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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德辉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一、《杨龟山先生集》卷一四
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
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克谓其克人也,若颜子克己,然后可以不克人。
伐谓伐其功也,伐其善也。
大禹犹有待乎告戒,所谓「汝惟不伐」是已。
怨,必如伯夷求仁而得仁,然后可以无怨。
欲,必如公绰然后可以谓之不欲。
颜子亚圣者也,入圣域者也,伯夷圣之清者也,而公绰不欲又为成人之质。
今欲四者不行,宜可以为仁矣。
今止谓之「可以为难」,不已轻乎?
求其说而不得。
答:克伐怨欲,在常情易发难制。
有而不行焉,可以为难矣。
若夫仁,则又何克伐怨欲之有?
问:「思无邪」。
思而后积,积而后满,满而后发。
《诗》三百篇,大抵思之发也。
思而无邪,《诗》何不然哉!
或曰,有思皆邪也,无思则土木也。
思无邪者,惟有思而无所思乎!
佛语以迷真起妄,最初一念为念之正,此理合矣。
然是说也,果圣人当时告门人之意乎?
答:《书》曰:「思曰睿,睿作圣」。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
夫思可以作圣,而君子于貌言视听必有思焉,而谓有思皆邪,可乎?
《系辞》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
夫自至神而下,盖未能无思也。
惟无思为足以感通天下之故,而谓无思土木也,可乎?
此非穷神知化,未足与议也。
《诗》三百出于国史,固未能不思而得,然而皆止于礼义,以其所思无邪而已。
问:「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或谓性也,天也,道也,三者同出而异名。
知性之未始有物也,虽天亦然;
知天之未始有物也,虽性亦然。
或曰不然,性明其理,天道明其事。
明理之际,或疑其无;
明事之际,或疑其有。
必也理事俱融。
此其说之难闻也。
故经言天道皆以祸福善恶焉,异乎言性也。
二说孰是?
答: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性、命、道三者一体而异名,初无二致也。
故在天曰命,在人曰性,率性而行曰道,特所从言之异耳。
所谓天道者,率性是也,岂远乎哉!
夫子之文章,乃所以言性与天道非有二也,闻者自异耳。
子贡至是始与知焉,则将进乎此矣。
问: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
心不违仁,必不待见之言行也,然非行,何自而知之?
仲尼颜子,亦有说矣。
答: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则其不违可知矣。
问:「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逆其诈,将有不胜其诈;
亿其不信,将有不胜其不信。
先觉之人,所病在是。
不逆诈,不亿不信,此其所贤也。
不然,先觉适为智料隐匿者尔,非其贤也。
或曰:不然,孔子先觉,君子亦以是为贤,非独我也。
答:君子一于诚而已。
惟至诚为可以前知,故不逆诈,不亿不信,而常先觉也,抑亦以是为贤乎。
若夫不逆不亿,而卒为小人所欺焉,斯亦不足观也已。
问:「回也其庶乎,屡空」。
说者谓若庄周所谓忘仁义礼乐,与夫坐忘之谓也。
然下文言「赐不受命而货殖焉」,则所谓空者,非忘仁义之类也。
然空必谓之屡者何如?
答:「其心三月不违仁」,则盖有时而违也。
然而其复不远,则其空也屡矣。
空也者,不以一物置其胸中也。
子贡货殖,未能无物也。
孔门所谓货殖者,岂若世之营营者耶?
特于物未能忘焉耳。
问:「子见南子子路不说」。
子路平居受教孔子者也。
孔子南子,虽如子路者且有不谕,他人何自而谕哉!
盖圣人用权处,平居不以语学者,此子路所以疑而不说也。
南子不可见审矣,今见所不见,不害为孔子者,何说?
答:南子卫灵公之妾,以妾为妻,五霸之所不容,况孔子而可以见之乎?
子路所以不说也。
然当是时,穷为旅人,不得而正之者,天实厌之也。
孔子而得位,固将正之也。
然卫之人皆以为小君,而谓过吾国者必见吾寡小君,则孔子安得而不见?
