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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 春愁 南宋 · 陈亮
东风荡飏轻云缕。时送萧萧雨。
水边台(一作画)榭燕新归。一口香泥湿带、落花飞。

海棠糁径铺香绣。依旧成春瘦。
黄昏庭院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眼儿媚 春愁 南宋 · 陈亮
 押词韵第五部
试灯天气又春来。
难说是情怀。
寂寥聊似,扬州何逊,不为江梅。

扶头酒醒炉香灺,心绪未全灰。
愁人最是,黄昏前后,烟雨楼台。
思佳客 春感 南宋 · 陈亮
 押词韵第一部
花拂阑干拂空。
花枝绰约柳鬟
蝶翻淡碧低边影,莺啭浓香杪处风。

深院落,小帘栊。
寻芳犹忆旧相逢。
桥边携手归来路,踏皱残花几片红。
浣溪沙 南湖望中 南宋 · 陈亮
 押词韵第七部
爽气朝来卒未阑。
可能着我屋千间。
不须拄笏望西山

柳外霎时征马骏,沙头尽日白鸥闲。
称心容易足君欢。
贺新郎 其一 人有见诳以六月六日生者,且言喜唱贺新郎,因用东坡屋字韵追寄 南宋 · 陈亮
 押词韵第十五部
镂刻黄金屋
向炎天、蔷薇洒,净瓶儿浴。
湿透生绡裙微褪,谁把琉璃藉玉。
更管甚、微凉生熟。
磊浪星儿无著处,唤青奴、记度新翻曲。
娇不尽,蕲州

一泓曲水鳞鳞蹙。
粉生红、香脐皓腕,双莲独。
拂掠乌云新妆晚,无奈纤腰似束。
白笃耨、霞觞浮绿。
三岛十州身在否,是天花、只怕凡心触。
才乱坠,便簌簌。
贺新郎 其二 又有实告以九月二十七日者,因和叶少蕴缕字韵并寄 南宋 · 陈亮
 押词韵第四部
昵昵骈头语。
笑黄花、重阳去也,不成分数。
倾国容华随时换,依旧清歌妙舞。
苦未冷、都无星暑。
恰好良辰花共酒,斗樽前、见在阳台
朝共暮,定何许。

红徙倚明汀渚。
正萧萧、迎风夹岸,淡烟微雨。
笃耨龙涎烧未也,好向儿家祝取。
是有分、分工须与。
以色事人能几好,愿衾稠、无缝休离阻。
心一片,丝千缕。
光宗皇帝鉴成箴1189年 南宋 · 陈亮
四言诗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三、《陈亮集》卷一○、《古文集成》卷五三、《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宋元通鉴》卷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五闰失驭,伪主僭窃,纲常丝棼,宇县瓜裂。
干戈日寻,汤沸火热,元元憔悴,无所存活。
艺祖勃兴,天为民设。
受命之日,兵刃不血。
痛兹版图,尚尔割截,丙夜不安,往就普说。
独立门外,冲冒风雪。
谋定戈指,莫我敢遏。
首往扬州,重进诛殛;
旋征泽潞,李筠就杀。
复掩湖南,保权力屈;
爰取荆南,继冲悚慑。
一鼓孟昶蜀城斯拔;
徂征岭南刘鋹面缚。
驰使江南李煜踧踖;
传檄吴越钱俶纳国。
十馀年间,忧虑危慄,头若蓬葆,雨沐风栉。
东征西伐,天下始一。
解兵脩贡,降王在列。
施裤麻鞋,缘布衣褐。
训练六军,法度陛级。
太宗继之,乾乾夕惕。
亲征河东,督励士卒,人百其勇,城无全堞。
下诏宽赦,继元乃伏;
收复漳泉,洪进屏息。
真宗嗣之,二祖是法。
契丹来寇,人心业业。
决意亲征,俯从准策。
亲御鞍马,躬秉黄钺。
白旄一麾,王师奋发。
我气既盈,虏气斯竭。
稽首请和,干戈载戢。
譬以祸福,实赖臣弼。
于皇仁祖善继善述。
未几元昊,在西复悖。
谋臣勇将,连年讨伐。
边民既困,国用亦乏。
厥后智高,忽尔猖獗。
南岭东西,扰扰数月。
以时讨平,狄青之力。
靖康之难,言之汗浃!
二帝北巡,狼窠熊窟。
沙漠万里,风霜冽冽,胡尘扑面,惊弦惨骨。
国祚若旒,孰任其责!
赖有高宗,克绍前烈。
匆遽渡江,心胆欲折。
皇天降监,风涛安帖。
所至成市,暂都于浙。
颜亮凶燄,震撼六合。
投箠采石,意谓无越。
幸而倒戈,自取夷灭。
寿皇履位,求贤如渴。
崇事高宗,孝心尤切。
二十八载,终始无缺。
高宗上仙,哀号哽咽。
四方来观,其容惨怛。
王业艰难,坦然明白。
今王嗣位,祖宗是则。
无湎于酒,无沈于色:色能荒人之心,酒能败人之德。
宰相为腹心,以台谏为耳目;
将帅为爪牙,以尚书为喉舌。
登崇俊良,斥退奸蘖。
勿谓天高,常若对越;
勿谓民弱,实关治忽;
勿俾祸起于萧墙,勿使患生于仓卒;
勿私赏以格公议,勿私刑以亏国律;
勿侮老成之人,勿贵无益之物;
勿妄费生灵之财,勿妄兴土木之役;
勿谓嚬笑之微而莫我知,勿谓号令之严而莫我逆。
尽孝乃明主之治,论相乃人主之职。
圣言不可侮,人心不可咈。
倾耳乎公卿之言,游心乎帝王之术。
勿谓和议已成而不虑乎远图;
勿谓大位已得而不恤乎小失。
当效禹,寸阴是惜;
当效文王,日昃不食。
勿效夏桀,瑶台琼室;
勿效商纣,斮涉剖直。
如履薄冰,深虞没溺;
如驭六马,切虞奔轶。
勿谓微过,当绝芽蘖;
勿谓小患,当窒孔穴。
左右前后,当用贤哲。
王惟戒兹,民罔不悦。
草茅作箴,敢告司阙。
耘斋(为剡中任氏兄弟作。) 南宋 · 陈亮
四言诗 押词韵第七部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三、《陈亮集》卷一○、《古文集成》卷五二
人生而静,动则有迁。
非物使之,人心则然。
耳目鼻口,实动之权。
圣践而圣,贤治而贤。
槁木不生,死灰不然
甚活者人,鸢鱼天渊。
敬而无失,奉以周旋。
喜怒哀乐,又何恶焉,士之于学,农之于田,朝斯夕斯,舍是奚安!
去其害苗,则心之偏。
耘之又耘,嘉种易捐。
不计其收,惧其不虔;
不虔不力,误我丰年。
工贵其久,业贵其专。
凡尔君子,相与勉旃。
力斋铭(为何晦之作。) 南宋 · 陈亮
四言诗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三、《陈亮集》卷一○、《古文集成》卷五一
厥初生民,必完其力。
力完于心,乃见天则。
形顾分之,与物交役。
若忘若遗,弗觉弗克。
语汝力乎,明以内饬。
恶也则臭,善如好色。
下学之功,举用其极。
此颜子所以欲罢不能,而樊迟所以先难而后获也。
妥斋铭 南宋 · 陈亮
四言诗 押词韵第五部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三、《陈亮集》卷一○、《古文集成》卷五一
往则俱往,来则俱来。
义苟精矣,动静必偕。
心之广矣,亦可惧哉!
天下虽大,吾安厥斋。
孝宗皇帝第一书1178年1月19日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九、《陈亮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二、《宋元通鉴》卷八六、《宋史纪事本末》卷七九、《南宋文范》卷二二、《金华文徵》卷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窃惟:中国,天地之正气也,天命之所钟也,人心之所会也,衣冠礼乐之所萃也,百代帝王之所以相承也,岂天地之外夷狄邪气之所可奸哉!
