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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武惠王彬行状 北宋 · 李宗谔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八
曹彬字国华真定灵寿人
父芸,成德节度都知兵马使
幼沈厚谨愿,汉乾祐中,承父籍补牙职。
节帅武行德见其端悫,甚异之,尝指谓左右曰:「此远大之器,非常流也」。
周太祖贵妃张氏,即从母。
周祖受禅,世宗致书镇帅何福进,召京师,隶帐下,从镇澶渊
及嗣位,补供奉官,擢客省副使、河中都监
蒲帅王仁镐帝戚,尤加礼待。
仁镐益恭,公府宴集,必危坐终日,未尝转眄。
仁镐从事曰:「老夫自谓夙夜匪懈,及见监军矜严,始觉己之疏怠」。
显德三年,移潼关监军,就迁西上閤门使
五年,代还,奉诏赐吴越王铠甲、弓弩、鎗剑,及中吴军节度钱文奉国信
既致命,即日遽还,私觌之礼,一无所受。
人趣舟追及,因与之,犹不纳,至数四。
曰:「吾终拒之,是近名也」。
归籍其数,悉上送官。
世宗谓之曰:「前使浙中者,取求无厌,其辱君命;
汝独能如此廉洁,甚可嘉也。
尽以所输还之,始拜赐,分遗亲党。
明年判四方馆事,出为晋州兵马都监
刘钧盗据并、汾,晋为敌境,昼则训师,夜则巡警,以勤瘁闻。
廷璋节制平阳,颇推服之。
一日,廷璋率宾佐游郊外,方环坐笑语,会邻道王将走单介驰书诣,询于左右曰:「孰是曹监军」?
有指示之,使人以为绐也,笑曰:「岂有国亲内职,而衣弋绨袍、坐素胡床者乎」?
引进使
初,太祖典禁旅,尤器重非公事,未尝上谒,平居宴会,亦罕预,太祖奇之。
建隆二年,趣召归阙,谓之曰:「我畴昔欲亲汝,汝何故疏我」?
顿首谢曰:「臣事周室为近亲,历职禁近,安敢交结尊贵」?
上益嘉奖。
客省使,俄命与王全斌郭进领步骑万馀攻河东乐平县,降其将王超侯霸荣等千八百人,又获千馀人。
俄而贼,悉汉兵来救,三战皆败之。
廷尉平晋军,又降静阳等十八寨
乾德初,改左神武将军,充内客省使
河东来攻平晋军,命郭进、张彦陈万通援之。
未至一舍,贼遁去。
时初克辽州河东契丹五押骑六万馀来攻,又命李继勋、罗彦环、郭武怀节援之,大败虏骑于城下。
俄兼枢密承旨
二年冬,遣将两路伐蜀,诏马军刘光义归州行营前军副部署,以都监
峡中郡县悉下,又降遂州
时诸将咸欲屠城杀降以逞,惟申令戢下,所至悦服。
太祖闻之,诏书褒美,使谓曰:「汝能约束将士,禁暴恤民,吾任得其人矣」。
两川平,会益州王全斌崔彦进王仁瞻等昼夜宴,不恤军士,因而部下渔夺货财,人苦之。
屡请旋师,全斌辈逗留不发。
俄而全师雄等搆乱,复与光义破之于新繁,擒万馀人,与彦通协力剪灭。
及还京师,上尽得全斌辈事状,因面诘仁瞻
仁瞻历诋诸将为奢纵不法事,冀以自解,且曰:「清廉畏慎,不辜陛下任使者,惟曹彬一人耳」。
乃以全斌属吏
即日授宣徽南院使检校太保、领义成军节度
入见,上奏曰:「征西将皆以获罪,臣独受赏,何以宁处?
不敢奉诏」。
上曰:「卿有功无过,又不自矜伐,茍有纤介之累,仁瞻岂为汝隐邪?