否之时,「包承,小人吉」,此大人处否而亨之道也。
问:「原壤夷俟」。
原壤为贤耶,圣人固以不逊弟罪之矣;
原壤为不贤耶,然于圣人敢以夷俟,圣人不绝之,又从而以杖叩其胫。
则壤果何人者耶?
或曰圣人如此,故者无失其为故也。
然则仲尼故亦多矣,何独于见之?
答:原壤之母死,登木而歌,孔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其置之礼法之外久矣。
原壤,盖庄生所谓游方之外者也,故敢以夷俟。
孔子切责之,畏其乱俗也。
然谓之为贼而叩其胫,不已甚乎?
而彼皆受之而不辞,非自索于形骸之内,而不以毁誉经其心,孰能如是?
盖惟原壤而后待之可以如此。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孔子终身行仁者也,当时学士大夫有不知,奈何颜子一日为仁而使天下归仁焉?
或曰:不然,「天下归仁」,犹皇极之道,天下所共由也。
颜子克己太过,其末将有墨氏之弊,人之乐于为仁者鲜矣,此仲尼所以救之。
一日能然者,由一日而积也。
后之知是说者惟孟子,其然乎?
答:吕与叔尝作《克己复礼颂》,曾见之否?
其略曰:「洞然八荒,皆在我闼。
孰曰天下,不归吾仁」?
斯言得之。
若未见,俟寻本录去。
问:「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论语》一书未尝及老氏,盖设教不伦也。
或说此所谓老彭,乃老氏与彭篯,非谓彭之寿而谓之老彭也。
然老氏之书果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者乎?
答:老氏以自然为宗,谓之不作可也。
问:「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闻乐而至于忘味,有之矣,至于三月不知,岂近人情乎?
或说:闻《韶》音不知肉味耳,盖「三月」者,「音」字之误也。
答:谓「音」字误为「三月」,伊川之说如此。
问: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
其意甚类。
或说「问仁」乃「问行」尔,亦字之误
答:学者求仁而已,行则由是而之焉者也。
其语相似,无足疑者。
世儒之论仁,不过乎博爱、自爱之类。
孔子之言则异乎此,其告诸门人可谓详矣,然而犹曰「罕言」者,盖其所言皆求仁之方而已,仁之体未尝言故也。
要当遍观而熟味之,而后隐之于心而安,则庶乎有得,非言论所及也。
问: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曰:「唯」。
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庄子》言:「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然似丧其耦」。
曾子明夫子之道,亦在乎一「唯」之间,盖与仰天而嘘不异也。
若尔,下文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理似不然。
或谓忠恕亦自有理。
答:曾子未尝问,而夫子以是告之,盖当其可也。
曾子曰「唯」。
子出,门人问,此曾子之门人也,未足以语此,故告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忠恕固不足以尽道,然其违道不远。
由是求之,则于一以贯之,其庶矣乎。
问:「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说者谓有高明之至德,有中庸之至德。
君子以高明者人所难勉,中庸者人所易行,故以人所难勉者立己,而以人所易行者同民,将使人人能之。
其言「民鲜久矣」,盖上失其道非一日也。
而考之《中庸》,则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
又曰:「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
又曰:「舜其大知也与,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又曰:「回之为人,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夫君子得是而时中,圣人依是而遁世,进为抚世莫如舜,退隐就閒莫如颜,然且有所执,有所择,如是果人之所可到。
然圣人以「民鲜久矣」言之,则中庸者亦人之所易行矣。
愿究言之,使学者有所适从。
答:道止于中而已矣,出乎中则过,未至则不及,故惟中为至。
夫中也者,道之至极,故中又谓之极,屋极亦谓之极,盖中而高故也。
极高明而不道乎中庸,则贤智者过之也;
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也。
世儒以高明、中庸析为二致,非知中庸也。
以谓圣人以高明处己,中庸待人,则圣人处己常过之,道终不明不行,与愚不肖者无以异矣。
夫道若大路,行之则至,故孟子曰:「之道,孝悌而已矣」。
其为孝悌,乃在乎行止疾徐之间,非有甚高难行之事,皆夫妇之愚所与知者,虽舜、颜不能离此而为圣贤也,百姓特日用而不知耳。
问: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或谓仲由仲尼耻恶衣之戒,故至于是。
方其言志,曰:「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岂能无狐貉之念哉?