不幸而能奸之,至于挈中国衣冠礼乐而寓之偏方,虽天命人心犹有所系,然岂以是为可久安而无事也。
使其君臣上下苟一朝之安而息心于一隅,凡其志虑之所经营,一切置中国于度外,如元气偏注一肢,其他肢体往往萎枯而不自觉矣,则其所谓一肢者,又何恃而能久存哉?
天地之正气,郁遏于腥膻而久不得骋,必将有所发泄,而天命人心固非偏方之所可久系也。
东晋元帝息心于一隅,而胡、羯、鲜卑、氐、羌迭起中国,中国无岁不寻干戈,而江左卒亦不得一日宁。
然渊、勒遂无遗种,而悯、怀之痛犹有所诿以安也。
晋之植根,本无可言者,而江左诸臣若祖逖、周访、陶侃、庾翼之徒,皆有虎视河洛之意。
桓温之师西至灞上,东至枋头,又于其间修陵寝于洛阳,盖犹未尽置中国于度外也。
刘裕竟能一平河洛,而后晋亡。
百年之间,其事既已如此,而天地之正气,固将有所发泄矣。
元魏起而承之,孝文遂定都洛阳,以修中国之衣冠礼乐;
江左衣冠礼乐之旧,非复天命人心之所系矣。
是以一天下者,卒在西北而不在东南,天人之际,岂不甚可畏哉!
一日之苟安,数百年之大祸也!
恭惟我国家二百年太平之基,三代之所无也;
二圣北狩之痛,汉唐之所未有也。
堂堂中国,而蠢尔丑虏安坐而据之,以二帝三王之所都,而为五十年犬羊之渊薮,国家之耻不得雪,臣子之愤不得伸,天地之正气不得而发泄也。
方南渡之初,君臣上下痛心疾首,誓不与虏俱生,卒能以奔败之馀而胜百战之虏。
秦桧倡邪议以沮之,忠臣义士斥死南方,而天下之气惰矣。
三十年之馀,虽西北流寓皆抱孙长息于东南,而君父之大雠,一切不复关念,自非逆亮送死淮南,亦不知兵戈之为何事也。
况望其愤中国之腥膻,而相率北向以发一矢哉!
丙午、丁未之变,距今尚以为远;
而靖康皇帝之祸,盖陛下即位之前一年也。
独陛下奋不自顾,志在灭虏,而天下之人,安然如无事时,方口议腹非,以陛下为喜功名而不恤后患,虽陛下亦不能以崇高之势而独胜之。
隐忍以至于今,又十有七年矣。
昔者春秋之时,君臣父子相戕杀之祸,举一世皆安之。
孔子独以为三纲既绝,则人道遂为禽兽夷狄,皇皇奔走,义不能以一朝安。
然卒于无所寓,而发其志于《春秋》之书,犹能以惧乱臣贼子。
今者举一世而忘君父之大雠,此岂人道之所可安乎!
使学者知学孔子,当进陛下以有为,决不沮陛下以苟安也。
南师之不出,于今几年矣,河洛腥膻,而天地之正气抑郁而不得泄。
岂以堂堂中国,而五十年之间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
其势必有时而发泄矣。
苟国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将有承之者矣。
不可恃衣冠礼乐之旧,祖宗积累之深,以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而久系也。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民心无常,惟惠之怀」。
自三代圣人皆知其为甚可畏也。
春秋之末,齐、晋、秦、楚皆衰,诸侯往往困于陪臣而不自振。
当此之时,虽如鲁卫之邦,苟能举大义以正诸侯,则天下可以一指麾而定也。
孔子惓惓斯世,而卒莫能用。
吴越起于蛮夷之小邦,而举兵以临齐晋,如履无人之地,遂伯诸侯。
黄池之会,孔子之所甚痛也。
天地之气发泄于蛮夷之小邦,可以明中国之无人矣。
王通有言:「夷狄之德,黎民怀之,三才其舍诸」。
此今世儒者之所未讲也。
今丑虏之植根既久,不可以一举而遂灭;
国家之大势未张,不可以一朝而大举。
而人情皆便于通和者,劝陛下积财养兵以待时也。
臣以为,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宜其为人情之所甚便也。
自和好之成,十有馀年,凡今日之指画方略者,他日将用之以坐筹也;
今日之击毬射雕者,他日将用之以决胜也。
府库充满,无非财也;
介胄鲜明,无非兵也。
使兵端一开,则其迹败矣。
何者?
人才以用而见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
兵食以用而见其盈虚,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
而朝廷方幸一旦之无事,庸愚龌龊之人,皆得以守格令,行文书,以奉陛下之使令,而陛下亦幸其易制而无他也。
徒使度外之士,摈弃而不得骋,日月蹉跎而老将至矣。
臣故曰: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也。
东晋百年之间,未尝与虏通和也,故其臣东西驰骋,而多可用之才。
今和好一不通,而朝野之论常如虏兵之在境,惟恐其不得和也,虽陛下亦不得而不和矣。
昔者虏人草居野处,往来无常,能使人不知所备,而兵无日不可出也。
今也城郭宫室,政教号令,一切不异于中国;
点兵聚粮,文移往返,动涉岁月;
一方有警,三边骚动。
此岂能岁出师以扰我乎,是固不知势者之论也。
然使朝野常如虏兵之在境,乃国家之福,而英雄所用以争天下之机也,执事者胡为速和以惰其心乎!
晋楚之战于邲也,栾书以为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
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之百克而卒无后。
晋楚之弭兵于宋也,子罕以为:「兵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
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而求去之,是以诬道蔽诸侯也」。
夫人心之不可惰,兵之不可废,故虽成康之太平,犹有所谓「四征不庭」、「张皇六师」者。
李沆之所以深不愿真宗皇帝之与虏和亲也。
况南北角立之时,而废兵以惰人心,使之安于忘君父之大雠,而置中国于度外,徒以便妄庸之人,则执事者之失策亦甚矣。
陛下何不明大义而慨然与虏绝也!
贬损乘舆,却御正殿,痛自克责,誓必复雠,以励群臣,以振天下之气,以动中原之心。
虽未出兵,而人心不敢惰矣;
东西驰骋,而人才出矣;
盈虚相补,而兵食见矣;
狂妄之辞不攻而自,懦庸之夫不却而自退缩矣;
当有度外之士起而惟陛下之所欲用矣。
是云合响应之势,而非可安坐而致也。
臣请为陛下陈国家立国之本末,而开今日大有为之略;
论天下形势之消长,而决今日大有为之机。
伏惟陛下试幸听之。
唐自肃、代以后,上失其柄,而藩镇自相雄长,擅其土地人民,用其甲兵财赋,官爵惟其所命,而人才亦各尽心于其所事,卒以成君弱臣强、正统数易之祸。
艺祖皇帝一兴,而四方次第平定,藩镇拱手以趋约束。
使列郡各得自达于京师,以京官权知,三年一易。
财归于漕司,而兵各归于郡,朝廷以一纸下郡国,如臂之使指,无有留难,自管库微职,必命于朝廷,而天下之势一矣。
京师尝宿重兵以为固,而郡国亦各有禁军,无非天子所以自守其地也。
兵皆天子之兵,财皆天子之财,官皆天子之官,民皆天子之民,纲纪总摄,令明备,郡县不得以一事自专也。
士以尺度而取,官以资格而进,不求度外之奇才,不慕绝世之隽功。
天子蚤夜忧勤于其上,以礼义廉耻婴士大夫之心,以仁义公恕厚斯民之生,举天下皆由于规矩准绳之中,而二百年太平之基从此而立。
然夷狄遂得以猖狂恣睢,与中国抗衡,俨然为南北两朝,而头目手足混然无别。
澶渊一战,则中国之势浸微,根本虽厚而不可立矣。
故庆历增币之事,富弼以为朝廷之大耻,而终身不敢自论其劳。
盖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
天子供贡,是臣下之礼也。
夷狄之所以卒胜中国者,其积有渐也。
立国之初,其势固必至此。
故我祖宗常严庙堂而尊大臣,宽郡县而重守令;
于文法之内未尝折困天下之富商巨室,于格律之外有以容奖天下之英伟奇杰;
皆所以助立国之势,而为不虞之备也。
庆历诸臣亦尝愤中国之势不振矣。
而其大要,则使群臣争进其说,更法易令,而庙堂轻矣;
严按察之权,邀功生事,而郡县又轻矣。
岂惟于立国之势无所助,又从而脧削之。
虽微章得象、陈执中以排沮其事,亦安得而不自沮哉!
