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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封高帝从臣诏 西汉 · 汉文帝
出处:全汉文 卷一
列侯从高帝入蜀汉者六十八人益户各三百户。吏二千石已上从高帝颍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户,淮阳守申屠嘉等十人五百户,卫尉足(《史记》作「定」)等十人四百户。封淮南王舅赵兼为周阳侯,齐王舅驷钧为靖郭侯(《汉书·文纪》)。
奏论淮南王长罪 其一 西汉初 · 张苍
出处:全汉文 卷十四
丞相臣张苍、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嘴动,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聚收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与居,为治家室,赐其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不当得,欲以有为。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使开章阴告长,与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开章之淮南见长,长数与坐语饮食,为家室娶妇,以二千石俸奉之。开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春使使报但等。吏觉知,使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蕳简忌谋,杀以闭口,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邑。谩吏曰:「不知安在」。又佯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埋此下」。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为命(《汉书》作为「亡命」)。弃市罪,诈捕命者以除罪,擅罪人,罪人无告劾,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长病,陛下之,使使者赐书、枣脯。长不欲受赐,不肯见拜使者。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陛下以淮南民贫苦,遣使者赐长帛五千匹,以赐吏卒劳苦者。长不欲受赐,谩言曰:「无劳苦者」。南海民王织上书献璧(《汉书》作「献璧帛」)皇帝」,忌擅燔其书,不以闻。吏请召治忌,长不遣,谩言曰:「忌病」。春又请长。愿入见,长怒曰:「女欲离我自附汉」。长当弃市(《汉书》作「长所犯不轨。当弃市」)。臣请论如法(《史记·淮南王传》,又见《汉书·淮南传》,少百三十馀字。)。
使掾属对尚书诘劾侯览事 东汉 · 杨秉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五十一
《春秋》赵鞅以晋阳之甲,逐君侧之恶。传曰:「除君之恶,唯力是视」。邓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诘责,文帝从而请之。汉世故事,三公之职,无所不统(《后汉·杨震传》,又略见袁宏《后汉纪》二十二)。
理刘瓆质等疏 其一 东汉 · 陈蕃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六十三
臣闻齐桓修霸,务为内政;《春秋》于鲁,小恶必书。宜先自整敕,后以及人。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亲,忠言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小家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诚不爱己,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启圣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议,冀当小平。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习之权,复相扇结。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汜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刘瓆质南阳太守成瑨,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至于陛下,有何悁悁?而小人道长,荧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如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重罚,令伏欧刀乎!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挠,疾恶如雠,超没侯览财物,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览之纵横,没财已幸;宣犯衅过,死有余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洛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闻臣是言,当复啼诉。陛下深宜割塞近习豫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一朝,简练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陛下虽厌毒臣言,凡人主有自勉强,敢以死陈(《后汉·陈蕃传》)。
理刘瓆质等疏 其二 东汉 · 陈蕃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六十三
臣闻昔齐桓公任管仲,将正诸侯,先为政令。今寇贼在外,四肢之疾耳。臣窃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忧陛下内政未治,忠言日疏。前梁冀五侯弄权,天启陛下,收而戮之。当时天下,号为小清。其前鉴未远,旋起覆车之轨矣。往年地动、日蚀、火灾,皆阴盛之应,愿陛下割塞左右豫政之原,引纳尚书朝省之事,简练高洁,斥退佞邪。如此则天和上,地洽于下矣。从陛下践阼以来,大臣谁敢举左右之罪?往者申屠嘉召邓通,文帝遣诣嘉府,乃从而请之。三公之识,何所不统?但今左右骄忿,欲令三公不得举笔。臣蕃今擢自闾阎,特为陛下日月所照,柰何受恩如臣,而当避难苟生,不敢正言?陛下虽厌臣毒言,人主有自勉强(袁宏《后汉纪》二十二,校本传语次不同,多出十三句。)。
法诫篇 东汉 · 仲长统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八十八