惩劝,国之常典,可勿让」。
六年,遣李继勋党进率师征太原,命为行营前军马步都监,战洞过河,斩一千馀人级,夺人马甚众。
开宝二年太祖将亲征,复为前军都监,率兵先赴太原,次团柏谷,降贼将陈廷山
又战城南,薄于濠,擒夺千馀级。
太祖至城下,分置寨于四面,命主其北。
六年,检校太傅
江南李煜违诏,称疾不朝,完城垒,缮甲兵,渐失藩臣礼。
七年九月,诏马军都虞候李汉琼、判四方馆使田钦祚率兵先赴荆南,大发舟舻。
上连日幸迎春苑,登汴堤,观战棹东下。
又命潘美发步士总十馀万,水陆齐
太祖御长春殿宴饯,语曰:「南方之事,一以委卿。
慎勿暴掠生民,惟示以威令,使自归顺,不须急击也」。
十月,诏以升州西南路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
分兵甲荆南,顺流而东,破峡山口寨,杀守卒八百人,生擒二百七十人,获池州牙校王仁震、王晏、钱兴,进克池州
又战铜陵,生擒八百人,获战舰二百馀艘,连克当涂、抚城二县,驻军采石矶
十一月,又击败吴兵二万馀众,生擒伪兵马副部署杨收都监孙震,获马三百馀匹。
诏作浮梁,跨大江以济师。
等进师,破江南军数千人于新陵寨,获舰三十馀艘。
十二月,破其军五千众于白鹭洲,生擒百馀人,获战舰百五十艘。
八年正月,破其众万馀于新林港口,斩二千级,焚战舰六十馀艘。
二月,军次秦淮
吴人水陆十万阵于城下,大败之,俘斩数万计,获兵器数万,印数十钮。
浮梁成,吴人进师出禦,大败其众,获伪将卫军都头郑宾七辈、及军器万馀。
又攻其城南水寨,杀戮千馀,破数千众于白鹭洲,俘朝千计于江中。
三月,破吴兵数千众于江中,俘五百人。
破关城,悉焚其庐舍,杀千馀众,溺死者又千计。
守陴者皆遁,伪天德军都知兵马使张进等九人来降。
俄又破其军二千众于淮北
六月,又破其二万众于城下,夺战舰数千艘。
八月丁德裕两浙军克润州,部送降卒数千人赴军前,卒多道亡,遂发檄招诱;
稍皆集,又虑其为变,尽杀之。
自长围金陵,历春夏至秋,凡三时,而居人樵采路绝,频经败衄,城中丧气。
李煜危迫既甚,遣其大臣徐铉奉表诣阙,乞缓师。
太祖不知省,号令诸将,促之降。
迁延未能决,夜出锐卒数千人,构炬鼓噪,犯潘美之壁。
先是,本军列三寨,居其北,分道攻城,画其地形曲折来上,太祖指寨谓其使曰:「此宜深沟以自固,吴人必夜出兵来寇。
尔亟去,令曹彬自督促,并力速成之,无堕其计中」。
等昼夜督丁夫掘堑,成,果出兵来袭,驱帐下精甲依新搆拒之,人大败,破五千馀于城下,又获伪印十馀钮,杀戮殆尽。
奏至,上笑曰:「果如此」。
等率士卒晨夜攻城。
长围中,每缓师,冀归服,尚为左右所惑。
十一月,凿城将陷,又使人入谕曰:「事势如此,则所惜者一城生聚。
主能归命,策之上也」。
犹豫不决。
翌日,城陷,申严禁暴之令,兵不血刃。
与其臣百馀人诣军门请罪,慰安之,待以宾礼,请入宫治装,尽以其族归京师殿数骑待于宫门外。
既入,左右密启曰:「纵入宫,或致不测,为之奈何」?
笑曰:「甚愞,素无断,既已降,必不能自引决」。
果如言。
伪朝文武官吏,赖保全,各得其所,亲属为军士所掠者,即遣还之。
因大搜军中,无得匿人妻女。
仓廪府库,委转运使按籍检视,一不问。
师旋,舟中惟图籍衣衾而已。
以功拜枢密检校太尉、领忠武军节度
太宗即位,加同平章事
太平兴国三年,进检校太师,从平太原,加兼侍中
八年,为弭德超所谮,出为天平军节度
旬馀,太宗悟其事,待之愈厚,俄进封鲁国公
雍熙三年,大议北伐,命幽州道行营前军马步陆都部署河阳节度崔彦进为之副,内客省使郭守文都监日骑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傅潜都指挥使龙卫右厢都指挥使李延斌、神卫右厢都指挥使马正分为马步都指挥使马步军都军头范廷召文思使薛继昭为先锋,都军头田绍斌、荆罕英、宫苑使李继隆策先锋,光州刺史陈廷山隰州刺史史圭、左神武将军刘知信六宅使符昭寿押阵。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米信幽州西北道行营都部署沙州观察使杜彦圭副之,蔚州观察使赵延溥内衣库使张昭勍、引进使董愿为都监亳州刺史蔡玉排阵使马步军副都军头韩彦卿、窦晖为先锋,曹美策先。
卫步军都指挥使田重进定州路行营都部署蕲州刺史谭延美西上閤门使袁继忠都监
上召等,授以方略
又以忠武军节度潘美为云、应、朔州都部署云州观察使杨业副之,令分路进讨。
三月,破虏固安南,斩首千馀级,克其城。
又下新城涿州
戎人来援,大破其众于城南,获马五百疋,杀奚酋贺思相公
四月,又与米信破虏于新城东北,斩首二百级。
五月,与虏战,攻沟关,王师不利,收馀师宵涉巨马河,退屯易州,临易水营焉。
宫苑使王继恩驰驿奏其事,上至,令分屯边城,追诸将归阙。
先是,贺令图及其父怀浦薛继昭刘文裕侯莫陈利用相继上言:「虏母专政,宠倖用事,请乘其衅,以取幽蓟」。
遂遣彦进米信雄州田重进飞狐潘美雁门,约从齐举。
将发,上谓之曰:「潘美之师但先趣云、应,卿等以十万众声言取并州,且持重缓行,不得贪利。
虏闻大兵且至,必悉众救范阳,不暇援山后矣」。
既而美之师先下寰、朔、云、应等州,重进之师又取飞狐灵丘蔚州,多得山后要害之地,而彬之大军亦联下州县,军势大振。
每捷奏至,上已讶进军之速,而忧虏断粮道
涿州,旬日食尽,因退师以援饷馈。
上闻之曰:「岂有敌人在前,返退军以援刍粟,何失策之甚也」!
