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真宗答诏论边事咸平二年十二月 北宋 · 钱若水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二、《国朝诸臣奏义》卷一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五、《东都事略》卷三五、《宋史》卷二六六《钱若水传》等
臣官忝贰卿,曾叨大用。
国家得失,臣合先言。
但以仲夏朝廷举兵以来,秋末犬戎钞边之后,凡有机事,臣莫得闻,是以不敢上言,恐成狂瞽。
今陛下躬擐甲胄,蒙犯霜雪,驻跸大名,已踰旬浃。
一日遍询舆论,明发德音,大率不过即今禦戎之策,将来安边之术耳。
唯兹二事,试为陛下言之。
臣闻孙武著书以伐谋为上,汉高将将以用法为先。
伐谋者何?
将帅料敌制胜也。
用法者何?
盖朝廷能赏罚不私也。
傅潜领数万雄师,闭门不出,坐看戎虏俘掠生民。
上则孤陛下委注之恩,下则挫陛下锐师之气。
此盖傅潜不能制胜,朝廷未能用法使然也。
军法:临阵不用命者斩。
若陛下明申重法,斩以徇,然后擢如杨延昭杨嗣者五七人,增其爵秩,分授兵柄,使各将万人,间以强弩,令分路讨除,孰敢不用命哉?
犬戎闻我将帅不用命,退则有死,岂不惧恻?
岂独思遁耶,亦来岁不敢犯边矣。
如此则不出半月,可以坐清边塞,然后銮辂还京,陛下威声,振四海矣。
臣尝读《五代史》,见周世宗即位之始,刘崇结犬戎,遣大将杨衮领骑数万,随高平
当时懦将樊爱能、何徽等临敌不战,世宗知之,翌日大陈宴会,斩爱能、徽等,拔偏将十馀人,令分兵击太原
刘崇闻之,股慄不敢出,犬戎即日而遁,是以兵威大振。
尔后收淮甸,下秦凤,平关南,如席卷耳。
以陛下睿圣神武,岂愧于周世宗乎?
此所谓即今禦戎之策也。
其将来安边之术,臣不敢广引前事,虑烦圣聪,止以近事言之。
太祖朝制最得其宜,止以郭进邢州李汉超在关南,何继筠在镇定,贺惟忠易州李谦溥隰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通远军王彦升原州
然但得沿边巡检之名,不授行营部管之号,皆十馀年不易其任。
立功者厚加赏赉,其位皆不至观察使
位不高则朝廷易制,久不易则边事尽知。
然后授以圣谋,不令生事,来则掩杀,去则勿追。
所以十七年中北戎、西蕃不敢犯塞,以至屡遣戎使,先来乞和。
此皆布在耳目,陛下之所知也。
伏望遵太祖之故事,察下臣之愚衷,精择名臣,分理边埸。
罢部管之号,使其不相统临;
巡检之名,俾其递相救应。
如此,则出必击寇,入则守城,不数年间,可致边烽罢警矣。
请边要委任有武干者奏咸平元年 宋初 · 裴庄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宋史》卷二七七《裴庄传》
庆、邠、延州通远军,咸处边要,请武干如姚内斌、董遵晦者任之。
田绍斌尝被疑,韩崇业秦王婿,程德玄始事晋邸,初甚亲近,后疏远外迁,皆怀怨望,不宜委以戎寄。
灵州事宜状1001年12月 北宋 · 杨亿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武夷新集》卷一六、《皇朝文鉴》卷四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五七、《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宋史》卷三○五《杨亿传》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今月十六日中使至、奉御劄子:「朕常览古书,备详边事。
得其人,则举无遗策;
失其事,则谋之不臧。
朕三复斯文,终期在念。
未尝不察言观行,舍短从长,希勠力于邦家,冀太康于宇县。
其如妖氛不息,边塞未宁,北狄虽具于堤防,西鄙尚多于艰阻。
灵武是中原巨屏,平夏乃近域小蕃,久兴蛇豕之心,常作疆埸之患。
阻绝道路,侵犯军城,狂妖转恣于无厌,大郡翻成于孤垒。
纵之斯终成暴乱,讨之则虑困生灵。
两途宜在于咨询,百中须从于筹略。
卿职当纶綍,位列清华。
披经史之遗文,大资智略;
观古今之盛事,必蕴机谋。
黠虏用何法以剪除?
灵州以何方而废置?
弃之则有何利害?
存之则有何便宜?
专听必当之谋,无吝酌中之论。
分明擘画,密具奏闻。
用符果决之诚,以副荡涤之望」者。
窃以询于刍荛,前王之盛德;
谋及卿士,载籍之格言。
盖所以竭尽下情,详求中道,使举无失策,动必有成,斯圣皇慎重之至也。
然而狂夫之言,圣人择焉。
谋之欲多,断之在独。
伏惟皇帝陛下清閒之宴,亲纡睿览,言之可用者,行之不疑。
臣某幸甚幸甚!
臣尝读旧史,见汉武北筑朔方之郡,平津侯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
上使辩士朱买臣等发十策以难平津,平津不能对。
臣以为平津侯汉贤相,深明经术,习知利害。
武帝以雄侈自任,志在开拓,买臣等以词辩获进,并侍左右。
前史又称平津每朝会议论,但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诤。
由此言之,非不能折买臣之舌,盖所以将顺人君之意耳。
即朔方之非便,有自来矣。
且其地非《禹贡》九州之内,非《周官》职方所领。
在要荒之外,固声教不及。
元朔中大将军卫青攘却匈奴,取其河南地以列置郡县。
灵州赫连昌地,后魏置州。
盖朔方之故墟,即匈奴之旧壤,僻介西鄙,悬绝诸华,数百里之间,无有水草,烽火不相应,亭障不相望。
当边境谧宁,羌戎即叙,道路不壅,饟馈无虞,犹足以张大国之威声,为中原之捍蔽。
自胡雏作梗,边邑屡惊,杂虏为其胁从,凶党因而昌炽。
待之以爵赏,颇骄蹇而不恭;
讨之以甲兵,又遁逃而无获。
凡有赢粮之役,必兴狙击之谋。
每至灵武转输,大须发卒防援。
离去内地,皆无斗心,经涉畏途,皆有菜色。
曹光实、白守荣、马绍忠及王荣之败,资粮扉屦,所失最多,将士丁夫,相枕而死。
以至募商人入谷输帛,偿以数倍之价,复于积石之孤壤,别筑清远之一城。
边民绎骚,国帑匮乏,既不能制黠虏之死命,又不能救灵武之急难。
数年之间,凶党逾盛。
灵武危堞,岿然仅存;
河外五城,继闻陷没。
但坚壁清野,坐食糗粮;
闭垒枕戈,茍度朝夕。
且使贼迁横行沙漠,俶扰疆陲,击列镇之戍兵,侵属国之蕃部。
虽有警急,无候望而得知;
纵或凭陵,但缮完而自保。
未尝出一兵、驰一骑,敢与虏捔。
灵武之存,无益明矣。
平津所言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正谓今日也。
臣以为存之有大害,弃之有大利。
且如国家募人入粟,偿以十倍之直;
发卒转饷,涉兹不毛之地。
此古人所谓率三十钟而致一石,驱民于死地者也。
今或弃之,即可以岁省戍卒,分守内郡。
一卒之费,可给十夫。
国家无飞刍挽粟之劳,士卒免暴露流离之苦。
必谓废之,即亏失土地,伤损威重。
且如夏禹,圣之盛者也,地不过数千里,而明德格天,四门穆穆。
武丁成王商、周之明主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太原,而颂声并作,号为至治
及秦、汉拓土,穷兵远略,虽疆理益广,而干戈日寻,府库之资财屡空,生灵之肝脑涂地,校功比德,岂可同年而语哉!