独其破去旧例,以不次用人,而劝农桑,务宽大,为有合于因革之宜,而其大要已非矣。
此所以不能洗夷狄平视中国之耻,而卒发神宗皇帝之大愤也。
王安石以正法度之说,首合圣意。
而其实则欲籍天下之兵尽归于朝廷,别行教阅以为强也;
括郡县之利尽入于朝廷,别行封桩以为富也。
青苗之政,惟恐富民之不困也;
均输之法,惟恐商贾之不折也。
罪无大小,动辄兴狱,而士大夫缄口畏事矣;
西北两边,至使内臣经画,而豪杰耻于为役矣。
徒使神宗皇帝见兵财之数既多,锐然南征北伐,卒乖圣意,而天下之势实未尝振也。
彼盖不知朝廷立国之势,正患文为之太密,事权之太分,郡县太轻于下而委琐不足恃,兵财太关于上而重迟不易举。
祖宗惟用前四者以助其势,而安石竭之不遗馀力。
不知立国之本末者,真不足以谋国也。
元祐绍圣,一反一覆,而卒为夷狄侵侮之资,尚何望其振中国以威夷狄哉!
南渡以来,大抵遵祖宗之旧,虽微有因革增损,不足为轻重有无。
赵鼎诸臣,固已不究变通之理;
而况秦桧尽取而沮毁之,忍耻事雠,饰太平于一隅以为欺,其罪可胜诛哉!
陛下愤王业之屈于一隅,励志复雠,而不免天下之兵以为强,括郡县之利以为富;
加惠百姓,而富人无五年之积;
不重征税,而大商无巨万之藏;
国势日以困竭。
臣恐尺籍之兵,府库之财,不足以支一旦之用也。
陛下早朝宴罢,以冀中兴日月之功,而以绳墨取人,以文法莅事。
圣断裁制中外,而大臣充位;
胥吏坐行条令,而百司逃责;
人才日以阘茸,臣恐程文之士,资格之官,不足以当度外之用也。
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大略,太宗皇帝已不能尽用,臣不敢尽具之纸墨,今其遗意岂无望于陛下也!
陛下苟推原其意而行之,可以开社稷数百年之基,而况于复故物乎!
不然,维持之具既穷,臣恐祖宗之积累亦不足恃也。
陛下试幸令臣毕陈于前,则今日大有为之略必知所处矣。
夫吴、蜀天地之偏气也;
钱塘又吴之一隅也。
当唐之衰,而钱镠以闾巷之雄起王其地,自以不能独立,常朝事中国以为重。
及我宋受命,俶以其家入京师而自献其土。
钱塘终始五代被兵最少,而二百年之间,人物日以繁盛,遂甲于东南。
建炎绍兴之间,为六飞所驻之地。
当时论者固已疑其不足以张形势而事恢复矣。
秦桧又从而备百司庶府以讲礼乐于其中,其风俗固已华靡;
士大夫又从而治园囿台榭以乐其生于干戈之馀,上下宴安,而钱塘为乐国矣。
一隙之地本不足以容万乘,而镇压且五十年,山川之气盖亦发泄而无馀矣。
故谷粟麻丝之利岁耗于一岁,禽兽鱼鳖草木之生日微于一日,而上下不以为异也。
公卿将相大抵多江、浙、闽、蜀之人,而人才亦日以凡下;
场屋之士以十万数,而文墨小异已足以称雄于其间矣。
陛下据钱塘已耗之气,用闽、浙日衰之士,而欲鼓东南习安脆弱之众北向以争中原,臣是以知其难也。
荆襄之地,在春秋时,楚用以虎视齐、晋,而齐晋不能屈也;
战国之际,独能与秦争
其后三百馀年,而光武起于南阳,同时共事,往往多南阳故人。
又二百馀年,遂为三国交据之地。
诸葛亮由此起辅先主,荆楚之士从之如云,而汉氏赖以复存于蜀。
周瑜、鲁肃、吕蒙、陆逊、陆抗、邓艾、羊祜,皆以其地显名。
又百馀年,而晋氏南渡,荆雍常雄于东南,而东南往往倚以为强,梁竟以此代齐。
及其气发泄无馀,而隋唐以来遂为偏方下州;
五代之际,高氏独常臣事诸国。
本朝二百年之间,降为荒落之邦,北连许汝,民居稀少,土产庳薄,人才之能通姓名于上国者,如晨星之相望。
况至于建炎绍兴之际,群盗出没于其间,而被祸尤极。
以迄于今,虽南北分画交据,往往又置于不足用,民食无所从出,而兵不可由此而进。
议者或以为忧,而不知其势之足用也。
其地虽要为偏方,然未有偏方之气五六百年而不发泄者。
况其东通吴会,西连巴蜀,南极湖湘,北控关洛,左右伸缩,皆足为进取之
今诚能开垦其地,洗濯其人,以发泄其气而用之,使足以接关洛之气,则可以争衡于中国矣。
是亦形势消长之常数也。
陛下慨然移都建业,百司庶府,皆从草创,军国之仪,皆从简略。
又作行宫于武昌,以示不敢宁居之意。
常以江淮之师为虏人侵轶之备,而精择一人之沈鸷有谋、开豁无他者,委以荆襄之任,宽其文法,听其废置,抚摩振厉于三数年之间,则国家之势成矣。
至于相时弛张以就形势者,有非书之所能尽载也。
石晋卢龙一道,以成开运之祸,盖丙午、丁未岁也。
明年艺祖皇帝始从郭太祖征伐,卒以平定天下。
其后契丹甲辰败于澶渊,而丁未戊申之间,真宗皇帝东封西祀以告太平,盖本朝极盛之时也。
又六十年而神宗皇帝实以丁未岁即位,国家之事于是一变矣。
又六十年而丙午丁未,遂为靖康之祸。
天独启陛下于是年,而又启陛下以北向复雠之志。
今者去丙午丁未,近在十年间尔,天道六十年一变,陛下可不有以应其变乎?
此诚今日大有为之,不可苟安以玩岁月也。
臣不佞,自少有驱驰四方之志,常欲求天下豪杰之士而与之论今日之大计。
盖尝数至行都,而人物如林,其论皆不足以起人意,臣是以知陛下大有为之志孤矣。
辛卯壬辰之间,始退而穷天地造化之初,考古今沿革之变,以推极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汉、魏、晋、唐长短之由,天人之际,昭昭然可察而知也。
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
举一世安于君父之雠,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
陛下接之而不任以事,臣于是服陛下之仁。
又悟今世之才臣自以为得富国强兵之术者,皆狂惑以肆叫呼之人也。
不以暇时讲究立国之本末,而方扬眉伸气以论富强,不知何者谓之富强乎!