亟遣使止勿前,急引兵缘白沟河与米信军会,按兵养锐,以张西师之势;
等尽掠山后之地,会重进之师东下,合势以取幽州
部下诸将,闻重进攻城野胜,累获其利,以为己握重兵,不能有所攻取,谋画锋起,更相矛盾。
不能制,乃裹五十日粮再往攻涿州
虏大众当其前,且行且战,去城裁百里,二十日始至焉,频克捷。
而时方炎暑,军士乏困,粮且尽,退兵,无复行伍,为虏所蹑,遂至于败。
等至,诏鞫于尚书省,令翰林学士贾黄中右谏议大夫雷德骧知杂御史李巨源杂治之。
守文、潜具状违诏失律,士多死亡。
彦进违部署节制,别道回军,为虏所败。
彦圭不容军士晡食,设阵不整,致亡失军士。
玉遇敌畏懦不击,易服潜遁。
廷山涿州会战失期,继昭临阵先谋引退,军情挠惑。
刑部大理寺上言:「等奉辞出征,大失辎重,准律,主将守备不设,为贼掩覆,临阵先退,皆坐死」。
又下其事,工部尚书扈蒙等议,如有司所定。
素服待罪,深自引咎,责授检校太保右骁卫上将军彦进右武卫上将军右屯卫上将军,仍皆削爵,馀皆以次降黜。
四年,起检校太傅、兼侍中武宁军节度
耕籍恩加检校太尉
召还,会上元侍宴观灯,上顾,历数前朝将相,皆有评品。
徐州民数百,诣阙求还本镇,优诏褒谕。
淳化五年,徙平庐军节度
真宗嗣位,复检校太师
数月,召入拜枢密使
咸平二年,被疾。
上趣驾临幸,手和药饵之,赐白金万两。
供奉医僧供蕴宿其第诊视,中使抚问。
六月卒,年六十九。
上亲临哭之恸,甚震悼,言必流涕,废朝五日。
中书令追封济阳郡王谥曰武惠
又赠其亡妻高氏为韩国夫人,录其亲族、门客、校尉,拜官者十馀人。
八月,又诏与赵普同配享太祖庭。
性仁恕清慎,逊言恭色,在朝廷未尝抗辞忤旨。
博览强记,美谈论,被服清素,有同儒者。
尤疏财,未尝聚蓄,伐二国,秋毫无所取。
位兼将相,不以等威自异。
造其门者,皆为揖客,不名下吏,每白事,不冠不见。
局量宽博,喜愠不形,未尝言人过。
平蜀回,太祖因从容问以官吏善否,曰:「臣止监军旅,至于采察官吏,非所职也」。
及固询之,惟荐随军转运使沈沦廉谨可任。
其为藩帅,遇朝士于涂,必引车避。
过市,则戒驺御,不令传呼。
北征之失律也,赵昌言表请行军法。
昌言延安还,因事被劾,未得入见,在近密,遽为上请,乃许朝。
归休闭閤,门无杂宾。
保功名,守法度,近代良将,称为第一,真宗屡对近臣称叹其名德。
子璨、珝、玮、玹、玘、珣、琮。
珝娶秦王女兴平公主,至昭宣使恩州团练使
玮至彰武军节度,赠侍中
玹至左藏库副使
玘至虞部员外郎
珣至东上閤门使宜州刺史
琮今为西上閤门副使
按:《名臣碑传琬琰之集》中集卷四三,台湾文海出版社宋史资料萃编本。
请西北择将东南益兵劄子元丰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1080年11月21日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一、《元丰类稿》卷三○、《曾文定公集》卷一、《南丰曾先生文粹》卷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古者兵出于农,故三时耕稼一时阅武。
其于四时蒐田,则又率之从事
然则农之用力于兵,以少言之,岁当两月。
计其大概,则今之专力之兵一,当古之兼农之兵六。
先王之制,天子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军万二千五百人,其馀夫以为羡卒。
周有天下,诸侯之国千有八百,以中数率之,通有兵二万五千,为兵四千五百万,而羡卒未在其数。
以今之兵一当其六,今有兵百万,为八、十倍少于古。
以迹言之,其专力、兼农之势固异;
以多少言之,其用人之力,费人之财,今可谓省矣。
古者兵出于农,故干戈、车乘、马牛亦皆取具,而国无预焉;
今兵出于国,故干戈、车乘、马牛亦皆取具,而民无预焉。
此今之兵又于民为便者也。
秦既开阡陌,而亦兵出于民,其干戈屡动,则至于发闾左之戍。
魏汉而下,亦皆以民为兵,其转徙杀戮之祸尝甚矣。
至于后周、隋、唐修列府卫,而兵复近古。
天宝以后,彍骑立,而募兵之法行。
自是之后,纲纪失序,天子之势屈于方镇之兵,方镇之势屈于所部之兵。
至其甚也,将之废置出于兵。
至于五代,而国之废置出于兵。
兵之祸天下,未有甚于此也。
宋兴,拨乱世反之正。
太祖外削藩服,而归之轨道;
内操师旅,而束以法制。
天下之恶子,非䲡之以刑,而自列于行伍;
非驱之以暴,而自就于绳墨。
以镇城邑,以戍疆埸。
非独为朝廷之用,其于天下之良民,得以乐职而安业者,实赖其力。
况又其费少于古,其便多于民,近世以来,制兵之善,未有及此者也。
陛下出众虑之表,起百职之废,其于常武,尤属圣心。
今连营之士,训练精锐;
武库之兵,缮治工巧。
殆古所未有。
臣诚不自揆,计今之事,窃以谓西北之宜当择将率,东南之备当益戍兵,庶几上副陛下威夷狄、守四方、不世出之大志。
何以言之?
