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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制举上诸公书 其一 1070年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四、《净德集》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陶闻之,圣人之所谓道者,以简易为宗,以该天下之理;
以仁义为用,以成天下之务。
非幽远而难明,阔疏而难施,汗漫而不可考信。
自微言既息,章句之学,随流而兴,百家异骛,众说殊骋,各习其师,忘失统要。
故为《易》者不穷天地之本始、变化之至神,以推迹于人事,而务言上下无二经之异,《系辞》非仲尼之作。
为《诗》者不究风俗之代变,王道之初终,以参验于治体,而好议《商》、《鲁》二颂之不同,毛、郑两解之小异。
为《春秋》者不考赏刑之大原,权制善否,一归皇极,而争辨日月之为例,五始七等之成文。
为《书》者不取君臣上下、都俞告戒之义,号令施设之体要,而竞论《武成》之不可尽信,《秦》、《费》二誓之不当作。
有释数字之文至数十万言而是非无所处正,求以援世率民、乂天下国家之大略,盖阙如也。
昔者之盛,崇冠百王,而《书》称其德乃曰:「顺考古道而行」。
傅说戒于商宗,则亦曰:「师古以克永世」。
孟轲皇皇战国,开说诸侯,然非二帝三王仁义之语,未尝辄道。
摭此而论,则君臣之际,舍斯文要道,安所稽法,以全适治之具哉?
是以二汉硕儒若董仲舒儿宽公孙弘夏侯胜隽不疑伏湛侯霸鲁恭郑兴桓荣之徒,皆以经术博彊,果于适用,其辅导世主,推明治统,建大议,施远业,率有考据,不悖于三纲五常之分义,若持权衡、按绳墨,以审万物之轻重曲直,而毫忽莫敢欺也。
永惟圣人立教贻训之心则既如彼,君臣之际师经式道则又宜如此,而学不执六经之用,以酬世务之变,乃放肆纷纭,乐为衍说,而滋破碎之害,深足惜焉。
抑又闻哲人志士之所存,不以离俗为高,求全于世而已。
盖仁以为任,远而逾励,大则欲恢隆先务,以跻至治之极;
小则欲举偏补弊,以便安于一时故也。
然三代之盛时,皆出于圣人营创业之法,足以维持百世,是故井地以授民,什一以定赋,而天下之食足;
九赋以待用,九式以均节,而天下之财丰;
乡遂以为六师,农隙则教战,而天下之兵强;
自家党以上至于国都,皆立学以训导,而天下之士得其素养;
六卿率属,辅昌王治,中外之务必举,而天下之官无倖位。
凡所以用于政教者,皆可循而守之,其贤智才能之人,惟在办事,而不复有加损废置之作。
迨夫两汉,皆乘丧乱之极,三代之宏规大范,盖无存者。
其君臣之计议,多出于一时之茍简,而百度未俱,不足为后世之袭用。
及其弊生变起,则贤人君子裁量揆叙而为之策。
是以七国交峙,而外有尾大之衅,反者将起,则晁错献削地之说,以弱诸侯而彊王室。
百姓背本而趋末者众,淫侈之俗日长,而财用大蹶,则贾谊陈务农之计,欲驱游手而归之南亩,以广储积。
兼并之路不塞,而富室拥资巨万,贫弱愈困,则仲舒贡限田之议,以检过制而补不足。
牧人之吏屡见罢易,而生民不能绥静,则朱浮申苛察之戒,欲久其职,俾人服从上教。
选举失实,贤不肖混乱,而无以协宣风教,则左雄抗限年之请,以考练名实,要之得人而任。
刑烦禁密,世主以峻政为威,而元元陷于惨暴,则陈宠上蠲法之疏,愿除其溢于甫刑者,以应经中礼而济群生。
凡为是者,大概缀缉缺漏,枝柱倾邪,随形栽割,期措斯民于康靖之域而已也。
抑又闻,圣人之政,皆切致治而不能无弊;
学者之言,务好陈文而未必可以适用。
以不足适用之言,陈不能无弊之政,则华采胜,而事非根切,岂所谓有补于世哉?
昔汉文以恭俭治天下,号为隆平,朝廷无大过,边鄙无大忧,天道地化无大变异,生民无大失职。
然而献书者以为可痛哭、可流涕、可长太息、背理伤道,难遍以疏举。
岂当时之势诚尔邪?
盖亦激于忠愤,力为切直可畏之语,冀以感悟人生之意故也。
陶尝读六经,探索要归,舍章句之习,而务以简要明切为之本统。
又尝历览旧史,窃迹近事,考究古今得失盛衰、治乱安危之变,而仅有得者,乃言而笔之。
不溺于侈辞夸说,以求工于文,而庶几焉一有以资治理之用。
治平中,知者谓其可塞天子直言之诏,采而闻诸朝。
验于今日,则时异事变,而畴昔之论,多无取矣,然犹勉竭区区,欲求合于科举之式度者,盖知其指归也。
恭惟阁下德业。
文章之懿,充积于中,辉光于外。
以二帝三王之道献告吾君,讲修国具,以幸万世,博收天下之材而权乎器任,俾尽其用,安以一介为微而不见录于左右哉?
