,虽父无以难之,然不以为能,而逆知其必败赵军者,以书之无益于,而妙之在我者不特非书之所不能传,而亦非吾心之能逆定于未战之日也。
昔之以兵为书者无若孙武,武之所可以教人者备矣;
其所不可者,虽亦无得而预言之,而惟人之所自求也。
故其言曰:「兵家之胜,不可先传」。
又曰:「奇正之变,不可胜穷」。
又曰:「人皆知我所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
善学者,因诸此而自求之,乃所谓方略也,去病之不求深学者亦在乎此而已。
嗟乎!
孙吴之遗言,以程人之空言,求合乎其所以教,而不求其所不可教,乃因谓之善者,亦已妄矣。
刘伯升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五、《何博士备论》卷上、《唐宋名贤确论》卷五、《历代名贤确论》卷四八
古之豪杰,遭天下之变乱,慨然而起,皆有拯民拨祸之志,其兵力威势亦足以就功成业者,已而一旦肝脑屠溃于庸夫孺子之手,曾不少悟,为天下笑者,何也?
怙气而易人,矜众而忽祸,卒然而发于心意之所不及故也。
昔者,王莽之盗汉也,而刘氏宗属诛夷废锢,救死不暇,幸而存者,皆孱驽不肖,习为佞媚苟生而已。
伯升愤然有兴复绝绪之志,收结轻侠,起以诛,虽亦深惮之。
方其起也,独率舂陵子弟八千人,乃诱合新市、平林数千之兵以助其势,而光武之师亦倡于宛。
是以斩甄阜、梁丘赐而破严尤、陈茂之师,不数月而众至十万,其势振矣。
于是豪杰相与议立汉宗以从人望,其意固在乎伯升也。
新市、平林惮其威明,且乐更始之懦弛也,遂定策立之,伯升争之而不得也。
已而伯升光武大破寻邑百万之众,更始君臣愈不自安,遂诛伯升
嗟乎!
伯升之志固大矣,而其死也,愚夫且及知之,而伯升之不悟也。
新市、平林之将帅,故群盗耳。
方吾之起而藉其兵,已而连却大敌而拥众十万者,功在我也。
人以其功而欲崇立之,新市、平林之不乐也,举而属之驽弱之更始,则三军之权不在伯升而在乎新市、平林矣。
权分于人而又固争更始之立,宜其不旋踵而诛矣。
昔者吕后之欲王诸吕也,以问其相王陵、陈平。
王陵力争而陈平可之。
王陵之争,将欲以安汉而摧诸吕也,不知陈平之可者,乃所以安汉而摧诸吕也。
伯升所拒更始之立者,王陵之争也,非所以自安矣。
虽然,伯升之心固未尝忘新市、平林之与更始也,惜其抚机而不知发,而为人发之,此其死而不悟也。
宋义之令军中曰「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斩之」,其意固在乎项羽也。
知其意之在我也,是以先发而诛之;
使其不先发,即亦诛矣。
伯升新市、平林之为附我,是以德之而未忍负之耶?
孰若蜀先主之于刘璋、李密之于翟氏也?
举全蜀倚先主,先主遂取之,以为鼎足之资。
人不非其负,而与其得取蜀之机也。
密始臣于翟氏,翟自以其才之不逮密也,推而主之。
已而微有间言,密即诛之,其权遂一,而兵以大振。
使伯升乘举宛之威,而又因世祖破寻邑之势,勒兵誓师,以戮新市、平林之骄将而黜更始,则中兴之业不在世祖矣。
嗟乎,伯升之不忍者,亦妇人之仁耳!
古之求集大事者,常不忍于负人而终为人之所负者,以其相伺之机间不容发故也。
世祖之连兵决战不及伯升,而深谋至计乃甚过之。
伯升项羽,而世祖高皇,此所以定天下而复大业也。
伯升之见杀,而世祖驰诣更始,逡巡引过,深自咎谢,不为戚伤,是以更始信而任之。
卒至摧王郎、定河北,其资成矣,乃徐正其位号,遂以其兵西加更始而定长安
使其遂形愤怏不平于伯升之祸,则亦并诛而已矣。
汉光武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五、《何博士备论》卷上、《崇古文诀》卷三二、《唐宋名贤确论》卷五、《历代名贤确论》卷四八、《古今人物论》卷一三
师不必众也,而效命者克;
士无皆勇也,而致死者胜。
古之人有以众而败,有以寡而胜者。
王寻、王邑以百万而败于三千之光武,曹公以八十万而败于三万之周瑜苻坚以百万而败于八千之谢玄是也。
夫率师百万以临数千之军者,必胜之军也,然有时而至于败者,骄吾所以必胜,而以轻敌败也。
提卒数千以当百万之众者,必败之道也,然有时而至于胜者,奋吾所以必败,而以致死胜也。
夫兵多在敌者,智将之所贪,而愚将之所惧也;
兵寡在我者,愚将之所危,而智将之所安也。
多固可惧,而我贪之,恃吾有以覆其骄也;
少固可危,而我安之,恃吾有以激其奋也。
提数千之兵以抗大敌,使人人自致其死,而忘其为数千之弱者,易能也;
连百万之众以临小敌,使人人各效其命,而忘其为百万之强者,难能也。
何者?