圣人许之,何说?
答:士志于道,于缊袍狐貉何容心哉?
随所有而安之耳。
衣缊袍,不以恶衣为耻;
与朋友共敝之,不以小己自私,初不相妨也。
问: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语之而不惰,与子路「闻斯行诸」不异,然未得为颜子之徒,何也?
答:语之而不惰,于吾言无所不说是也,与闻斯行之异矣。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则所言非一二也。
今《论语》所记无几,则孔子与回言盖有众人不得而闻者。
圣人之教人,各当其可也,故子路虽闻斯行之,而孔子犹告之以有父兄在,则未得为颜子徒宜矣。
问:毋友不如己者,商也日进,以其好与胜己者处也。
然我之不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可相友也?
答:所谓如己者,合志同方而已,不必胜己也。
问:「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一而已,不同者何说?
答:天下殊涂而同归,故道有不同者。
途虽殊,其归则同;
道不同,其趋则一也。
伯夷伊尹之去就,则难相为谋矣。
问:「君子贞而不谅」,君子不谅,可乎?
答:惟贞故可以不谅,所谓贞者,惟义所在也。
问:「君子矜而不争」。
《书》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
君子可矜乎?
答:矜者,矜庄之矜,非谓矜伐也。
古人用字,各有所当,难以一说该也。
问:「君子泰而不骄」。
孟子传食于诸侯,人或以为泰,君子可泰乎?
答:非侈泰之泰,若心广体胖是也。
问:「放郑声,远佞人」,言郑声而不及于慝礼,言佞人而不及于谗说,何也?
答: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无非礼者,则慝礼自放矣。
佞人禦人以口给,则谗说在其中矣。
问:子路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不欲者,成人之质也。
人而有欲,虽知如武仲,勇如卞庄,艺如冉求,盖不足为成人
仲尼之言不欲,必先之以知,何也?
答:虽有其质,不先于致知,则无自而入德矣。
问:「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或谓由己者,犹在我而已。
颜子于仁,何待如是告戒?
或人之说恐不然。
答:一视同仁,则天下归仁矣,非由己而何?
问:祝鮀治宗庙,伯夷典天地,人之三礼,圣人命之,闻其直矣。
祝鮀之佞,顾足以治宗庙者,何说?
答: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虽圣人亦有不知者,故于入太庙,每事问。
盖仪章器数,祝史之事,有司之职也。
然礼藏于器,治之不得其人,亦不足以成礼矣。
祝鮀所治,盖有司之职,非典礼之官也(《书》所谓「直哉惟清」者,若大宗伯然后可以责此。)
问: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
《书》言「天之历数」,而继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然后至于「允执厥中」。
仲尼所叙,其略如是。
将所谓中者,已在乎人心道心之间,特在夫精一以执之耶?
将当时之人不足语是,故略之耶?
未谕其旨。
答:道心之微,非精一其孰能执之?
惟道心之微,而验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则其义自见,非言论所及也。
尧咨舜,舜命禹,三圣相授,惟中而已。
孔子之言,非略也。
问:沈同问:「燕可伐与」?
孟子对曰:「可」。
尝观孟子滕文公问为国,孟子对曰:「民事不可缓也」。
又曰:「无常产者无常心;
苟无常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
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
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
沈同问燕可伐与,孟子曰可。
及其败也,则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
民且不可罔,而问伐国如斯,何也?
答:燕固可伐矣,故孟子曰「可」。
使齐王孟子之言而遂伐之,诛其君而吊其民,何不可之有?