《诗》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
言君子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而咏歌之矣。
又曰:「先民有言,询于刍荛」。
言古之贤者谋及匹夫,而取其善也。
夫二《雅》之奥训,皆明哲之所履蹈,以完其事业。
陶固不足被长育之赐,亦庶乎先民之询者矣,惟阁下一与之进,幸甚幸甚。
论求治不可太急熙宁二年 北宋 · 范纯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四七、《范忠宣公奏议》卷上、《国朝诸臣奏议》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八
臣伏见陛下即位已来,切于求治,思欲革去旧弊,速致太平。
此固圣明之君,盛德之举也。
然而道远者理当驯致,事大者不可速成,人才不可以急求,积弊不可以顿革。
道不驯致,则有揠苗之患;
事欲速成,则有不达之忧。
人急求则人佞进而巧伪生,弊顿革则人情扰而怨愤作。
所以景帝削七国而晁错受戮,东汉疾横议而党锢大兴。
宋襄公急于求霸,以致丧师;
唐文宗切于除奸,而训、注祸作。
此皆前世之明效,而后王之龟鉴也。
帝王之图治,必在显仁藏用,自下升高。
人材以长育而成,功德以积累而大。
通其变而使民不倦,神其化而使民不知,无象无为,而天下自安矣。
故传称尧之德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称舜曰「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
文王则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是皆圣人之治,以无为而成也。
又称孔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又曰:「无适也,无莫也,义不与比」。
《洪范》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此则圣人之心,毋固毋必,无适无莫,不作偏党好恶,而邪正自辨、万事无惑也。
故水止则方能鉴物,心清则可以理事
自古人君,有以才略自任,果于兴作,欲其事功速就,必为憸佞所乘。
迎合之人,则以才能被宠;
忠直之论,皆以沮排见疑。
以沮排被疑,则不暇察其忠;
以合意为才,则无以觉其佞。
自然善恶无辨,赏罚不明,人情怨怒而不知,祸乱已成而莫见,以至国家颠危者多矣,此果于兴作之害也。
孔子曰:「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此有以见小人承顺之言可惧也。
陛下聪明仁孝,脩己笃恭,自有之资,可以垂衣而治,不须急务于近效。
乃杂五霸之为,岂唯徒劳睿思,寔恐以小妨大。
伏望陛下清心简事,尊德委贤,以知人安民为大方,以富国强兵为末务,覆之如天,容之如地,四海被不言之化,生民跻仁寿之域,与三王并美,唐虞比隆,使后世歌颂无穷,在陛下留神而已。
条例司画一申明青苗事奏熙宁三年三月1070年3月 北宋 · 孙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三、《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一二、《宋会要辑稿》食货五之一(第五册第四八六一页)、《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六八、《宋史》卷三四四《孙觉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六六、嘉靖《惟扬志》卷三二、《宋史纪事本末》卷三七、《古文渊鉴》卷四八、《续资治通鉴》卷六七 创作地点:安徽省宣城市广德县
臣窃见制置三司条例司画一文字,颁行天下,晓谕官吏,使知法意,其凡有七。
至于论歛散出入之弊,分城郭田野之民,忧将来之陷失,其利害灼然,人人所能知者,臣皆请置而不论。
至于援引经谊,以傅会先王之典,防微杜渐,将以召怨贾祸者,臣得极为陛下陈之。
其条有三,谨具如后:
一、新法云:《周礼》泉府,以谓民之贷者,有至二十而五,而曰国事之财用取具焉。
今者不过三分,即此贷民取息,已不为多。
常平之物,不领于三司,比周公之法,乃不以取具国事之财用,故云公家无所利其入。
臣窃以谓周家纲纪天下,其法至密,小大详略之设有条,本末先后之施有序,所治大者不领其详,所当后者不先于本,故其法始于治地,而其效至于天下,无一人之狱。
此其积累,乃自于文王武王周公三圣人者,上取、商之遗法,损益弥缝之,至是而始备。
呜呼,其亦难成矣哉!
周之法如此其详且备矣,民之养生丧死者,既已无憾,则又虑夫祭祀、丧纪,与夫不可知之乏绝,故为之立赊贷之法,以阴相之,所以备民之艰难,而示弥缝之至也。
以其时考之,宜若四民皆有作,而无一人得为惰游之民者。
今《天官》九职,「其九曰閒民,无常职,转移执事」。
则是周法虽密,而先王亦恐其疏而或有脱焉者,故又设「閒民」之职,以待转移之人,亦犹赊贷之所以待非常也。
赊贷者,不可以徒予,必使以国服输息,盖又寓勤生节用之意,以俟其怠惰者耳。
若夫国事之财用取具者,盖谓泉府所领,若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有买有予,并赊贷法而举之焉。
若专取于泉府,则冢宰九赋之类,将安用耶?
至国服之息,说者不明先郑、后郑各为一解。
康成曰:「于国事受园廛之田,而贷万泉者,期出息五百」。
则是一岁之中,贷钱十千,而出五百之息,是为一十而一矣。
又曰:「王莽时,民贷以治产业者,但计赢所得受息,无过岁计什一」。
则是时虽计多少为定,及其科催,唯据所赢多少。
假令所贷百千,岁赢十千取一千,五千取五百,是计赢所得受息,无过岁计什一也。
康成虽引载师园廛为比,然卒以时为据,其意盖为周制亦当尔也,不应周公取息,反重于王莽之时
夫以王莽贪乱败亡之法,尚不至于以本计息,柰何谓《周礼》太平之制,而取息之厚乃至是耶?
载师所任,自园廛二十而一,至漆林二十而五,其征五等,而漆林之征最重,以其末作妨农,所以抑之,使归本邑。
今以农民乏绝,将以补耕助敛,乃欲二十而五,以比漆林之征,则是为本末者无以异,与《周礼》之意相违甚矣。
况《周官》载治法甚详,必欲举而行之,宜有先于此者。
如赊贷之法,刘歆行于新室已不效矣,之亡虽不专以此,然亦取亡之一道也。
故臣谓圣世讲求,宜讲求先王之法章明较著、已试而效者,推而行之,不当取疑文虚说,茍以图治焉。
一、新法将以振乏绝,抑兼并,此诚为天子者之所虑。
然臣切以谓为此者,有施设次第,而其效不可以遽见。
若乱其纪纲,倒其先后,而徒以振乏绝、抑兼并为意,则其治必不成,成必不久。
何以言之?
西汉之时,所患者诸侯地大过制,无不帝制而天下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戴黄屋,至逆节萌起,内窥京师,此其势非止兼并之放恣、贫弱之乏绝也。
然而贾谊处之,不过欲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晁错不知出此,以谪削诸侯之地,而致七国之祸,汉室几亡。
其后主父偃卒用策,推恩分子弟国邑,而诸侯销弱,京师以尊。
所谓安危之几,岂不在谋,盖谓此也。
今以青苗细故,招天下之议,使老臣疏外而不见听,辅臣迁延而不就职,门下执奏而不肯行,谏官请罪而求去。
若此,其事虽善,难以必行,况复疑文虚说,若前之云云者哉?
臣闻之贡法,其传乃自以来,可谓善矣。
及周之世,不可行也,则变而为助。
故《传》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
若夫文、武、周公,岂固弃毁先代之法哉?
盖时有不可行,人有不可强,不得不舍先圣而从近世,弃古法而徇人情。
以舜之世而有苗不率,又以禹出兵而征之,其势如覆太山以压卵,然以益之一言,则还师而修德。
以舜、禹之圣,犹不能无过举其所以为不可及者,以其能舍己从人,唯是之求也。
今赊贷之法,用之于周,不过如贡法之善;
论者之纷纷,又非止益之一言。
然而牢闭固拒,从而为之辞,以必其所不必,何也?
臣切忧奸邪之臣,乘人情之汹汹,争欲上章奏疏,动摇朝廷,外以钩直取名,内实结党连伍,小则希权位、窃贵势,大或怀不可测之奸谋。
朝廷建法兴事,不与大臣正士为谋,而务排其说、黜其忠,乃使奸邪小人得骋其志,日夜增饰造作,而幸其有变,流传四方,骇动天下,甚非国家之福也。
一、新制以谓《周礼》国事财用取具于泉府之官,赊贷之息。
常平之物,不领于三司,专以振民乏绝,比周公之法,乃不以取具国事之财用,故云「公家无所利其入」也。
臣切以谓箕子见象箸而叹曰:「必为玉杯」!