弱则思奋,而强则易懈故也。
弱而奋,则奋者其气也;
强而懈,则懈者其情也。
于气则易乘,于情则难率。
因易乘之气而激之,故有以寡而胜者矣;
就难率之情而驱之,故有以多而败者矣。
是以古之善论将者,必知其所以胜任之多寡,苟非所胜任,虽多而累矣。
韩信高祖之所胜将者十万耳,而其自谓,则虽多而益办也。
是以古之善将者,其用百万如役一夫。
分数既定,形名既饰,节制素明,威赏素著,有术以用其锋故也。
赵括一用,赵人四十万束手而就长平之坑者,败于众也。
王剪必用秦军六十万,然后取胜于荆者,办于多也。
汉高祖尝一大用其军矣,劫五诸侯之兵合六十万以攻楚也,而项羽逡巡以三万之锐起而覆之,濉水为之不流。
此将逾其分,而韩信之所忧也。
曹公之于兵也,巧谲奇变,离合出没,其应无穷,白首于兵,未尝不以少敌众也。
卒丧赤壁之师,而成刘备、周瑜之名者,骄荆州之胜,恃水陆之众,而败于懈也。
方寻、邑百万之众以厌昆阳,其视孤城之内外者皆几上肉也。
然而光武合数千之卒,申之以必死之誓,激之以求生之奋,身先而搏之,则其反视寻、邑之众者皆几上肉也,是以胜。
虽然,是役也,人以其为光武之能事,而莫知其所以为能事也。
唯诸将观其生平见小敌怯、见大敌勇也,皆窃怪之,而不知光武为是勇怯者,乃所谓能事,而皆以求胜也。
夫怯于小敌者,其真情也;
勇于大敌者,其权术也。
敌小而怯,怯而戒,戒而励,胜之道也;
敌大而勇,勇而决,决而奋,亦胜之道也。
于敌之小而示其真情,是以不易胜之也;
于敌之大而用其权术,是以不畏胜之也。
光武非特能以少败众也,固又至于多而益办也。
呜呼,光武之于取天下者,亦何独不出于真情之与权术欤?
顾人莫之测耳。
伯升之结宾客喜士,规以诛莽,以复刘氏,而世祖乃独事田业、勤稼穑而已。
伯升比之高祖兄仲,而人亦以谨厚目之,不意其有他也。
及其部勒宾客,绛衣大冠而起于,则勇决之气又有过于伯升者焉。
光武意之所以在莽者,岂一日之间耶?
然于莽之世,而为伯升之所为者,固亦危矣。
是以光武之独事田业为谨厚者,其权术也;
卒然而起,绛衣大冠者,其真情也。
伯升首事,而光武收之。
呜呼,英雄若世祖者难及也!
邓禹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历代名贤确论》卷四八、《何博士备论》(黄廷鉴校清抄本)
善用兵者,能骄敌之强,而怠敌之锐。
彼之势诚强,则吾形之以甚弱,使其恃之以为独强,而至于骄。
彼之气诚锐,则吾歛之以不应,使其无得以逞其锐,而至于怠。
然后出吾所匿之强以加其骄,出吾所伏之锐以加其怠,使其虽有巧者不及窥,勇者不及备,则制胜在我矣。
故曰: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所谓守者,非彼攻而我守之守也;
所谓攻者,非彼守而我攻之攻也。
形之以弱,而歛之以不应者,皆守也;
出吾匿伏之强与锐者,皆攻也。
无得而窥之者,藏也;
无得而备之者,动也。
昔者冒顿之灭东胡,李牧之大破匈奴者,中之以其骄也。
赵奢之破秦军,周亚夫之败吴楚者,中之以其怠也。
虽然,求骄以怠人之军者,必有夫坚制之气与夫善待之度。
迫之而不为动,挠之而不为应者,其气也。
辱之而不为忿,激之而不为变者,其度也。
持是之气,守是之度,为其上者无得而令,为其下者无得而议,然后敌可胜而功可必也。
东胡之恃其强而易于冒顿也,冒顿因其易我而遂骄之。
求马畀之矣,而复求妇;
妇畀之矣,而复求土。
冒顿大议于群臣,悉诛其欲与土者,驰马而赴东胡,令之曰「后至者斩」,国人从之,遂灭东胡。
秦人伐韩军于阏与,使赵奢救之。
因其锐而欲怠之也,去邯郸三十里而止。
令于军曰:「敢以军事谏者死」。
秦军武安西,鼓噪勒兵,屋瓦尽振。
军中一人言急救武安立斩之,坚壁增垒,三旬不行。
秦军稍懈,捲甲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于阏与五十里而军。
秦人不意其至,悉甲逆之,一战而大破秦军。
冒顿、赵所以骄而怠人者,为其下者无得而议之也。
牧之为赵守北边也,与士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
如是者数岁,匈奴以其为怯。
赵王以谴如故态。
王怒,召,易以他将。
匈奴每至,战则失利。