《周礼》六典,冢宰贰王而理天下。春秋之时,诸侯明德者,皆一卿为政。爰及战国,亦皆然也。秦兼天下,则置丞相,而贰之以御史大夫。自高帝逮于孝成,因而不改,多终其身。汉之隆盛,是惟在焉。夫任一人则政专,任数人则相倚。政专则和谐,相倚则违戾。和谐则太平之所兴也,违戾则荒乱之所起也。光武皇帝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然政有不理,犹加谴责。而权移外戚之家,宠被近习之竖,亲其党类,用其私人,内充京师,外布列郡,颠倒贤愚,贸易选举,疲驽守境,贪残牧民,挠扰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乱离斯瘼。怨气并作,阴阳失和,三光亏缺,怪异数至,虫螟食稼,水旱为灾,此皆戚宦之臣所致然也。反以策让三公,至于死免,乃足为叫呼苍天,号咷泣血者也。又中世之选三公也,务于清应谨慎,循常习故者。是妇女之检柙,乡曲之常人耳,恶足以居斯位邪?势既如彼,选又如此,而欲望三公勋立于国家,绩加于生民,不亦远乎?昔文帝之于邓通,可谓至爱,而犹展申屠嘉之志。夫见任如此,则何患于左右小臣哉!至如近世,外戚宦竖,请托不行,意气不满,立能陷人于不测之祸,恶可得弹正之哉!曩者任之重而责之轻,今者任之轻而责之重。昔贾谊感绛侯之困辱,因陈大臣廉耻之分,开引自裁之端。自此以来,遂以成俗。继世之主,生而见之,习其所常,曾莫之悟。呜呼,可悲夫!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愚者犹知难之,况明哲君子哉!光武夺三公之重,至今而加甚,不假后党以权,数世而不行,盖亲疏之势异也。母后之党,左右之人,有此至亲之势,故其贵任万世。常尝然之败,无世而无之,莫之斯鉴,亦可痛矣。未若置丞相自总之。若委三公,则宜分任责成。夫使为政者,不当与之婚姻;婚姻者,不当使之为政也。如此,在位病人,举用失贤,百姓不安,争讼不息,天地多变,人物多妖,然后可以分此罪矣。或曰:政在一人,权甚重也。曰:人实难得,何重之嫌?昔者霍禹、窦宪、邓骘、梁冀之徒,藉外戚之权,管国家之柄;及其伏诛,以一言之诏,诘朝而决,何重之畏乎?今夫国家漏神明于媟近,输权重于妇党,算十世而为之者八九焉。不此之罪而彼之疑,何其诡邪(本传)!
仆射议 唐 · 杜佑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七十七
按仆射秦官。其名则微。其职甚细。东汉以后。虽委任渐重。职司会府。而非百僚师长之职也。又按丞相亦秦官。秦氏每偫臣上表。皆云丞相臣某为首。汉之宗臣。萧何为丞相。汉仪。丞相进。天子御座为起。在舆为下。有疾。法驾至第问。得戮二千石。申屠嘉欲斩内史晁错是也。霍光受顾托之重。当伊周之地。废昌邑王。上表太后。丞相臣敞为首。大司马大将军臣光次之。其尊崇如此。中间尝置左右丞相。亦尝改为相国。亦为大司徒。大抵汉之丞相。是为三公。于天下无所不统。后汉亦以三公为宰相。则司徒本西汉丞相也。其后或为丞相。或为相国。或为大丞相。虽互为之名。其实一也。曹公司马师昭赵王伦王敦王导刘义宣齐高帝梁武帝尔朱荣陈武帝侯景齐献武隋文帝皆为之。历代多非寻常人臣之职。亦多为赠官。然自秦以降。实居百僚之长。今尚书令统领众务。提举纲目。仆射贰之。诚为崇重。且非统国政宰天下之任。宜侍中中书令。如直以尊崇则太师。不然。上公太尉始可师长命百僚也。龙朔中天宝初。尝改侍中中书令为左右相。远协伊尹仲虺为左右相。周公召公相成王为左右之义。斯诚允当。或谓尚书令仆射则录尚书之职。是官之师长。按前代录尚书。霍光张安世王凤赵喜牟融邓彪张禹李固王导褚彦回齐明帝之徒。或是三师。或是三公。或是大将军大司马兼之。皆秉朝政。犹古冢宰。百官总已。实宰辅也。其时别自有令仆。今仆射虽尝改为丞相。名同而职异。品秩又未崇极。上有三司三公尚书令。岂比前代丞相受任也。其袭旧名无实者。若今刺史皆云使持节。按前代使持节。得戮二千石。其王公已下封国。皆南面臣人。分茅建社。其开府仪同三司。则礼数班秩。皆如三公。置府辟吏。今并岂有其实乎。此例甚不能遍举。安有仆射因改丞相之名。都无丞相之实。而为百僚之师长也。又与丞郎绝礼。若隔品致敬。则诸司长官。与隔品僚属。其可绝礼乎。斯不然矣。谨议。
唐故太常卿赠刑部尚书韦公墓志铭 中唐 · 权德舆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六
维贞元十七年秋七月乙酉。太常韦公讳渠牟。年五十三。启手足于靖恭里。戊子诏书。以大司寇印绶告第。其孤博古近古等。号咷崩慕。以冬十一月甲子。蓍与蔡叶。告窆于某原。其徽数用天子之追命。其诚俭用先人之理命。既而缵书出处之义行官业。请斲圆石。藏于内云。公字某。京兆杜陵人。自楚元王傅汉丞相节侯恭侯而下。其族盛大。天爵人爵。沛然两集。六代祖范。隋郿城庄公。曾祖馀庆。皇坊州刺史。祖景骏。房州刺史。父永。著作郎兼苏州司马。同气齐名。皆以文学论著为贤卿大夫。而著作志气闳迈。落落有奇节。公即第若干子也。年十二。善赋诗属书。未弱冠。博极今古。尤精史籍。力行过人。且以为夫子在鲁则衣逢掖。在宋则冠章甫。范蠡在陶为朱公。在齐为鸱夷子皮。于是传心印之法于金陵。授谷神之道于华阳。或为尘外人。或为遗名子。其达观也。不名一行。其元同也。会归三教。盖周流揭厉。无入而不自得焉。终以儒服服素王之道。大历末丁著作府君忧。倚庐于壤树之侧。以纯孝感嘉生。廉车列上。州闾耸敬。贞元二年起家拜校书郎。五年转左武卫骑曹掾。皆为知己者从事。八年。大成均表其名经可领学徒。迁四门博士。十二年夏。承诏与近臣名儒缁黄大士讲议于麟德殿。上以为能。拜秘书郎。寻献诗七百字。极其文采。岁中历右补阙左谏议大夫。再当言责之地。切劘献替。数进熟于君。规事建议。飙起锋出。卓荦颉颃。取重于时。三接日旰。公卿仰其风采。荐岩穴有道之士。以待两言。其他推毂。皆一言感慨。就义若渴。见不善如探汤。与夫阴拱自爱持容容之计者。固为愈矣。閒一岁迁太府卿。锡以命服。又閒一岁迁太常卿。泉藏受用之法。绵蕝礼文之事。峻科禁以绝其私。酌仪制而合于中。被病乞告。礼愈优而不得请。寿与志皆未极而殁。悲夫。公敏于歌诗。缛采绮合。大凡文集若干卷。撰庄子会释老子金刚经释文孝经维摩经疏三教会宗图共十馀万言。又奏修贞元新集开元后礼二十卷。诏下有司。令行于代。当其悯坐驰哀弱丧也。泛然若不淆于物。及披肝胆承顾问也。毅然若不有其身。起儒官博士。十三四年。践文石。登玉堂。赤车金印。熏灼中外。其所以得之者。无他肠故也。礼器曰。观其发而知其人之智。洪范曰。俊人用章。噫嘻。太常之道。其智而俊欤。雅为晋国韩公鲁郡颜公之所荐宠。鲁公尝称遗名子洞彻三教。读佛书儒书道书向三万卷。又多言其神奇之迹。今兹不书。姑书其章明宏大者。用识窀穸。一以申尝僚之义。一以遂孝子之心。其铭曰。
儒有奉常兮。旁观三元。强志敏心兮。词义纷纶。初委约以卷怀。终发舒而显尊。出四门兮登三阁。居保氏兮谔谔。开知囊以当法座。印累累而绶若若。天衢淩厉兮才较偫。艾服官政兮年中身。飙截道兮驷过隙。夫何一气聚散之沄沄。逝者固不可作兮。镂贞坚于墓门。
上陆相公书 中唐 · 李观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三十三
观小人也。伏思不肖之身。出自大贤门下。其为幸也。不敢忘也。今者东还拜亲。即不得以起居执事者。将何以申大贤小人邈矣之间。乃致其慺慺恋恋之心也。于是乃屏穷处之中。集常念之言。修辞谒之书。其一所以发扬狂愚。昭宣缉熙。其二所以遇知托分。原始要终。胡敢空言滥说。以讟左右哉。传曰。言身之文也。在乎身。非言不见也。言为善。召应蔑有远近也。伏惟内之。观于相国。门人也。相国于观。师道也。门人得请于师道。师道得训于门人。古之典也。是仲尼门人七十子之徒。皎皎如也。申申如也。观诚至愚。不能庸敏。然颇常思古今治乱。邦家大体。生民之难。君臣之际。以为意也。岂徒焦气力。劳形神。润饰言辞以自贤。且相国昔以章句知之耳。今固亦章句待之耳。繇是越石父不言。齐相曷繇加命。韩信不言。滕公曷繇奇之哉。伏惟念之也。伏惟内之也。观幼养于亲。长敬于家。非良朋善友寖明寖昌之道也。然天之与识。盖忝文翰。先王之书。其见有图功植节。周旋忠毅信谊死生患难之间。或翱翔倜傥。瑰名烈行不变者。则甘心愿之。其馀深旨微文。则万未知一。家贫无以自成。性颛不乐他能。灼如也。不得已乃拜亲而来。无一金之资。五尺之童。莫与合者。飘无处所。郁乎而怀。浩乎而思。是亦多为风闻所讪。不闻雷同所称。时之来也。而获遇相公之权衡文场。博哉其度。坚哉其口。不以誉就。不以毁摇。既事之时。亦尽一时之良矣。而观特为推择。起离暧昧。居置昭晰。翕乎下流。以干时而思也。无异起白骨。出黄泉之惠。不纯大也。此所以言其幸也。不敢忘也。及其罢也。即思归还。供养庭闱。俯仰淹留。复以逾时。乃应选科。不自计量。幸去衣褐为吏。于公益用感遇之无穷也。而贵益重。贱益轻。故无易由言也。莫开说也。比者数与其得造左右。