其后果以奢泰亡国。
孔子以谓为刍灵者为善,为俑者不仁。
盖俑疑于人,而后世有用殉者矣。
仁圣之防微虑远,其深矣乎!
今以泉府不明之法,施于主上仁民爱物之时,虽云取息二分,将以广施散利,补助耕敛之乏绝。
然臣切亦私忧,使者不皆得其人,州县不能深知朝廷之微意,而并缘为奸,聚敛希旨,则单弱之民,或受其弊。
九重万里,何由察而知之?
今者朝廷清明,法令备具,而将漕之臣迫于财赋之不足,州县之吏畏惮监司之谴诃,尚且公为掊敛,百出千名。
朝廷明有取息之文,俗吏不能通知经义,则臣又切怀箕子之私忧与仲尼之远虑也。
以陛下之睿明,天姿仁恕,推仁民爱物之心而创行新法,臣恐万世之后,失其本真,有剥肤椎髓应上之求者矣。
则为玉杯以亡国,与用人而殉死,可不深防其渐欤!
右,臣所条三事,非欲与建议之臣争胜负辞辨而已,盖内竭区区之愚忠,外采众人之正论,不敢以虚辞滥说疑误天听。
伏望陛下断以不疑,一朝罢去,毋使天下疑朝廷之为利,小人幸君子之道消。
徐讲治法,跻世太平,非独臣之幸甚,实四海幸甚!
和杨掾月蚀篇1078年 北宋 · 徐积
 创作地点:江苏省淮安市
元丰之元岁戊午,斗柄斜指西南维。
月行赤道日南陆,营丘分野星虚危。
昨夕既望复今夕,盛若不损盈不亏。
安知变起在顷刻,突如有物侵其肌。
其始色变甚苍黄,须臾赤黑相合离。
良久烟焰极薰燎,一团白玉烧为灰。
黄琮苍璧不可辨,枯株死兔将安归。
孰乌其吻吞巨皿,孰丹其汗流墨池
如食非食始为薄,有物无物不可知。
虾蟆何物敢张口,麒麟何故敢争斗。
是何星曜敢侵犯,自是其形不可久。
君不见对月数眉毛,须臾引臂不见手。
嗟吁天上之神物,乃有如此事。
所蔽至甚不可解,凶而家室亡而身。
不然借使幸而免,后世讥笑遭恶名。
君不见汉朝贾生文有馀,其心大勇其才疏。
当时如必用其术,纷纷不免危其躯。
晁错堂堂蔽于刻,公孙规规蔽于谀。
谷永之才蔽权势,有若鹰犬供指呼。
霍光虽贤亦有蔽,何不早去显与冯子都
刘歆致位为国师,岂若扬雄久以为大夫
蔽于太高李膺辈,蔽于已甚陈蕃徒。
窦武不断蔽可痛,柬之不忍蔽可吁。
王允所蔽在无权,荀彧所蔽不早图。
萧瑀(原作禹,据康熙本改,四库本作张禹之蔽入于佞,王衍之蔽失之虚。
牛李虽奇蔽朋党,机云虽俊蔽附趋。
王导蔽怨杀周顗,遂良蔽诬杀刘洎
崔浩蔽强杀其身,所蔽若此甚可畏。
我爱安世真朴忠,匿名远世归至公。
有私见求坚不许,以私求谢绝不通。
诸葛武侯将相,心迹皎然无所枉。
有罪至亲而必诛,有功虽雠而必赏。
谢安知婿王国宝,不以身蔽能辨早。
人心自是说而服,不顾四肢与肝脑。
苻坚之师号百万,一战而北若摧槁。
我吟此篇不足录,却忆唐衢忠义哭。
古人今人何择焉,大抵人心蔽多欲。
月之所蔽惟须臾,须臾蔽去明如初。
人之所蔽何太甚,至于终身不悟不可除。
月乎月乎,明哉明哉。
善去其蔽,何速之如。
君子法之,所以改过。
贤者法之,所以知非。
勇决之徒,所以奋发。
感慨之徒,所以嘘欷。
我虽老且病,龊龊无所为。
犹能对月吟歌诗,安得慷慨之士如桓伊,把笛为予吹。
策问 其八 北宋 · 徐积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八、《节孝集》卷二九
古之善为兵者,各以其书名家。
而三家者最著:司马穰苴,兵之正者也;
孙武,兵之有术;
吴起,兵之应变者也。
三人者可谓能言,不可谓之已试矣。
然其略亦有已试能取胜者乎?
晚有晁错者,其学虽不主于兵,而善言兵事,故其大指盖若涉乎管子矣。
管子者,可谓知兵也,其亦可谓必胜之将乎?
荀扬大醇而小疵赋 宋 · 杨杰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三八、《无为集》卷一、《历代赋汇》卷六九
周、汉运否,荀、扬教传。
虽曰醇之大者,亦有疵之小焉。
皆命世以为文,言非不粹;
与生知而较美,道未能全。
尝闻人异禽鱼,性钟天地,全而禀者曰圣哲,偏而得者曰贤智。
圣无不通,贤有未至。
是以周公尼父,率臻大道之醇;
荀况子云,未免纤瑕之累。
蜀国宗匠,斋王老师。
虽抱重器,不逢盛时。
欲卷道以自处,疾没世而无知。
由是简册其蕴,琼环尔辞,立大功于是矣,未尽善者有之。
著书三十二篇,义差而驳;
准易八十一首,理或而醨。
至如论性之渊源,谈道之极挚,或曰善恶一而混,或曰礼义皆其伪。
以礼义为伪,则之法归乎诈;
以善恶相混,则鲧禹之心何以异?
两贤于道,择不精而语不详;
三子之间,得其一而失其二。
又若对临武以问兵之术,推子渊以晞圣之徒。
远罪特愚于晁错,谈经私美于童乌。
是所谓珠不无颣,瑕无掩瑜。
然无伤于大义,实有累于名儒。
非倡道之子思,将何以教?
美不臣之新室,几近于诬。
向使亲承邹鲁之范模,获偶渊骞而论讨,然则善得以尽,辨无不早。
数万言皆造醇道,千百世以为至宝。
杂乎其杂,当殊太史之书;
醇乎其醇,可拟孟轲之道。
奈何智有失虑,人无全能。
一则晦名于天禄,一则朽骨于兰陵
俱有篆雕之杂,难全粹美之称。
亦犹务涉猎者贾山,醇儒不足;
悦纷华者子夏,具体何曾?
噫!
荀也倡道于前,扬也和之于后。
助诗书礼乐之化,谨父子君臣之守。
斯文未丧,大疵则否。
韩愈氏重而过之?