王复使往,复如故约。
居数岁,匈奴诚以为怯,乃阴饬车骑,大纵畜牧以饵之。
匈奴小入,佯北不胜,单于以其众大至。
设奇大破之,斩骑十万,单于遁徙,遂亡边患。
吴楚以山东反汉而先攻梁,汉使周亚夫讨之。
梁王景帝之母弟。
亚夫以其锋方锐,图挫而怠之,以梁委之而不救。
梁急诉于帝,虽数诏亚夫救梁,而不受也,卒以破吴。
李牧、亚夫所以骄而怠人者,为其上者无得而令之也。
虽然,使夫四人者无气以持之,无度以守之,主得以令而下得以议,则亦无以骄怠于人而胜之矣。
昔者汉光武被命更始,安集河北,始得邓禹于徒步之中。
恃之以为萧何者,以其言足以就大计,其智足以定大业,且非群臣之等夷也。
以西方之事委之。
亦能胜所属任,所向就功。
赤眉之入长安,诸将豪杰皆欲击之。
以其乘新胜之强,财富锋锐,然盗贼群居,无它远计,必生变故,而吾众虽多,战胜者少,又乏资馈,难与力争,而可以计破也,且将休兵北道,以观其弊。
于是引军北趋栒邑,以就粮养士,盖将有以骄而怠之,然后取也。
之计得矣。
光武亟欲天下之集而缓其为计与功也,迫以进讨。
无以专制,乃以其兵去栒邑
而赤眉果不能守,西走扶风
虽得入关中,然卒饥士敝,无足以制贼者。
是以赤眉复还入之,无以抗,乃不胜其忿悁,而数以惫兵徼战,至于屡北,仅以身免,声威功烈,一朝沮丧。
此知所以骄而怠人之术矣,惜其为气与度者不足以持守之,是以一偾而不能复举也。
故善于择将者,必先求其气而后求其材,先察其度而后察其智。
气足以御才,度足以养智,然后可以授之兵而责之战矣。
嗟呼!
光武之明于任人,以邓禹之笃于得君,然至此而背戾矣,况夫以昏庸而御夫疏贱者,功可得而必哉?
魏论(上)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五、《何博士备论》卷上、《唐宋名贤确论》卷六、《历代名贤确论》卷五二
昔者东汉之微,豪杰并起而争天下,人各操其所争之资,盖二袁以势,吕布以勇,而曹公以智,刘备、孙权各挟乎智勇之微而不全者也。
夫兵以势举者,势倾则溃,战以勇合者,勇竭则擒,唯能应之以智,则常以全强而制其二者之弊。
是以袁、吕皆失而曹公收之,刘备、孙权仅获自全于区区之一隅也。
方二袁之起,藉其世资以撼天下,绍举四州之众,南向而逼官渡,术据南阳以扰江淮,遂窃大号。
吕布骁勇,转斗无前而争兖州
方是之时,天下之视曹公,疑不复振,而人之所以争附而乐赴者,袁、吕而已。
而曹公逡巡,独以其智起而应之,奋盈万之旅,北摧袁绍而定燕、冀;
合三县之众,东擒吕布而收济、兖;
袁术于淮左,徬徨无归,遂以奔死。
而曹公智画之出,常若有馀而不少困。
彼之所谓势与勇者,一旦溃败,皆不胜支。
然后天下始服曹公之为无敌,而以袁、吕为不足恃也。
至于彼之任势与力,及夫各挟智勇之不全者,亦皆知曹公之独以智强而未易敌也,故常内惮而共蹙之。
唯曹公自恃其智之足以鞭笞天下而服役之也,故常视敌甚轻,为无足虞。
于其东征刘备也,袁绍欲蹑之;
于其官渡之相持也,孙权欲袭之;
于其北伐乌桓也,刘备欲乘之。
三役者,皆所以致兵招寇而窥伺间隙者所起之时也。
然而曹公晏然不为之深忧而易计者,亦失于负智轻敌之已甚,是以数乘危而徼倖也。
虽然,于势不得不起者,盖刘备在所必征,袁绍在所必拒,然又其近在于徐州之与官渡。
使其人之谋我而我亦将有以应之,未有乎颠沛也。
至于乌桓之役,则其轻敌速寇而苟免祸败者,固无殆于此时也。
袁绍虽非曹公之敌,亦所谓一时之豪杰。
横大河之北,奄四州之土,南向而争天下。
一旦摧败,卒以忧死。
而其二子孱驽不肖,曹公折箠而驱之,北走乌桓,以苟延岁月之命,虽未就枭戮,亦可知其无能为矣。
方是之时,中土未安,幽、冀新附,而孙权、刘觇伺其后,独未得其机以发之耳。
而操方穷其兵力,远即塞北,以从事于三郡乌桓,为不急之役,徼倖于一决,呜呼,可谓至危矣!
使刘表少辨事机,而备之谋得逞,举荆州之众,卷甲而乘许下之虚,则魏之本根拨矣,曹公虽还,而大河之南非复魏有矣。
然则操之数为此举而蔑复顾者,恃其智之足以逆制于人而易之也。
夫官渡、徐州之役,在势有不得不应,虽易之可也。
今提兵万里,后皆寇雠而前向夷虏,且甚易之而不顾者,亦已大失计矣,刘备之不得举者,天所以相魏耳。
嗟乎!
人唯智之难能,苟惟获乎难能之智,加审处而慎用之,则无所不济;
今乃恃之以易人,则其与不智者何异?