温颜而愉。匪及论议。意者以其驽庸不足言也。是日以念之。月以思之。时以疑之。不自已也。当其进时。既不以言。而以言者。所谓干议也。当其退时。既不以问。而以问者。所谓犯贵也。不惧二者之为尤。上无一言之可谈。如此则下之思虑塞矣。上之闻见褊矣。观于左右悠矣。古者有询于刍荛。有不耻下问。经垂厥文。不亦懿乎。今者将有所陈。几赞谋猷。先陈为容。傥蒙降鉴。观惶怖幸甚幸甚。观闻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人本是。故能若天之时。迪地之利。辑人之和。以平天下。以育偫生。以禋祀天地宗庙之神。夫言通天下之志者。即生民庶物。哀乐零茂。无非知也。夫言成天下之务者。功作云为。开利除害。无非务也。夫言不疾而速者。君之号令也。夫言不行而至者。君之德泽也。苟德泽加。号令信。利开而害除。民悦而物遂。则天下有几欲至矣。安得不曰神乎。不曰几乎。不曰深乎。然是者。曷由臻也。诚在理运遭明主。明主遭贤臣。贤臣举善人而官之乃能。今相国既遭明时。既辅睿主。持政庙堂。当仁天下。则用何而相圣人之道。用何而成天下之务。伏欲闻其言而颂其实也。噫夫。惟宰相之官。阴阳之炉冶。天下之枢辖。贤人作者之器用也。非守常人之所宜坐也。故不可序进而久升也。董仲舒虽未久。不害为辅佐。繇是相国立身以来。不二十年。践乎诸生。兴乎三公。鼓动天化。钩深含灵。茂实葳蕤。荣声洋溢。烝民之诗曰。天监有周。昭假于下。保兹天子。生仲山甫。天子有命。仲山甫将之。猗欤。实谓相国之谓欤。相国何以承之哉。切惟三年于兹。天下亦无大不治。民亦无大不安。阴阳亦无大不和。而议者窃不能云。曾不讨其本而思其中。斯皆好言鄙夫。且人君内设公卿士大夫。理内也。外建方岳侯伯。理外也。内外之官。各得其理。今议者则不然。睹职之乖。则曰宰相。闻一郡之灾。则曰宰相。听一民之咨。则曰宰相。苟如此而求。仲虺巫咸。不能无过也。然议虽非。不可不察也。天下之人。理难求也。执事但求人之要。而不求天下之理。则非也。夫天下之人。不可尽胜。执事者耳目之至也。当在用人而理也。用人而乱也。故昔汉用张敞召信臣文翁。则理也。用东广川。则乱也。然则有刺史案其治乱。随而陟降。三代已还。有考绩之典。今则阙然无取。州郡者或连岁而来。逾纪而去。恶不加劝。害民者滋深。利民者不立。和气为仁。沴气为灾。人伤忧苦。则和气不兴。沴气升至。亏损阴阳。结积水旱。牧守非人之故所生也。一人不修。一境罹灾。十人不修。十境罹灾。修者寡。不修者众。则沴气多。和气寡。凡天下几十境而不溥耶。近者天下往往水灾。是其效也。今或不能率复三代与汉旧典。何不选举公良。分郡按察。邦伯牧长。责其亲临。及其风俗。以劝以惩。又汉朝每策举髦俊贤良之士。吏事咸通儒书。问以治乱。求以灾祥。处之民上。试之臧否。国家旷之。殆殊急贤。吁。黔首之上。必有欺吏。白屋之间。必有纯人。不用务奚以成。天下之人。必共而安之。天下之务。必共而成之。任有怍职。是谓不朗。忌而不求。是谓害贤。宰相职也。在明二端。昨者卢贾二公。同升台鼎。天下谓贤相公荐贤。莫不欣欣。伟乎稷契。暨乎十臣。且出自门下。永怀欢谣。惶怖幸甚幸甚。窃惟前后相府。多相继踵。咸遗要道。罔思经纶。前化萧何。后法曹参。何多误也。天下之败。则缘是乎。又汉有何武薛宣为相。时讥其烦碎无大体。不称贤公。又申屠嘉传曰。嘉死后。皆以列侯继踵。龊龊廉谨为丞相。备员而不能明发功名。宣帝时。上日亲万机。考覈名实。而魏邴之徒。总众职以称上心。陈平对高祖曰。宰相者。上佐天子燮理阴阳。外镇抚四夷。内亲附百姓。使公卿大夫各任其职。前史载之。必谓是相国常所留意邪。视今人君循理。有类汉宣。而相公亦宜举魏邴之长。班固曰。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魏邴有声。是时黜陟有序。公卿称位。礼让乐行。观乐览汉宣之代。二贤之制。故以言于执事者。窃惟朝廷用人。大若未尽之。艰虞以来。百司不纲。事或流末。官备职虚。多不厉已。有能倍于官。有用寡于职。有亟见于除。有久不得迁。夫用不及职则职废。官减于能则能怨。亟除长躁竞。久不迁者伤偏颇。则陈侯使卿大夫各任其职。或不然也。或闻天后故事。百官去位。展转相举。稽伏用人。莫有苟知。逮开元际。多有贤良。皆曩之遗举。今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庶可法也。可期理安。或有谓相国曰。时之无人也。此甚不可听也。诚用之未当。令骥捕鼠。则何由得也。以剑补履。则无由剋也。责燕雀以六翮之用。则何由致也。用之当用。物且靡遗。况天下之士。行道甚难也。逢时不易也。行道甚难也。而天下之士不以此时遇相国。而相国不以此时得天下之士。则千秋不可复期。嘉会不可再来。盛德不可久持。故昔人曰。未遇伯乐。则千载无一骥。明其士无时而特达也。犹马无时无千里者也。甚可思也。伏惟勿忽之也。虽然。大略在官人。其次偃兵。语曰。天下安。注意于相。今四海八方。注意于相国之时。故不敢复以兵问大君子也。小生伏辞。无加拜跪。今则无端陈利说害。相国之明。曷不至也。天下之能。曷不毕也。以为狂愚。厥惟阙也。以为庶几。厥惟详也。有以容德。乃斯之谓也。感恋于门。出涕屏营。观惶越再拜。
请尊宪宗章武孝皇帝为不迁庙状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六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右。臣等伏闻开成中。文宗尝顾问宰臣。欲褒崇宪宗功德。其时宰臣。莫能推顺美之心。明尊祖之义。臣等至愚。窃所叹息。伏思国家受命二百二十五年矣。列圣之功德。区宇之广大。王化之盛兴。礼乐之备具。过殷周远矣。而未有中兴不迁之庙。臣等所以夙夜发愤也。礼祖有功。宗有德。夏之祖宗。经传无闻。殷则一祖三宗。成汤为始祖。太甲为太宗。大戊为中宗。武丁为高宗。刘歆曰。天子七庙。苟有功德则宗之。所以劝帝者功德博矣。故周公作无逸。举殷之三宗。以劝成王。汉景帝诏曰。孝文皇帝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庙乐不称。朕甚惧焉。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然后祖宗之功德。施于万代。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礼仪奏焉。丞相申屠嘉等奏曰。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高皇帝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天子宜代代献祖宗之庙。又汉宣帝诏曰。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履仁义。选明将。讨不服。功德茂盛。不能尽宣。而庙乐未称。其议奏。有司奏请尊孝武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子代代献此。则子孙褒崇祖宗之明据也。自天宝以后。兵宿中原。强侯缔交。髋髀甚众。贡赋不入。刑政自出。包荒含垢。以至于贞元。德宗惩奉天之难。厌征伐之事。戎臣优以不朝。终老于外。其卒则以幕吏将校代之。故长武城在王畿之内。斥逐主将。河中居股肱之郡。坐邀符节。韦皋因备边之势。自擅灵关。李锜窃煮海之资。专制泽国。而两河蕃镇。或仓猝易帅。甚于奕棋。或陆梁弄兵。同于拒辙。宪宗摅祖宗之宿愤。举升平之典法。始命将帅。顺天行诛。元年僇惠琳暨辟锜。季年枭元济及师道。其他或折简而召。或执圭请觐。献其名城。割其爱子。不可遍举。岂有去天下之害。不享其名。致生人之安。不受其报。臣伏见元和初议迁庙之礼。而史官称中宗不得号中兴之君。凡非我失之。自我复之。谓之中兴。汉光武晋元帝是也。臣等窃思此议。实所未尽。中宗朝自以政事多衅。权移后。所以未得称为中兴。恐议者复以此为疑。夫兴业之与隆道。事实不同。汉光武再造邦家。不失旧物。晋元帝虽在江左。亦能纂绪。此乃王业中兴。可谓有功矣。殷高宗躬行大孝。求贤俾乂。周宣王微而后兴。衰而复盛。此乃王道中兴。可谓有德矣。故诗云。车攻。宣王复古也。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境土。又蒸民。美宣王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又江汉。美宣王能兴衰拨乱。命召公平淮夷。又汉书宣帝赞曰。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侔德殷宗周宣之美。若皆如汉光武晋元帝。则殷宗周宣。并不得称中兴矣。臣等伏思任贤使能。内修政事。平淮夷之叛。复祖宗之土。皆宪宗有之。所谓隆道中兴。与殷高宗周宣王汉宣帝侔德矣。臣等敢遵古典。请尊宪宗章武孝皇帝为百代不迁之庙。上以昭陛下大孝之德。广贻谟之训。下以表臣等思古之愤。申欲报之诚。如合圣心。伏望令诸司清望官四品以上尚书两省御史台与礼官参议闻奏。谨录奏闻。