而其虐至于系累其子弟,而后燕人叛之。
以是而归罪孟子之言,非也。
问:孟子曰:「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
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
说者以「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亦若固有之也。
孟子尊王而卑霸。
夫仁之为道,惟圣人然后能践之,而谓霸者为固有,果其然乎?
意以谓外虽久假,勉而行之,非其本心,然谁知其中本无有也?
愿详教之。
答曰:管仲伐楚,以包茅不入为辞,所谓假之也。
初非有勤王之诚心,卒能以正天下,假而不归者也,乌知其非有?
孔子以仁与之,盖其功可录也。
孟子拾遗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横浦先生文集》卷一五
申之以孝悌之义。
谨庠序之教为何事哉?
为孝悌而已。
孝悌之心,自孩提以至壮长,固自行之,第未有人发明之,使之知其义以见于用也。
所谓义者何也?
事亲时爱恋眷慕,则孝心见矣;
孝心见,仁之实也。
从兄时恭谨唯诺,则悌心见矣;
悌心见,义之实也。
孟子以谓「智,知此二者;
礼,节文此二者;
乐,乐此二者」,其义岂不深哉!
然其数可陈也,其义难知也,知其义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得天下也。
行孝悌而不知其义,安能见于天下国家哉!
夫「申」有举起之义,精神全在此字上,学者不可忽也。
今之乐犹古之乐。
孟子孔子所行,一切反之。
孔子雅言《诗》、《书》,执礼,其谨如此,而孟子则黜《云汉》孑遗之诗,至斥「武成漂杵」之书,谓礼有非礼之礼,谓今之乐犹古之乐,则与孔子放郑声之意大相反矣。
呜呼!
孟子所以为学孔子也。
昔鲁人柳下惠者,雨夜不纳嫠妇,曰,在柳下惠则可,吾则不可,以吾不可柳下惠之可。
孔子闻之曰:「是真柳下惠者也」。
夫学贵乎能用,鲁人柳下惠,其见于用也,乃为不可之节。
孟子孔子,其见于用也,乃一切反之,此盖所谓「观时会通,以行典礼」,而黄帝、「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之理也。
学不能用,则终身为腐儒而已矣,故学者尚论古人,在论其世也。
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
大国反事小国,可见其涵容矣,此所以谓之仁者;
小国事大国,可谓识利害矣,此所以谓之智者。
如此则处小处大,无所不可矣,此天理也。
大国不能容小国,小国不能下大国,皆私意也,皆逆天也。
仁者乐天,智者畏天,以天意耳。
乐以天下,忧以天下。
圣人无私心,以天下为心,天下之心忧,即圣人之忧也。
此禹所以思天下之溺犹己之溺也。
天下之心乐,即圣人之乐也。
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武王所以垂拱也。
使主有私心,则忘天下矣,忧乐在一己,而不知有天下,所以败亡如此。
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
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
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
孟子所对,是启齐王一国货色之心也。
一国好货好色,此何等风俗哉?
《葛屦》之诗,《桑中》之刺一国好货好色,熟考上下文,不敢撮取一语以罔圣贤也。
孟子所谓好货者,谓使民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此太平之事也,岂谓机巧趋利乎?
所谓好色者,爱厥妃也,谓使民嫁娶以时,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也,亦太平之事也,岂谓相窃妻妾乎?
余恐小人借此以济其奸,而君子罪其言之不谨也,故表而出之,使学者于圣贤有所考焉。
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
学校之设,本为何设?
为明人伦而已。
夫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皆有天理在其间。
日用之中,天理每于此而发见,第以人欲所汩,无自而识之耳。
《大学》之道,以格物为主,格物则能穷尽天下之理。
人伦之理,惟格物者能识之。
识者明也,惟能识之,则能用之以为天下国家。
舍人伦而曰学,此异端邪说,先王之所诛者也,学者不可不谨。
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
篚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大邑周」。
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
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
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自「有攸不惟臣」至「附于大邑周」,此《武成》之文也。
其语增减不同者,岂《古文尚书》如此哉?