曹公所以数蹈祸机而幸免者,天实全之耳。
后之人无求祖乎曹公,而谓天下之可易也矣。
魏论(下)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五、《何博士备论》卷上、《唐宋名贤确论》卷六、《历代名贤确论》卷五二
言兵无若孙武,用兵无若韩信、曹公。
虽以兵为书,而不甚见于其所自用。
韩信不自为书,曹公虽为,而不见于后世,然而传称二人者之学皆出于,是以能神于用而不穷。
窃尝究之,武之十三篇,天下之学兵者所通诵也。
使其皆知所以用之,则天下孰不为韩、曹也?
以韩、曹未有继于后世,则凡得武之书伏而读之者,未必皆能办于战也。
武之书,韩、曹之术皆在焉。
使武之书不传,则二人者之为兵固不戾乎武之所欲言者。
至其所以因事设奇、用而不穷者,虽武之言,有所未既也。
驱市人白徒而置之死地,惟若韩信者,然后能斩陈馀
遏其归师而与之死地战,惟若曹公者,然后能克张绣
此武之所以寓其妙,固有待乎韩、曹之俦也。
谲众图胜而人莫之能知,既胜而复谲以语人,人亦从而信之不疑,此韩信、曹公无穷之变诈不独用于敌,而亦自用于其军也。
盖军之所恃者将,将之所恃者气。
以屡胜之将,恃必胜之气,以临三军,则三军之士气定而情安,虽有大敌,故尝吞而胜之。
韩信以数万之众当赵之二十万,非脆敌也,乃令裨将传食,曰:「破赵而后会食」。
策赵为必败可也,而曰「必破而后会食」者,可豫期哉?
使诚有以破赵,虽食而战,未为失赵之败也。
然而韩信为此者,以至寡而当至众,危道也,故示之以必胜之气与夫至暇之情,所以宁士心而作之战也。
曹公之征关中马超、韩遂之所纠合以拒公者,皆剧贼也。
每贼一部至,公辄有喜色。
贼既破,诸将问其故,答曰:「关中长远,贼各据险,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
今其皆集,可一举而灭之,是以喜耳」。
袁绍追公于延津,公使登垒而望之,曰:「可五六百骑」。
有顷,复白:「骑积多,步兵不可胜计」。
公曰:「勿复白」。
解鞍纵马待焉。
有顷,纵兵击之,遂大破,斩其二将。
夫敌多而惧者,人之情也。
以曹公之勇而形之以惧,则其下震矣,故以伪喜伪安示之。
众恃公之所喜与安也,则畏心不生而勇亦自倍,此所以胜之也。
故用兵之妙,不独以诈敌,而又以愚吾士卒之耳目也。
昔者创业造邦之君,盖莫盛于汉之高皇
考其平日之智勇,实无以逮其良、平、信、越之佐。
然其崛起曾不累年,诛秦覆楚,遂奄天下而王之。
曹公之资机警,挟汉以天下,其行兵用师、决机合变,当日无与其俪也。
然卒老于军,不能平一吴、蜀,此其故何也?
议者以其持法严忍,诸将计画有出于己者皆以法夷之,故人旧怨,无一免者,此所以不济。
嗟夫!
曹公残刻少恩,必报睚眦之怨,真有之矣;
至若谋夫策士,收揽听任固亦不遗,未尝深负之也。
盖尝自诡以帝王之志业,期有以欺眩后世,然稽其才略,盖亦韩信之等夷。
而其遇天下之变,无以异于刘、项之际。
刘备、孙权皆以人豪,因时乘变,保据一隅,而公之诸将皆非其敌。
至于鞭笞中原,以基大业,皆公自为之,而老期迫矣。
此其为烈与汉异也。
司马仲达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五、《何博士备论》卷上、《唐宋名贤确论》卷六、《历代名贤确论》卷五四
昔之君臣,相择相遇。
天下扰攘之日,君未尝不欲其臣之才,臣未尝不欲其君之明。
臣既才矣,而其君尝至于甚忌;
君既明矣,而其臣常至于甚惮者,何也?
君非有恶于臣而忌之也,忌其权略之足以贰于我也;
臣非有外于君而惮之也,惮其刚忍之足以不容于我也。
此忌惮之所由生也。
虽然,君固有所不忌,以其得无所当忌之臣;
臣固有所不惮,以其得无所当惮之君。
昔者,蜀先主之与诸葛孔明苻坚之与王猛是也。
至于曹公之与司马仲达,则忌惮之情不得不生矣。
仲达不足以致曹公之忌,非曹公不足以致仲达之惮。
天下之士,不应曹公之命者多矣,而仲达一不起,已将收而治之矣。
仲达之不起,固疑其不为己容;
曹公之欲治,固疑其不为己用。
此其期于始者固已不尽君臣之诚矣,则忌惮何从而不生也。
虽然,仲达处之,卒至乎曹公无所甚忌、仲达无所甚惮者,此所以为人豪,以成乎取魏之资也。
人之挟数任术若荀文若者几希矣,盖曹公之策士而倚之为蓍龟者也。
公之欲迁汉祚也,于其始萌诸心而仲达启之,以中其欲;
于其既形于迹而文若沮之,以忤其情。
已而文若出于直言而不能救其诛,仲达卒为之腹心而遂去其惮。
方曹公之鞭笞天下、求集大业也,将师四出,无一日而释甲,而仲达独以其身雍容治务而已,未尝一求将其兵,虽公亦不以为能而未使之。
迨公之亡,始制其兵,出奇应变,奄忽若神,无向不殄,虽曹公有所不逮焉。
魏文固已无忌,仲达固已无惮,天下始甚畏之,犹公之不亡也。
由是观之,仲达之以术略自将其身者可得而窥哉。
奈何诸葛孔明欲以其至诚大义之怀,数出其兵,求与之决于一战,以定魏、蜀之存亡哉!