陛下察之而不敢尽用,臣于是服陛下之明。
陛下厉志复雠,足以对天命;
笃于仁爱,足以结民心;
而又仁明足以临照群臣一偏之论;
此百代之英主也。
今乃驱委庸人,笼络小儒,以迁延大有为之岁月,臣不胜愤悱,是以忘其贱而献其愚。
陛下诚令臣毕陈于前,岂惟臣区区之愿,将天地之神,祖宗之灵,实与闻之。
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孝宗皇帝第二书1178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九、《陈亮集》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敬乡录》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二、《宋史纪事本末》卷七九、《宋元通鉴》卷八六、《南宋书》卷三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尝叹西周之末,犬戎之祸,盖天地之大变,国家之深耻,臣子之至痛也。
平王东迁以来,使其痛内切于心,必将因臣子之愤,藉晋郑之势,以告哀于天下之诸侯,以大义责其兴师以奖王室,其不至者,天下共诛之,则可以扫荡犬戎,洗国家之耻而舒臣子之愤矣。
然后正纪纲,修法度,亲鲁卫以和柔中国,命齐晋为方伯,以纠合天下之诸侯,文武之迹可寻,东周之业可兴也。
今乃即安于洛邑,虽周民赖以粗安,宗祀赖以不绝,然使其臣子忘君父之大雠,而置天下之诸侯于度外,周之名号虽存,而其实则眇然一列国耳。
平王在位之时,世之君子尚意其犹有待也,及待之四十九年,而士君子之望亦衰矣。
天子之命令不足以制诸侯,则其互相吞灭,盖其势之所必至也。
天下不明于复雠之义,则其君臣父子相贼杀,习以为常而不之怪也。
孔子伤宗周之无主,痛人道之将绝,而作《春秋》。
其书天王之义严矣:书其出入之地者,示天王不可置中国于度外也;
书其有所求者,明天王之不可失其柄也。
其书讨贼之义严矣:贼不讨不书葬者,明一国之无臣子也;
一人讨贼而以众书者,示夫人之皆可得而讨也。
天子既不能以保天下之民,而一国各自有其民。
其君之有志于民而闵雨者必书,无志于民而不闵雨者必书,土功必书,饥馑必书。
孔子之心,未尝不庶几天下之民一日之获瘳也。
是君道之大端,而圣人望天下与来世者,可谓深切著明矣。
臣恭惟皇帝陛下厉志复雠,不肯即安于一隅,是有大功于社稷也,而天下之经生学士讲先王之道者,反不足以明陛下之心;
陛下笃意恤民,每遇水旱,忧见颜色,是有大德于天下也,而天下之才臣智士趋当世之务者,又不足以明陛下之义。
论恢复则曰修德待时,论富强则曰节用爱人,论治则曰正心,论事则曰守法。
君以从谏务学为美,臣以识心见性为贤。
论安言计,动引圣人,举一世谓之正论,而经生学士合为一辞,以摩切陛下者也。
夫岂知安一隅之地则不足以承天命,忘君父之雠则不足以立人道。
民穷兵疲而事不可已者,不可以常理论;
消息盈虚而与时偕行者,不可以常法拘。
为天下之正论而不足以明天下之大义,宜其取轻于陛下也。
论恢复则曰精间谍,结豪望;
论富强则曰广招募,括隐漏:论治则曰立志,论事则曰从权。
君以驾驭笼络为明,臣以奋励驱驰为最。
察事见情,自许豪杰,举一世谓之奇论,而才臣智士合为一辞以撼动陛下者也。
夫岂知坐钱塘浮侈之隅以图中原,则非其地;
用东南习安之众以行进取,则非其人。
财止于府库,则不足以通天下之有无;
兵止于尺籍,则不足以兼天下之勇智。
为天下之奇论而无取于办天下之大计,此所以取疑于陛下者也。
三光五岳之气分,而人才之高者止于如此。
经生学士既揆之以大义而取轻,才臣智士又权之以大计而取疑,陛下始不知所仗而有独运四海之意矣。
故左右亲信之臣又得以窥意向而效忠款,陛下喜其颐指如意,而士大夫亦喜其有言之易达也。
是以附会之风浸长,而陛下之大权移矣。
寻常无过之人,安然坐庙堂而奉使令,陛下幸其易制无他,而天下之人亦幸其苟安而无事也。
是以迁延之计遂行,而陛下大有为之志乖矣。
陛下励志复雠,有大功于社稷;
笃意恤民,有大德于天下。
而卒不免笼络小儒,驱委庸人,以迁延大有为之岁月。
此臣之所以不胜忠愤,而斋沐裁书,择今者丁巳而献之阙下;
愿得望见颜色,陈国家立国之本末而开大有为之略,论天下形势之消长而决大有为之机,务合于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本旨;
然八日待命而未有闻焉。
夫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
使天下之言者越月踰时而后得报,在安平无事之时犹且不可;
今者当陛下大有为之际,陈天下之大义,献天下之大计,而八日不得命焉,臣恐天下之豪杰得以测陛下之意向,而云合响应之势不得而成矣。
陛下积财养兵,志在灭虏,而不免与之通和以俟时,固已不足以动天下之心矣。
故既和而聚财,人反以为厉民;
既和而练兵,人反以为动众;
举足造事,皆足以致人之疑。
议者惟其不明大义以示之,而后大计不可得而立也。
苟又无意于臣之言,则天下愈不知所向矣。
张浚始终任事,竟无一功论;
而天下之童儿妇女不谋同辞,皆以为社稷之臣。
彼其誓不与虏俱生,百败而不折者,诚有以合于天人之心也。
秦桧专权二十馀年,东南赖以无事;
而天下之童儿妇女不谋同辞,皆以为国之贼。
彼其忘君父之雠而置中国于度外者,其违天人之心亦甚矣。
陛下将以办天下之大计,而大义未足以震动天下,亦执事者之所当蚤正而预计也。
臣区区之心皆已具之前书,惟陛下财幸。
孝宗皇帝第三书1178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九、《陈亮集》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敬乡录》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窃惟: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大略,盖将上承周、汉之治。
太宗皇帝一切律之于规矩准绳之内,以立百五六十年太平之基。
至于今日,而不思所以变而通之,则维持之具穷矣。
举江、浙、闽、广之士,亡虑十四五万数,蜀不与焉,而龌龊拘挛,日甚于一日。
选人之在铨者,殆以万计,而侥倖之源未有穷已。
财用之入倍于承平之时,而费于养兵者十之九,兵不足用,而民日以困。
非必道微俗薄而至此也,盖本朝维持之具,二百年之馀,其势固必至此,艺祖皇帝固已逆知之矣。
使天下安平无事,犹将望陛下变而通之。
而况版舆之地半入于夷狄,国家之耻未雪,臣子之痛未伸。
天锡陛下以非常之智勇,而又启陛下以北向复雠之意,乃欲因今之势而有为焉,此所以十有七年之间,圣虑愈劳而取效愈远也。
群臣既不足以望清光,而草茅贱士不胜忧国之心,私以为陛下春秋五十有二,经天下之事变为已多,阅天下之义理为已熟,举足造事,必不伤国家之大体,叩囊底之智,犹足以办此丑虏。
六十以往,顾将望一日之安,而亦何忍遗患于后人乎!
臣以为拘挛龌龊之中,其势当有卓然自奋于草茅而开悟圣聪者。
臣不自量其分之不足,而窃有志焉,是以具国家社稷之大计,质之天地鬼神而献之阙下;
陛下亦卓然拔之群言之中,特命大臣察其所欲言之意。
臣妄意国家维持之具,至今日而穷,而艺祖皇帝经画天下之大指,犹可恃以长久,苟推原其意而变通之,则恢复不足为矣。
然而变通之道有三:有可以迁延数十年之策,有可以为百五六十年之计,有可以复开数百年之基。
事势昭然而效见殊绝,非陛下聪明度越百代,决不能一二以听之。
臣不敢泄之大臣之前,而大臣拱手称旨以问,臣亦姑取其大体之言者三事以答之,而草茅亦不自知其开口触讳也。
其一曰:二圣北狩之痛,盖国家之大耻,而天下之公愤也。
五十年之馀,虽天下之气销铄颓惰,不复知雠耻之当念,正在主上与二三大臣振作其气以泄其愤,使人人如报私雠。
此《春秋》书「卫人杀州吁」之意也。
若祇与一二臣为密,是以天下之公愤而私自为计,恐不足以感动天人之心,恢复之事亦恐茫然未知攸济耳。
其二曰:国家之规模,使天下奉规矩准绳以从事
群臣救过之不给,而何暇展布四体以求济度外之功哉!