自「其君子实玄黄于篚」至「取其残而已矣」,此孟子武王之意也。
其言简古,有不可晓者,辄以意解之:「有攸不惟臣」,谓无道,其臣下见于所行不臣之节,君臣紊乱,纪纲大坏。
武王所以东征者,亦非富天下也,安厥士女而已。
天下素闻武王之德,知其师来,皆篚玄黄以昭我周可以王天下。
「绍」当作「昭」。
一见武王,皆心归武王而美之,民之美乃王之美也。
民皆有鼓舞之意。
孟子万章问宋行仁政,齐、楚恶而伐之,故引此篇以断之曰:武王行王政以伐纣,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
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
君子小人,各以其类,寓诚意于物,以迎王者救民之师,想见当时归仰之意矣。
武王之师非为虐也,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王偃果有武王之心乎?
使王偃果有武王之心,则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讵畏齐、楚乎?
孟子之行诈,故以此言辟之也,其意深矣。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
生者,理也。
天下之理久矣,治或生乱,乱或生治,此自然之理也。
泰者,通也,治也,然《泰》之极曰「城复于隍」,孔子系之曰「其命乱也」,岂非治或生乱乎?
否者,闭也,乱也,然《否》之极曰「倾否」,孔子系之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岂非乱或生治乎?
是一治一乱,其理久矣。
且洪水作乱,禹掘地而注之海,驱龙蛇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此乱或生治也。
既没,暴君代作,及之身,天下又大乱,此治或生乱也。
周公相武王,诛伐奄,驱飞廉虎豹,天下大悦,乱又生治矣。
及世衰道微,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治又生乱矣。
一治一乱,天下之理,如是久矣,岂有它哉,惟赖圣贤为之扶持耳。
孟子之论,岂特为一时而然哉?
六国乱极而为秦,秦并六国似治矣,而二世亡之。
陈胜项籍作乱,汉高祖定之,至文帝而大治。
数传而王莽作乱,光武定之,至章帝又大治。
数传而董卓曹操又作乱,至其子丕奄有神器,似若治矣,而五胡乱华,中原陆沉。
过江而元帝,为宋、为齐、为梁、为陈、为隋、为唐、为五代
治乱相乘,岂有已哉!
孟子深极物理,岂能断然为此论于千载之上哉!
春秋》,天子之事。
天子之事,明三纲以正人伦而已矣。
春秋之世,上无令王,三纲隳坏,人伦颠倒,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蔡世子般弑其君固。
一人之身而子弑父,臣弑君,兼有其恶,乃俨然南面以临其臣,天子不行残灭之诛,诸侯不闻问罪之请,是三纲人伦于此亡矣,中国将为夷狄,人类将为禽兽。
夫子不得已而作《春秋》,诛乱臣贼子,以遏人欲于横流,扶天理于将灭,使时有明王以《春秋》之意见之行事,则天子之事备矣。
充塞仁义也。
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
杨氏为我,壅遏为义之路,至于使天下无君;
墨氏兼爱,壅遏为仁之路,至于使天下无父。
天下无君父,非人类也,禽兽而已矣。
仁义行,则君父之道明,此圣王之道法当如是也。
仁义壅遏,则君父之道不明,此异端邪说也。
邪说一行,则人类殄灭,禽兽得志,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而蛇龙居之,见于洚水,禽兽至焉,见于沛泽,此亦邪气所感而然也。
义明,正气盛,故禽兽不得以横行于中国也。
此理深矣,浅陋之士岂能知哉?
孟子之辟杨、墨,意有在是尔。
安宅正路。
仁则觉,觉则神闲气定,岂非安宅乎?
不仁则昏,昏则念虑纷乱,不得须臾宁矣。
义则理,理则言忠信,行笃敬,岂非正路乎?
不义则乱,乱则邪僻与魑魅为邻矣。
仁义岂它物哉,吾心而已矣!