蒙求 后晋 · 李瀚
四言诗
引用典故:郭奕心醉 望尘 安世三箧 斑衣 鲍靓记井 扁鹊起虢 鳖灵王蜀 伯成辞耕 不占陨车 蔡伦造纸 蔡顺分椹 蔡裔殒盗 曹参趣装 长孺国器 陈群戚容 陈寔遗盗 陈泰挂壁 陈遗饭感 程邈隶书 充国自赞 仇览栖鹰 毛子白龟 郭丹约关 王俭坠车 赵温雄飞 崔烈铜臭 带经 戴封积薪 戴逵破琴 澹台毁璧 邓艾大志 丁公遽戮 丁宽易东 丁兰刻木 东平为善 董奉活燮 董永自卖 杜后生齿 杜林駮尧 杜预建桥 端康相代 端木辞金 郭文游山 恶来多力 二鲍纠慝 樊哙排闼 氾毓字孤 冯衍归里 甘宁奢侈 左慈掷杯 葛丰刺举 公超 龚胜不屈 广汉钩距 苟弟转酷 谷永笔札 顾荣锡炙 杨仆移关 广德从桥 郭贺露冕 郭槐自屈 郭巨将坑 寿王议鼎 何武去思 何晏神伏 和峤专车 贺循儒宗 弘羊心计 弘治凝脂 胡广朴阙 晋武伤指 华歆忤旨 淮南食时 桓谭非谶 桓温奇骨 黄琬对日 黄宪万顷 黄寻飞钱 会稽霞举 张良烧栈 宋宗鸡窗 汲黯开仓 季圭士首 季彦领袖 季野阳秋 纪昌贯虱 纪信诈帝 祭遵布被 蓟训历家 贾氏如皋 贾诩非次 江逌爇鸡 姜诗跃鲤 将闾仰天 诘汾兴魏 晋宣狼顾 京房推律 井春五经 敬姜犹绩 君章拒猎 孔伋缊袍 孔翊绝书 田横感歌 原宪桑枢 李充四部 李恂清约 郦寄卖友 郦生长揖 梁竦庙食 梁习治最 亮陟隔坐 临江折轴 陵母伏剑 灵王出髭 灵运曲笠 一钱 刘昆反火 刘驎高率 刘惔倾酿 刘玄刮席 刘桢平视 刘整交质 龙逢板出 卢植音钟 陆抗尝药 陆玩无人 罗友默记 落下历数 马安四至 马后大练 毛玠公方 蒙恬制笔 孟阳掷瓦 糜竺收资 祢衡一鹗 闵损衣单 宁成乳虎 牛祸 庞俭凿井 裴楷清通 裴頠谈薮 齐景驷千 王濛市帽 千秋小车 秦宓论天 秦彭攀辕 仲容青云 黥布开关 三冬 三王尹京 商受斮涉 叔敖阴德 申嘉私谒 盛吉垂泣 盛彦感螬 石庆数马 时苗留犊 史鱼黜殡 史籀大篆 士衡患多 庶女振风 司马称好 宋弘不谐 宋女愈谨 苏韶鬼灵 宿瘤采桑 孙宝自劾 孙晨藁席 孙绰才冠 孙敬闭户 孙寿折腰 太叔辨洽 嬉戏冠沐猿 陶侃酒限 田骈天口 田文比饭 田豫俭素 王霸冰合 王褒柏惨 王承鱼盗 王充阅市 王导公忠 王敦倾室 王览友弟 王凌呼庙 王戎简要 王商止讹 王述忿狷 王思怒蝇 王忳绣被 王祥守奈 王修辍社 王阳囊衣 王允千里 卫瓘抚床 文宝缉柳 文伯羞鳖 息躬历诋 孝伯痛饮 辛毗引裾 须贾擢发 许慎无双 许询胜具 殷师牛斗 真长望月 荀粲惑溺 颜叔秉烛 严母埽墓 彦国吐屑 晏御扬扬 伊籍一拜 义纵攻剽 翼奉观性 阴方祀灶 隐之感邻 应奉五行 应璩三入 优旃滑稽 虞延剋期 袁盎却座 袁耽俊迈 彦伦鹤怨 凿齿尺牍 翟璜直言 张堪折辕 张昭塞门 赵伦鹠怪 赵孟疵面 赵禹廉倨 郑众不拜 挚仲辞翰 仲文照镜 仲宣独步 周侯山嶷 周嵩狼抗 周兄无慧 周阳暴虐 周镇漏船 朱博乌集 主诺 子罕辞宝 子囊城郢 祖约好财 左思十稔
王戎简要,裴楷清通。
孔明卧龙,吕望非熊。
杨震关西,丁宽易东。
谢安高洁,王导公忠。
匡衡凿壁,孙敬闭户。
郅都苍鹰,宁成乳虎。
周嵩狼抗,梁冀跋扈。
郗超髯参,王珣短簿。
伏波标柱,博望寻河。
李陵初诗,田横感歌。
武仲不休,士衡患多。
桓谭非谶,王商止讹。
嵇吕命驾,程孔倾盖。
剧孟一敌,周处三害。
胡广补阙,袁安倚赖。
黄霸政殊,梁习治最。
墨子悲丝,杨朱泣岐。
朱博乌集,萧芝雉随。
杜后生齿,灵王出髭。
贾谊忌鵩,庄周畏牺。
燕昭筑台,郑庄置驿。
瓘靖二妙,岳湛连璧。
郤诜一枝,戴冯重席。
邹阳长裾,王符逢掖。
鸣鹤日下,士龙云间。
晋宣狼顾,汉祖龙颜。
鲍靓记井,羊祜识环。
仲容青云,叔夜玉山。
毛义捧檄,子路负米。
江革忠孝,王览友弟。
萧何定律,叔孙制礼。
葛丰刺举,息躬历诋。
管宁割席,和峤专车。
时苗留犊,羊续悬鱼。
樊哙排闼,辛毗引裾。
孙楚漱石,郝隆晒书。
枚皋诣阙,充国自赞。
王衍风鉴,许劭月旦。
贺循儒宗,孙绰才冠。
太叔辨洽,挚仲辞翰。
山涛识量,毛玠公方。
袁盎却座,卫瓘抚床。
于公高门,曹参趣装。
庶女振风,邹衍降霜。
范丹生尘,晏婴脱粟。
诘汾兴魏,鳖灵王蜀。
不疑诬金,卞和泣玉。
檀卿沐猴,谢尚鸲鹆。
泰初日月,季野阳秋。
荀陈德星,李郭仙舟。
王忳绣被,张氏铜钩。
丁公遽戮,雍齿先侯。
陈雷胶漆,范张鸡黍。
周侯山嶷,会稽霞举。
季布一诺,阮瞻三语。
郭文游山,袁宏泊渚。
黄琬对日,秦宓论天。
孟轲养素,扬雄草玄。
向秀闻笛,伯牙绝弦。
郭槐自屈,南郡犹怜。
鲁恭驯雉,宋均去兽。
广客蛇影,殷师牛斗。
元礼模楷,季彦领袖。
鲁褒钱神,崔烈铜臭。
梁竦庙食,赵温雄飞。
枚乘蒲轮,郑均白衣。
陵母伏剑,轲亲断机。
齐后破环,谢女解围。
凿齿尺牍,荀勖音律。
胡威推缣,陆绩怀橘。
罗含吞鸟,江淹梦笔。
李廞清贞,刘驎高率。
蒋诩三径,许由一瓢。
杨仆移关,杜预建桥。
寿王议鼎,杜林駮尧。
西施捧心,孙寿折腰。
灵辄扶轮,魏颗结草。
逸少倾写,平子绝倒。
澹台毁璧,子罕辞宝。
东平为善,司马称好。
公超雾市,鲁般云梯。
田单火牛,江逌爇鸡。
蔡裔殒盗,张辽止啼。
陈平多辙,李广成蹊。
陈遵投辖,山简倒载。
渊客泣珠,交甫解佩。
龚胜不屈,孙宝自劾。
吕安题凤,子猷访戴。
董宣彊项,翟璜直言。
纪昌贯虱,养由号猿。
冯衍归里,张昭塞门。
苏韶鬼灵,卢充幽婚。
震畏四知,秉去三惑。
柳下直道,叔敖阴德。
张汤巧诋,杜周深刻。
三王尹京,二鲍纠慝。
孙康映雪,车胤聚萤。
李充四部,井春五经。
谷永笔札,顾恺丹青。
戴逵破琴,谢敷应星。
阮宣杖头,毕卓瓮下。
文伯羞鳖,孟宗寄鲊。
史丹青蒲,张湛白马。
隐之感邻,王修辍社。
阮放八隽,江暨四凶。
华歆忤旨,陈群蹙容。
王浚悬刀,丁固生松。
姜维胆斗,卢植音钟。
桓温奇骨,邓艾大志。
杨修捷对,罗友默记。
杜康造酒,苍颉制字。
樗里智囊,边韶经笥。
滕公佳城,王果石崖。
买妻耻醮,泽室犯斋。
马后大练,孟光荆钗。
颜叔秉烛,宋弘不谐。
邓通铜山,郭况金穴。
秦彭攀辕,侯霸卧辙。
淳于炙輠,彦国吐屑。
太真玉台,武子金埒。
巫马戴星,宓贱弹琴。
郝廉留钱,雷义送金。
逢萌挂冠,胡昭投簪。
王乔双凫,华佗五禽。
程邈隶书,史籀大篆。
王承鱼盗,丙吉牛喘。
贾琮褰帷,郭贺露冕。
冯媛当熊,班女辞辇。
王充阅市,董生下帷。
平叔傅粉,弘治凝脂。
杨生黄雀,毛子白龟。
宿瘤采桑,漆室忧葵。
韦贤满籯,夏侯拾芥。
阮简旷达,袁耽俊迈。
苏武持节,郑众不拜。
郭巨将坑,董永自卖。
仲连蹈海,范蠡泛湖。
文宝缉柳,温舒截蒲。
伯道无儿,嵇绍不孤。
绿珠坠楼,文君当垆。
伊尹负鼎,宁戚叩角。
赵壹坎壈,颜驷蹇剥。
龚遂劝农,文翁兴学。
晏御扬扬,五鹿岳岳。
萧珠结绶,王贡弹冠。
庞统展骥,仇览栖鹰。
葛亮顾庐,韩信升坛。
王褒柏惨,闵损衣单。
蒙恬制笔,蔡伦造纸。
孔伋缊袍,祭遵布被。
周公握发,蔡邕倒屣。
王敦倾室,纪瞻出妓。
暴胜持斧,张纲埋轮。
灵运曲笠,林宗折巾。
屈原泽畔,渔父江滨。
魏勃埽门,潘岳望尘。
京房推律,翼奉观性。
甘宁奢侈,陆凯贵盛。
干木富义,于陵辞聘。
元凯传癖,伯英草圣。
冯异大树,千秋小车。
漂母进食,孙钟设瓜。
壶公谪天,蓟训历家。
刘玄刮席,晋惠闻蟆。
伊籍一拜,郦生长揖。
马安四至,应璩三入。
郭解借交,朱家脱急。
虞延剋期,盛吉垂泣。
豫让吞炭,锄麑触槐。
阮孚蜡屐,祖约好财。
初平起石,左慈掷杯。
武陵桃源,刘阮天台。
王俭坠车,褚渊落水。
季伦锦障,春申珠履。
甄后出拜,刘桢平视。