夫蝮蛇螫手,壮士断腕;
蚁壤不塞,将漏山河。
灵武之存,为害甚于蝮蛇;
供馈之费,为蠹逾于蚁壤。
无鸿毛之益,有泰山之损。
岂可忽远大之略,徇悠悠之谈!
西汉贾捐之尝建议弃朱崖,当时公卿,亦有异论,元帝能排众多之说,奋独见之明,下诏废之,人颂其德。
元帝之意,宁欲自弃其地?
当其内属为郡,固已置吏而拊循;
及其称兵搆乱,岂可劳民而征戍?
故其诏书曰:「议者以弃朱崖,羞威不行。
夫通于时变,即忧万民;
万民之饥饿,危孰大焉?
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避不嫌之辱哉」?
臣以为正与今日灵武之事相类。
当羌夷宁谧,靡有寇孽,可以存而勿论;
及劳师费财,无益保障,固宜废而不举,何足以伤威重而贻羞辱哉!
必以失地为言,即燕蓟八州,河湟五郡,所失多矣,何必此为?
议者又以西北诸蕃,戎马是产,资其控制,以通贸易;
环、庆诸州,内附蕃落,藉其屏翰,以免惊骚。
此又迂阔之甚!
且戎人为利所诱,故互市于边关;
蕃部之族自强,故能庇其种类。
必来寇其环、庆,固无隔于藩篱。
百雉危城,千里悬隔,自救不暇,岂及于它?
议者又以其田沃饶,有汉陂之利,恐贼迁因而播种,益以富强。
况戎人但以攻剽为能,罔知耕稼之事。
河陇之外,弃地甚多,延袤百城,提封万井,西汉屯田之所,疆畔犹存,傥事力耕,可以积谷,何必独耕灵武,乃能足食?
灵武于贼有大利,即是必争之地,当朝夕攻取,岂至于今?
皆为孟浪之谈,殊非经久之计。
况又岁有调发,动致敚攘。
借寇兵而赍盗粮,竭民力而耗国用,为患之大,无出于斯。
虽庸人竖子,亦知其可弃也。
然自清远沦陷,斥候不通,孤城之人,如釜中之鱼跃,黠虏之势,若昆山之火炎。
朝廷必欲弃之,虽牙璋徵兵,灵旗直指,约赍深入,执殳前驱,鼓行贼中,传于城下,然后合其将卒,迁其人民,隳城复隍,塞井夷灶,乃为弃也。
臣伏料国家物力尚屈,未暇此行,虽曰弃之,亦空言耳。
今一城生齿,正在焚溺之中,咸必死以是忧,欲自脱而无路。
若陛下慎选单介,间道而行,赍持诏书,宣布王命,令其尽焚卢舍,自拔而归,丁壮悉令持兵,老幼以之襁负。
古称归师不可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后生之。
当此之时,人百其勇,临难思免,其锋莫当。
国家又须申命偏师,扬言出塞,军声既振,贼势自分。
灵州东迁之民,不虞邀击之患,虽有剽劫,易为枝梧。
且国家所惜者士民,所急者财用,岂可以骁果之旅,委以饿虎之蹊,府藏之实,填于卢山之壑?
今若弃去灵武,退守环庆,卒免流于绝域,民思保其室家。
供馈不出于郊圻,恩德自沦于骨髓。
民力不竭,士气益扬,何敌不摧?
何戎不克?
恭惟陛下欲康宇县,虑困生灵,求必当之谋,思酌中之论。
臣以灵州之废置,计无出于此,望陛下采之而已。
陛下又愤兹黠虏,思欲剪除。
臣以为不可黩武以穷兵,止可伐谋而制胜。
臣窃料贼迁睢盱边塞之外,倔强沙漠之中,胁制诸羌,啸聚不逞,无耕农之业,无蚕织之工。
为鼠窃之谋,以资衣食;
聚乌合之众,以扰塞垣。
致蕃夷之服从,用凶威而驱迫,非有厚利,能诱其人?
朝廷今废弃灵州,每岁更无馈运,绝其觊望,何所窥图?
此困贼迁之一也。
平夏之西,池盐斯在,先是贸易粟麦,用资糇粮。
今条禁甚严,法网尤密,无敢踰越,渐致携离,此困贼迁之二也。
严敕疆吏,谨奉国经,辨其非常,禁其阑出,使竹头木屑不遂其求,狗盗鸡鸣无施其巧,游魂空碛,坐抵困穷,此困贼迁之三也。
然须精选锐师,分守边地,慎择名将,授之庙谋。
训练骁雄,提防侵轶,险其走集,明其侦候
茍鸱张而豕突,必烽举以燧燔,并力剪除,分路驱逐。
如秦人之鹿,犄角以攻;
常山之蛇,首尾相应。
蕞尔凶丑,坐致灭亡。
臣窃见太祖朝命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二人所统之兵,才五六千而已,阃外之事,一以付之,军市之租,不从中覆,用能士卒效命,羌夷畏威,朝廷无旰食之忧,疆埸无羽书之警。
臣欲望陛下于武臣中选有将帅之才、知边鄙之事者三数人,分布诸郡,各量其所将兵多少付之。
除廪禄之外,赐与一大县租赋,恣其犒设;
令开幕府,辟召髦俊,为之僚佐,咨以策略。
勇智之士,禀其指踪之用;
军旅之政,许以便宜而行。
傥贼迁侵边郡军戍,扰内属蕃部,并唇齿相援,腹背夹攻。
或战马正肥,戎士思奋,即徵发内属讨虏之羌,俘获之馀,尽分麾下。
且戎人利于降附,盖迫凶渠。
傥挠之以劲兵,示之以大信,怀荒振远,推亡固存,出金帛以购酋豪,悬爵秩以宠降附,明立赏格,厚答战功,即贼迁之腹心,稍稍奔溃,亲离众叛,事去运乖,茕茕独行,谁与为伍?
但塞外一胡人耳,安能与大邦为雠哉!