盖责贤人也厚。
太皇太后谢御史中丞 北宋 · 刘挚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七五、《忠肃集》卷一
粤自台端,起专宪府,虽有故事,曾无几人。
何意孱愚,遽兹叨冒。
伏念臣奋迹寒陋,逢辰盛熙,多历岁年,每叨任使。
窃慕古人之所立,不知直道之难行。
无补事功,动罹罪悔。
晁错之为远虑,或谓之愚;
潘岳之再免官,皆由于拙。
复尘风宪,滋触怨仇。
方俟旷官之诛,顾蒙越次之宠。
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乾坤为德,日月并明,知臣至孤,誉无闻于左右;
察臣所论,意不出于阿谀。
全付耳目之司,使冠纪纲之地。
任之隆则责亦重,恩之厚则报敢轻?
誓竭一心,无辞九陨。
制举投献第一书 北宋 · 蒋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八
三代取士之法,本于行而不本于言。
士之出于其时,能有所立于下,则上必莫之遗。
于是勉励激率,以笃于行义之习,而华言枝辞无所用于天下。
及其有言,亦皆近于可用。
盖其非有要利之欲挠于其心,则凡其所以言者,皆以情自竭,无所文饰,以求合于上,而必切于利害之际。
下至战国之时,如诈伪反覆倾侧之仪、秦,骋其浮辩,以游说于诸侯,至提其国而卖之。
当时之君固有深仇而切恶之者,然至其有言,则回意易虑,无入不听者,何也?
以其所道之利害,晓然别白乎其前,从之者安,不从者危,则虽欲不听,而其断亦不足以自守。
彼仪、秦之徒,言纵则天下合,言横则天下散,其离合天下之势,如在于掌股之间,而其揣摩捭阖,六国之君皆耸动振慑,改容加礼,真若得其所未闻者,岂非其言之切于事与?
惜乎不出于诚信,而用之于诡谲,以卒败其名。
使其推是辩以极于先王仁义之际,则何施而不适于用哉?
自汉以来,患天下难得可用之言,于是设科举以待天下文学之士,而求其直言极谏,以究于天下之治乱,与夫政教得失、灾异之变。
复有应诏之士承问进退,类皆以射策决科为利,而其意不主于言,是以虚词滥说多近于迂阔而无用,其间可称者才一二而已。
甚哉,其言之难也!
汉之董仲舒公孙弘晁错唐之裴度元稹刘蕡之徒,此皆常以科举中而有闻于后世,就其所言以观其行事,亦未必皆合。
岂有言者不能行,能行或不能言与?
然则言者果足以信其实哉?
董仲舒之谈王道信粹美矣,然而泥于《春秋》灾异之说,则未为守经而据古;
刘蕡之讦时务信悻直矣,然而违于大《易》慎密之戒,则颇若无术而不逊。
晁错之词章可观矣,而临事不足于权智;
裴度之勋业可尚矣,而垂世不见于文彩。
至于公孙诡诈,元稹浮躁,盖无足道者。
呜呼!
上下千有馀年之间,设科以待天下之士,而应选者不为鲜矣,而卓荦超越之士彦寥寥而无闻,幸而有此数子者,尚皆有曲学之蔽,以玷其纯而缺其完,则于今之时而求其全人者,盖益难矣。
何则?
其所以待之者又不若于汉唐也。
汉唐之所以策贤良者,皆及于其所谓大者,而不考其纤悉之记问。
士之应诏者,前既有积久之学,而其心之所潜莫非在于天下治乱之要,而究尽于天人之际,至于苛碎剥杂之说皆略而不治。
惟其所存者大,则其所得者亦大。
是以仲舒之徒以三年不窥园之精,一发而见于三道之对,虽未必尽究于理,而后世之学者遂不能出其右,此亦善取之效矣。
而今之所以待天下之士则不然。
始,秘阁之试,收猎于百家笺传隐僻之说,人之所不能及者出而为论,以观其记否。
及大庭之问,则又及于区区之名数,而所谓教化之要,灾异之说,则问者不切,对者不明。
不识朝廷所以延直言之士,为将求其近小之记问,则今诸科之选自足以得之,而何至以须天下之士耶?
且惟朝廷所以取之之术如此,故夫士之进者虽有积久之学,而未尝措一毫之思虑以及于天下治乱。
惫精弊神,不知其他,是以今之学者不能望于汉唐之盛者良以此。
某不肖,学不足以明道,而词不足以达意,而妄欲从事于此。
惟其所谓大者,盖切尝略而讲之矣;
其小者,十或仅得其二三。
今者不量,乃欲应诏而起。
而或者以为,持此之学,与夫今之所取者正异术也,往则必触于报罢,而无可以必得之理。
与其蒙绌去之耻,孰若引而去之,则犹足以完其美名,而不至于自辱哉?
噫!
为是说者,其亦近于伪矣。
昔者魏舒尝策孝廉,而宗党以其不足于学术,劝之不就,以为自高。
而舒之意以为,进而不中者,自我之负,何可以虚窃不就之高而为荣哉!
然则舒之说,乃某今日之说也。
伏惟执事以经济之业,当明天子重任,方虚心垂意以诱进天下之善,多士颙颙,想望风采,虽某之愚,犹欲振饰拯治,而一自通于门下也。
伏惟执事以其可进而进之,因其可就而就之,某之幸也,非所敢望也。
法原策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四、《圣宋文选全集》卷二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三五、《崇古文诀》卷二八、《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外集卷一七
法者何也?
圣人所以齐天下之动,至公大定之制也。
其原出于道德礼义,而其用散于号令赏罚。
凡有天下之君,未尝有无法而久者也。
昏世尝有无法之君矣,奈何乎人之多欲而趋乱也如归市。
人之多欲而无法以齐之,故有臂者攘,有足者驰,勇者苦怯者而夺其资,智者绐愚者而兼其声色耳目之奉,纷纷籍籍,其去禽兽者间不容一毫。
故圣人为之法,使天下彊弱、小大、贵贱、远近,莫敢不一于法焉。
由法者安,不由法者危;
由法者得其所欲而生,不由法者失其所欲而死。
如是故法立,法立而天下之心定而治道毕矣。
法为贵,君位次之。
法坏则民亡,民亡则君如之何其尊且安也?