仲达、孔明,皆所谓人杰者也。
渭南之役,人皆惜亮之死,以为不见夫二人者决胜负于此举也。
亮之侨军,利在速战,仲达持重不应,以老其师,而求乘其弊。
以巾帼遗之,欲激其应,仲达表求决战,魏君乃遣辛毗杖节制之。
仲达无意于战,其请于君,徒示武于众耳。
嗟夫!
仲达之请战以示武于众者则或有之,谓其有所终畏而无意于一决者亦非也。
虽然,使辛毗不至,则仲达固将不战也。
仲达之所求者,克敌而已。
今以一辱,不待其可战之机,乃悻然轻用其众为忿愤之师,安足为仲达也。
晋之朱伺号为善战
人或问之,曰:「人不能忍而我能忍,是以胜之」。
岂以仲达而无朱伺之量耶?
察其所以诛曹爽者,足见其能忍而待也。
故其策曰:「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
虽提卒十万,已堕吾画中,破之必矣」。
仲达之志也。
亮之始出也,仲达语诸将曰:「亮若勇者,当出武功,依山而东。
若西上五丈原,则诸军无事矣」。
昔曹公攻邺,袁尚以兵救之。
诸将皆以归师勿遏,当避之。
公曰:「尚从大道来,且避之。
若循西山,则成擒耳」。
果循西山,一战擒之。
卢循反攻建业,宋武策之曰:「贼若新亭直上,且当避之。
回泊蔡洲,则成擒耳」。
果泊蔡洲,一战而走之。
亮之趋原,与袁尚之西山、卢循之泊蔡洲等耳,盖锐气已夺,固将畏而避人,不足为人之所畏避。
此三君者所以易而吞之也。
常岁之出,其兵不过数万,不以败还,辄以饥退。
今千里负粮,饷师十万,坐而求战者十旬矣。
仲达提秦雍之劲卒,以不应而老其师者,岂徒然哉,将求全于一胜也。
然而孔明既死,蜀师引还,而仲达不穷追之者,盖不虞孔明之死,其士饱而军未有变,蜀道阻而易伏,疑其伪退以诱我也。
向使孔明之不死而弊于相持,则仲达之志得矣。
或者谓仲达之权诡不足以当孔明之节制,此腐儒守经之谈,不足为晓机者道也。
邓艾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六、《何博士备论》卷下、《唐宋名贤确论》卷六、《历代名贤确论》卷五四
事物之理,可以情通而不可以迹系。
通之以情,则有以适变而应乎圣人所与之权;
系之以迹,则无以制宜而入乎圣人所疾之固。
是以天下事功之成常出于权,而其不济常主于固。
夫以人为是而求践之,不知所以践者于今为非,以人为非而求矫之,不知所以矫者于今为是,是皆不求通之以今日之情,而系之以既往之迹。
故其所以践与矫者,适足以为祸悔之资也。
卫青之击匈奴,其裨将苏建尽亡其军,于令当斩,以不敢专诛于外,囚送之。
人皆多之不擅权,得所以为臣与帅之顺道也。
皇甫嵩讨贼梁州董卓副之。
贼平,诏以兵属不受诏,挟兵睥睨。
人皆劝诛之,不欲其专诛于外也,而以状闻。
因遂其凶逆,卒以不制。
夫嵩之舍者,非出于他也,盖以卫青不戮苏建获恭厚之誉,遂系迹而求践之,不知所以舍者于今为纵寇也。
邓艾之伐蜀也,出于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乘危决命,卒俘刘禅,可谓功矣。
然其心气阔略,以为阃外之任当制威赏,乃大专拜假,至欲擅王刘禅,留西不遣,虽司马文王以顺谕之,犹不见听。
是以钟会得入其间,以及于诛而不悟也。
之专制者,非出于他也,盖以皇甫嵩常要誉求全而失于董卓,故蹈后悔,遂系迹而求矫之,不知所以矫者于今为召祸也。
是皆不求通之以今日之情,而专系乎既往之迹,此所以不自知夫祸悔之集也。
之为将也,急于智名而锐于勇功,喜邀前利而忘顾后患者也。
常以是胜敌矣,而卒结祸于其身者,亦以此也。
钟会以十万之劲而趋剑阁姜维以摧折之师,惫于奔命,虽能拒扼,而终非坚敌也。
主帅,不务以全策縻之,乃独以其兵万人自阴平邪径而趋江油,以袭刘禅,盖出其不意。
而行无人之境七百馀里,凿山险、治桥阁,岩谷峻绝,士皆攀缘崖木,投坠而下,又粮运不继,而至于以毡自裹,轮运而下。
呜呼,可谓危矣!