陛下若欲成谋庙堂,功在漏刻。
臣以为此虏方黠,其财犹丰,腥膻之群,如臂使指,未可以岁月破也。
直须废弃灵州,退保环、庆,然后以计困之耳。
如臣之策,祗得三两骁将,付以一二万精卒,以数县租赋给其用度,令分守边郡,贼迁可以计日成擒,朝廷可以高枕无事矣。
从事儒学,岂知军旅,耳剽日久,心知其然,辄罄謏闻,仰祇清问。
谈不稽古,词非据经。
进思尽忠,盖事君之无隐;
谋或可用,岂以人而废言!
干冒宸严,臣无任云云。
论备边六事庆历二年十月戊辰 北宋 · 贾昌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一、《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八、《皇朝文鉴》卷四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三、《太平治迹统类》卷八、《九朝编年备要》卷一一、《宋史》卷二八五《贾昌朝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六、《经济类编》卷七○、《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宋史纪事本末》卷三○
太祖初有天下,鉴唐末五代方镇武臣、土兵牙校之盛,尽收其权,当时以为万世之利。
太宗所命将帅,率多攀附旧臣亲姻贵胄,赏重于罚,威不逮恩,而犹仗神灵,禀成算,出师禦寇,所向有功。
自此以来,兵不复振。
近岁恩倖子弟,饰厨传,沽名誉,不由勋效,坐取武爵者多矣。
其志不过利转迁之速,俸赐之厚尔,禦侮平患,何望于兹?
然乘边鄙无事,尚得以自容。
昨西羌之叛,骤择将领,鸠集士众,士不素练,固难指踪,将未得人,岂免屡易?
以屡易之将驭不练之士,故战必致败。
此削方镇兵权过甚之弊也。
且亲旧、恩倖已任军职者,便当为将,兵谋战法素不知晓,一旦付千万士卒之命,使庸人致之死地,此用亲旧、恩倖之弊也。
臣谓守方镇者无数更易,管军刺史以上官秩,宜审其所授,以待有功。
杨崇勋李昭亮辈恩倖之人,尚在边任,宜速别选人代之。
此臣所陈救弊之端也。
方今边备之尤切者凡六事:其一曰驭将帅
古帝王以恩威驭将帅于内,将帅以赏罚驭士卒于外,故军政行而战功集。
乾德中,诏王全斌等伐蜀。
是冬大雪太祖皇帝著煖帽,被貂裘,御讲武殿毡幄,顾左右曰:「今日此中寒不能御,况伐蜀将士乎」?
却脱所服裘帽,遣中使驰骑往赐全斌,此御以恩也。
曹彬李汉琼田钦祚等讨江南,召立于前,汉琼等立于后,授匣剑曰:「副将而下,不用命者,得以专戮之」。
汉琼等股栗而退,此驭以威也。
今命将帅,必先疑贰,非近倖不信,非姻旧不委。
锡与金帛巨万而心无感悦者,以例所当得也。
盖向来锡与,一皆用例。
如举兵之际,须特出非常,然后可以动其心也。
又陜西四路,自部署而下,钤辖都监巡检之属,军政必相参,谋之未成,事已先漏,彼可则我否,上行则下戾。
虽有主将,不专号令,故动则必败也。
请自今命将,去疑贰,推恩意,舍其小节,责以大效,爵赏威刑,皆得便宜从事
偏裨而下,有不听令者,以军法论。
至于筦榷赋税,府库之物,皆得而用之。
太祖监方镇过盛,虽朘削武臣之权,然边将一时赏罚及用财集事,则皆听其自专,有功则必赏,有败则必诛,此所谓驭将之道也。
其二曰复土兵。
河北河东强壮、陜西弓箭手之属,盖土兵遗制也。
且戎居苦寒沙碛之地,恶衣菲食,好驰善射。
自古御寇,非此不可。
河北乡兵,其废已久,陜西土兵,屡为贼破,其存者十无二三。
臣以谓河北、河东强壮,除已诏近臣详定法制外,每因阅习,则视其人武力兵技之优劣,又择其家丁夫之壮者以代老弱,每乡为军。
其才能绝类者,籍记其名姓而递补之。
陜西蕃落弓箭手,贪召募钱物,利月入粮俸,多就黥刺,混为营兵。
今宜优复田畴,安其庐舍,使力耕死战,世为边用,则可以减屯戍而省供馈,为不易之利。
内地州县,增置弓手,亦当约如乡军之法而阅试之。
其三曰训营卒。
太祖朝,下令诸军食无肉,衣无帛,营舍之门有鬻酒肴者则逐去之,士卒服缯䌽者则笞责之。
异时披甲铠、冒风霜,攻苦服劳,无不一以当百。
今营卒骄惰,临敌无勇,此殆素所资用之过也。
旧例三年转员,谓之落权正授者,虽未能易此制,即不须一例使为部署、钤辖,且于其间择实有材勇可任将者授之。
又今之兵器多诡状,造之不精,且不适用,虚费民力。
宜按八阵之法,依五兵之用,以时教习
使启殿有次序、左右有形势,前却相附,上下相援,令之曰:「失一队长,则斩一队」。
何患众不为用乎?
其四曰制外域。
今远蕃荡然与中国通,北方诸国则臣契丹,其西诸国则臣元昊,而西、北合从,以掎角中国之势。
就使西戎来服,不免与之重贿,是朝廷岁遗二敌,不可胜计。
古之备边,西则金城、上郡,北则云中、雁门
今自沧之秦,绵亘数千里,非有山海峻深之阻,独恃州县镇戍耳。
凡岁所供赡,又不下数千万。
以天下岁入之数,才可取足,而一谷不熟,则或至狼狈也。
契丹近岁兼用燕人,治国建官,一同中夏
昊贼据河南列郡,而行赏罚,善于用人,此中国之患也。
宜度西戎诸国如沙州、唂厮啰、明珠、灭藏之族,近北如黑水女真、高丽、新罗等处,皆旧通中国,今为二敌隔绝,可募人往使,诱之来朝。
如此,则二敌必憾于诸国矣。
敌憾则为备,备则势分,此中国之利也。
其五曰绥蕃部。
且属户者,边陲之屏翰也。
如延有金明,府有丰州,皆戎人内附之地。
朝廷恩威不立,抚驭乖方,比为强敌胁从,而塞上诸州,藐焉孤垒,蕃部既坏,土兵亦衰,恐未有破敌之期。
请令陜西诸路缘边知州军皆带安抚蕃部之名,多设方略,务在招集,财赋法令,得以自专,择其族盛而有劳者以为酋帅,如河东折氏比,庶可为吾藩篱之固矣。
其六曰明探候。
古者守封疆,出师旅,居则有行人觇国,战则有前茅虑无,其审谨若此。
太祖李汉超镇关南,马仁瑀瀛州韩令坤常山贺惟忠易州何继筠棣州郭进西山,武守琪戍晋阳李谦溥隰州李继筠昭义赵赞延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王彦升原州冯继业灵武,筦榷之利,悉输军中,仍听贸易,而免其征税,召募勇士以为牙爪。
故边臣富于财,得以养死力为间谍,外蕃情状,无不预知者。
二十年间,无西北之忧,善用将帅,精于觇候之所致也。
今西鄙刺事者,所遗不过数千钱,但略涉境上,盗听传言,塞命而已,故敌情贼状与夫山川、道路险易之利势,绝而莫通。
夫蹈不测之戎,入万死之地,觇伺微密,探索机会,非有重赂厚赏,孰肯自效乎?