故人主尊法,惧之不立也,故以身先之;
惧天下之慢法而坏也,故一举事而不敢忘
赏罚以,号令以,取予以,废置以,杀生以,动静以,视法如神物而不敢侮,如天坠地设,不敢辄破坏改易也。
不以一事小害而损,不以一时茍利而增法,使天下无有不由而自为者。
故智者不得越法而谋,辩者不得越法而议,士不得背而有名,臣不得背而有功。
我善可抑,我忿可窒,而不可离。
骨肉可刑,亲爱可灭,而不可屈也。
故虽成王之叔,不得以流言而乱政;
高祖之父,不得屈君臣之仪;
文帝元帝之子,不得越王门、绝驰道
光武之姊,不得保臧获、奸使吏民。
爱若孝王,嬖若韩、邓,功若陈汤冯奉世,义若郭解,不免于有司之议,而天下不敢私,恐其开乱法之原而后争以为比也。
故明王之,左者不为右,右者不为左,上不夺下职,下不侵上事,为廷尉者不以才有馀而道礼乐,为太常者不以官优寡事而言刑法,士者不为工商,贾人不为士也。
今夫大匠之起巨室,弹画一定,木之曲直、小大、长短,必皆就吾绳墨规矩焉。
其参差不齐,龃龉不合,则斤削燎括而已矣。
若毁吾弹画而从木之情,则工劳而事拙,纷扰而不可理矣。
故圣主立法,贤王守法。
立法者使法必出于道德礼义,而后布之天下以为
守法者使赏罚号令必出于,而后以为赏罚号令。
不出于道德礼义者,弊法也。
弊法者非法,非法者未久而还。
赏罚号令不出于者,弊政也。
弊政者非政,非政者坏而天下不从。
故法一则威,二则疑;
固则君尊,摇则君削;
法行则要而治多不行则烦漫而无功。
今夫一人之寡,居深户之中,传盈尺之纸,而风驱霆行,杀生废置人于千里之外;
提癯夫羸老仅胜衣冠之人,付之寸印而坐诸帷幄,进退万夫若羊彘然;
童子据奥室,群湖海之珍怪;
处女婴珠玉,而立乎衢涂,乌获戾目而不敢动,以在也。
故天下视法如藩篱,立法如封界,彊者以挛缩,弱者以安全。
至哉乎!
人君之卫,天下所恃而生也。
闇主则不然,不能以制胜私欲,不知己亦待而后安,故从欲而慢法,其意若曰:者我之可自出也,何有于哉!
昵乎所爱,则无劳而封爵,有罪而不诛。
或利害仅如毛芥,而辄变大法,名分不立,百职相侵,日革月易,人不知所循。
下皆知之易挠而可踰也,则险庸谲诡者舞其私意以动,倖谀便僻者倚上之恩以货法,悍暴杰健者奋其乱力以干法。
如是故法亡,亡而民亡,民亡而国亡矣。
如藩篱然,臧获者超履穿穴而主人弗禁,安能使盗之不窥而保其室中之所有也?
如封界障隧然,其羊童牛牧已尝有蹊之径之之迹矣,安能制众人之不来而全其果蔬稼穑也?
或曰:之说无乃胶固滞事而失于圆通徇物之道欤?
曰:不然。
者,天下之公也,千世之守也,大道也;
通者,人臣之私也,一时之偷便也,短术也。
同而治异者,吏不能举也,吏之罪也。
不可轻立,亦不可屡变也。
立法之主,必若、文、武、汉祖、唐宗者也。
议法之臣,必若皋陶伊尹、周、召、、张、房、杜者也。
晁错且尚弗克,况庸人乎?
臣窃观今之世,朝廷或弛祖宗之,群下或慢朝廷之,大臣或率胸臆而轻法,庸士或作众辨而侮法,为牧伯者或击断于法外以为能。
臣恐纲纪制度缘是乱,法缘是而亡,故作《原》。
治说四 其二 说农 北宋 · 陈舜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四三、《都官集》卷七、《永乐大典》卷六二四
说曰:呜呼,生民之困,无甚于农也。
古之农,一夫受田百亩;
今之农,十夫无百亩之田。
古之耕皆为己,今之耕皆为人。
古者时使薄敛以安之,力田以尊之;
今者力役厚租以困之,上不为科以励之。
古之民四,而农居其一;
今之民,士、工、商、老、佛、兵、游手,合为八,而农居其一。
古者士则不稼,大夫不为园夫红女之利;
今者公卿大夫兼并连阡陌。
古者工商与农,相生养皆有度;
今者工商之取于农,诈伪无厌。
古之夷狄入于中国则驱之,今者老佛诏民以养之。
古者养生送死皆有常费,今者婚嫁、丧葬淫祀皆无节。
古者山泽陂湖之利与民共,其水旱皆利之;
今者障筦而皆有禁,槁而不得救,潦而无所泄。
古者教民蓄积,又有仓廪以发其匮;
今者不制不蓄,凶年无所赖,不免为流亡。
古之天下即今之天下,而异于古者十,奈何农之不困也!
古之农常重,其君臣相与讲谋,必先及之;
今之农常轻,为吏者闻有劝农之事,则相与非笑之。
此古之农虽劳,然悦其利而趋之,故常多而愈富;
今之农既劳又无利以悦之,故常少而愈困。
以今天下之口无虑二千万,跻汉轶唐,可谓盛矣。
然籍而为兵戎者常数百万,遁而为老佛者又数万;
雕琢之工,游靡之商,府吏胥徒之类,医巫工祝声乐之伎,合而言之,无虑数百万。
此其略也。
由是观之,天下之民,百人而一农,农之人一,而食谷之人百。
古以一农养三民,犹患其不足,故命家宰制国用,视年之上下,一有水旱,则命乡师赒之,均人恤之。
今以一而养百,其至于穷且盗也宜矣。
呜呼,农之困未有甚于今也!
以汉文之时,天下富庶,衣食蕃滋,尚能赐田租,宠强力,贾谊晁错或劝上敦本以杜游末。
然为汉文者,不求文王之法治之,乃躬耕籍田,以赏罚,其为劝励之道亦末矣。
所谓文王之治何也?
「五亩之宅,树之以,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鸡豚狗彘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百亩之田无失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孟轲为齐宣言之详矣。
「宅不毛者有里布,田不耕者出屋粟,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载师》纪之旧矣。
或曰:今可为乎?