故其势必至于委靡而不振。
五代之际,兵财之柄倒持于下,艺祖皇帝束之于上以定祸乱。
后世不原其意,束之不已,故郡县空虚而本末俱弱。
今不变其势而求恢复,虽一旦得精兵数十万,得财数万万计,而恢复之期愈远,就使虏人尽举河南之地以还我,亦恐不能守耳。
其三曰:艺祖皇帝用天下之士人以易武臣之任事者,而五代之乱不崇朝而定。
故本朝以儒立国,而儒道之振独优于前代。
今天下之士烂熟委靡,诚可厌恶,正在主上与二三大臣反其道以教之,作其气以养之,使临事不至乏才,随才皆足有用。
则立国之规模不至戾艺祖皇帝之本旨,而东西驰骋以定祸乱,不必专在武臣也。
前汉以军吏立国,而用儒辄败人事。
要之人各有家法,未易轻动,惟在变而通之耳。
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也。
臣之所以为大臣论者,其大略如此。
而所谓数十年之策,百五六十年之计,数百年之基,与夫恢复之形势,事大体重,苟未决之圣心,则不泄之大臣之前也。
故止陈其大略之言者三事以答之,二三大臣已相顾骇然,而臣亦皇恐而退。
疏远草茅,宁复有路以望清光乎!
马周,一时琐琐之才也。
太宗喜其为常何陈事,召使面对,未至之间,使者连数辈趣之。
使有能为太宗开礼乐法度者,其召之当不容喘矣。
陛下聪明迈越太宗,而拔臣于群言混淆之中,孤立以行一意,卒不免泯没而止,其罪在臣之踪迹不明,有以误陛下也。
臣本太学诸生,自忧制以来,退而读书者六七年矣。
虽蚤夜以求皇王伯之略,而科举之文不合于程度不止也。
去年一发其狂论于小试之间,满学之士口语纷然,至腾谤以动朝路,数月而未已。
而为之学官者,迄今进退未有据也。
臣自是始弃学校而决归耕之计矣。
旋复自念:数年之间,所学云何?
而陛下之心,臣独又知之。
苟徒恤一世之谤,而不为陛下一陈国家社稷之大计,将得罪于天地之神与艺祖皇帝在天之灵而不解,是故昧于一来。
旧名已在学校之籍,于法不得以上书言事。
使臣有一毫攫取爵禄之心,以臣所习科举之文更一二试,而考官又平心以考之,则亦随例得之矣。
忍假数百年社稷之大计,以为一日之侥倖,而徒以累陛下哉!
世固有却万钟之禄而不受者,亦有争一钱以至于相杀者,人情相去之远,何啻于十百千万也!
而臣欲持空言以自明,亦浅矣。
然审察十日而不得自便之命,臣将无以自见于山林之士,徒以伤陛下招致天下豪杰之道。
臣今更待罪三日而后渡江,誓将终老田亩以弭群论,以报陛下拔臣言于众中之恩。
故昧死拜书以辞于阙下。
臣阖门数十口,去行都无四百里,当席稿私室,以听雷霆之诛。
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戊申再上孝宗皇帝1188年4月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六、《敬乡录》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二、《宋史纪事本末》卷七九、《宋元通鉴》卷八九、《金华文徵》卷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有非常之人,然后可以建非常之功。
求非常之功而用常才、出常计、举常事以应之者,不待智者而后知其不济也。
前史有言:「非常之原,黎民惧焉」。
古之英豪岂乐于惊世骇俗哉!
盖不有以新天下之耳目,易斯民之志虑,则吾之所求亦泛泛焉而已耳。
皇天全付予有家,而半没于夷狄,此君天下者之所当耻也。
《春秋》许九世复雠,而再世则不问,此为人后嗣者之所当愤也。
中国,圣贤之所建置,而悉沦于左衽,此英雄豪杰之所当同以为病也。
秦桧以和误国二十馀年,而天下之气索然而无馀矣。
陛下慨然有削平宇内之志,又二十馀年而天下之士始知所向。
其有功德于宗庙社稷者,非臣区区之所能诵说其万一也。
高宗皇帝春秋既高,陛下不欲大举以惊动慈颜,抑心俯首以致色养,圣孝之盛,书册之所未有也。
今者高宗皇帝既已祔庙,天下之英雄豪杰皆仰首以观陛下之举动,陛下其忍使二十年间所以作天下之气者,一旦而复索然乎!
天下不可以坐取也,兵不可以常胜也,驱驰运动又非年高德尊者之所宜也。
东宫居曰监国,行曰抚军
陛下近者以宅忧之故,特命东宫监国
天下之论,皆以为事有是非可否,而父子之际至难言也。
东宫聪明睿知,而四十之年不必试以事也。
东宫不敢安而陛下亦知其难矣。
陛下何不于此时命东宫抚军大将军,岁巡建业,使之兼统诸司,尽护诸将,置长史司马以专其劳;
而陛下于宅忧之馀,运用人才,均调天下,以应无穷之变。
肃宗所以命广平王之故事也。
兵虽未出,而圣意振动,天下之英雄豪杰靡然知所向矣。
天下知所向,则吾之驰驱运动亦有所凭藉矣。
臣请为陛下论天下之形势,而后知江南之不必忧,和议之不必守,虏人之不足畏,而书生之论不足凭也。
臣闻吴会者,晋人以为不可都,而钱镠据之以抗四邻,盖自毗陵而外不能有也。
其地南有浙江,西有崇山峻岭,东北则有重湖沮洳,而松江、震泽横亘其前。
虽有戎马百万,何所用之!
钱镠所恃以为安,而国家六十年都之而无外忧者也。
海道可以径达吴会
海道之险,吴儿习舟楫者之所畏,虏人能以轻师而径至乎!
破人家国而止可用其轻师乎!
书生以为江南不易保者,是真儿女子之论也。
臣尝疑书册不足凭,故尝一到京口建业,登高四望,深识天地设险之意,而古今之论为未尽也。
京口连冈三面,而大江横陈,江傍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
昔人以为京口酒可饮,兵可用,而北府之兵为天下雄。
盖其地势当然,而人善用之耳。
臣虽不到采石,其地与京口股肱建业,必有据险临前之势,而非止于靳靳自守者也。
天岂使南方自限于一江之表,而不使与中国通而为一哉!
江傍极目千里,固将使谋夫勇士得以展布四体,以与中国争衡者也。
韩世忠顿兵八万于山阳,如老罴之当道,而淮东赖以安寝,此守淮东之要法也。
天下有变,则长驱而用之耳。
若一一欲堑而守之,分兵而据之,出奇设险,如兔之护窟,势分力弱,反以成戎马长驱之势耳。
是以二十年间,纷纷献策以劳圣虑,而卒无一成,虽成亦不足恃者,不知所以用淮东之势者也。
而书生便以为长淮不易守者,是亦问道于盲之类耳。
自晋之永嘉,以迄于隋之开皇,其在南则定建业为都,更六姓,而天下分裂者三百馀年。
南师之谋北者不知其几,北师之谋南者盖亦有数,而南北通和之时则绝无而仅有。
未闻有如今日之岌岌然以北方为可畏,以南方为可忧,一日不和则君臣上下朝不能以谋夕也。
罪在于书生之不识形势,并与夫逆顺曲直而忘之耳。
高宗皇帝于虏有父兄之仇,生不能以报之,则死必有望于子孙,何忍以升遐之哀告诸仇哉!