愿鉴艺祖将帅之制,边城财用一切委之,专使养勇士为爪牙,而临战自卫,无杀将之辱;
募死力为觇候,而坐知敌来,免陷兵之耻也。
李珣刘永年无功除授封还词头奏嘉祐五年十一月 北宋 · 杨畋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三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二、《宋史》卷三○○《杨畋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八九
臣窃观祖宗故事,郭进西山董遵晦、姚内斌环庆,与彊寇对垒十馀年,未尝有转官之宠。
盖谨重名器,必须平寇难,静边隅,然后俾之迁授。
李珣等无尺寸裨补之功,特以外戚,故除之。
臣恐天下谓陛下忽祖宗谨重名器之训,开亲戚侥倖之门,曲缘私恩,轻用王爵
后有捍寇立功者,复以何官而赏之?
是以不敢命词。
姚光弼状庆历三年1043年11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一、《欧阳文忠公集》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等伏睹庆历元年南郊赦书节文:「委史院检阅国朝将帅有威名勋业者,寻访子孙录用」。
风闻史院已具检勘姓名闻奏,至今未见施行。
伏以赦令之文,国家大信。
度必难行之事,则不当轻言;
若已布告天下,则不可失信。
况此一节,自是当今合行之事。
必虑将家子孙例多不肖,则宜于寻访之时,便责州郡察其行止,无大过恶者乃得以闻。
今旧将名在史官能应赦书所求者有几?
若更去其不肖者不用,则推恩所及,不过一二十人耳,不至滥行恩赏。
所可惜者,因此一二十人,而失国家大信。
臣等伏见故庆州刺史姚内斌有孙光弼,好学有行止,能记前世兵法及史籍所载名将用兵取胜之术,比于累年所试方略滥进之人,不可同类,若蒙擢用,必有所为。
伏乞举行赦书,特赐召试,仍下所居州县邻里考其行实,参验而行。
其馀将家,亦乞遍行寻访。
臣等职在谏诤,当补阙遗。
见国家赦令已行而自失大信,及士有豪俊沉弃而未用者,皆当论列。
臣等又睹赦书节文云:「本房子孙,与班行安排。
如实有胆勇谋略者,仍与边上任使」。
详此,虽无材艺者,亦预推恩也。
光弼据其学识,况有可采,臣等所陈,只乞比近年方略之人,特与一试,上以全国家大信,下可收遗逸之人。
伏望圣慈,特赐施行。
取进止。
请西北择将东南益兵劄子元丰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1080年11月21日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四一、《元丰类稿》卷三○、《曾文定公集》卷一、《南丰曾先生文粹》卷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古者兵出于农,故三时耕稼一时阅武。
其于四时蒐田,则又率之从事
然则农之用力于兵,以少言之,岁当两月。
计其大概,则今之专力之兵一,当古之兼农之兵六。
先王之制,天子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军万二千五百人,其馀夫以为羡卒。
周有天下,诸侯之国千有八百,以中数率之,通有兵二万五千,为兵四千五百万,而羡卒未在其数。
以今之兵一当其六,今有兵百万,为八、十倍少于古。
以迹言之,其专力、兼农之势固异;
以多少言之,其用人之力,费人之财,今可谓省矣。
古者兵出于农,故干戈、车乘、马牛亦皆取具,而国无预焉;
今兵出于国,故干戈、车乘、马牛亦皆取具,而民无预焉。
此今之兵又于民为便者也。
秦既开阡陌,而亦兵出于民,其干戈屡动,则至于发闾左之戍。
魏汉而下,亦皆以民为兵,其转徙杀戮之祸尝甚矣。
至于后周、隋、唐修列府卫,而兵复近古。
天宝以后,彍骑立,而募兵之法行。
自是之后,纲纪失序,天子之势屈于方镇之兵,方镇之势屈于所部之兵。
至其甚也,将之废置出于兵。
至于五代,而国之废置出于兵。
兵之祸天下,未有甚于此也。
宋兴,拨乱世反之正。
太祖外削藩服,而归之轨道;
内操师旅,而束以法制。
天下之恶子,非䲡之以刑,而自列于行伍;
非驱之以暴,而自就于绳墨。
以镇城邑,以戍疆埸。
非独为朝廷之用,其于天下之良民,得以乐职而安业者,实赖其力。
况又其费少于古,其便多于民,近世以来,制兵之善,未有及此者也。
陛下出众虑之表,起百职之废,其于常武,尤属圣心。
今连营之士,训练精锐;
武库之兵,缮治工巧。
殆古所未有。
臣诚不自揆,计今之事,窃以谓西北之宜当择将率,东南之备当益戍兵,庶几上副陛下威夷狄、守四方、不世出之大志。
何以言之?
太祖之世,其捍北狄,则用李汉超于关南、马仁瑀瀛州韩令坤常山贺惟忠易州何继筠棣州
其禦太原,则用郭进西山李谦溥隰州李继勋昭义
其备西戎,则用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王彦升原州冯继业灵州
大抵如内斌遵诲之兵,率不过五六千人,皆责之以自守其地。
今士之精锐,兵之工巧,无以复加矣,在乎得人,属之统督之寄而已。
故臣以谓西北之宜当择将率,付之一州一路,任之以战守之责,陛下明考核、信赏罚,以驭之而已。
以此制胜,则何求而不得也?