士皆殊死决战,仅获破诸葛瞻之师,而刘禅悸迫,即时束手。
使独忍数日之不降以待援师之集,则为以肉齿饿虎矣。
一不济,则钟会十万之师可传呼而溃矣。
以其身为侥倖之举者,乃求生救败之计,非所谓取乱侮亡之师,而亦非大将自任之至数也。
是役也,非无以取胜于速,而其胜也有出于幸。
使其不幸而至于溃败者,亦致也。
夫奇道之兵将以掩覆于其外,必有以应听于其内,然后可与胜期而功也。
唐李愬之入蔡以取吴元济也,以其有李祐之为乡道故也。
使其无应听之主,则亦何能乘危而侥倖也。
西汉中兴之名将无若赵充国,史称其沈勇有大略。
观其为兵,期于克敌,而己每以全师保胜为策,未尝苟竞于一战。
故其居军,无显赫歼灭之效,卒至胜敌于股掌之上,安边定寇,皆出其画,而独收其成勋,他将无与焉,几于所谓无智名勇功之善者也。
由是观之,之所以不能免者,亦其操术之致然也。
吴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六、《何博士备论》卷下、《唐宋名贤确论》卷六、《历代名贤确论》卷五○、五七
古之豪杰,有功业之大志,其才力虽足有以取济,而无谋夫策士合奇集智以更转其不迨,使无失乎事机之会,则往往功败业去而为徒发者皆是也。
东汉董卓之变,豪杰相视而起于中州者,若袁、曹、刘、吕,皆负其奸豪之资,求因时乘变以济所欲。
孙坚激于忠勇,投袂特起于区区之下郡,奋以诛,虽亦独惮而避之。
惜乎三失大机而功业不就,卒以轻敌,遂殒其身。
由无谋夫策士以发其智虑之所不及故也。
以义从之士起于长沙,北至南阳,众已数万。
南阳太守不时调给,责以稽停义师,按军律而诛之,人大震服。
南阳民籍且数百万,兵强食阜,而不遂据之以治军整卒,命一偏将西趋武关以震三辅,身扼成皋而定巩、洛,迎天子而奉之,仗顺讨逆,以济其志,乃反弃去,而袁术得以起而收于羁旅之中,以为己资,遂以骄肆。
此坚之一失也。
董卓之强,天下畏之。
袁绍、曹公相与歃血而起者凡十一将,皆拥据州郡,众合数万,然无敢先发以向者。
独曹公与其偏将遇,遂以败北。
独以其兵趋之,合战阳人,大破其军,枭其锐将。
深震惮,乃遣腹心诣和亲,疏其子弟胜刺史郡守者,悉表用之。
向使阳合而阴伺之,差其宗亲苟胜军事者皆列疏与焉,使得各据土拥兵,以大其势,徐四起而蹙之,则其取易于反掌。
不知出此,乃怒辱其使,誓必诛,使之愤惧,遂残污洛阳,劫持天子,西引入关,以避其锋,而穷其毒。
此坚之二失也。
夫兵以义动者,其势足以特立,则何至于附人?
苟唯不能而有所附,必其德义足以为天下之所归往者,然后从之。
袁术徒膺藉世资以役天下,其骄豪不武,非托身之主也。
已驱,而修复雒阳之残坏,不能阻山河之固、因形势之便,以观天下之变,乃还军鲁阳,听役于,为之崎岖转战,以搏黄祖,卒殒其身于襄汉之间,无异士伍。
此坚之三失也。
夫一举事而三失随之,则其功业违矣。
孙策壮武略过于其父,又有周瑜、鲁肃之俦以辅其起,惜乎坚之不善基也,使其不得奋于中原以竞天下。
一举而遂收江东为鼎足之资,使其不死,当为魏之大患。
策之不得起于中原,非其智力之不逮,盖袁绍已据河北,曹公已收河南,独无隙以投之故也。
刘备之间关转战,至于白首,不获中州一块之壤以寓其足,而乃能以敝兵千馀,渡江转斗,不数岁而席卷江东,此其过备远矣。
权之勇决进取无以逮其父兄,然审几察变、持保江东,于权有焉。
三国之形虽号鼎足,而其雌雄强弱固有所在。
魏虽不能遂并天下,盖不失其为雄强。
吴、蜀虽能各据其国,然不免为雌弱。
权惟能知乎此,是以内加抚循而外加备禦而已。
时有出师动众以示武警敌者,北不逾合淝,而西不过襄阳,未尝大举轻发,以求徼倖于魏。
而魏人之加于我,亦尝有以拒之,未尝困折。
是以终权之世而江东安
由是观之,则权之为谋审于诸葛武侯之用蜀矣。
蜀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六、《何博士备论》卷下、《历代名贤确论》卷五六
或曰,刘备之争天下也,不因中原而西入巴蜀,此所以据非其地,而卒以不振欤。
曰,有之也。
非特委中原而趋巴蜀也,亦争之不可得,然后委之而西入耳。
备之西者,由智穷力惫,盖晚而后出于其势之不得已也。
方其豪杰并起,而已与之周旋于中原矣,始得徐州吕布夺之,中得豫州而曹公夺之,晚得荆州孙权夺之。
将兴复刘氏之大业,其志未尝一日而忘中州也。
然卒无以暂寓其足,委而西入者,有曹操、孙权之兵轧之也。
备之既失豫州而南刘表也,始得孔明于羁穷困蹙之际,而孔明始导之以取荆取益而自为资。
孔明岂以中州为不足起,而以区区荆、益之一隅足以有为耶?