遗留报谢,三使继遣,金帛宝货,千两连发。
而虏人仅以一使如临小邦。
闻诸道路,哀祭之辞寂寥简慢。
义士仁人,痛切心骨,岂以陛下之圣明智勇而能忍之乎!
意者执事之臣忧思万端,有以误陛下也。
南方之红女积尺寸之功于机杼,岁以输虏人,固已不胜其痛矣。
金宝之出于山泽者有限,而轮诸虏人者无穷,十数年后,岂不遂就尽哉!
陛下何不翻然思首足之倒置,寻即位之初心,大泄而一用之,以与天下更始乎!
未闻以数千里之地而畏人者也。
刘渊、石勒、石虎、苻坚,皆夷虏之雄,曾不能以终其世,而阿骨打之兴于今近八十年,中原涂炭又六十年矣。
父子相夷之祸,具在眼中,而方畏其为南方之患,岂不误哉!
陛下倘以大义为当正,抚军之言为可行,则当先经理建业,而后使临之。
今之建业,非昔之建业也。
臣尝登石头钟阜而望今城,直在沙嘴之傍耳。
钟阜之支陇隐隐而下,今行宫据其平处以临城市,城之前则逼山而斗绝焉。
此必后世之读山经而相宅者之所定,江南李氏之所为,非有据高临下以乘王气而用之之意也。
本朝以至仁平天下,不恃险以为固,而与天下共守之,故因而不废耳。
臣尝问之钟阜之僧,亦能言台城钟阜之侧,大司马门适当在今马军新营之傍耳。
其地据高临下,东环平冈以为固,西城石头以为重,带元武湖以为险,拥秦淮、清溪以为阻,是以王气可乘,而运动如意。
若如今城,则费侯景数日之力耳。
曹彬之登长干,兀术之上雨花台,皆俯瞰城市,虽一飞鸟不能逃也。
臣又尝问之守臣,以为今城不必改作,若上有北方之志,则此直寄路焉耳。
臣疑其言虽大,而实未切也。
据其地而命将出师以谋中国,不使之乘王气而有为,虽省目前经营之劳,乌知其异日不垂得而复失哉!
纵今岁未为北举之谋,而为经理建业之计,以震动天下而与虏绝,陛下即位之初志亦庶几于少伸矣。
第非常之事非可与常人谋也。
陛下即位之初,喜怒哀乐,是非好恶,皦然如日月之在天。
雷动风行,天下方如草之偃。
惟其或失之太快,故书生得拘文执法以议其后。
而其真有志者,私自奋励以求称圣意之所在,则陛下或未之知也。
陛下见天下之士皆不足以望清光,而书生拘文执法之说往往有验,而圣意亦少衰矣。
故大事必集议,除授必资格;
才者以跅弛而弃,不才者以平稳而用;
正言以迂阔而废,巽言以软美而入;
奇论指为横议,庸论谓有典则。
陛下以雄心英略,委曲上下于其间,机会在前而不敢为翻然之喜,隐忍事仇而不敢奋赫斯之怒。
朝得一才士,而暮以当路不便而逐;
心知为庸人,而外以人言不至而留。
泯其喜怒哀乐,杂其是非好恶,而用依违以为仁,戒喻以为义,牢笼以为礼,关防以为智。
陛下聪明自天,英武盖世,而何事出此哉!
天下非有豪猾不可制之奸,虏人非有方兴未艾之势,而何必用此哉!
夫喜怒哀乐爱恶,人主之所以鼓动天下而用之之具也。
而皇极之所谓无作者,不使加私意于其间耳,岂欲如老、庄所谓槁木死灰,与天下为婴儿,而后为至治之极哉!
陛下二十七年之间,遵养时晦,示天下以乐其有亲,而天下归其孝;
行三年之丧,一诚不变,示天下以哀而从礼,而天下服其义。
陛下以一身之哀乐而鼓天下以从之,其验如影响矣。
乙巳丙午之间,虏人非无变故,而陛下不独不形诸喜,而亦不泄诸机密之臣;
近者非常之变,虏人略于奉慰,而陛下不独不形诸怒,而亦不密其简慢之文。
陛下不以喜示天下,而天下恶知机会之可乘;
陛下不以怒示天下,而天下恶知雠敌之不可安!
弃其喜怒以动天下之机,而欲事功之自成,是闭目而欲行也。
小臣之得对,陛下有卓然知其才者;
外臣之奉公,陛下有隐然念其忠者。
而已用者旋去,既去者无路以自进,是陛下不得而示天下以爱也。
大臣之弄权,陛下既知其有塞路者,议人之多私,陛下既知其有罔我者,而去之惟恐伤其意,发之惟恐其怅恨而不满,是陛下不得而示天下以恶也。
陛下翻然思即位之初心,岂知其今日至此乎!
臣犹为陛下怅念于既往,而天生英雄,岂使其终老于不济乎!
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苟得非常之人以共之,则电扫六合,非难致之事也。
本朝以儒道治天下,以格律守天下,而天下之人知经义之为常程,科举之为正路,法不得自议其私,人不得自用其智,而二百年之太平由此而出也。
至于艰难变故之际,书生之智,知议论之当正而不知事功之为何物,知节义之当守而不知形势之为何用,宛转于文法之中,而无一人能自拔者。
陛下虽欲得非常之人以共斯世,而天下其谁肯信乎!
臣于戊戌春正月丁巳,尝极论宗庙社稷大计,陛下亦慨然有感于其言,而卒不得一望清光,以布露其区区之诚。
非廷臣之尽皆见恶,亦其势然耳。
臣今者非以其言之小验而再冒万死以自陈,实以宗庙社稷之大计不得不决于斯时也。
陛下用其喜怒哀乐爱恶之权以鼓动天下,使如臣者,得借方寸之地以终前书之所言,而附寸名于竹帛之间,不使邓禹笑人寂寂。
而陛下得以发其雄心英略,以与四海才臣智士共之。
天生英雄,殆不偶然,而帝王自有真,非区区小智所可附会也。
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皇帝正谢表1193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二六、《宋历科状元录》卷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伏以天之生才,实系国家之造;
人之用世,亦关时运之兴。
济济朋来,班班颖脱,以须选择,不使弃遗。
臣亮等恭惟皇帝陛下以圣人之大才,行天下之正道。
韬英武于盛际,对《易》之《需》;
据君师之至尊,为《书》之《范》。
眷言问寝,重于复雠。
固将与时以偕行,讵有抚机而不发。
安静和平之福,用以宅心;
发扬蹈厉之功,期于得士。
臣亮等仰知圣意,俯诵謏闻,本末后先,宁无失策;
短长高下,孰有遁情。
悉俟圣裁,尽从官使。
自今以始,宁敢窃爵禄以苟岁时;
如日之升,或可依风云而效尺寸。
臣亮等下情无任激切营屏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
重华宫正谢表1193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二六、《宋历科状元录》卷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伏以教育之功,易世乃见;
选抡之道,惟时是逢。
虽三岁之故常,而一日之特异;
无非自献,盖有从来。
臣亮等恭惟寿皇圣帝陛下,对越在天,倦勤与子,以不世出之资而归之澹泊,以大有为之志而宅以和平。
昔者论天下大计之小臣,亦尝动圣人隐忧之良会。
一时排摈,十五载之多奇;
末路遭逢,四百人之自见。
共幸奋身于今日,独知回首于当年。
不肖姓名,再关天听;
已输忠款,尽出圣谟。
载惟精一之传,无非正大之实,设科取士,虽旧贯之尚仍;
陈力复雠,亦大义之难废。
共兹一毂,合彼众材。
付托得人,爰上唐家之寿;
陟降在帝,孰知文后之声!