臣又窃以古者百里之地,为千乘之国,有兵三万七千五百人。
今州小者,非特百里而已。
士徒之众,虽不必尽如古制,然今东南之隅,地方万里,有山海江湖险绝之势、溪洞林麓深僻之虞,而此诸路之兵,各不过数千人而已。
其于防逻,常患不足。
万一有追胥讨捕之事,理必乏人。
向者邕州之不守,盖患于救援之不继。
至于廖恩之鼠窃,而能稽诛时月者,盖由追讨之兵不足。
恩已自归,而所遣北兵,犹在道路。
则东南之寡弱,盖可知也。
以陛下之明,纲理天下,无所不备。
其于东南之兵,计今之宜,虽不必如古者千乘之法,然稍增兵屯,使缓急足用,以销奸萌,除患于未然,亦治体之所宜及。
臣故以谓东南之备当益戍兵。
区区忧国之心,惟陛下之所裁择,取进止。
按:元丰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垂拱殿进呈。
本朝政要策上 其三 添兵1049年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
唐罢府兵,始置神武、神策为禁兵,不过三数万人,以备天子扈从藩卫而已。
禄山之叛,驱市人以战贼。
德宗蒙尘,扈驾者四百馀骑。
甲兵皆散在郡国,自河朔三镇不统于京师,馀可举者,太原、青社各十万人,邠宁、宣武各六万人,潞、徐、荆、扬各五万人,襄、宣、寿、镇海各二万人,而观察团练据要害之地者,亦各不下万人。
五代之际,四方割裂,以区区中州之地,晋汉之兵尝至于数十万人,养之既费,教与用之又皆不得其理。
周世宗高平之退,中国兵制始修列焉。
宋兴,太祖监前世之敝,益修教习之法,始黜老懦之兵。
至于边鄙,务在择用将帅,以折冲一方之难。
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二人所领之兵,才五六千而已。
当是之时,举中国之兵,才十六万人,平五强国,不知兵之少也。
太宗刘继元,驾前之兵盖十馀万,兵之稍稍益广自是矣。
其后曹彬之败祁沟关也,在行之兵实二十万。
既而杨业败于陈家谷口,刘廷让败于君子馆,全军殁焉。
士卒前后战死,沿边疮痍之兵不满万计,皆无斗志。
河朔震摇,悉科乡民为兵以守城。
咸平之间,又集近京诸州丁壮以为兵,而西北边臣犹请益兵不已。
张齐贤请调江淮丁壮八万以益西师,天子忧之,谓吕蒙正曰:「方事之警急,升卫亦可抽减,其如卫兵,数亦不足」。
蒙正复请取河南丁壮以益兵,天子难其言,然不得已而卒听焉。
其后又请济师不已,遂令刘承圭取环庆诸州役兵,升为禁兵,号振武军以益焉。
自此募兵之法益广矣。
天子延见近臣,屡叹兵数之倍,而思太祖之法,有减兵之意。
尝曰:虽议者恐其动众,亦当断在必行。
然群臣莫能承上意焉。
本朝政要策上 其十七 任将1049年 北宋 · 曾巩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五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抚州市南丰县
太祖之置将也,隆之以恩,厚之以诚,富之以财,小其名而崇其势,略其细而求其大,久其官而责其成。
每朝必命坐,赐与优厚,抚而遣之。
尝令为郭进治第,悉用𤭁瓦,有司言亲王公主不得用之,上曰:「郭进控扼西山十馀年,使我无北顾忧,我视岂减儿女耶」?
趣作无复言。
此可谓隆之以恩矣。
董遵诲于仇雠,取姚内斌于俘虏,皆用之不惑。
郭进西山,尝有军校讼其不法。
上曰:「驭下严,是必罪人惧法,欲诬以自免也」。
使中人执以赐,令诘而杀之。
此可谓厚之以诚矣。
西北边军市之租,多赐诸将,不问出入,往往赏赉又辄以千万。
李汉超守关南,属州钱七八万贯,悉以给与,又加赐赉。
汉超犹私贩榷场,规免商算
有以事闻者,上即诏汉超私物所在,悉免关征
故边将皆养士足以得死力,用閒足以得敌情,以居则安,以动则胜,此可谓富之以财矣。
李汉超郭进皆终于观察使,所居不过巡检使之名,终不以大将处之,然皆得以便宜从事
郭进西山,上每遣戍卒,必谕之曰:「汝等谨奉法,我犹赦汝,郭进杀汝矣」。
其假借如此,故郭进所至,兵未尝小衄,此可谓小其名而崇其势矣。
王彦升之好勇,冯继业之自伐,然用彦升原州继业灵州,皆边境以安,此可谓略其小而求其大矣。
何继筠屯棣州二十馀年,董遵诲通远军四十年,其馀皆不减十馀年,边境赖之,此可谓久其官而责其成矣。
夫宠之以非常之恩,则其感深;
待之以赤心,则其志固;
养之以关市之租,则其力足;
小其名而不挠其权,则在位者有赴功之心,而勇智者得以骋。
略其过则材能,久其任而功利悉,自古用将之术,不易于是。
太祖兼用之,故以李汉超屯关南,马仁瑀瀛州韩令坤常山贺惟忠易州何继筠棣州,以防北虏。
郭进西山,武守琪戍晋州李谦溥隰州李继勋昭义,以禦太原
赵赞延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王彦升原州冯继业灵武,以备西戎
姚内斌董遵诲之徒,所领不过五六千人,而威名皆行乎戎狄。
当此之时,建隆元年六月,诛李重进,收潞州
十一月,诛李筠,收扬州
四年,收湖南北。
六年,收蜀。
十三年,收南越。
十七年,定江表之地。
内则吴越、闽海岁奉贡职,外则交州丁琏高丽王胄请吏向化,而契丹修好之使,数至于阙庭。
拱挹指麾,而天下一定,不知封疆之忧,盖太祖用将之术如此,故养士少而蓄力多,操术简而收功博也。
论治边之略奏熙宁元年六月1068年6月 北宋 · 孙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八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通市
臣伏见陛下深以戎狄为念,而治边防、储军实,临朝慨然思古之将帅,至亲撰文以祭前朝大将之有功者。
垂老降虏,赐之服章,延见访逮。
以此见陛下之于夷狄,怀不平之愤,而欲上为列圣摅之于无穷也。
臣窃不自料,谨上治边之略,伏惟留神采择。
国家与虏和好,六七十年,虽时有邀求,或小侵嫚,然未尝敢顿隳信誓,深入大扰,边民白首不见兵革。
朝廷虽岁捐金缯,厚礼重币,以结其欢心,然吾之元元得父子相保,以养其家,不至于暴露流离、肝脑涂地者,列圣之赐也。
其贿益厚,其势益骄,其弊终至于用武,何也?
与者倦而其取无厌,约既久则其终必弊,则其至于用武也,岂得已哉!
老子》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茍不得已则军储不可以不实,边防不可以不修,将不可以不择,卒不可以不练。
吾之粮械既已备足,戎人守信誓,谨疆埸,则吾固待之如初;
若大有所求,违约妄作,或举重兵以临境上,恃吾有以待之,则以战以守,惟上所令。
臣虽未尝至边州,以臣之所闻见,切恐今日之将卒器械粮廪,未可以与虏角也。
臣闻李牧之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享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委任而责成功。
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选车千三百乘,骑万二千匹,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襜褴,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委任边将,必若之于李牧可也。
太祖皇帝神武圣谟,烛知边事,故关南用李汉超瀛州马仁瑀常山韩令坤易州贺惟忠棣州何继筠延州赵赞庆州姚内斌环州董遵诲原州王彦升灵州冯继业,远者至二十年,近者亦不减十馀岁。
其家留京师者,抚恤之甚厚。
郡中筦搉之利,悉以与之,恣其市易,免所过征税,令募骁勇,以为爪牙。
每来朝,必召对、赐坐、饮食之;
其还也,厚加赐赉。
故边臣皆富于财,得以养士用间,通知蕃人情状。
敌将入寇,我已先知,设伏掩击,多能以寡胜众,以至平蜀、取荆,下岭表,收江南。
二十年间,用兵四方,而不以西北为虑者,诸将守边之力也。
臣以谓才能策略若此十数人者,不乏于世,顾所以委任责成之道何如耳。
诚能讲求择将之方,于诸州要处试而用之。
其才果可任也,则付之一州,以便宜从事
地可垦辟,听招土兵;
卒可选用,听其废置;
财可聚散,听其出入;
间谍往来,听其自便。
率岁来朝,燕见加礼,使君臣之际洞见心腑,则将输其忠,士尽其力。
是被边诸州,皆得李牧以守之也。
如此,则寇之进退,常在中国。
至于无厌之邀求,无故之侵侮,彼将望风而自沮矣,孰敢赴汤蹈火以取糜烂者哉!