太祖之世,其捍北狄,则用李汉超于关南、马仁瑀瀛州韩令坤常山贺惟忠易州何继筠棣州
其禦太原,则用郭进西山李谦溥隰州李继勋昭义
其备西戎,则用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王彦升原州冯继业灵州
大抵如内斌遵诲之兵,率不过五六千人,皆责之以自守其地。
今士之精锐,兵之工巧,无以复加矣,在乎得人,属之统督之寄而已。
故臣以谓西北之宜当择将率,付之一州一路,任之以战守之责,陛下明考核、信赏罚,以驭之而已。
以此制胜,则何求而不得也?
臣又窃以古者百里之地,为千乘之国,有兵三万七千五百人。
今州小者,非特百里而已。
士徒之众,虽不必尽如古制,然今东南之隅,地方万里,有山海江湖险绝之势、溪洞林麓深僻之虞,而此诸路之兵,各不过数千人而已。
其于防逻,常患不足。
万一有追胥讨捕之事,理必乏人。
向者邕州之不守,盖患于救援之不继。
至于廖恩之鼠窃,而能稽诛时月者,盖由追讨之兵不足。
恩已自归,而所遣北兵,犹在道路。
则东南之寡弱,盖可知也。
以陛下之明,纲理天下,无所不备。
其于东南之兵,计今之宜,虽不必如古者千乘之法,然稍增兵屯,使缓急足用,以销奸萌,除患于未然,亦治体之所宜及。
臣故以谓东南之备当益戍兵。
区区忧国之心,惟陛下之所裁择,取进止。
按:元丰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垂拱殿进呈。
本朝政要策上 其十七 任将1049年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
太祖之置将也,隆之以恩,厚之以诚,富之以财,小其名而崇其势,略其细而求其大,久其官而责其成。
每朝必命坐,赐与优厚,抚而遣之。
尝令为郭进治第,悉用𤭁瓦,有司言亲王公主不得用之,上曰:「郭进控扼西山十馀年,使我无北顾忧,我视岂减儿女耶」?
趣作无复言。
此可谓隆之以恩矣。
董遵诲于仇雠,取姚内斌于俘虏,皆用之不惑。
郭进西山,尝有军校讼其不法。
上曰:「驭下严,是必罪人惧法,欲诬以自免也」。
使中人执以赐,令诘而杀之。
此可谓厚之以诚矣。
西北边军市之租,多赐诸将,不问出入,往往赏赉又辄以千万。
李汉超守关南,属州钱七八万贯,悉以给与,又加赐赉。
汉超犹私贩榷场,规免商算
有以事闻者,上即诏汉超私物所在,悉免关征
故边将皆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閒足以得敌情,以居则安,以动则胜,此可谓富之以财矣。
李汉超郭进皆终于观察使,所居不过巡检使之名,终不以大将处之,然皆得以便宜从事
郭进西山,上每遣戍卒,必谕之曰:「汝等谨奉法,我犹赦汝,郭进杀汝矣」。
其假借如此,故郭进所至,兵未尝小衄,此可谓小其名而崇其势矣。
王彦升之好勇,冯继业之自伐,然用彦升原州继业灵州,皆边境以安,此可谓略其小而求其大矣。
何继筠屯棣州二十馀年,董遵诲通远军四十年,其馀皆不减十馀年,边境赖之,此可谓久其官而责其成矣。
夫宠之以非常之恩,则其感深;
待之以赤心,则其志固;
养之以关市之租,则其力足;
小其名而不挠其权,则在位者有赴功之心,而勇智者得以骋。
略其过则材能,久其任而功利悉,自古用将之术,不易于是。
太祖兼用之,故以李汉超屯关南,马仁瑀瀛州韩令坤常山贺惟忠易州何继筠棣州,以防北虏。
郭进西山,武守琪戍晋州李谦溥隰州李继勋昭义,以禦太原
赵赞延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王彦升原州冯继业灵武,以备西戎
姚内斌董遵诲之徒,所领不过五六千人,而威名皆行乎戎狄。
当此之时,建隆元年六月,诛李重进,收潞州
十一月,诛李筠,收扬州
四年,收湖南北。
六年,收蜀。
十三年,收南越。
十七年,定江表之地。
内则吴越、闽海岁奉贡职,外则交州丁琏高丽王胄请吏向化,而契丹修好之使,数至于阙庭。
拱挹指麾,而天下一定,不知封疆之忧,盖太祖用将之术如此,故养士少而蓄力多,操术简而收功博也。
神宗皇帝熙宁二年三月1069年3月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九、《栾城集》卷二一、《皇朝文鉴》卷五六、《宋名臣奏议》卷一○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一、《永乐大典》卷二○三一一、《文编》卷一三、《经济类编》卷三六、《名世文宗》卷二九、《文章辨体》卷八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二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熙宁二年三月日,具位臣苏辙谨冒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官至疏贱,朝廷之事非所得言,然窃自惟,虽其势不当进言,至于报国之义犹有可得言者。
仁宗亲策直言之士,臣以不识忌讳得罪于有司,仁宗哀其狂愚,力排群议,使臣得不遂弃于世。
臣之感激,思有以报,为日久矣。
今者,陛下以圣德临御天下,将大有为以济斯世,而臣材力驽下,无以自效,窃听之道路,得其一二,思致之左右。
茍惩创前事,不复以闻,则其思报之诚,没世而不能自达,是以辄发其狂言而不知止。
臣闻善为国者必有先后之次。
自其所当先者为之,则其后必举;
自其所当后者为之,则先后并废。
《书》曰:「欲登高必自下,欲陟遐必自迩」。
世未有不自下而能高,不自近而能远者。
然世之人常鄙其下而厌其近,务先从事于高远,不知其不可得也。
《诗》曰:「无田甫田,维莠骄骄。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以为田甫田而力不给,则田茀而不治,不若不田也;