胡嫔争摴,晋武伤指。
石庆数马,孔光温树。
翟汤隐操,许询胜具。
优旃滑稽,落下历数。
曼容自免,子平毕娶。
师旷清耳,离娄明目。
仲文照镜,临江折轴。
栾巴噀酒,偃师舞木。
德润佣书,君平卖卜。
叔宝玉润,彦辅冰清。
卫后发鬒,飞燕体轻。
玄石沈湎,刘伶解酲。
赵胜谢躄,楚庄绝缨。
恶来多力,飞廉善走。
赵孟疵面,田骈天口。
张凭理窟,裴頠谈薮。
仲宣独步,子建八斗。
广汉钩距,弘羊心计。
卫青拜幕,去病辞第。
郦寄卖友,纪信诈帝。
济叔不痴,周兄无慧。
虞卿担簦,苏章负笈。
南风掷孕,商受斮涉。
广德从桥,君章拒猎。
应奉五行,安世三箧。
相如题柱,终军弃繻。
孙晨槁席,原宪桑枢。
端木辞金,钟离委珠。
季札挂剑,徐稚致刍。
朱云折槛,申屠断鞅。
卫玠羊车,王恭鹤氅。
管仲随马,苍舒称象。
丁兰刻木,伯瑜泣杖。
陈逵豪爽,田方简傲。
黄向访主,陈寔遗盗。
庞俭凿井,阴方祀灶。
韩寿窃香,王濛市帽。
句践投醪,陆抗尝药。
孔愉放龟,张颢堕鹊。
田豫俭素,李恂清约。
义纵攻剽,周阳暴虐。
孟阳掷瓦,贾氏如皋。
颜回箪瓢,仲蔚蓬蒿。
糜竺收资,桓景登高。
雷焕送剑,吕虔佩刀。
老莱斑衣,黄香扇枕。
王祥守奈,蔡顺分椹。
淮南食时,左思十稔。
刘惔倾酿,孝伯痛饮。
女娲补天,长房缩地。
季圭士首,长孺国器。
陆玩无人,贾诩非次。
何晏神伏,郭奕心醉。
常林带经,高凤漂麦。
孟嘉落帽,庾凯堕帻。
龙逢板出,张华台坼。
董奉活燮,扁鹊起虢。
寇恂借一,何武去思。
韩子孤愤,梁鸿五噫。
蔡琰辨琴,王粲覆棋。
西门投巫,何谦焚祠。
孟尝还珠,刘昆反火。
姜肱共被,孔融让果。
端康相代,亮陟隔坐。
赵伦鹠怪,梁孝牛祸。
桓典避马,王尊叱驭。
晁错峭直,赵禹廉倨。
亮遗巾帼,备失匕箸。
张翰适意,陶潜归去。
魏储南馆,汉相东阁。
楚元置醴,陈蕃下榻。
广利泉涌,王霸冰合。
孔融坐满,郑崇门杂。
张堪折辕,周镇漏船。
郭伋竹马,刘宽蒲鞭。
许史侯盛,韦平相延。
雍伯种玉,黄寻飞钱。
王允千里,黄宪万顷。
虞𩦎才望,戴渊锋颖。
史鱼黜殡,子囊城郢。
戴封积薪,耿恭拜井。
汲黯开仓,冯驩折券。
齐景驷千,何曾食万。
顾荣锡炙,田文比饭。
稚圭蛙鸣,彦伦鹤怨。
廉颇负荆,须贾擢发。
孔翊绝书,申嘉私谒。
渊明把菊,真长望月。
子房取履,释之结袜。
郭丹约关,祖逖誓江。
贾逵问事,许慎无双。
娄敬和亲,白起坑降。
萧史凤台,宋宗鸡窗。
王阳囊衣,马援薏苡。
刘整交质,五伦十起。
张敞画眉,谢鲲折齿。
盛彦感螬,姜诗跃鲤。
宗资主诺,成瑨坐啸。
伯成辞耕,严陵去钓。
董遇三馀,谯周独笑。
将闾仰天,王凌呼庙。
二疏散金,陆贾分橐。
慈明八龙,祢衡一鹗。
不占陨车,子云投阁。
魏舒堂堂,周舍谔谔。
无盐如漆,姑射若冰。
邾子投火,王思怒蝇。
符朗皂白,易牙淄渑。
周勃织薄(一作畚非),灌婴贩缯。
马良白眉,阮籍青眼。
黥布开关,张良烧栈。
陈遗饭感,陶侃酒限。
楚昭萍实,束皙竹简。
曼倩三冬,陈思七步。
刘宠一钱,廉范五裤。
氾毓字孤,郗鉴吐哺。
苟弟转酷,严母埽墓。
洪乔掷水,陈泰挂壁。
王述忿狷,荀粲惑溺。
宋女愈谨,敬姜犹绩。
鲍照篇翰,陈琳书檄。
浩浩万古,不可备甄。
芟繁摭华,尔曹勉旃。
贻杜舍人书 北宋 · 田锡
出处:全宋文卷九二、《咸平集》卷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五月日,进士田锡谨拜手奉书舍人座右:锡尝以言而当,智也;默而当,智也。进而受知于识者,才也;退而无咎于躬,知进退也。《易》谓「动静不失其宜,其道有光」。粤若志在济民,名未为人知,必反经合道,用奇矫时,名乃一日千里,诸葛坚卧,太公钓国,郦生长揖,王猛扪虱之比也。夫才略为根干,知己为羽翼,不俟终日,可与论几矣。锡天付直性,非茍图名利者也,窃尝以儒术为己任,以古道为事业。噫!图名不以道,虽使名动朝右,不取也;得位不以道,虽贵为王公,不取也。锡谓进贤为道也,诛谗邪为道也,济天下使一物不失所为道也。昔伊尹五就桀,欲理之速也,不得已归于汤。伊尹固不以名,不以位,但济天下之志汲汲也。夫有君子之行,不有君子之文者,汉申屠嘉、周勃也;有君子之文,不有君子之行者,唐元稹、陆贽也。其中人也,发若彍弩;其稔毒也,隐如敌国。所谓以名以位,务乎仇覆人,与伊尹相反。与其有文也,宁有行也。孔子曰:「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士有大功于国,天子则彰其名,赐其器;赐之既不滥,受之亦不喜,盖公共也。小人则饰诈勉道,便僻希旨,盗我名器,以为身荣。明公谓之何如?锡幸不佞,从士君子之后,安敢去彼取此乎。明公有君子之行,称于识者,自迩及远,如兰蕙当风,苾芬袭人;如冬阳夏阴,人来归之。锡于是冒炎暑,涉远道,一拜高义,求他日之羽翼也。《周易·泰》:拔茅汇,征吉。茅之连茹,以其汇类,征往乃亨吉也。天地交,万稹通,君子道长之时也。天在地下,以贵下贱之象也。小人狂瞽,奋笔伸志,若默于明公,失则多矣。是用喋喋谔谔,黩于聪明,取《春秋》「言以足志,志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之义也。幸赐留意,幸甚。锡再拜。
慎柄策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六、《圣宋文选全集》卷二○
有王者之事,有大臣之事,有将帅、有司之事,有嬖臣之事。拔任忠贤以为将相,责之以天下之安危,可用则用,可黜则黜,断之以至公而无所疑,王者之事也。坐于庙堂,夹辅人主,进退百官,大臣之事也。提士众,出入于生死,将帅之事也。审情实以为轻重,不敢阿私,有司之事也。结袜折枝,尝药彻膳,出纳诏教,扫除宫中,启闭门闼,嬖臣之事也。贵贱小大,各守其业,而天下治。嬖臣不可使之为大臣、将相、有司之事,如裳之不可以为衣,履之不可以为冠,锥之不可以为戟也。如鼠之不可负方斛之器,犬之不可驾国马之辀也。故天下之大柄三:曰官赏、曰兵、曰刑。三者之得失,治乱之所系,安危之所从,天下之所以为休戚。故王者重之,必付之于将相、有司,而不以私其左右。所谓嬖臣者,不过言甘而色令,顺指意、健于使令,宠之极,饶之以财而足矣。饶之以财而不及于政,则天下无恟恟之议,小人有终身之安,而王者未失为明君。后世不然,惑其所近,忌其所远,意谓天下之人,举无足信,而莫忠于嬖臣者。内外大事,凡可以为国忧,必嬖臣监督之,然后以为安其意,侵取将相、有司之事,任于嬖臣。官赏、兵、刑,莫不为小人之所有,破大公之法,激四海之怒,奸盗不顺,指之以为辞,以至于乱天下。彼嬖臣者趑趄煜爚于人君之侧,当得金钱,足以快口腹耳目之欲,则亦已矣。又自知己之可恶,常恐天下之人嫉己而诛除之,故蚤暮计虑,为全安深固之策,偷取时柄以自环,或专官赏,或典兵戎,或预刑狱。得官赏之柄,则进其党伍于朝以为援;得兵之柄,则震胁主心而威制天下;得刑之柄,则沮忠直之气而窒言者之口。自古危亡,未有不始于此者也,王者独何取于嬖臣哉!汉之衰也,有王甫、侯览、伍璜、张让之徒;唐之衰也,有李辅国、程元振、王守澄、鱼朝恩、刘季述、田令孜之徒。穴于朝廷之间而私有大柄,公卿将相多出其门,所欲进则吹嘘咳唾,立致贵要,弃置大臣如奕棋然。又有北军校尉,有神策军中尉,有观军容,有诸道监军,兵柄皆在嬖臣,而天子或自其废置。又有黄门北寺狱,有掖庭诏狱,有神策北军狱,忠贤之不附己者,虽将相大刑,或留仗内而成于中人之手,此汉、唐之所以亡也。尝谓汉文帝不独有治天下之道,而亦善宠小人。邓通极嬖矣,欲富之,则赐之铜山而使之擅铸。及戏弄于朝,申屠嘉欲举法,不敢亟赦之,度已困辱,然后谢嘉而召通。故嬖臣在侧,而人下未尝不指目愤怨,虽有嬖臣,亦为文帝可矣。茍如文帝,岂惟一嬖臣,虽十数犹足以为治。后世之君,宠小人则付之以将相、有司之柄,不为文帝之所以嬖之者,岂不误哉!方明主在上,集用天下之正人,故小人虽多,莫敢辄动,屏息敛手,以听朝廷之所为。然久屈故态,宜有愤郁弗平之气。彼且伺人主之惑,待贤者之隙,将泄其怒而大有所为,此实乱亡之几,不可不素虑也。往日用兵之地,及河防之要与诏狱之大者,辄临讯以寺人,而进退大臣,又或防其毁誉之说,此可为懔懔者也。明主诚能守官赏、兵、刑之柄,不为嬖臣之所盗,而有功则虽倾内府以宠之,未足以危社稷而为天下之大害,可不慎欤!