夫以衰周之诸侯,唐室之藩镇,皆以一国或数州之地,外抗夷狄,内拒天子。
盖用志不分者,能以小敌大;
委任责成者,能以寡胜众也。
今以天下之大,四海之富,而鳃鳃然尝有夷狄之患,用人不专而间说者众,不假人以权,而朝廷自任责故也。
臣闻治天下者譬之养身,身之血气不可偏有所养,养血以胜气,养气以胜血,皆以致疾而害其身。
文武之为用,亦何以异此。
国家自西师讲和以来,天下以兵为讳,武事之不讲也久矣。
陛下天锡勇智,兼用文武,方将大拯天下之弊,以为宗庙无穷计虑,则夫备边选将之方,特其小小者耳。
伏望陛下日新盛德,听用贤俊,收采众策,以期成功,天下幸甚!
神宗皇帝熙宁二年三月1069年3月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九、《栾城集》卷二一、《皇朝文鉴》卷五六、《宋名臣奏议》卷一○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一、《永乐大典》卷二○三一一、《文编》卷一三、《经济类编》卷三六、《名世文宗》卷二九、《文章辨体》卷八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二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熙宁二年三月日,具位臣苏辙谨冒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官至疏贱,朝廷之事非所得言,然窃自惟,虽其势不当进言,至于报国之义犹有可得言者。
仁宗亲策直言之士,臣以不识忌讳得罪于有司,仁宗哀其狂愚,力排群议,使臣得不遂弃于世。
臣之感激,思有以报,为日久矣。
今者,陛下以圣德临御天下,将大有为以济斯世,而臣材力驽下,无以自效,窃听之道路,得其一二,思致之左右。
茍惩创前事,不复以闻,则其思报之诚,没世而不能自达,是以辄发其狂言而不知止。
臣闻善为国者必有先后之次。
自其所当先者为之,则其后必举;
自其所当后者为之,则先后并废。
《书》曰:「欲登高必自下,欲陟遐必自迩」。
世未有不自下而能高,不自近而能远者。
然世之人常鄙其下而厌其近,务先从事于高远,不知其不可得也。
《诗》曰:「无田甫田,维莠骄骄。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以为田甫田而力不给,则田茀而不治,不若不田也;
思远人而德不足,则心劳而无获,不若不思也。
欲田甫田,则必自其小者始,小者之有馀,而甫田可启矣;
来远人,则必自其近者始,近者之既服,而远人自至矣。
茍由其道,其势可以自得;
茍不由其道,虽强求而不获也。
臣愚不肖,盖尝试妄论今世先后之宜,而窃观陛下施设之万一。
以为所当先者,失在于不为;
而所当后者,失在于太早。
然臣非敢以为信然也,特其所见有近于是者,是以因其近似而为陛下深言之。
伏惟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庶政,聪明睿智,博达宏辩,文足以经治,武足以制断,重之以勤劳,加之以恭俭。
凡古之帝王,旷世而不能有一焉者,陛下一旦兼而有之矣。
夫以天纵之姿,济之以求治之心,施之于事,宜无为而不成,无欲而不遂。
今也为国历年于兹,而治不加进,天下之弊日益于前世,天下之人未知所以适治之路。
灾变横生,川原震裂,江河涌沸,人民流离,灾火继作,历月移时而其变不止。
此臣所以日夜思念而不晓,疑其先后之次有所未得者也。
夫今世之患莫急于无财而已。
财者为国之命而万事之本,国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败,常必由之。
赵充国论备边之计,以为湟中谷斛八钱,籴三百万斛,羌人不敢动矣。
诸葛亮用兵如神,而以粮道不继,屡出无功。
由是观之,茍无其财,虽有圣贤不能自致于跬步;
茍有其财,虽庸人可以一日而千里。
陛下顷以西夏不臣,赫然发愤,建用兵之策,招来横山之民,将夺其险阻,破坏其国而后已。
方是之时,夏人残虐失众,横山之民厌苦思汉,而又乘其荐饥,茍加之以兵,此非计之失者也。
然而沿边无数月之粮,关中无终岁之储,而所兴之役有莫大之费。
陛下方且泰然不以为忧,以为万举而有万全之功。
既而边臣失律,先事轻发,亦既入践其国,系虏其民矣。
然而陛下得其地而不敢收,获其人而不敢臣,虽有成功而不敢继也。
其终卒致于废,黜谋臣而讲和好。
夫陛下谋之于期年之前,而罢之于既发之后,岂以为是失当而悔之哉?
诚无财以缮其后尔。
且夫财之不足,是为国之先务也,至于鞭笞四夷,臣服异类,是极治之馀功,而太平之粉饰也。
然今且先之,此臣所以知其先后之次有所未得者也。
今者陛下惩前事之失,出秘府之财,徙内郡之租赋,督转漕之吏,使备沿边三岁之畜。
臣以此疑陛下之有意乎财矣,然犹以为未也。
何者?