曰:未也。
十室之夫,耕人之田、食人之食者九,而欲为劝励之道,犹无车而教之载,无弓矢而教之射,惑矣。
今天下之法,必始于名田,而终于劝农。
名田之法,必始于公卿大夫,而终于黎庶。
劝农之法,必始于法《孟子》,而终于如《载师》。
圣君贤相讲求太平之策,无先乎此矣。
志不云乎:「王法本乎农」。
臣愚不佞,故为《农说》。
春梦 北宋 · 王令
春风儿女喜,不合丈夫爱。
日午困魔来,四体倦欲解。
春禽只随花中飞,幸此无声聒我睡。
一梦周公,笑与伊尹语。
问今天下贤者谁,何为见弃不见取。
纸传周官十卷书,安用久留不烧去。
二梦梦孔父,戟手怒目瞋。
天下皆曰自孔氏,猎取利禄安荣身。
高官志遂不思道,牵以嗜利露己真。
如何贫贱用我者皆是,富贵用我无一人。
三梦梦我身,化为鸣凤雏。
飞飞两足高,迅迅六翮舒。
直上高高天,天门闭锁阻我回。
我留不肯去,以翼抟天天门开。
天公遣玉女,问我何事来。
再拜谢天公,贱臣无所知。
幸至天公前,敢问无(原校:一本作何)所尸。
臣闻伊尹于汤旦于周,安致天下如山丘。
愚孙騃子相承继,卜世以过天位留。
自从中代来,世世亦有相。
如何反覆无定时,犹以乱割医疮痍。
天公何忍是不救,恰如旁坐观奕棋。
又闻人间人,一一天与命。
孔饥孟退荀杨贱,天公岂不知其贤与圣。
颜子号庶几,早死不久生。
子夏既丧子,左丘亦失明。
伯牛疾牖间,原宪病成。
晁错死非命,贾谊夭不卿。
赐死萧望之,罪免刘更生
羊祜许国斸墓破,反得坠折无完肱。
又如草木及禽兽,苟推以理亦莫知。
春气不加松柏好,秋风先败兰蕙枝
蝮虺中人皆巳死,鸱枭食母然后飞。
愿天明告臣,以祛臣心疑。
天公未及言,起遂(疑当作逐)东风吹。
觉来何所喻,壹郁双泪垂。
晁错愚论 北宋 · 韦骧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七七、《钱塘韦先生文集》卷一七
或问扬雄之愚晁错过矣。
曰:不然。
然则忠矣乎?
曰:忠矣。
何以谓之愚也?
曰:忠不胜于愚,此所以谓之愚也。
或者请卒其说,蒙曰:所以忠者一,所以愚者四。
一忠于国,未为必死之道,而蹈其四愚,适足以杀其躯矣。
使四者化一而为智,则岂亡乎哉?
不能是,持区区不完之忠,昧于不智,身被重戮而于国家无锱铢之助,是忠不胜于愚矣。
则扬氏愚之,非过也。
方是时,诸侯骄横,而不避众怨,请因过以削诸侯之地,此其所以为忠也。
备位三公,为景帝所信,知有弊事,不务晦迹以渐治,招权怙宠,更变法令,使四方侧目而议论朝廷。
至于乃父之亲且爱,尚犹指天出忿言,知祸之将及,遂仰药以逝,而安然不以为非,此愚之一也。
七国奋臂磨牙而起,类以诛错为名,而不请将兵以行为决胜之计,乃欲主上亲征,而己幸居守,使上心不独难之,而遂以疑,故袁盎之说得行焉,此愚之二也。
方在帝所调算兵食,而素为所怨,以閒废之身,因人召对,不能吐一言以自伸,以感动人主须臾之思,此愚之三也。
尝相于吴矣,使吏察其多受濞财,至废为庶人,及吴楚反状闻,知罪久于吴,当通知谋势,而蔽匿不陈,不能即治之,而沮谋于丞史。
既沮而漏,则太阿之柄授矣,此愚之四也。
四者兼溺之,不能照其一端,虽有建议之忠,故无救于东市之祸也。
或曰:之死,殆死国也,能死国矣,其又可谓之愚邪?
曰:君子之于命也,有轻如蒂芥,有重如丘山。
己在而国必危,己亡而国必安,死焉可也。
己存而国未必危,己亡而国未必安,其死何为哉?
知立威在己,而不知市怨于天下;
知阴欲即人,而不知人亦即之;
知避险自固,而不知以艰危遗君父,不系国之安危而衔刃都市,陷无名之死,其与匹夫匹妇自经于沟渎也亦奚以异?
死国者当如是乎?
其谓之愚非过也。
《诗》不云乎:「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或曰:晁错而为愚,则后之人岂复有不顾躯而为国立谋者乎?
若忠也,殆不可为矣。
曰:不为晁错之愚则忠可为矣,如蹑其愚,虽忠乌用哉!
之忠,忠于始议,及其迫也,则请以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
忠者之守固如是其易变乎?
曰:晁错之愚,既闻其说矣,敢问袁盎非罪欤?
曰:匿奸嫁祸,终亦见杀,此罪之尤也,乌足道哉!
若夫汉景之不昭,其亦不能逃万世之议也已。
醉歌谢太平李倅自明除夜惠酒 北宋 · 郭祥正
一年醉,三百六十日。
今朝年尽酒未尽,自顾形骸无得失。
浮生七十行六十,猛饮狂歌须汲汲。
吾邦倅贰李自明,爱我颓然蓑笠。
双壶满送琼瑶浆,春风争从四支入。
君不见刘项存亡安在哉,暂时龙虎轰风雷。
袁盎说行晁错戮,蹑蹝刺客横刀来。
又云舜野死,尧幽囚,九疑连延云雾愁。
不如饮酒醒复醉,抱瓮负锸渠无仇。
沧海化为酒,蓬莱作糟丘。
与君携手去,赤脚踏鳌头。
元丰五年殿试进士策问 其四 北宋 · 王安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一、《王魏公集》卷四
朕闻边骑之为中国患,其来尚矣。
自昔将帅谋谟之臣,如韩安国王恢贾谊董仲舒晁错陆贽之徒,或欲怀其心,或欲坚其约,以一击十,以易制难,皆槩乎其闻者也。
今欲考众说之是非,以求至当之说。
若验之于已行之迹,然古之禦戎者,不过有命将帅而伐之者,有筑长城而绝之者,有奉金赍币而和亲之者,有卷甲轻举而破降之者。
严尤以为古无上策,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
班固从而析之,以为论当矣。
刘况乃以谓严尤论而未详,班固详而未尽。
然则考古之事,酌今之宜,务求最上之策,以外威四夷,内强中国,子大夫以为何施而可乎?