臣亮等下情无任激切营屏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
笏记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二五、《宋历科状元录》卷六、《八代四六文钞》第三七册
寤寐英贤,帝心如渴;
侥觎富贵,士气若登。
冀十五之得人,而千一之遇主。
叨逢则幸,报称谓何!
恭惟皇帝陛下日照天临,海涵地负。
朋来济济,各自奋于明时;
网设恢恢,不遐遗于片善。
矧咸奔走,翕受敷施。
臣等牵连得书,徒采语言之小异;
次第就役,孰输筋力之小劳。
仰戴深仁,俯惭微分。
廷对策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陈亮集》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七
朕以凉菲,承寿皇付托之重,夙夜祗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临政五年于兹,而治不加进,泽不加广,岂教化之实未著,而号令之意未孚耶?
士大夫,风俗之倡也,朕所以劝励其志者不为不勤,而媮惰之习犹未尽革;
狱,民之大命也,朕所以选任其官者不为不谨,而冤滥之弊或未尽除。
意者狃于常情则难变,玩于虚文则弗畏乎?
且帝者之世:贤和于朝,物和于野,俗固美矣,然谗说殄行,乃以为虑;
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刑既措矣,然怙终贼刑,必使加审;
何也?
得非薰陶训厉自有旨欤!
今欲为士者精白承德而趋向一于正,为民者迁善远罪而讼诉归于平;
名宾于实而是非不能文其伪,私灭于公而爱恶莫可容其情;
节俭正直之谊兴行于庶位,哀矜审克之惠周浃于四方,果何道以臻此?
子大夫待问久矣,咸造在庭,其为朕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凡可以同风俗、清刑罚、成泰和之效者,悉意而条陈之,朕将亲览。
臣对:臣闻人主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故人皆可以为尧舜
而昔人谓其以己而观之者,天地之性本同也。
夫天祐下民,而作之君,作之师:礼乐刑政,所以董正天下而君之也;
仁义孝悌,所以率先天下而为之师也。
二者交脩而并用,则人心有正而无邪,民命有直而无枉,治乱安危之所由以分也。
尧、舜、三代之治所以独出于前古者,君道师道无一之或阙也。
后世之所谓明君贤主,于君道容有未尽,而师道则遂废矣。
夫天下之事,孰有大于人心之与民命者乎?
而其要则在夫一人之心也。
人心无所一,民命无所措,而欲论古今沿革之宜,究兵财出入之数,以求尽治乱安危之变,是无其地而求种艺之必生也,天下安有是理哉!
臣恭惟皇帝陛下,谦恭求治,常若不及,深念夫人心之不易,而民命之未易生全也,进臣等布衣于廷,而赐以圣问曰:「朕以凉菲,承寿皇付托之重,夙夜祗翼,思所以遵慈谟、蹈明宪者甚切至也」。
臣窃叹陛下之于寿皇,莅政二十有八年之间,宁有一政一事之不在圣怀,而问安视寝之馀,所以察词而观色,因此而得彼者,其端甚众,亦既得其机要而见诸施行矣。
岂徒一月四朝而以为京邑之美观也哉!
而圣问又曰:「临政五年于兹,而治不加进,泽不加广,岂教化之实未著,而号令之意未孚耶」?
臣于是知陛下求治若不及之心,如天之运而不已也。
臣闻禹立三年,百姓以仁遂焉。
推其本原,则曰克俭克勤,不自满假而已。
今时和岁丰,边鄙不耸,亦几古之所谓小康者。
陛下犹察其治之不加进,泽之不加广,而欲求其所谓教化之实、号令之意者,盖深知人心之未易,民命之未易生全也。
臣请为陛下诵君道、师道,以副陛下求治不已之心焉。
夫所谓教化之实,则不可以颊舌而动之矣,仁义孝悌以尽人君之所谓师道可也。
所谓号令之意,则不可以权力而驱之矣,礼乐刑政以尽人君之所谓君道可也。
夫天下之学不能以相一,而一道德以同风俗者,乃五皇极之事也。
极曰皇,而皇居五者,非九五之位则不能以建极也。
以大公至正之道而察天下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者,悉比而同之,此岂一人之私意小智乎!
无偏无党,无反无侧,以会天下于有极而已。
吾夫子列四科,而厕德行于言语、政事、文学者,天下之长俱得而自进于极也。
然而德行先之者,天下之学固由是以出也。
《周官》之儒以道得民,师以贤得民,亦以当得民之二条耳。
而二十年来,道德性命之学一兴,而文章、政事几于尽废,其说既偏,而有志之士盖尝患苦之矣。
十年之间,群起而沮抑之,未能止其偏,去其伪,而天下之贤者先废而不用,旁观者亦为之发愤以昌言,则人心何由而乎!
臣愿陛下明师道以临天下,仁义孝悌交发而示之。
尽收天下之人材,长短小大,各见诸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无一之或废,而德行常居其先,荡荡乎与天下共由于斯道,则圣问所谓「士大夫,风俗之倡也,朕所以劝励其志者不为不勤,而媮惰犹未尽革」,殆将不足忧矣。
若使以皇极为名,而取其媮惰者而用之,以阴消天下之贤者,则风俗日以媮,而天下之事去矣。
夫天下之情不能以自尽,而执八柄以驭臣民者,乃六三德之事也。
强弱异势,而随时弛张者,人主所以独运陶钧而退藏于密者也。
用玉食不可同之势,而察威福之有害于家、凶于国者悉取而执之,此岂臣下之所得而亵用乎!
沈潜刚克,高明柔克,以明刑法之适平而已。
吾夫子为鲁司寇,民有犯孝道者,不忍置诸刑,其说以为教之不至则未庸以杀;
少正卯七日而诛之,盖动摇吾民,不可一朝居也。
《周官》之刑平国用中典,盖不欲自为轻重耳
而二三十年来,罪至死者,不问其情而皆附法以谳,往往多至于幸生,其事既偏,而平心之人皆不以为然矣。
数年以来,典刑之官遂以杀为能,虽可生者亦傅以死,而庙堂或以为公而尽从之,使奏谳之典反以济一时之私意,而民命何从而全乎!
臣愿陛下尽君道以幸天下,礼乐刑政并出而用之。
凡天下奏谳之事,长案碎款,尽使上诸刑寺,其情之疑轻者驳就宽典,至其无可出而后就极刑,皆据案以折之,不得自为轻重。
则圣问所谓「狱,民之大命也,朕所以选任其官者不为不谨,而冤滥之弊或未尽除」,殆将不足忧矣。
若使以福威在己而欲一日尽去其冤滥,人之私意固不可信,而吾能自保其无私乎?
不如付之有司之犹有准绳也。
圣问又曰:「意者狃于常情则难变,玩于虚文则弗畏乎」?
臣以为人主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安有吾身之既至而天下之终不可化者乎。
臣愿陛下明师道、君道以先之而已。
此所谓教化之实、号令之意者也。
臣伏读圣策曰:「且帝者之世:贤和于朝,物和于野,俗固美矣,然谗说殄行,乃以为虑」。
臣有以见陛下深知人心之未易也。
昔者尧舜以师道临天下,苟可以教之者无所不用其至矣,而说之横入于人心者,谓之谗说;
行之高出于人心者,谓之殄行。
人心之危,说有以横入之,则受矣;
行有以高出之,则伏矣。
此所谓震惊,而尧舜之所忧也。
故必有纳言之官,使王命、民言交出迭入,而得以同归于道,而天下之学一矣。
及周之衰,天下之学争起肆出,不能相下,而向之所谓谗说殄行者,一变而为乡原,务以浸润于人心,自纳于流俗。
天下之学既不能以相一,而其势不屈而自归。
孔孟盖深畏之,以其非复尧舜之时所尝有也。
愿陛下畏乡原甚于尧舜之畏谗说殄行,则人心之有日矣。
臣伏读圣策曰:「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刑既措矣,然怙终贼刑,必使加审。
何也」?