秘府之财不可多取,而内郡之民不可重困,可以纾目前之患,而未可以为长久之计。
此臣所以求效其区区,而不能自已也。
盖善为国者不然,知财之最急,而万事赖焉,故常使财胜其事,而事不胜财,然后财不可尽而事无不济。
财者车马也,事者其所载物也。
载物者常使马轻其车,车轻其物。
马有馀力,车有馀量,然后可以涉涂泥而车不偾,登坂崄而马不踬。
今也四方之财莫不尽取,民力屈矣,而上用不足。
平居惴惴仅能以自完,而事变之生复不可料。
譬如弊车羸马而引丘山之载,幸而无虞,犹恐不能胜。
不幸而有阴雨之变,陵谷之崄,其患必有不可知者。
故臣深思极虑,以为方今之计,莫如丰财。
然臣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财者而已矣。
夫使事之害财者未去,虽求财而益之,财愈不足;
使事之害财者尽去,虽不求丰财,然而求财之不丰亦不可得也。
故臣谨为陛下言事之害财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费。
冗吏之说曰:请原古之所以置吏之意。
有是民也,而后有是官;
有是官也,而后有是吏。
量民而置官,量官而求吏,其本凡以为民而已。
是以古者即其官以取人,郡县之职缺而取之于民,府寺之属缺而取之于郡县。
出以为守令,人以为卿相。
出入相受,中外相贯,一人去之,一人补之,其势不容有冗食之吏。
近世以来,取人不由其官,士之来者无穷,而官有限极
于是兼守判知之法生,而官法始坏,浸淫分散不复其旧。
是以吏多于上,而士多于下,上下相窒。
譬如决水于不流之泽,前者未尽,来者已至,填咽充满,一陷于其中而不能出。
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已仕之吏多方以求进。
下慕其上,后慕其前,不愧诈伪,不耻争夺,礼义消亡,风俗败坏,势之穷极遂至于此。
夫人情纾则乐易,乐易则有所不为;
窘则懑乱懑乱则无所不至。
今使众人相与皆出于隘,足履相蹑,肩肘相逮,徬徨而不得进,又将禁其奔走而争先者。
茍将禁之,则莫如止来者而辟其隘。
今也,驱市人而纳之不胜其多也,设崄于中涂而艰难之,是以法愈设而争愈甚。
惟陛下以时救之,下哀痛之书,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与之更立三法。
其一,使进士诸科增年而后举,其额不增,累举多者无推恩。
其说曰:凡今之所以至于不可胜数者,以其取之之多也。
古之人其择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以妄求,故不敢轻为士。
为士者皆其修絜之人也。
今世之取人,诵文书,习程课,未有不可为吏者也。
其求之不难而得之甚乐,是以群起而趋之。
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
为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
举今世所谓居家不事生产,仰不养父母,俯不恤妻子,浮游四方,侵扰州县,造作诽谤者,农工商贾不与也。
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于今不能一二也。
然其削平僭乱,创制立法,功业卓然,见于后世,今世之士不敢望其万一也。
士之多不及于今世,而功则过之,无足怪者,取之至少则人不敢轻为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选人也。
故为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后,无实之士将不黜而自减。
且夫设科以待天下之士,盖将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
吾则取之而彼则不能得,犹曰虽不能得,而累举多者必取无弃,则是以官徇人也。
且累举之士类非少年矣,耳目昏塞,筋力疲倦而后得之,数日而计之,知其不能有所及也,则其为政无所赖矣。
今有人畜牛羊而,既取其壮者,又取其老者。
取其壮者曰:吾取其力也。
取其老者曰:吾怜其老也。
如怜其老而已,则曷为以累牛羊哉?
苟诚以为有遗才焉,则今所谓遗逸之书有以收之矣。
其二,使官至于任子者,任其子之为后者,世世禄仕于朝,袭簪绶而守祭祀,可以无憾矣。
然而为是法也,则必始于二府
法行于贱而屈于贵,天下将不服。
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
盖矫失以救患者,必有所过而后济。
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以齿庶官也。
其三,使百司各损其职掌而多其出职之岁月。
其说曰:百司,臣不得而尽详也,请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
三司之吏,世以为多而不可损,何也?
国计重而簿书众也。
臣以为不然,主大计者必执简以御繁,以简自处而以繁寄人。
以简自处,则心不可乱;
心不可乱,则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
以繁寄人,则事有所分;
事有所分,则毫末不遗,而情伪必见。
今则不然,举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会于三司,故三司者案牍之委也。
案牍既积,则吏不得不多;
案牍积而吏多,则欺之者众,虽有大利害不能察也。
夫天下之财,下自郡县而至于转运,转相钩较,足以为不失矣。
然世当以转运使为不可独信,故必至于三司而后已。
夫茍转运使之不可独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则三司未有不责成于吏者,岂三司之吏则重于转运使欤?
故臣以为天下之财,其详可分于转运使,而使三司岁揽其纲目。
既使之得优游以治财货之源,又可颇损其吏,以绝乱法之弊。
三司犹可损也,而百司可见矣。
然而此三法者,皆世之所谓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谤者也。
今且将行之,臣非敢犯众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为有可行之道焉。
何者?
台省六品、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
两制以上,一岁而任一人。
此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变者也,而仁宗世则损之。
三载而考绩,无罪者迁其官,自唐以来亦未始有变者也,而英宗世则增之。
此二者,夫岂便于世俗哉?
然而莫敢怨者,以为吏多而欲损者,天下之公义;
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计也。
以私计而怨公义,其为怨也不直矣。
是以善为国者,循理而不恤怨,非不恤怨,知其无能为也
且今此三法者,固未尝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于怨。
何者?
士之出身为吏者,捐其生业,弃其田里,以尽力于王事。
而今也以吏多之故,积劳者久而不得迁,去官者久而不得调;
又多为条约以沮格之,减罢其举官,破坏其考第,使之穷窘无聊,求进而不遂。
此其为怨,岂减于布衣之士哉?
钧之二怨,皆将不免。
然使新进之士日益多,国力匮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后其患必有不可胜言者,故臣愿陛下亲断而力行之。
茍日增之吏渐以衰少,则臣又将有以治其旧吏,使诸道职司每岁终任其所部,郡守监郡各任其属。
曰自今以前,未有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者,二者皆自上钧其轻重而裁之。
已而以他事发,则与之同罪,虽去官与赦不降也。
夫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其为恶也著矣,而上不察,则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虽与之同罪而不过。
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终身,茍其有罪,终身钧坐之。
夫任人之终身,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
任人之岁终而无过,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
臣请得以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虽圣人有所不能;
任其已然之可知,虽众人能之。
今也任之以圣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辞矣,而况任之以众人之所能,顾不可哉?
且按察之吏则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无损于我,而徒以为怨云尔。
今使其罪及之,其势将无所不问。
陛下诚能择奉公疾恶之臣而使行之,陛下厉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则其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者,非得过误,适陷于深文者也。
茍遂放归,终身不齿,使奸吏有所惩,则冗吏之弊可去矣。
冗兵之说曰:臣闻国朝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革至少。
其后荡灭诸国,拓地既广,兵亦随众。
雍熙之间,天下之兵仅三十万。
方此之时,屯戍征讨,百役并作,而兵力不屈,未尝有兵少之患也。
咸平景德以来,契丹内侵,继迁叛逆。
每有警急,将帅不问得失,辄请益兵。
于是召募日增,而兵额之多遂倍前世。
其后宝元庆历之间,元昊窃发,复使诸道点民为兵,而沿边所屯至七八十万。
自是天下遂以百万为额。
虽复近岁无事,而关中之兵至于二十八万。
举雍熙天下之众,适以备方今关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于此见矣。
然臣闻方今宿边之兵,分隶堡障,战兵统于将帅者,其实无几。
每一见贼,贼兵常多,我兵常少,众寡不敌,每战辄败。
往者将帅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
夫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馀,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于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
兵法有之曰:「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
内外骚动,怠于道路者七十万家」。
「而爱爵禄,百金不能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重于间」。
间者,三军之司命也。
臣窃惟祖宗用兵至于以少为多,而今世用兵至于以多为少,得失之原皆出于此。
何以言之?