晁无咎韵阎子常携琴入村(他集互见诗) 北宋 · 苏轼
士寒饿,古犹今。
向来亦有子桑琴,倚楹啸歌非寓淫。
伯牙山高水深深,万世二垄一知音。
阎君七弦抱幽独,晁子为之《梁父吟》。
天寒络纬悲向壁,秋高风露声入林。
冷丝枯木拂蛛网,十指巧能写人心。
□□击鼓如鸣鼍,□□□□□成螺。
岁丰寒士亦把酒,满眼饤饾枣多。
晁家公子屡经过,笑谈与世殊臼科
文章落落映,诗句往往如
阎夫子,勿谓使人难,使琴抑怨天不和。
明光昼开九□肃,不令高才牛下歌
赵卨摩勘转朝议大夫1086年7月7日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五三、《苏文忠公全集》卷三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敕:赵充国冯奉世名臣也,而老于为将;
娄师德郭元振,儒者也,而乐于守边。
盖疆埸未宁,则以外为重;
而忠义所激,不择地而安。
具官赵卨,少以宏材,辅之博学。
虚心大对,方观之文;
推毂西陲,遂膺羊、陆之寄。
恩威并著,戎乂安。
论岁月以稍迁,始从旧典;
收功名于不世,勉及前人。
可。
谢除两职守礼部尚书 其二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六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二四、《皇朝文鉴》卷六八、《宋名臣奏议》卷三、《文章正宗》续集卷一九、《古今图书集成》宫闱典卷一○
备员西学,已愧空疏;
易职东班,尤惊忝冒。
遂领宗卿之事,并为儒者之荣。
中谢。)始臣之学也,以适用为本,而耻空言;
故其仕也,以及民为心,而惭尸禄。
乃者屡请治郡,兼乞守边。
欲及残年,少施实效。
而有志莫遂,负愧何言。
今乃以文字为官常,语言为职业。
下无所见其能否,上无所考其幽明。
循省初心,有腼面目。
故于拜恩之日,少陈有益之言。
孔子曰:「一言可以兴邦」。
孟子亦曰:「一正君而天下定」。
汉文帝张释之长者之言,则以德化民,辅成刑措之功;
孝景帝晁错数术之语,则以智驭物,驯致七国之祸。
乃知为国安危之本,祇在听言得失之间。
恭惟皇帝陛下即位以来,学如不及。
问道八年,寒暑不废。
讲读之官,谈王而不谈霸,言义而不言利。
八年之间,指陈至理,何啻千万,虽所论不同,然其要不出六事
一曰慈,二曰俭,三曰勤,四曰慎,五曰诚,六曰明。
慈者,谓好生恶杀,不喜兵刑。
俭者,谓约己省费,不伤民财。
勤者,谓躬亲庶政,不迩声色。
慎者,谓畏天法祖,不轻人言。
诚者,谓推心待下,不用智数。
明者,谓专信君子,不杂小人。
此六者,皆先王之陈迹,老生之常谈。
言无新奇,人所易忽。
譬之饮膳,则为谷米羊豕,虽非异味,而有益于人;
譬之药石,则为耆术参苓,虽无近效,而有益于命。
若陛下信受此言,如御饮膳,如服药石,则天人自应,福禄难量,而臣等所学先王之道,亦不为无补于世。
若陛下听而不受,受而不信,信而不行,如闻春禽之声,秋虫之鸣,过耳而已。
则臣等虽三尺之喙,日诵五车之书,反不如医卜执技之流,簿书奔走之吏,其为尸素,死有馀诛。
伏望陛下一览臣言,少留圣意,天下幸甚。
神宗皇帝1069年12月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六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二五、《皇朝文鉴》卷五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一、《崇古文诀》卷二三、《文章正宗》续集卷一八、《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一、二七、《永乐大典》卷七五○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六、《文章类选》卷一五、《文编》卷一三、《右编》卷三三、《文章辨体》卷七九、《三续古文奇赏》卷七、《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熙宁四年二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
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
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
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
何者?
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
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
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
有君如此,其忍负之。
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
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
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
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
《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
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
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聚散之间,不容毫釐。
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
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
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
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夫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
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灾也。
其为可畏,从古以然。
茍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
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
子夏亦曰:「信,而后劳其民;
未信,则以为厉己也」。
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致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
至于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
君臣之间,岂愿如此。
宋襄公虽行仁义,失众而亡。
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
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
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
庾亮之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
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
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
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
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馀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
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
小人则以其意而度朝廷,遂以为谤。
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
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
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胜言。
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
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
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
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
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
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
何者?
未置此司,则无此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人皆虚浮?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又曰:「必也正名乎」。
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
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
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馀辈,求利之器也。
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
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
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
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
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
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
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则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
智者所图,贵于无迹。
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
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
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
岂惟用兵,事莫不然。
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
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
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
孟子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
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
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
《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
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
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
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
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馀人耳。
以此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
汉武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藉,盗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
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
及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
景陵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驱追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
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斐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
张说杨玚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
虽得户八十馀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
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威势,不敢异辞。
陛下试取其《传》而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
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
曾未数岁,是非较然。
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且其所遣,尤不适宜。
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
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
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
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
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
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
何者?
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
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且溉且粪,长我禾黍」。
何尝言长我粳稻耶?
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
陛下遽信其,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茍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
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
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
岂惟徒劳,必大烦扰。
凡有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
若官私格沮,并重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
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陈或官私误兴工役,当得何罪。
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
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
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
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
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
何则?
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
人多爱身,势必如此。
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茍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
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
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
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
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
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馀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
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
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
然逃军常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
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
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而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
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另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
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
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
今两税如故,柰何复欲取庸。
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别出科名哉!
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讟,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
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
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
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
此其所以藉口也。
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
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
今民无以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
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
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
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
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
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
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
古之王者,首务恤此。
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茍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
富有四海,忍不加恤。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
青苗放钱,自昔有禁。
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
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
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
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
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
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
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赢馀,何至与官交易。
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馀,则均之邻保。
势有必至,理有固然。
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
借使万家之邑。
止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
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食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
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
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
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则必亦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
以臣愚见,恐未可凭。
何以明之?
臣顷在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尝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
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
希合取容,自古如此。
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
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
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已。
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买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
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
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
不意今者此论复兴。
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
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
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
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
此钱一出,恐不可复。
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
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
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
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
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
古之英主,无出汉高
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之曰,趣销印。
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戏。
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
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
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劝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
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倖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
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
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
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
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
德诚浅,风俗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
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
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
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必有篡弑之臣。
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
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
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
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
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
宣宗收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消兵而庞勋之乱起。
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
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
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
世有豗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
若元气犹存,则豗羸而无害。
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
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引关节,吐故纳新。
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者,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
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
天下之势,与此无殊。
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
然终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
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
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
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
刘晏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
德宗初即位,擢崔祐甫为相。
祐甫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翕然,天下想望,庶几贞观。
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
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
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馀。
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
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长远,终必赖之。
仁祖可谓知本矣。
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
且大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
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茍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
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用人,必须历试
虽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
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果以为言。
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复虑此,况其他乎,世常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
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
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
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
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
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
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
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施之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
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
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嘉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
及至七国发难,而之术亦穷矣。
文、景优劣,于斯可见。
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
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
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倖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恨。
使天下常调,举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
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
荐更险阻,计析毫釐。
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
今乃以一言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
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
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进。
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怵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
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而巧佞之士益多。
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
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馀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已振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
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
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
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
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
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
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
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
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
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
然观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
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诤而死,盖数百人。
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
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
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
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
圣人深意,流俗岂知。
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
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
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
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
然而养猫所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
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
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一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
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
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
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
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
风采消委之馀,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
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欤?