亦以魏制中原,江左,天下之未为吴、魏者荆、益而已,顾不取此则无所归者故也。
是以一败曹公而遂收荆州,继逐刘璋而遂取益州者,孔明之略也。
虽然,孔明之于二州也,得所以取之而失所以用之,至于遂亡荆州而劳用蜀民,功业亦以不就,良有以也。
荆州之壤,界于吴、蜀之间,而二国之所必争者也。
自其势而言之,以吴而取荆,则近而顺;
以蜀而争荆,则远而艰。
蜀之不能有荆,犹魏之不能有汉中也。
是以先主朝得益州,而孙权暮求其荆州
权之求之也,非以备之得蜀而无事乎荆也,亦以其自蜀而争之不若乎吴之顺故也。
故直求之者,所以示吾有以收之也。
一不听,而已夺其三郡,无以争而中分。
畀之以分裂不全之荆州,而有孙权之窥听其后,为之镇抚则安,动役则危。
不察此,而恃关羽之勇。
使举其众以北侵魏之襄阳,故孙权起蹑其后,枭关而尽夺其荆州
孔明失于所以用荆也。
然后备之所有,独岷、益耳。
虽然,地僻而固,魏人不敢轻加之兵,而鼎足之形遂成。
使备之不西,而唯徘徊于中州,则亦不知所以税驾矣。
备之既死,举国而属之孔明
孔明有立功之志,而无成功之量;
有合众之仁,而无用众之智,故尝数动其众而亟于立功,功每不就而众已疲。
孔明失于所以用蜀也。
夫蜀之为国,岩僻而固,非图天下者之所必争。
然亦未尝不忌其动,以其有以窥天下之变,出而乘之也。
虽然,蜀之与魏,其为大小、强弱之势盖可见也。
曹公虽死而魏未有变,又有司马仲达以制其兵,孔明于此不能因备之亡深自抑弱,以盈怠其心,使其无意于我,励兵储,伺其一旦之变,因河、渭之上流,裹粮卷甲,起而乘之,则莫不得志,乃以区区新造之蜀,倡为仁义之师,强天下以思汉,日引而北,以求吞魏而复刘氏。
故常千里负粮,以邀一日之战,不以败还,即以饥退。
此其亟于有功,而亡其量以待之也。
善为兵者,攻其所必应,击其所不备而取胜也,皆出于奇。
孔明连岁之出,而魏人每雍容不应,以老其师,遂至于徒归,而又以吾小弱而向强大,未尝出于可胜之奇。
蜀师每出,魏延常请万兵趋他道以为奇,每拒之,而深以愤惋。
孔明之出者六,盖尝一用其奇矣。
声言由斜谷而遂攻祁山,以出魏人之不意。
一旦而降其三郡,关辅大震,卒以失律,自丧其师。
奇之不可废于兵也如此,而孔明之不务此也。
此锐于动众而无其智以用之也。
呜呼,非汤武之师而恶乎出奇,卒以丧败其众者,可屡为哉!
虽然,孔明不可谓其非贤者也。
要之,黠数无方,以当司马仲达,则非敌故也。
范蠡之谓勾践曰:「兵甲之事,种不如
镇抚国家、亲附百姓,不如种」。
范蠡自知其所长,而亦不强于其所短,是以能济。
孔明之于蜀,大夫种之任也。
今以种、蠡之事,一身而二任之,此其所以不获两济者也。
陆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六、《何博士备论》卷下、《唐宋名贤确论》卷六、《历代名贤确论》卷五九
扫境内之众而属人以将,持疏远之身而将人之兵,于君臣授受之际,皆危机也。
善任将者,不以其兵轻属于人;
善为将者,不以其身轻任其寄。
君必有以深得于臣而使之将,臣必有以深得于君而为其将,故武事可立而战功可收,君臣皆获令名于天下。
古之人有行之者:孙武之于吴王阖闾田穰苴之于齐景公周亚夫之于汉文帝是也。
始,以兵法干吴王也,王试之以妇人。
即因其所以试我者探其心而占之,其意已在乎二姬之首也。
二姬,王之所甚爱者。
固知乎深宫之妇人且安王之宠,岂尝知枹鼓之约束而严将军之令哉,然必斩之而不释者,非有怨夫二姬者也,且藉其首以探王之诚心所以信我者固与不固也。
王果不恤二姬之死,而知孙武之善兵,遂卒将之。
亦知王之所以任我者固,而安为其将,故能西破强楚,北威齐、晋,而吴以霸强。
齐景公田穰苴之为将军也,受钺之始,因请其宠臣庄贾以监其军。
穰苴岂真以人微权轻而有赖于哉,其意固已在乎之戮也。
顷刻之约,可以情免也,然卒不置其诛者,非有忍于也,姑借其死以探齐君之诚心,而占其所以任我者笃与否也。
景公贤其人而任之不疑,故能大却燕、晋之师而还其所侵。
汉文严三将军之屯以备胡,躬劳其军,至于细柳之亚夫,虽天子之诏,而屈于将军之令。
方是之时,细柳之士徒知亚夫之威而不知汉文之尊也。
亚夫于此悖君臣之分而为是不可犯哉,亦以探孝文之诚心,以占其待我者至与未至也。
汉文高其才,属于景帝,以为可以重任,而亚夫亦以阃外之事自专,故七国之反,总制其军,遂能固拒救梁之诏,而平关东之变。
世之浅者,徒见夫三人得徇众立威之道,曾不知其为术之微,非特主乎徇众立威而已也。
至于君臣所以相得之始,固结其心,不可以间离毁败,而以勋名自全者,皆出乎此故也。
甚矣,陆生之不讲乎为将之术也!