思远人而德不足,则心劳而无获,不若不思也。
欲田甫田,则必自其小者始,小者之有馀,而甫田可启矣;
来远人,则必自其近者始,近者之既服,而远人自至矣。
茍由其道,其势可以自得;
茍不由其道,虽强求而不获也。
臣愚不肖,盖尝试妄论今世先后之宜,而窃观陛下施设之万一。
以为所当先者,失在于不为;
而所当后者,失在于太早。
然臣非敢以为信然也,特其所见有近于是者,是以因其近似而为陛下深言之。
伏惟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庶政,聪明睿智,博达宏辩,文足以经治,武足以制断,重之以勤劳,加之以恭俭。
凡古之帝王,旷世而不能有一焉者,陛下一旦兼而有之矣。
夫以天纵之姿,济之以求治之心,施之于事,宜无为而不成,无欲而不遂。
今也为国历年于兹,而治不加进,天下之弊日益于前世,天下之人未知所以适治之路。
灾变横生,川原震裂,江河涌沸,人民流离,灾火继作,历月移时而其变不止。
此臣所以日夜思念而不晓,疑其先后之次有所未得者也。
夫今世之患莫急于无财而已。
财者为国之命而万事之本,国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败,常必由之。
赵充国论备边之计,以为湟中谷斛八钱,籴三百万斛,羌人不敢动矣。
诸葛亮用兵如神,而以粮道不继,屡出无功。
由是观之,茍无其财,虽有圣贤不能自致于跬步;
茍有其财,虽庸人可以一日而千里。
陛下顷以西夏不臣,赫然发愤,建用兵之策,招来横山之民,将夺其险阻,破坏其国而后已。
方是之时,夏人残虐失众,横山之民厌苦思汉,而又乘其荐饥,茍加之以兵,此非计之失者也。
然而沿边无数月之粮,关中无终岁之储,而所兴之役有莫大之费。
陛下方且泰然不以为忧,以为万举而有万全之功。
既而边臣失律,先事轻发,亦既入践其国,系虏其民矣。
然而陛下得其地而不敢收,获其人而不敢臣,虽有成功而不敢继也。
其终卒致于废,黜谋臣而讲和好。
夫陛下谋之于期年之前,而罢之于既发之后,岂以为是失当而悔之哉?
诚无财以缮其后尔。
且夫财之不足,是为国之先务也,至于鞭笞四夷,臣服异类,是极治之馀功,而太平之粉饰也。
然今且先之,此臣所以知其先后之次有所未得者也。
今者陛下惩前事之失,出秘府之财,徙内郡之租赋,督转漕之吏,使备沿边三岁之畜。
臣以此疑陛下之有意乎财矣,然犹以为未也。
何者?
秘府之财不可多取,而内郡之民不可重困,可以纾目前之患,而未可以为长久之计。
此臣所以求效其区区,而不能自已也。
盖善为国者不然,知财之最急,而万事赖焉,故常使财胜其事,而事不胜财,然后财不可尽而事无不济。
财者车马也,事者其所载物也。
载物者常使马轻其车,车轻其物。
马有馀力,车有馀量,然后可以涉涂泥而车不偾,登坂崄而马不踬。
今也四方之财莫不尽取,民力屈矣,而上用不足。
平居惴惴仅能以自完,而事变之生复不可料。
譬如弊车羸马而引丘山之载,幸而无虞,犹恐不能胜。
不幸而有阴雨之变,陵谷之崄,其患必有不可知者。
故臣深思极虑,以为方今之计,莫如丰财。
然臣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财者而已矣。
夫使事之害财者未去,虽求财而益之,财愈不足;
使事之害财者尽去,虽不求丰财,然而求财之不丰亦不可得也。
故臣谨为陛下言事之害财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费。
冗吏之说曰:请原古之所以置吏之意。
有是民也,而后有是官;
有是官也,而后有是吏。
量民而置官,量官而求吏,其本凡以为民而已。
是以古者即其官以取人,郡县之职缺而取之于民,府寺之属缺而取之于郡县。
出以为守令,人以为卿相。
出入相受,中外相贯,一人去之,一人补之,其势不容有冗食之吏。
近世以来,取人不由其官,士之来者无穷,而官有限极
于是兼守判知之法生,而官法始坏,浸淫分散不复其旧。
是以吏多于上,而士多于下,上下相窒。
譬如决水于不流之泽,前者未尽,来者已至,填咽充满,一陷于其中而不能出。
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已仕之吏多方以求进。
下慕其上,后慕其前,不愧诈伪,不耻争夺,礼义消亡,风俗败坏,势之穷极遂至于此。
夫人情纾则乐易,乐易则有所不为;
窘则懑乱懑乱则无所不至。
今使众人相与皆出于隘,足履相蹑,肩肘相逮,徬徨而不得进,又将禁其奔走而争先者。
茍将禁之,则莫如止来者而辟其隘。
今也,驱市人而纳之不胜其多也,设崄于中涂而艰难之,是以法愈设而争愈甚。
惟陛下以时救之,下哀痛之书,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与之更立三法。
其一,使进士诸科增年而后举,其额不增,累举多者无推恩。
其说曰:凡今之所以至于不可胜数者,以其取之之多也。
古之人其择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以妄求,故不敢轻为士。
为士者皆其修絜之人也。
今世之取人,诵文书,习程课,未有不可为吏者也。
其求之不难而得之甚乐,是以群起而趋之。
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
为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
举今世所谓居家不事生产,仰不养父母,俯不恤妻子,浮游四方,侵扰州县,造作诽谤者,农工商贾不与也。
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于今不能一二也。
然其削平僭乱,创制立法,功业卓然,见于后世,今世之士不敢望其万一也。