上神宗皇帝书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六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二五、《皇朝文鉴》卷五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一、《崇古文诀》卷二三、《文章正宗》续集卷一八、《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一、二七、《永乐大典》卷七五○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六、《文章类选》卷一五、《文编》卷一三、《右编》卷三三、《文章辨体》卷七九、《三续古文奇赏》卷七、《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熙宁四年二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何者?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有君如此,其忍负之。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聚散之间,不容毫釐。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夫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灾也。其为可畏,从古以然。茍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昔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子夏亦曰:「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唯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致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于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间,岂愿如此。宋襄公虽行仁义,失众而亡。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庾亮之召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馀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小人则以其意而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胜言。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则无此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人皆虚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馀辈,求利之器也。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则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智者所图,贵于无迹。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岂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子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馀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汉武遣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藉,盗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及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驱追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斐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时张说、杨玚、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虽得户八十馀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陛下试取其《传》而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非较然。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且其所遣,尤不适宜。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何者?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遽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茍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凡有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若官私格沮,并重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工役,当得何罪。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何则?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人多爱身,势必如此。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茍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馀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而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另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今两税如故,柰何复欲取庸。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别出科名哉!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讟,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今民无以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茍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赢馀,何至与官交易。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馀,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借使万家之邑。止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食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且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则必亦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以臣愚见,恐未可凭。何以明之?臣顷在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尝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已。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买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古之英主,无出汉高。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之曰,趣销印。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戏。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劝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倖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必有篡弑之臣。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宣宗收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消兵而庞勋之乱起。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豗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若元气犹存,则豗羸而无害。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者,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德宗初即位,擢崔祐甫为相。祐甫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翕然,天下想望,庶几贞观。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馀。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长远,终必赖之。则仁祖可谓知本矣。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且大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茍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自古用人,必须历试。虽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果以为言。以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复虑此,况其他乎,世常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昔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施之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嘉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亦穷矣。文、景优劣,于斯可见。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倖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恨。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釐。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今乃以一言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进。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怵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而巧佞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馀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已振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观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诤而死,盖数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而养猫所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一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风采消委之馀,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欤?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茍容。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李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心本生于患失,而其祸乃至于丧邦。