以亡国羁旅之身委质上国,于术无所持,于气无所养,徒矜才傲物,犯怒于众。
司马颖强肆不君,举犯顺之师,岂足为托身之主哉。
以怨雠之府,一朝身先群士,都督其军,而众至数十万;
汉魏以来,出师之盛,未尝有也。
彼既失所任矣,而内无术以探其所以任我者之心,外无权以济其所以属我者之事,乃方掀然自拟管乐。
临戎之始,孟超以偏校干其令而辱之,若遇仆虏,而不以为戮而舍之。
以是而将,用是而战,虽提师百万,孰救其败哉!
鹿苑之溃,死者如积,众毁因之,遂致其诛,为天下笑。
曾不知才不足胜其所寄,智不足酬其所知,一投足举踵,则颠踣随之,乃归祸于三代之将,岂不缪欤!
或曰,世将,而儒者也,军旅之事非其素所长者,遂丧其师。
王衍、房琯之徒皆以招败也。
嗟乎!
以儒而将,至乎丧师者,才不足以任将故也。
必曰儒不可以将,将不可用儒者,非也。
才之所在,无恶其儒也。
使儒而知将,则世将有所不能窥也。
至若者,适足以杀其躯而已,何足道哉!
晋论(上)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六、《何博士备论》卷下、《唐宋名贤确论》卷六、《历代名贤确论》卷五九
神器之重,有以自归而后收之,有以力取而后得之。
自归而后收之者,三代之上是也;
力取而后得之者,秦汉而下是也。
夫归我而收之与夫我取而得之固有间矣,而其所以取之之道又有甚异者焉。
然则享天下者,亦观乎所取之道如何耳。
魏之取汉,异于汉之所以取秦;
晋之取魏,异于魏之所以取汉。
魏示晋以所取汉之迹,晋袭魏以所取魏之权,是晋之取魏者,魏启之也。
晋将蹈迹而取魏也,是以汲汲而求执魏之权;
魏徒见权之去我而在晋,犹昔之去汉而在魏也,是以安其所取,而以天下输之,乃自谓所当然者。
故晋于得魏之迹无以异于魏得汉,而于所以取魏之道最为无名,盖有类夫王莽之盗汉也。
虽然,晋室之祸,亦魏有以遗之。
呜呼,岂亦天意者邪!
昔者秦为无道,天下之民唯恐秦之不亡也,是以豪杰相与起而诛秦。
秦亡而汉得之,是汉无所负于秦也。
东汉董卓之乱,天下痛其祸汉之深,相与建议歃血,起而诛者,凡以为汉也。
既诛矣,而曹操、二袁乃始连兵相噬以争天下而求代汉。
曹操先得挟汉之策以令天下,终于汉不自亡而取之,是魏犹有负于汉也。
汉之亡也,非天下亡之,是取之也。
虽然,微曹操,则汉之天下不得不亡,以其有二袁之窃取之也。
收天下于二袁窃取之中,是汉尝亡天下矣,而收之,则魏犹为有名也。
故曰魏之取汉,异乎汉之取秦也。
至于晋也则不然。
司马仲达,已韬藏祸奸于操之世,尝悟之,而不自决也,以授之于丕。
而丕昏弱,加全佑而倚任之。
故其于操之亡,乃稍骎以立其盗权之功,遂收其权而私执之。
所谓盗权之功者,盖东定辽东而取孟达,南摧王凌而内诛曹爽耳,非有存其既亡、续其既绝之大勋,若魏之于汉也。
盖知夫魏之取汉,其道由此也,是以汲汲求蹈其迹而窃收其权,更四世而固执之。
至于一旦取魏于偃然无事之间,而天下之人亦安之于无可奈何,是最为无名,而有类夫王莽之盗汉也。
及夫晋之宗室内叛,戎夷外攻,至于陵夷而不可胜叹者,亦魏有以遗之。
魏亡公族之恩,虽号加侯王,而无尺土一民之奉。
晋人取而代之,矫其无枝叶之庇,于是大殖宗室,假之制兵专国之权。
一旦八王内相屠噬,至于祸结不可胜解,而戎羯乘之。
关右秦川,帝王之宅也,魏武大徙戎夷之众而错居之,以捍蜀寇,至于近发肘腋,不可胜救,以成永嘉之祸。
由是观之,则凡晋室之大变,皆魏有以遗之。
呜呼,岂亦天意者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