其未得之也,患得之;
既得之,患失之。
茍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茍容。
及观李斯蒙恬之夺其权,则二世以亡秦,卢杞李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
其心本生于患失,而其祸乃至于丧邦
孔子之言,良不为过。
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常有忘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
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
人臣茍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羹,同如济水。
孙宝有言:「周公上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
两不相损」。
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安得每事尽善,亦歛衽谢之。
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
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
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安敢有词。
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
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
舜岂有是哉!
周公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
成王岂有是哉!
周昌汉高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而书之史册,以为美谈。
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
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
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
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
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
臣天赋至愚,笃于自信。
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
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
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
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
陛下领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
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
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
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可得,岂不殆哉。
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昼,表成复毁,至于再三。
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吐其说。
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校正陆贽奏议上进劄子1093年5月7日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六、《陆宣公奏议》卷首、《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八四、《国朝诸臣奏议》卷六、《九朝编年备要》卷二三、《梁溪漫志》卷六、《记纂渊海》卷五○、《文章正宗续集》卷一九、《文献通考·经籍考》卷五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七、《右编》卷六、《文编》卷一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六、《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三○、《名世文宗》卷二七、《八代四六全书》卷六七、《四六法海》卷五、《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三、《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五○、《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宋四六选》卷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元祐八年五月七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吕希哲吴安诗丰稷赵彦若范祖禹顾临劄子奏:臣等猥以空疏,备员讲读,圣明天纵,学问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无穷,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为。
窃谓人臣之纳忠,譬如医者之用药,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
若已经效于世间,不必皆从于己出。
伏见唐宰相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
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
智如子房,而文则过;
辩如贾谊,而术不疏。
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
三代已还,一人而已。
但其不幸,仕不遇时。
德宗以苛刻为能,而谏之以忠厚;
德宗以猜疑为术,而劝之以推诚。
德宗好用兵,而以消兵为先;
德宗好聚财,而以散财为急。
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驭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针害身之膏肓。
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
臣等每退自西阁,即私相告言,以陛下圣明,必喜议论,但使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
冯唐论颇、牧之贤,则汉文为之太息;
魏相之对,则孝宣以致中兴。
若陛下能自得师,莫若近取诸
夫六经三史、诸子百家,非无可观,皆足为治。
但圣言幽远,末学支离,譬如山海之崇深,难以一二而推择。
之论,开卷了然。
聚古今之精英,实治乱之龟鉴。
臣等欲取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
愿陛下置之坐隅,如见面;
反覆熟读,如与言。
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岁月。
臣等不胜区区之意。
取进止。
朝辞赴定州论事状1093年9月26日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三、《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六、《国朝诸臣奏议》卷八、《东都事略》卷九三上、《记纂渊海》卷六一、《宋史》卷三三八《苏轼传》、《宋元通鉴》卷四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四一、《右编》卷七、嘉靖《真定府志》卷一八、道光《直隶定州志》卷二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元祐八年九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新知定州苏轼状奏:右,臣闻天下治乱,出于下情之通塞。
至治之极,至于小民,皆能自通;
大乱之极,至于近臣,不能自达。
《易》曰:「天地交,泰」。
其词曰:「上下交而其志同」。
又曰:「天地不交,否」。
其词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
夫无邦者,亡国之谓也。
上下不交,则虽有朝廷君臣,而亡国之形已具矣,可不畏哉!
臣不敢复引衰世昏主之事,只如唐明皇,中兴刑措之君也,而天宝之末,小人在位,下情不通,则鲜于仲通以二十万人全军陷没于泸南明皇不知,驯致其事。
安禄山反,兵已过河,而明皇犹以为忠臣。
此无他,下情不通,耳目壅蔽,则其渐至于此也。
臣在经筵,数论此事,陛下为政九年,除执政台谏外,未尝与群臣接,然天下不以为非者,以为垂帘之际不得不尔也。
今者祥除之后,听政之初,当以通下情、除壅蔽为急务。
臣虽不肖,蒙陛下擢为河北西路安抚使,沿边重地,此为首冠,臣当悉心论奏,陛下亦当垂意听纳。
祖宗之法,边帅当上殿面辞,而陛下独以本任阙官、迎接人众为词,降旨拒臣,不令上殿,此何义也?
臣若伺候上殿,不过更留十日
本任阙官,自有转运使权摄,无所阙事;
迎接人众,不过更支十日粮。
有何不可,而使听政之初,将帅不得一面天颜而去,有识之士,皆谓陛下厌闻人言,意轻边事,其兆见于此矣。
臣备位讲读,日侍帷幄,前后五年,可谓亲近。
方当戍边,不得一见而行。
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亦难矣。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又曰:「帝出乎震,相见乎离」。
夫圣人作而万物睹,今陛下听政之初,不行乘乾出震见离之道,废祖宗临遣将帅故事,而袭行垂帘不得已之政,此朝廷有识所以惊疑而忧虑也。
臣不得上殿,于臣之私,别无利害,而于听政之始,天下属目之际,所损圣德不小。
臣已于今月二十七日出门,非敢求登对,然臣始者本俟上殿,欲少效愚忠,今来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便废此言,惟陛下察臣诚心,少加采纳
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情,毕陈于前。
不过数年,自然知利害之真,识邪正之实,然后应物而作,故作无不成。
臣敢以小事譬之。
夫操舟者常患不见水道之曲折,而水滨之立观者常见之。
何则?
操舟者身寄于动,而立观者常静故也。
弈棋者胜负之形,虽国工有所未尽,而初手旁观者常尽之。
何则?
弈者有意于争,而旁观者无心故也。
若人主常静而无心,天下其孰能欺之?
汉景帝即位之初,首用晁错,更易法令,黜削诸侯,遂成七国之变。
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终身不敢复言兵。
武帝即位未几,遂欲用兵鞭挞四夷,兵连祸结,三十馀年,然后下哀痛诏封宰相为富民侯
臣以此知古者英睿之君,勇于立事,未有不悔者也。
景帝之悔速,故变而复安;
武帝之悔迟,故几至于乱。
虽迟速安危小异,然比之常静无心,终始不悔如孝文帝者,不可同年而语矣。
今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
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
俟得利害之真,邪正之实,然后应物而作。
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上下同享太平之利。
则虽尽南山,不足以纪圣功;
兼三宗之寿,不足以报圣德。
由此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
臣又闻为政如用药方,今天下虽未大治,实无大病。
古人云:「有病不治,常得中医」。
虽未能尽除小疾,然贤于误服恶药、觊万一之利而得不救之祸者远矣。
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辄进此说,敢望陛下深信古语,且守中医安稳万全之策,勿为恶药所误,实社稷宗庙之利,天下幸甚。
臣不胜忘身忧国之心,冒死进言。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