臣有以见陛下深知民命之未易生全也。
尧舜以君道幸天下,禹平水土,稷降播种,民固已乐其有生矣,而皋陶明刑以示之,塞其不可由之涂,使得优游于契之教、伯夷之礼。
天下之人皆知禹、夷、稷、契之功,而皋陶之所以入于人心者,隐然而不可诬也。
后世之为天下者,刑一事而已矣。
宽简之胜于微密也,温厚之胜于严厉也,其功皆可言,而皋陶不言之功则既废矣。
夫鞭作官刑,朴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
官刑既如彼,教刑又如此,情之轻者释以财,情之误者释以令。
凡可出者悉皆出之矣,其所谓怙终贼刑者,盖其不可出者也,天下之当刑者能几人?
后世之轻刑未有如尧舜之世者也。
愿陛下考尧舜之所以轻刑之由,则民命之全可必矣。
而圣策又曰:「得非薰陶训厉,自有旨欤」!
臣之所以反复为陛下言之者,苟尽师道,则薰陶在其中;
苟尽君道,则训厉不足言矣。
尧舜之所以治天下者,岂能出乎道之外哉,仁义孝悌,礼乐刑政,皆其物也。
臣伏读圣策曰:「今欲为士者精白承德,而趋向一于,为民者迁善远罪而讼诉归于平」。
臣有以见陛下之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也,彼亦何忍以异类自为哉!
而圣策又曰:「名宾于实而是非不能文其伪,私灭于公而爱恶莫可容其情」。
则圣意不免于小疑矣。
然而天下之学贵乎,天下之情贵乎平,其终固未尝不归于厚也。
夫今日之患,正在夫名实是非之未辨,公私爱恶之未明,其极至于君子小人之分犹未定也。
伊尹论「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其说近矣,而汉之谷永,其言未尝不逆;
唐之李泌,其言未尝不顺:则人心庸有定乎。
孟子论国人皆曰,必察见其而后用之;
国人皆曰可杀,必察见其可杀而后杀之。
其说密于伊尹矣,然为人上者何从而得国人之论也?
凡今之进言于陛下之前者,孰不自以为是、而自以为公哉。
陛下亦尝察舆论之曰贤者而用之矣,然而人之分量有限,其心未能尽平也,未能举无私也。
小人乘间而肆言以为公,力诋以为直,陛下亦不能不惑之矣,遂欲两存之以为平,薰莸决无同器之理也,名实是非当日以淆,而公私爱恶未知所定,何望夫风俗之而刑罚之清哉!
陛下见其而用之,举动之小偏,则勿行而已耳。
君臣固当相与如一体也,何至存肆谗之人以恐惧其心志,而徊徨其进退哉!
陛下苟能明辨名实是非之所在,公私爱恶之所归,则治乱安危于是乎分,而天下之大计略定矣。
风俗固不期而,刑罚固不期而清也。
清白承德,迁善远罪,直其细耳。
而圣策又曰:「节俭直之谊兴行于庶位,哀矜审克之惠周浃于四方,果何道以臻此」?
其要在于辨名实是非之所在,公私爱恶之所归。
其道则以厚处其身,而未尝以薄待天下之人而已。
陛下三载一策多士,宜若以踵故事也,宜若以为文具也,草茅亦以故事视之,以文具应之,过此一节,则异时高爵重禄,陛下不得而靳之矣。
陛下图其名,而草茅取其实,此岂国家之所便哉!
人心以立国本,活民命以寿国脉,二帝三王之所急先务也。
陛下用以策士,则既不鄙夷之矣,于其末又复策臣等曰:「子大夫待问久矣,咸造在廷,其为朕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凡可以同风俗、清刑罚、成泰和之效者,悉意而条陈之,朕将亲览」。
臣有以见陛下必欲人心、全民命、以尽君师之道,而自达于二帝三王之治而后已。
顾臣何人,岂足以奉大对。
臣窃观陛下以厚处其身,而未尝薄待天下之人,既得正人心、全民命之本矣,而犹欲臣稽古今之宜,推治化之本。
夫以厚处身之道,岂有穷哉,使天下无一人之有疑焉可也。
陛下之圣孝,虽曾闵不过,而定省之小夺于事,则人得以疑之矣;
陛下之即日如故,而疑者不愧其望陛下之以厚自处为无已也。
陛下之英断自天,不借左右以辞色,而废置予夺之不常,则人得以疑之矣;
陛下之终无所假,而疑者亦不愧其望陛下之以厚自处为无已也。
「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
而九五之需于饮食者,待时以有为,当于此乎需也,岂以陛下之圣明而有乐乎此哉,然而人心不能无疑也。
「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四方」。
而六五之出涕沱若,戚嗟若。
两明相照,抚心自失,而不敢以敌体也。
岂以陛下之英武而肯郁郁于此哉,然而人心不能无疑也。
臣愿圣孝日加于一日,英断事踰于一事,奋精明于宴安之间,起心志于谦抑之际,使天下无一人之有疑,而陛下终为寿皇继志而述事。
则古今之宜,莫便于此;
治化之本,莫越于此。
同风俗以人心,清刑罚而全民命,而明效大验,可以为万世无穷之法,其本则止于厚处其身而已。
《诗》不云乎:「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文王之德之纯」。
子思亦曰:「纯亦不已」。
夫以厚处其身,岂有穷哉!
臣昧死谨上愚对。
留丞相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宋历科状元录》卷六、《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六册、《南宋文范》卷三○
数十年穷居畎亩,未谐豹变之怀;
五千言上彻冕旒,误中龙头之选。
顾今自喜,论古良惭。
虽欲有言,莫知所谢。
敬惟大丞相保国公,卓荦良臣,勤劳硕辅。
重道崇儒之正学,素所讲明;
立纲陈纪之大经,备尝议论。
秉钧独当大任,持衡务适厥中。
为社稷之元龟,掌文章之司命
献谟猷于左右,固光裕于后先。
如亮者才不逮于中人,学未臻于上达。
十年璧水,一几明窗。
六达帝廷,上恢复中原之策;
两讥宰相,无辅佐上圣之能。
寿皇之兼容,恢汉光之大度。
张齐贤之遗主上,俾宋广平而冠群儒。
静言叨冒之多,知自吹嘘之力。
亮青年立志,白首奋身,敢不益励初心,期在重温旧业。
出片言而悟明主,尚愧古人;
设三表以系单于,请从今日。
若徐求其可称,必更得于所图。
葛丞相1193年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一、《陈亮集》卷二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七一、《八代四六文钞》第三六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平生险阻,宁一事之称心;
晚节遭逢,当上圣之信目。
况更新于爰立,方共耸于具瞻。
适丁斯时,当有甚幸。
敬惟大丞相国公:山立玉峙,地负海涵。
才非求奇,贵其可用;
事去已甚,取其适宜。
不自知其同心,宁更防于异己。
是非毁誉,肯概于胸中!
小大短长,自安于度外。
虽斡旋之功每极其妙,而归宿之地卒底于平。
士守常心,物无觖望。
百年旧典,当渐见于施行;
一日俊功,宜不忧于震动。
共赞朝廷之拔士,亦令草莽之逢时。
亮少不自量,谓功名差易耳;
晚更多难,虽性命其如何!
忽从死灰之中,腾上烈焰之表。
栽培倾覆,天亦何心!
嘘枯吹生,人焉有助!
猥以门墙之旧物,加之场屋之陈人,忍使白头尚作如新之态,当令赤手曾微直上之嫌。
为知己而狂言,亦无心于任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