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使校人畜之池。
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
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校人形容放鱼之状,此亦仆夫中铮铮佼佼者也。
始舍之圉圉,言虽得水,尚困弱未能游泳也。
少则洋洋,言精神稍复舒肆之貌也。
攸然而逝,言精神还复旧观,喜而超脱之貌也。
其形容妙入鱼之情性,亦可喜矣。
乃为口腹之快,为欺罔,亦可惜也。
子产闻之,乃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其仁惠慈爱之心,可于此而见矣。
余于「得其所哉」两语,想见子产之为人。
如此贤人,而校人欺之,乃复不耻,出而自逞。
其窃盗之能尽言语之妙而不自好者,大率皆校人类也。
不能尽其才也。
仁义礼智,人人所有,是人之才地,皆可以为
然而至于至愚极陋,与圣人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地耳,非天之降才尔殊也。
何谓尽?
极恻隐之心,溯而上之,以求其所谓仁。
既得此,则傍徨周浃于其间,使置之则塞乎天地,溥之则横乎四海,无有丝毫不用其才力者,此之谓尽也。
于义、礼、智亦复如此,其为尧也、舜也必矣。
孟子开尽之一门,以谓止在思耳,学者试思之。
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
故好是懿德。
有君臣、父子、朋友、兄弟、夫妇之物,则仁义礼智信之则见,此因外以卜其才也。
以其秉君臣、父子、朋友、兄弟、夫妇之常性也,故好仁义礼智信之懿德,此因内以卜其才也。
然则人性之善,复何疑乎?
先生之号则不可。
吴侵陈,斩祀杀厉,太宰嚭问于干木曰:「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则谓之何」?
曰:「斩祀与,杀厉与,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
曰:「反尔地,归尔子,则谓之何」?
曰:「君王讨敝邑之罪,乃矜而赦之。
师与,其无名乎」?
古人重名如此
夫谓之杀厉之师,此何名也,谓之讨敝邑之罪,则其名美矣。
宋牼事在于息兵,其德可谓大矣,然以不利为号,是使秦、楚求所谓利。
以利为号,则天下相率而为利,而商鞅孙膑陈轸沈同、陈、贾、之说行矣,是其志虽大,而其号则不可也。
以仁义为号,则天下相率而为仁义,而商鞅诸子之说败矣。
呜呼,名号之际,其可忽乎!
汉高祖下三秦,出师攻项籍董公高祖三军缟素,以诛杀义帝者为名,其号之美,孰有过于此者,此所以五年而成帝业也。
士大夫所学,其于名号可不谨乎?
务引其君于当道。
臣子用心,要当曲尽其巧,观人君意用所在而转之。
所好偏奇,即就其所好引之,使归于当道而不自知可也。
如齐宣好今之乐,即以犹古乐引之,使与百姓同乐;
好勇,即以文、武好勇引之,使安天下之民;
好货,即以公刘好货引之,使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
好色,即以太王好色引之,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岂非归于当道乎?
若夫薛广德元帝御楼船,至云「以颈血污车轮」;
韩愈谏宪宗迎佛骨,即云「事佛者必夭折」;
张墀谏敬宗骊山,至云「往者必有大凶」。
此大失孟子之意矣,学者不可不考。
动心忍性。
天将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穷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者,所以动其心而忍其性,以成就之也。
动其心者,所以惊惕之也;
忍其性者,所以抑遏之也。
心舍则亡,非有以惊惕之,则不知存。
目性欲色,耳性欲声,鼻性欲臭,四支欲安佚,非有以抑遏之,则流荡而不知反。
夫动之忍之,或惊惕于放逸之微,或抑遏于流荡之外,先后左右,假之于物,害之于事,皆天意念念欲成就之也。
虽圣贤之资,不如是不激发耳。
金经百鍊,其色愈明,玉煆三日,其色愈粹,烈火猛燄中,乃金玉成就之处也。
天意厚于圣贤,故以不可意事困厄之。
吾侪于急难,其可沮丧乎,庸讵知非天意所临也?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孟子之意,非薄襄王也,余固论之矣。
孔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而况君乎?