士之多不及于今世,而功则过之,无足怪者,取之至少则人不敢轻为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选人也。
故为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后,无实之士将不黜而自减。
且夫设科以待天下之士,盖将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
吾则取之而彼则不能得,犹曰虽不能得,而累举多者必取无弃,则是以官徇人也。
且累举之士类非少年矣,耳目昏塞,筋力疲倦而后得之,数日而计之,知其不能有所及也,则其为政无所赖矣。
今有人畜牛羊而,既取其壮者,又取其老者。
取其壮者曰:吾取其力也。
取其老者曰:吾怜其老也。
如怜其老而已,则曷为以累牛羊哉?
苟诚以为有遗才焉,则今所谓遗逸之书有以收之矣。
其二,使官至于任子者,任其子之为后者,世世禄仕于朝,袭簪绶而守祭祀,可以无憾矣。
然而为是法也,则必始于二府
法行于贱而屈于贵,天下将不服。
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
盖矫失以救患者,必有所过而后济。
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以齿庶官也。
其三,使百司各损其职掌而多其出职之岁月。
其说曰:百司,臣不得而尽详也,请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
三司之吏,世以为多而不可损,何也?
国计重而簿书众也。
臣以为不然,主大计者必执简以御繁,以简自处而以繁寄人。
以简自处,则心不可乱;
心不可乱,则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
以繁寄人,则事有所分;
事有所分,则毫末不遗,而情伪必见。
今则不然,举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会于三司,故三司者案牍之委也。
案牍既积,则吏不得不多;
案牍积而吏多,则欺之者众,虽有大利害不能察也。
夫天下之财,下自郡县而至于转运,转相钩较,足以为不失矣。
然世当以转运使为不可独信,故必至于三司而后已。
夫茍转运使之不可独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则三司未有不责成于吏者,岂三司之吏则重于转运使欤?
故臣以为天下之财,其详可分于转运使,而使三司岁揽其纲目。
既使之得优游以治财货之源,又可颇损其吏,以绝乱法之弊。
三司犹可损也,而百司可见矣。
然而此三法者,皆世之所谓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谤者也。
今且将行之,臣非敢犯众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为有可行之道焉。
何者?
台省六品、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
两制以上,一岁而任一人。
此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变者也,而仁宗世则损之。
三载而考绩,无罪者迁其官,自唐以来亦未始有变者也,而英宗世则增之。
此二者,夫岂便于世俗哉?
然而莫敢怨者,以为吏多而欲损者,天下之公义;
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计也。
以私计而怨公义,其为怨也不直矣。
是以善为国者,循理而不恤怨,非不恤怨,知其无能为也
且今此三法者,固未尝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于怨。
何者?
士之出身为吏者,捐其生业,弃其田里,以尽力于王事。
而今也以吏多之故,积劳者久而不得迁,去官者久而不得调;
又多为条约以沮格之,减罢其举官,破坏其考第,使之穷窘无聊,求进而不遂。
此其为怨,岂减于布衣之士哉?
钧之二怨,皆将不免。
然使新进之士日益多,国力匮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后其患必有不可胜言者,故臣愿陛下亲断而力行之。
茍日增之吏渐以衰少,则臣又将有以治其旧吏,使诸道职司每岁终任其所部,郡守监郡各任其属。
曰自今以前,未有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者,二者皆自上钧其轻重而裁之。
已而以他事发,则与之同罪,虽去官与赦不降也。
夫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其为恶也著矣,而上不察,则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虽与之同罪而不过。
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终身,茍其有罪,终身钧坐之。
夫任人之终身,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
任人之岁终而无过,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
臣请得以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虽圣人有所不能;
任其已然之可知,虽众人能之。
今也任之以圣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辞矣,而况任之以众人之所能,顾不可哉?