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常有忘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人臣茍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羹,同如济水。孙宝有言:「周公上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歛衽谢之。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安敢有词。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舜岂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成王岂有是哉!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而书之史册,以为美谈。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臣天赋至愚,笃于自信。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领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可得,岂不殆哉。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昼,表成复毁,至于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吐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汉光武下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八、《皇朝文鉴》卷九九、《历代名贤确论》卷五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五、《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八六、《续古文奇赏》卷一二、《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一六五
高帝举天下后世之重属之大臣,大臣亦尽其心力以报之。故吕氏之乱,平、勃得寘力焉。诛产、禄,立文帝,若反覆手之易。当是时,大臣权任之盛,风流相接,至申屠嘉犹召辱邓通,议斩晁错,而文、景不以为牾。则高帝之用人,其重如此。景、武之后,此风衰矣。大臣用舍,仅如仆隶。武帝之老也,将立少主,知非大臣不可,乃委任霍光。霍光之权在诸臣右,故能翊昭建宣,天下莫敢异议。至于宣帝,虽明察有馀,而性本忌克,非张安世之谨畏,陈万年之顺从,鲜有能容者。恶杨恽、盖宽饶,害赵广汉、韩延寿,悍然无恻怛之意。高才之士侧足而履其朝。陆迟至于元、成,朝无重臣,养成王氏之祸。故莽以斗筲之才,济之以欺罔,而士无一人敢指其非者。光武之兴,虽文武之略足以鼓舞一世,而不知用人之长,以济其所不足,幸而子孙皆贤,权在人主,故其害不见。及和帝幼少,窦后擅朝,窦宪兄弟恣横,杀都乡侯畅于朝。事发,请击匈奴以自赎。及其成功,又欲立北单于以树恩固位。袁安、任隗皆以三公守义力争,而不能胜,幸而宪以逆谋败。盖光武不任大臣之积,其弊乃见于此。其后汉日以衰,及其诛阎显,立顺帝,功出于宦官;黜清河王,杀李固,事成于外戚。大臣皆无所与。及其末流,梁冀之害重,天下不能容,复假宦官以去之。宦官之害极,天下不能堪,至召外兵以除之。外兵既入,而东汉之祚尽矣!盖光武不任大臣之祸,势极于此。夫人君不能皆贤,君有不能而属之大臣,朝廷之正也。事出于正,则其成多,其败少。历观古今,大臣任事而祸至于不测者,必有故也。今畏忌大臣而使他人得乘其隙,不在外戚,必在宦官。外戚、宦官更相屠灭,至以外兵继之。呜呼,殆哉!
臣事策上(第一道)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栾城应诏集》卷七、《皇朝文鉴》卷一○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九五、《荆川稗海》卷八八、《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八
臣闻天下有权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难明。天下之人知恶夫权臣之为,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于其间。夫权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无也。天下徒见其外而不察其中,见其皆侵天子之权,而不察其所为之不类,是以举皆嫉之而无所喜,此亦已太过也。今夫权臣之所为者,重臣之所切齿;而重臣之所取者,权臣之所不顾也。将为权臣邪,必将内悦其君之心,委曲听顺而无所违戾;外窃其生杀予夺之柄,黜陟天下,以见己之权,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欢爱悦怿,无所不顺,而安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无所归命,而争为之腹心。上爱下顺,合而为一,然后权臣之势遂成而不可拔。至于重臣则不然,君有所为,不可而必争;争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听,则专行而不顾。待其成败之迹著,则其上之心将释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于其侧。爵禄庆赏,己得以议其可否,而不求以为己之私惠;刀锯斧钺,己得以参其轻重,而不求以为己之私势。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为,而群下有所畏惧,而己不与其利。何者?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归己,而为权臣者,亦无所事天子之畏己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观其意之所在,则天下谁可欺者?臣故曰,为天下,安可一日而无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无重臣,则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为,而无所可否。虽使天子有纳谏之明,而百官畏惧战慄,无平昔尊重之势,谁肯触忌讳冒罪戾而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际,乃敢上章,欢哗而无所惮。至于国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系,皆将卷舌而去,谁敢发而受其祸?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后世之君,徒见天下之权臣,出入唯唯,以其有礼,而不知此乃所以潜溃其国;徒见天下之重臣,刚毅果敢,喜逆其意,则以为不逊,而不知其有社稷之虑。二者淆乱于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丧乱相仍而不悟,何足伤也!昔者卫太子聚兵以诛江充,武帝震怒,发兵而攻之京师,至使丞相、太子,相与交战。不胜而走,又使天下极其所往,而剪灭其迹。当此之时,茍有重臣出身而当之,拥护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发其所蔽,而开其所怒,则其父子之际,尚可得而全也。惟无重臣,故天下皆能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为凡为天下,宜有以养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缓急之间能有所坚忍持重而不可夺者。窃观方今四海无变,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虑之,则可以无异日之患。不然者,谁能知其果无有也,而不为之计哉!抑臣闻之,今世之弊,弊在于法禁太密。一举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为言,而不问其意之所属。是以虽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为于法令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为天子之计,莫若少宽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为法之所夺。昔申屠嘉为丞相,至召天子之倖臣邓通立之堂下,而诘责其过。是时通几于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汉之权臣。由此观之,重臣何损于天下哉?
足斋记(元丰五年十月)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九、《龙云集》卷二三
国家悉海内而州之,则古侯伯盖今之郡太守;而其于诸侯常用臣礼,亲北面而事之者,在郡太守率谓之属吏。属吏有州从事,有录参,自录参而下,号诸曹,而属县簿若尉,其最卑者也。太守始至府,坐黄堂上,曹长率其属,手板束带立墀下,谓之庭参,若将盘躄进拜之为者。吏从旁赞曰「毋拜」,然后趋而上。不揖坐,不敢坐;不问言,不敢辄发诸口。一日有事,则告之曰:「某事如是而可,某事如是而不可。辄办,其毋废」!则又趋而退,顾己与墀下人施施仅如平时等夷,虽流潦沾渍弗避也。胥吏抱案牍上下,相与接足迹,弗擢也。又岁时宴喜,或飨它使客之以事至者,率不及诸曹,唯大张设,夹两翼使坐,酒到手辄釂然,犹取太守远甚,傍引卜祝胥吏老兵辈杂厕其间,而谓之外筵。诸曹之卑乃如是,况簿尉其尤卑者乎!故使轻险之士为之,则侥倖嗜进之心生;容悦之士为之,则媮悦旷弛之弊时有不免。而夸者伺容声、走权势,至于巷结辙而户摩肩,拘者欿然,常为戚戚可怜之态,亦其势然也。方是时,士有决能自擢,而用其良贵者高世,自众人视之,如独鸟游空府,而影末之馀波,犹足以洒拂尘垢,非足乎己者,能之乎?邵武黄君德器,为簿于静海之一年也,廨之西偏得废宇,葺而新之。它日走书来告曰:「吾斋之前,平旷虚豁,环以野水,而古城瞰其西,介丘直其南。夏则茂竹席荫,秋则红蕖渐苞,云烟下凫雁,而蘋藻泳鳣鲔,凡吾平日栖逸趋而迫遐瞩者略备。顾所取诚不在是,则因谓之足斋。聚古书其中,暇则居之,且以求吾志也。子其为我记之」。余闻之也,天地为众大最,一则倾东南,一则陷西北,其不足盖如此。而万物之中,或角而不牙,或甲而不翼,以脰鸣者或屈于足蹶,以陆驰者或困于波涛之汹涌,唯人六骸九窍具,差可以无憾。而六骸九窍,又有不足恃焉者,是以瓮盎用其脰,肩肩视全人,而申屠嘉、叔山无趾、兀者王骀,与夫支离疏之徒,独以材全为在乎其内,而曹交之九尺,犹非真汤文也。若君之仕则卑矣,而所居又不过容膝之安,宜其屑私营近,尝身涉求之地,而反自以为足,其有得于中者欤?其殆吾所谓用其良贵以高世者欤?故余乐为之道,且知君之足在此而不在彼也。君名铸,以文学第进士,观其名斋,则贤可知矣。元丰壬戌孟冬望日。
申屠嘉论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杨龟山先生集》卷九、《性理大全书》卷六○
文帝以窦广国有贤行,欲相之,恐天下以为私,不用,用申屠嘉。此乃文帝以私意自嫌,而不以至公处己也。广国果贤耶,虽亲不可废;果不贤耶,虽疏不可用,吾何容心哉!当是时,承平日久,英材间出,择可用者用之可也,必曰高帝旧臣,过矣。
靖康元年应诏封事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嵩山文集》卷二、《三朝北盟会编》卷三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七、《右编》卷三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郑州市新郑市