故入公门,则鞠躬如也,如不容。
立不中门,行不履阈。
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
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
上如揖,下如授。
勃如战色,足缩缩如有循。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
君赐腥,必熟而荐之;
君赐生,必畜之。
侍食于君,君祭先饭。
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学者事君,当如孔子之法。
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
何必改作」。
其语蕴藉,直而不倨,婉而不伤,此君子长者之言也。
孔子喜之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其比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之言,似太劲矣,学者不可不谨。
梁惠王曰:「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齐宣王曰:「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司马子鱼宋襄王用兵,其言曰:「今君德无乃犹有所阙,而以伐人,若之何?
盍姑内省德乎?
无阙而后动」。
其辞如春风醇酎,使人心醉,如「无乃犹有」之辞,「若之何」之辞,「盍姑内省」之辞,皆若有所避就,而无直辞劲气以伤人。
比夫直指君为非民父母,与夫匹夫之勇之言,大相远矣!
士君子诚味之,自可见也。
彼以其富,我以吾仁;
彼以其爵,我以吾义。
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
又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又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深详圣人之意,是富贵以道义得之,圣人将处之矣,初不与富贵立敌也。
曾子之言,岂有为而言欤?
学者当置曾子之说而从孔子,庶几不堕于客气,以失曾子之意。
成覸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
公明仪之言与成覸相类,皆有奋然作为之意,不似颜子之言安妥也。
圣人以仁义为家常事,非欲以压众也。
学者于此微处当细考。
贵戚之卿。
齐景公太子阳生而立子荼,其乱端已见矣。
及问政于孔子孔子止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已。
虽切于景公,而略不见圭角,使景公感寤,遽曰:「善哉!
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吾得而食诸」?
如此进对,正为人臣之法也。
孟子对贵戚之卿,乃曰「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使齐王勃然变乎色。
呜呼,其危哉!
学者无孟子阖辟之用,而欲效直言劲辞如孟子,恐非所以为臣子计也。
要当以圣人为法。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
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
『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
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
子贡孔子曰:「鲁大夫练而杖,礼欤」?
夫子不答。
他日置大夫而问:「练而杖,礼欤」?
孔子曰:「非礼也」。
子游问:「鲁大夫羔裘玄冠以吊,礼欤」?
夫子又不答。
他日置大夫而问:「羔裘玄冠以吊,礼欤」?
夫子曰:「易之而已」。
夫以鲁大夫为问,则皆在所不答,岂非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义乎?
陈司败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
孔子退,揖巫马期以告,子曰:「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岂非善则称君之义乎?
孟子以今之良臣为民贼,富君辅君为富桀,岂亦有说乎?
其详已见于《孟子说》矣。
要之不非其大夫,善则称君,此孔子家法也。
孔子者虽未见道,而力行此二说,亦足以养忠厚之心。
道或未见,而以孟子之说为辞,非特受祸而召辱,而刻薄之态,恐马伏波尚能论之,吾徒安得不痛以为戒?
八月初帖 南宋 · 林大中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一、《凤墅残帖释文》卷下
大中八月初遣都下曾布谢缄,伏计已彻聪听。
比辰秋令正中,敬惟台候神相万福,大中少意禀恳。
往岁迁权吏侍,虽略供职,即在假乞祠,不曾受诰。
既而得郡,亦恐先用部中批书印纸,而部吏乃云:「已除从官,不用批书」。
匆匆去国,无暇问及子细。
今得相识报,谓既在外任,且系殿撰以下职名,恐它时理会磨勘有阻节。
今付去印纸,烦年丈为叩曲折,却托部中批上改除供职一节,免磨勘时有阻难也。
此事想隶沈同年,近方致书,兹以冗不暇再作。
区区百怀,尚需后讯。
近事时望一报。
尚阻参觐,惟有远业自爱,以需大用之祷。
右谨具呈。
八月日,年末朝请郎直宝文阁、权知赣州军州事林大中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