且按察之吏则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无损于我,而徒以为怨云尔。
今使其罪及之,其势将无所不问。
陛下诚能择奉公疾恶之臣而使行之,陛下厉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则其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者,非得过误,适陷于深文者也。
茍遂放归,终身不齿,使奸吏有所惩,则冗吏之弊可去矣。
冗兵之说曰:臣闻国朝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革至少。
其后荡灭诸国,拓地既广,兵亦随众。
雍熙之间,天下之兵仅三十万。
方此之时,屯戍征讨,百役并作,而兵力不屈,未尝有兵少之患也。
咸平景德以来,契丹内侵,继迁叛逆。
每有警急,将帅不问得失,辄请益兵。
于是召募日增,而兵额之多遂倍前世。
其后宝元庆历之间,元昊窃发,复使诸道点民为兵,而沿边所屯至七八十万。
自是天下遂以百万为额。
虽复近岁无事,而关中之兵至于二十八万。
举雍熙天下之众,适以备方今关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于此见矣。
然臣闻方今宿边之兵,分隶堡障,战兵统于将帅者,其实无几。
每一见贼,贼兵常多,我兵常少,众寡不敌,每战辄败。
往者将帅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
夫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馀,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于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
兵法有之曰:「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
内外骚动,怠于道路者七十万家」。
「而爱爵禄,百金不能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重于间」。
间者,三军之司命也。
臣窃惟祖宗用兵至于以少为多,而今世用兵至于以多为少,得失之原皆出于此。
何以言之?
臣闻太祖李汉超马仁瑀韩令坤贺惟忠何继筠等五人,使备契丹
郭进武、宋琪李谦溥李继勋等四人,使备河东
赵赞姚内斌董遵诲王彦升冯继业等五人,使备西羌;
皆厚之以关市之征,饶之以金帛之赐,其家属之在京师者仰给于县,贸易之在道路者不问其商税。
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馀,其视弃财如弃粪土,赒人之急如恐不及。
是以死力之士贪其金钱,捐躯命,冒患难,深入敌国,刺其阴计而效之,至于饮食动静无不毕见,每有入寇,辄先知之。
故其所备者寡,而兵力不分,敌之至者,举皆无得而有丧。
是以当此之时,备边之兵多者不过万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万兵足为之用。
今则不然,一钱以上皆籍于三司,有敢擅用,谓之自盗。
而所谓公使钱,多者不过数千缗,百须在焉,而监司又伺其出入而绳之以法。
至于用间,则曰官给䌽。
夫百饼之,数束之䌽,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
是以今之为间者,皆不足恃。
听传闻之言,采疑似之事,其行不过于出境,而所问不过于熟户。
茍有藉口以欺其将帅则止矣,非有能知敌之至情者也。
敌之至情既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屯兵以备不意之患。
以百万之众而常患于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权其轻重而计其利害?
夫关市之征比于䌽则多,而三十万人之奉比于百万则约。
众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岁月之病,平居不忍弃关市之征以与人,至于百万则恬而不知怪。
太祖起于布衣,百战以定天下。
军旅之事,其思之也详,其计之也熟矣。
故臣愿陛下复修其成法,择任将帅而厚之以财,使多养间谍之士以为耳目。
耳目既明,虽有强敌而不敢辄近,则虽雍熙之兵可以足用于今世。
陛下诚重难之,臣请陈其可减之实。
何者?
今世之强兵莫如沿边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内郡之禁旅
其名愈高,其廪愈厚;
其廪愈厚,其材愈薄。
往者西边用兵,禁军不堪其役,死者不可胜计。
羌人每出,闻多禁军,辄举手相贺;
闻多土兵,辄相戒不敢轻犯。
以实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当禁军三人;
禁军一人,其廪给足以赡土兵三人。
使禁军万人在边,其用不能当三千人,而常耗三万人之畜。
边郡之储比于内郡,其价不啻数倍。
以此权之,则土兵可益而禁军可损,虽三尺童子知其无疑也。
陛下诚听臣之谋,臣请使禁军之在内郡者勿复以戍边,因其老死与亡而勿复补,使足以为内郡之备而止。
去之以渐,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去矣。
冗费之说曰:世之冗费不可胜计也,请言其大与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类推之。
臣闻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穷。
事至而后谋则害于事,恩穷而后迁则伤于恩。
昔者太祖太宗,敦睦九族,以先天下。
方此之时,宗室之众无几也,是以合族于京师,久而不别,世历五圣而太平百年矣,宗室之盛,未有过于此时者也。
禄廪之费多于百官,而子孙之众,宫室不能受。
无亲疏之差,无贵贱之等。
自生齿以上皆养于县,长而爵之,嫁娶丧葬无不仰给于上。
日引月长,未有知其所止者。
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穷者也,然而未闻所以谋而迁之。
古者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而七。
以人子之爱其亲,推而上之至于其祖,由祖而上至于百世,宜无所不爱。
无所不爱则宜无所不庙。
茍推其无穷之心,则百世之祖皆庙而后为称也。
圣人知其不可,故为之制,七世之外,非有功德则迭毁,春秋之祭不与。
莫贵于天子,莫尊于天子之祖,而庙不加于七,何者?
恩之所不能及也。
何独至于宗室而不然?
臣闻三代之间,公族有以亲未绝而列于庶人者。
两汉之法,帝之子为王,王之庶子犹有为侯者,自侯以降,则庶子无复爵土,盖有去而为民者,有自为民而复仕于朝者。
至唐亦然。
故臣以为凡今宗室宜以亲疏贵贱为差,以次出之,使得从仕,比于异姓,择其可用而试之以渐,凡其禄秩之数,迁叙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与异姓均。
临之以按察,持之以僚吏,威之以刑禁,以时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于害民,其贤者有以自效,而其不任为吏者则出之于近郡,官为庐舍而廪给之,使得占田治生,与士庶比。
今聚而养之,厚之以不訾之禄,尊之以莫贵之爵。
使其贤者老死,郁郁而无所施;
不贤者居处隘陋,戚戚而无以为乐:甚非计之得也。
唐武德之初,封从昆弟子,自胜衣以上皆爵郡王
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问大臣。
封德彝曰:「爵命崇则力役多,以天下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
于是疏属王者降为公。
夫自王而为公,非人情之所乐也,而犹且行之。
今使之爵禄如故而获治民,虽有内外之异,宜无有怨者。
然臣观朝廷之议,未尝敢有及此。
何者?