二月十六日,朝请大夫、赐紫金鱼袋臣晁说之谨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比者皇天眷命,陛下即位之七日,下诏求直言,天下幸甚。微臣居山邑,距京师越百里而近,踰月乃得随士庶垂泪以伏读,干戈风尘阻绝如此,不谓国家遭阳九之厄也。女真小丑,矜棘入塞,拥马渡河,曾不淹时,势如壤山,直抵王城之下。呜呼,天乎!忘我祖宗配天泽民二百年之基业,乃一日有斯酷邪!在昔春秋之时,周室衰微,天下无王,诸侯相侵,莫酷于城下之师,莫辱于国中之盟,孔子《春秋》用是作也。孰谓国家圣圣相继,重光洽熙,天下太平,自结绳而来,未知或有。天子坐广内,朝四夷而牧万国,曾不足以为轻重,威至广也。乃于女真小丑,平昔仆役高丽、臣事契丹者,逡巡偃蹇,乃有城下之师,国中之盟,何其甚邪!义士痛心,壮夫沥血,孰甚于斯时邪?臣至愚且老,敢齿于义士壮夫,而逖视樵牧思谋、妾妇思勇之际,宁无一言以自效哉?况臣一门七世食禄,高祖迥,咸平、景德之际,极礼乐文章之誉;曾祖宗悫,宝元、康定之时,专任西鄙之役,遂参大政,罢兵息民。自尔以来,海内推臣族为文学之家。微臣之言,亦其职也。虽然,臣在元符末,上皇即位之初,尝应诏有封事。蒙有司第臣为邪等,著籍刑部,初禁入京城,渐许仕宦,而摈斥卑窜二十馀年矣。其所言皆天下大利害,今莫能悉记,唯是二事不能忘也:一曰国家累圣功德,巍巍无所与二,而近日谄谀大奸,独推尊考庙,是观德不在七世之庙,而下同庶士祭行于寝乎!二曰自古衰世暗君,乃有诽谤先烈之言,以钳天下之口。唯我神宗皇帝何所负于天下,天下内外罔有一人不足于恩德者,尚何谤毁之有?彼谄谀大奸,济以凶暴,徒以资一身之欲,而不知上累先帝之明也。臣愚欲因此二事,申言当今之急务,岂顾卞和之玉再刖其足邪!窃惟城下之师,明主夙夜焦劳忧虑之时,狂夫之言未暇择也。伏睹戊申大赦,封豕逋遁,齐民乂安,凡有血气之属,咸以更生相贺,又不必自言也。含哺鼓腹,以沐太平之泽,不知其己虽死犹生也。然赦文有新边之语,读者疑焉,识者则叹。妄以谓涿州、易州之地竟不能保,而复弃之为新边也,既而乃知所谓新边者河间府、中山府、太原府三大镇,无虑二十馀州,五六十县。自州升之为府,而未几乃自中国弃之为新边也邪!嗟夫,斯地可弃也,斯民其可弃乎?斯民可弃也,吾祖宗艰难之业其可弃乎?嗟乎,谁为陛下而为此策乎?昔贾谊不忍以文帝之明,承天下之资,而久为戎人欺傲,乃叹曰:「可谓中国无人矣」!臣窃考之,当是之时,高祖之旧臣犹有在者,如陈平、周勃、灌婴、季布之徒,其后进者议论有袁盎、晁错、贾山、冯唐,守正有宋昌、申屠嘉,司刑有张释之,司兵有周亚夫、柴武,谊尚何恨哉!使谊尚在,谓今之日有人无人乎!臣于是乎忘其至愚且老,不能默已,谓专以割地为言,未暇及天下事也,唯陛下幸察。臣元符中知磁州武安县,尝作《朔问》二篇,因杜牧之论而发也。牧之意则勤矣,其论失之迂而不密。盖山东不足以兼河北,而河北能为制山东,牧安得以天下之势专之于山东也哉?凡君天下者,得河北则得天下,失河北则失天下;凡有国者,得河北则其国兴,失河北则其国弱。又有其国虽不正,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正,而失河北则弱;其国虽无道,而得河北则强,其国虽不至无道,而失河北则弱。秦、汉、晋、隋、唐之有天下,宋武帝之不能有天下,苻坚之秦、托跋之魏、朱氏之梁、李氏之后唐、石氏之晋、刘氏之汉,其国之所以强弱之势,与夫曹氏之魏强于刘氏巴蜀之汉,高氏之齐强于宇文氏崤咸之周,其迹昭然,在方策可考不诬。是谓河北之形势,臣敢为陛下略言之,陛下幸察。臣既言河北重于天下矣,乃敢复言三镇之重于河北者,不必繁引远古,唯事与国家造邦相因者则不得略。而昔周世宗之英武雄毅,实光武、唐太宗之流,承石晋父事契丹之后,刘汉祸乱于契丹之馀,即位仅踰两月,黄钺亲征。而师出之日,四垒奔北,为我有宋驱除。晚以数千之师伐契丹,不血刃而取益津关,继取瓦桥关,又继取高阳关。是三关者,晋人弃之,以为契丹之元首,非特为其右臂也。何则?契丹之所盗据者,六国时燕地也,唐方镇中卢龙也。六国之燕最弱,非韩魏赵之比。河北方镇中,卢龙亦最弱。朱滔、朱克融辈非魏博田承嗣、镇冀王武俊之比,而其人坚忍奇倔,藏祸心,蓄凶谋。前有太子丹、荆轲之风,后习安禄山、史思明之态,易以兴乱,而难与图治也。以故,虽曰弱燕而常重于赵魏,虽曰阴燕而常动摇乎魏博镇冀之上,弃之以奉契丹,固非所宜,况以奉契丹之叛臣女真小丑者?譬之黠鼠得幽蓟则潜窟壤,得三关则游粟积,其势倍万也。然克是三关者,虽曰周世宗之英武,而我太祖、太宗实在师间也。世宗尝以千人之军溺于乱流丛苇之中,而契丹不敢以一镞来加者,以三天子之威灵在是也。其克瓦桥关者,又专在太祖之功也。夫以三天子之威灵而得之者,乃一日无名而弃之于一荒裔小丑,岂胜恸哭之痛哉!又如晋开运之末,出帝之丑先自梁汉璋覆师于高阳关,遂使契丹侵镇定,入京师,缚晋帝而北。其在咸平中,康保裔败于高阳关,契丹遂得犯澶渊。倘如康保裔无高阳之败,不劳真宗皇帝为澶渊之役矣。高阳关之胜败,犹系中国之轻重如此,忍论高阳关之存亡邪?廊庙之上,肉食者宜为陛下念之!中山府,唐义武军也。此军甲兵雄于天下,城壁坚高,自昔有揖客三年不得上之语,况又其帅独知臣节!昔号河北四叛之时,义武不与;后称河北二寇之时,义武亦不与也。逮黄巢之乱,中原四方诸镇,孰为勤王之师?独义武王处存拥兵渡河,以解关中之急。不幸石晋之梁汉璋败于高阳,契丹遂得犯镇定,攻中山。然契丹之兵,亦岂能必胜,而全为入京师之举哉?亦且屡危矣。唯是张彦泽、杜重威以禁旅重兵至中渡桥降于契丹,而中山李商者纳契丹于中山,使契丹遂得入京师,成晋出帝之祸,为中国之丑。向使高阳完师,中山坚壁,宁至是邪?咸平中,康保裔既败于高阳,而定州之望都且复失守,遂劳真宗皇帝革辂亲征,而傅潜拥数十万精兵屯中山,不出一骑。当斯之时,远近智愚无不愤疾潜者,耻与之俱生。无几何,革辂班师之后,潜议罪当斩,真宗特赐其首领窜斥之,众议甚郁也。至今闻者击指奋袂而起,孰知真宗意自有在也,岂臣下所易窥哉?盖潜实白首老将,耳目亲接晋开运之祸变,今坐拥十万精兵以完中山,示怯于契丹,勿击堂堂之陈,勿当得意之锐,度彼纵能至澶渊,必不能渡河。待其将成渡河之役,我出中山十万畜锐请战之师,一举而蹙之,彼契丹虽众,岂堪填我洪流而代吾洒扫也哉?彼或不克渡河,我以此师覆其归路,片马只轮,定不返矣。恭惟祖宗无失刑,真宗岂特私一傅潜也哉?真宗清净垂拱之君,不惑于群策,而决意亲征,不以王超、石普、杨延断契丹之归路,不斩傅潜之不济师,巍巍然振乎千古之上矣。中山之形势,其何如哉!唯我祖宗为能用中山之形势也,何则?在战国介于魏赵之间,屹然自成一国,其地虽狭而谋至广,其人虽寡而材最武,西足以抗秦,北足以制燕,无论赵魏也,所谓中山君者是已。太祖、太宗时,每时防秋之兵,全师聚于定州,夹唐河为大阵,量蕃寇远近出军建栅。仁宗谨是祖宗之制,积粟则中山为多,畜兵则中山为重,命帅则韩琦焉,至今庙而祀之,岁时严也。太原府刘氏盗有之,太祖皇帝亲往而未之克,留以待太宗皇帝,特封太宗为晋王。逮夫晋王即皇帝位之四年,亲征克之。于是有宋受天明命,平一天下,万国罔不臣妾,逮今将二百年。重惟太祖皇帝号令之所加,鼓鼙之所及,一日削平唐末暨五代百年之僭乱,曾不足以摧枯拉朽谕之,乃于太原独艰难如此,何邪?刘继元虽孺子也,有郭无为之谋,侯霸荣之勇,其兵嗜战不怯死,其民乐土不轻去,且复念曰太原吾父兄之世有也,吾家所以革晋为汉者,自太原基之也,彼石氏有天下者,亦自晋而得之,遂以晋自命也。晋篡李氏之唐,而李氏所以为唐夺朱氏之梁者,初实起诸晋也。其上则高祖、太宗所以为唐者,晋奉之也;扬氏所以为隋者,晋肇之也;高氏所以为齐者,晋大之也;司马氏以晋自命者,实谓受命于晋也。其在成周,宣王承厉王之乱,号为中兴者,伐猃狁于太原也。其后王师败绩于羌氏之戎王,乃料民于太原,为成周之盛衰者又如此也。呜呼,太原之为镇,可轻付畀哉?重以太宗皇帝之神武,念太原久未下,顾视群臣谁可与议者。首询之张晖,晖曰:「戢兵育民,待富庶而后为谋」。继询之张永德,永德曰:「太原兵少而悍,加以北虏为援,未可仓猝取也,莫若先离其戎心」。又询之薛居正,居正曰:「太原,自古难克之国」。周世宗之伐至于师老,太祖破北虏于雁门关南,尽驱其人民居虎牢以西,虽巢穴尚存而危困已甚。卒得曹彬而谋之,问曰:「显德、开宝两征太原,以当时兵力不能克,何也」?帝意岂不深哉?彬能身任其役,帝遂决意亲征,躬贯介胄。曹彬、潘美、郭进等为之将,先以进守石岭关,禦北狄,乃降继元,平太原,保全其人民,而毁筑其城郭,将贻万世之安也。嗟夫,两朝三帝二十馀年而得之者,一日甘心而弃之邪?或谓唐自安史之后,河北遂非朝廷所有,亦何害乎为唐也哉?臣应之曰:唐之河北固重而失之,然其据太行,津大河以制河北,太原犹在朝廷也。此李德裕相武宗,毅然以身许国,不赦泽潞,卒能号令镇魏以诛刘稹,成一代伟绩也。以兵论,河北之锐师固为三镇而飞扬,然太原、青州各有兵十万,邠宁、宣武各有兵六万,自足以制彼三镇矣。今又并太原而弃之,古未之有也。太原,唐重兵之地,今弃之矣。而青州贼盗久炽,又未必有如唐之重兵也;邠宁之兵凋残于近岁,未易并言。唐之宣武,是谓今之汴都,祖宗以重兵威天下,千百倍于唐宣武之兵也。太宗时,张洎为能言京师之兵制固于唐之兵制;仁宗时,尹洙又能言京师兵制出于秦汉上,非特与唐室论也,后来者宜不复措意开口于斯也。奈何初变更于王安石,卒歼尽于童贯,天下之势危矣,惟陛下念之。天下万方臣妾,不胜至愿,而三镇之形势,臣愚略陈之矣。臣前谓国家无名而赐之者,敢复言之。大凡王者慎一嚬一笑,不易以假人,不知此三镇于一嚬一笑孰轻重哉?谓此小丑为有功,则隋唐因突厥之兵以有天下,唐郭子仪尝以回纥、南蛮、大食之兵而兴复中国矣,安得人人赐之土田也哉?唯石瑭父事契丹,假其兵力以即帝位,割燕以委契丹,而魏赵之地犹不与也。谓其能战,则彼荒绝遐陬,疆埸不易接,未尝一日当中国仁义之师也,亦未尝一日闻中国雷霆之音也,果孰怯而孰勇哉?但闻渤海者,高丽之别种也;女真者,渤海之别种也。高丽臣事契丹,而女真因高丽以臣事契丹者也。在祖宗时,尝因高丽以入贡,而昔困于契丹之三栅,求救于淳化之初也。其后国家绝高丽而不与之通,女真遂亦自绝于中国。逮熙宁初,国家复与高丽通,而女真方狃于契丹,不得与也。奈何一旦凶谋倾夺契丹之国,出其故君,空其宝货,而豺狼之号不能自已,遂欲陆梁于中国哉?在祖宗时,尝来寇我白沙寨路,略官马三疋、民一百二十八口。适其贡马之使在京师,遂执之不得还,无几何渤海入贡,而渤海之酋为谢女真之过,遂诏还女真之使。不知今日女真之暴逆不恭,自干天诛,孰与三马百人多少?在祖宗之令当如何哉?议者曰:乃其顿兵城下,何请责之?曰:唐广德初,突厥自泾州犯长安,至于代宗幸陕,而郭子仪帅师则吐蕃望风遁去。越二年,仆固怀恩以吐蕃、回纥、羌浑二十万寇京畿,郭子仪以回纥伐吐蕃而难平,皆未有割土田以奉之者也。恭惟陛下始初清明之时,天以小丑警惧,陛下增修盛德岩庙之上,肉食者必有长驾远御之术,三镇已复归于职方氏矣。顾惟疏远小臣,必待百官班贺之后,乃得与昆虫共庆也。虽然,臣犹将有所陈者。唐杜牧最善论兵,谓上策莫如自治。汉皇甫规善用兵,而先○诸种羌慕其威信,相劝降者十馀万,则以威信为干橹也。规之言曰:「力求猛敌,不如清明;勤明孙吴,未若奉法」。皆自治之道也。又如程苞于板楯蛮,但选明能牧守,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亦知自治者也。陛下诚得如皇甫规之有威信者为帅师,程苞之明能者为州郡,则三镇之复为王土,可指日而期也。然而此则边埸之臣自治之道也,若夫人君之自治者,无时而不然,犹见于变乱之后,犹之治兵也。汉路温舒尝为宣帝言之曰:「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用霸。近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礼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圣贤所以昭天命也」。温舒于是远不及高祖,近不及武帝,可谓知务矣。其视东方朔对武帝之化民,不言尧舜而言文景,尤著明也。今陛下继变乱之后,思所以昭天命者,其不在仁宗乎?凡温舒之称文帝者,实为吾仁宗而云尔也。核而论之,仁宗于斯大德,加以严恭寅畏,翼翼而纯矣,汉文未必无愧色也。且文帝二十三年,逮其岁晚,颇惑异端,孰如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日慎一日,图治愈切,求言愈急,用贤愈勤,正德愈励,使汉文加之二十年之后,不知果又何如也!语曰:「不知其君视其臣」。汉文之臣,略如前之所陈者矣,孰如仁宗初相王曾、李迪、吕夷简,晚得杜衍、文彦博、韩琦、富弼,其在内外大小华国命世之臣,蔚乎不可称数也。其用之未尽,留以遗子孙者,吕诲、范镇、司马光、吕公著,皆社稷之卫也。陛下今日继变乱之后,诚能得臣如仁宗时,不开边以玩兵,不专利以残民,不急刑以杀士,不禁言拒谏以自蔽,则何虑乎女真小丑?是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彝伦攸叙」之时也。倘或不然,使枭鸣嘉木之上,蛭毒清池之中,如汉幸而有皇甫规、张奂为将,而不幸胡广、赵戒为相,其中则张逊、段圭、曹节辈凶阉为之虎狼;唐幸而有郭子仪、李光弼为将,而不幸元载、卢杞为相,而其中则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辈凶阉为之虎狼,则天下之事去矣。是谓《困》之六三「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之时也,是谓《洪范》九畴「彝伦攸斁」之时也。呜呼,天下治乱兴亡之迹,出一辙也如此。其在治世,既有明君,则必有贤相,而将臣自出矣。臣虽至愚,不愿国家独以将称而无相也。昔者贾谊恸哭于明时,不胜其忠也;阮籍恸哭于衰世,不胜其忧也。当今执政大臣必有拨乱之才,干国之器,请为陛下念之。臣前所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者,乃自乎「六五之君,厥孚交如,吉」也。六五有信以交乎天下,终以威乎天下,是谓德威。故能以一柔用五刚,使上九受天人信顺之助,吉无不利也。《大有》之君于是乎得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如其恶者不遏,则善亦无自而扬,何以为《大有》之休命也?《大有》一变而为《乾》,《乾》之德首在刚健,而后曰中、曰正、曰纯、曰粹、曰精也。人君之德固宜先之以刚健,而继之以中正,归之于纯、粹、精,而天下何难乎为治哉?臣愚言不识忌讳,陛下赦其死,幸甚。臣前所谓《朔问》二篇者,今辄随封事上进,以备乙夜之览,重增死罪,陛下赦之,幸甚。臣说之昧死再拜。
按:此文《三朝北盟会编》署晁基上,显误。
外戚论 宋 · 葛胜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三、《丹阳集》卷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人君有天下而未知治乱得失之机,胡不取前世之已事观焉?某事果利乎,循而行之;某事果害乎,矫而变之,庶几可以远祸乱,基太平也。今夫天子以一身而制天下者,以有权利也。惟利可以役人,惟权可以制人,是以不出殿陛而天下惟吾之听。苟不能慎惜名器而轻以假人,倒持太阿,授人魁柄,则晚节末路,抱持虚器而威势下移矣。况外戚之伦,少不知学,狃富贵之居则志易以僭,挟禁掖之势则权易以专。其始盗天子之威福为予夺,以劫持天下,天下既侧目而畏之,则还以恐喝于上而邀望大利矣。君人者奈何不加抑远而使之立朝乎?西汉之业以外戚亡,愚尝惜成、哀之君纵不能远取前世事以为龟鉴,胡不以祖宗之得失耳目未远者观之乎?始文帝以后弟窦广国贤有行,欲相之,既而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卒拜申屠嘉;元帝以冯野王行能第一,欲用为御史大夫,既而曰「后世必谓我私后宫」,卒用张谭。是二帝者矫私徇公若此其蚤也,遏绝外戚之乱若此其甚也,继其后者若之何不循而行乎?异时吕氏盗朝,产、禄肆乱,不有太尉主兵而北军助顺,则海内危矣。霍氏继起,禹山专制,肆行非度,阴有异谋,非宣皇帝毅然加兵,则宗庙恐矣。彼二氏者柄朝未几而产害已若此,继其后者若之何不矫而变乎?悲夫!建始以后政柄旁落,归于王氏,五侯群弟更迭弄权,威势翕习,青紫充满,排摈宗室,孤弱公族,诛戮亡忌,击断不清,而当时之君琐琐碌碌,曾不敢举手开喙以预天下事。自王章以直言诛,刘向以正谏黜,而忠谠之士卷舌矣。杜钦、谷永之朋方且逆望风旨,揄扬赞颂,而张禹、孔光共为持禄计,不肯吐忠实于上。由是汉室彫弱不振,至于贼莽,则大事去矣。彼且文饰休符,招致琛赆,作为石匮、大诰之书以愚弄天下,则汉欲不亡,得乎?噫!自古天下败于外家者惟汉与周,然隋文帝东平全齐而西破巴蜀,五王奸谋同日摘发,则于宇文氏不为无功,方之安汉,可异日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