以宗室之亲而布之于四方,惧其启奸人之心,而生意外之变也。
臣窃以为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虽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锢齿于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数世而亡。
其所以亡者,刘氏项氏与司马氏,而非其宗室也。
故为国者茍失其道,虽胡越之人皆得谋之;
茍无其衅,虽宗室谁敢觊者?
惟陛下荡然与之无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汉唐之故,此亦去冗费之一端也。
臣闻汉唐以来,重兵分于四方,虽有末大之忧,而馈运之劳不至于太甚。
祖宗受命,惩其大患而略其细故,敛重兵而聚之京师,根本既强,天下承望而服。
然而转漕之费,遂倍于古。
凡今东南之米,每岁溯汴而上,以石计者至五六百万。
山林之木尽于舟楫,州郡之卒弊于道路,月廪岁给之奉不可胜计。
往返数千里,饥寒困迫,每每侵盗,杂以它物,米之至京师者率非完物矣。
由此观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致之,而不计其患,非法之良者也。
臣愿更为之法,举今每岁所运之数而四分之。
其二即用旧法,官出船与兵而漕之,凡皆如旧。
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过免其商税。
能以若干至京师而无欺盗败失者,以今三司军大将之赏与之。
方今滨江之民以其船为官运者,不求官直,盖取官之所入而不覆较者,得其赢以自润。
富民之欲仕者,往往求为军大将
以此推之,宜有应募者。
其一官自置场而买之京师京师之兵当得米而不愿者,计其直以钱偿之。
夫物有常数,取之于南则不足于北,舍之于东则有馀于西,此数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
今官欲买之,其始不免于贵。
贵甚则东南之民倾而赴之,赴之者众则将反于贱。
致贱必以贵,致贵必以贱,此亦必然之数也。
故臣愿为此二者与旧法皆立,试其利害而较其可否,必将有可用者,然后举而从之,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
臣闻富国有道,无所不恤者富之端也,不足恤者贫之源也。
从其可恤而收之,无所不收,则其所存者广矣;
从其无足恤而弃之,无所不至,则其所亡者多矣。
然而世人之议者则不然,以为天下之富而顾区区之用,此有司之职而非帝王之事也。
此说之行于天下,数百年于兹矣,故天下之费其可已者常多于旧。
臣不敢远引前世,请言近岁之事。
自嘉祐以来,圣人迭兴,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迁其官,天下郡守职司再补其亲戚。
治平京师之大水与去岁河朔之大震,百役并作,国有至急之费,而郊祀之赏不废于百官。
横山用兵供亿之未定,与京西流民劳徕之未息,官私乏困,日不暇给,而宗室之丧不俟岁月而葬。
臣以此观之,知朝廷有无足恤之义。
臣诚知事之既往,无可为者。
然茍自今从其可恤而收之,则无益之费犹可渐减,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
臣不胜拳拳私忧过计,为是三冗之说以献。
伏惟陛下思深谋远,听断详尽,于天下之事无所不瞩,臣之所陈何足言者?
然臣愚以为茍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后,天下将益衰耗难以复治。
陛下何不讲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择任贤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久于其官而后责其成绩。
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久之心,侍从之臣逾年而不得代则皇皇而不乐。
今虽不能使之尽久,然至于诸道之职司三司之官吏,沿边之将佐,此皆与天子共成事者也。
天下之事将责成之而不久其任,开其源者不见其流,发其谋者不见其成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
陛下诚择人而用之,使与二府皆久于其官,人知不得茍免而思长久之计,君臣同心,上下协力,磨之以岁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
然而为此犹有所患,何者?
今世之士大夫好同而恶异,疾成而喜败。
事茍不出于己,小有龃龉不合,则群起而噪之。
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属吏,岁终而无过,此其势必将无所不按,得罪者必将多于其旧,然则天下之口纷然非之矣。
不幸而有一不当,众将群指以罪。
法一不当不能动,不幸而至于再三,虽上之人亦将不免于惑。
众人非之于下,而朝廷疑之于上,攻之者众而持之者不坚,则法从此败矣。
盖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杀人者,或者因以耕田为可废。
夫杀人之可诛与耕田之不可废,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害此哉?
故夫按人而不以其实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则不在此。
茍陛下诚以为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议,使良法不废于中道,如此而后三冗之弊可去也。
三冗既去,天下之财得以日生而无害,百姓充足,府库盈溢,陛下所为而无不成,所欲而无不如意。
举天下之众惟所用之,以攻则取,以守则固。
虽有西戎北狄不臣之国,宥之则为汉文帝,不宥则为唐太宗,伸缩进退,无不在我。
今陛下不事其本而先举其末,此臣所以大惑也。
臣不胜愤懑,越次言事,雷霆之谴无所逃避。
臣辙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