臣闻太祖李汉超马仁瑀韩令坤贺惟忠何继筠等五人,使备契丹
郭进武、宋琪李谦溥李继勋等四人,使备河东
赵赞姚内斌董遵诲王彦升冯继业等五人,使备西羌;
皆厚之以关市之征,饶之以金帛之赐,其家属之在京师者仰给于县,贸易之在道路者不问其商税。
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馀,其视弃财如弃粪土,赒人之急如恐不及。
是以死力之士贪其金钱,捐躯命,冒患难,深入敌国,刺其阴计而效之,至于饮食动静无不毕见,每有入寇,辄先知之。
故其所备者寡,而兵力不分,敌之至者,举皆无得而有丧。
是以当此之时,备边之兵多者不过万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万兵足为之用。
今则不然,一钱以上皆籍于三司,有敢擅用,谓之自盗。
而所谓公使钱,多者不过数千缗,百须在焉,而监司又伺其出入而绳之以法。
至于用间,则曰官给䌽。
夫百饼之,数束之䌽,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
是以今之为间者,皆不足恃。
听传闻之言,采疑似之事,其行不过于出境,而所问不过于熟户。
茍有藉口以欺其将帅则止矣,非有能知敌之至情者也。
敌之至情既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屯兵以备不意之患。
以百万之众而常患于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权其轻重而计其利害?
夫关市之征比于䌽则多,而三十万人之奉比于百万则约。
众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岁月之病,平居不忍弃关市之征以与人,至于百万则恬而不知怪。
太祖起于布衣,百战以定天下。
军旅之事,其思之也详,其计之也熟矣。
故臣愿陛下复修其成法,择任将帅而厚之以财,使多养间谍之士以为耳目。
耳目既明,虽有强敌而不敢辄近,则虽雍熙之兵可以足用于今世。
陛下诚重难之,臣请陈其可减之实。
何者?
今世之强兵莫如沿边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内郡之禁旅
其名愈高,其廪愈厚;
其廪愈厚,其材愈薄。
往者西边用兵,禁军不堪其役,死者不可胜计。
羌人每出,闻多禁军,辄举手相贺;
闻多土兵,辄相戒不敢轻犯。
以实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当禁军三人;
禁军一人,其廪给足以赡土兵三人。
使禁军万人在边,其用不能当三千人,而常耗三万人之畜。
边郡之储比于内郡,其价不啻数倍。
以此权之,则土兵可益而禁军可损,虽三尺童子知其无疑也。
陛下诚听臣之谋,臣请使禁军之在内郡者勿复以戍边,因其老死与亡而勿复补,使足以为内郡之备而止。
去之以渐,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去矣。
冗费之说曰:世之冗费不可胜计也,请言其大与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类推之。
臣闻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穷。
事至而后谋则害于事,恩穷而后迁则伤于恩。
昔者太祖太宗,敦睦九族,以先天下。
方此之时,宗室之众无几也,是以合族于京师,久而不别,世历五圣而太平百年矣,宗室之盛,未有过于此时者也。
禄廪之费多于百官,而子孙之众,宫室不能受。
无亲疏之差,无贵贱之等。
自生齿以上皆养于县,长而爵之,嫁娶丧葬无不仰给于上。
日引月长,未有知其所止者。
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穷者也,然而未闻所以谋而迁之。
古者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而七。
以人子之爱其亲,推而上之至于其祖,由祖而上至于百世,宜无所不爱。
无所不爱则宜无所不庙。
茍推其无穷之心,则百世之祖皆庙而后为称也。
圣人知其不可,故为之制,七世之外,非有功德则迭毁,春秋之祭不与。
莫贵于天子,莫尊于天子之祖,而庙不加于七,何者?
恩之所不能及也。
何独至于宗室而不然?
臣闻三代之间,公族有以亲未绝而列于庶人者。
两汉之法,帝之子为王,王之庶子犹有为侯者,自侯以降,则庶子无复爵土,盖有去而为民者,有自为民而复仕于朝者。
至唐亦然。
故臣以为凡今宗室宜以亲疏贵贱为差,以次出之,使得从仕,比于异姓,择其可用而试之以渐,凡其禄秩之数,迁叙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与异姓均。
临之以按察,持之以僚吏,威之以刑禁,以时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于害民,其贤者有以自效,而其不任为吏者则出之于近郡,官为庐舍而廪给之,使得占田治生,与士庶比。
今聚而养之,厚之以不訾之禄,尊之以莫贵之爵。
使其贤者老死,郁郁而无所施;
不贤者居处隘陋,戚戚而无以为乐:甚非计之得也。
唐武德之初,封从昆弟子,自胜衣以上皆爵郡王
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问大臣。
封德彝曰:「爵命崇则力役多,以天下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
于是疏属王者降为公。
夫自王而为公,非人情之所乐也,而犹且行之。
今使之爵禄如故而获治民,虽有内外之异,宜无有怨者。
然臣观朝廷之议,未尝敢有及此。
何者?
以宗室之亲而布之于四方,惧其启奸人之心,而生意外之变也。
臣窃以为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虽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锢齿于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数世而亡。
其所以亡者,刘氏项氏与司马氏,而非其宗室也。
故为国者茍失其道,虽胡越之人皆得谋之;
茍无其衅,虽宗室谁敢觊者?
惟陛下荡然与之无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汉唐之故,此亦去冗费之一端也。
臣闻汉唐以来,重兵分于四方,虽有末大之忧,而馈运之劳不至于太甚。
祖宗受命,惩其大患而略其细故,敛重兵而聚之京师,根本既强,天下承望而服。
然而转漕之费,遂倍于古。
凡今东南之米,每岁溯汴而上,以石计者至五六百万。
山林之木尽于舟楫,州郡之卒弊于道路,月廪岁给之奉不可胜计。
往返数千里,饥寒困迫,每每侵盗,杂以它物,米之至京师者率非完物矣。
由此观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致之,而不计其患,非法之良者也。
臣愿更为之法,举今每岁所运之数而四分之。
其二即用旧法,官出船与兵而漕之,凡皆如旧。
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过免其商税。
能以若干至京师而无欺盗败失者,以今三司军大将之赏与之。
方今滨江之民以其船为官运者,不求官直,盖取官之所入而不覆较者,得其赢以自润。
富民之欲仕者,往往求为军大将
以此推之,宜有应募者。
其一官自置场而买之京师京师之兵当得米而不愿者,计其直以钱偿之。
夫物有常数,取之于南则不足于北,舍之于东则有馀于西,此数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
今官欲买之,其始不免于贵。
贵甚则东南之民倾而赴之,赴之者众则将反于贱。
致贱必以贵,致贵必以贱,此亦必然之数也。
故臣愿为此二者与旧法皆立,试其利害而较其可否,必将有可用者,然后举而从之,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
臣闻富国有道,无所不恤者富之端也,不足恤者贫之源也。
从其可恤而收之,无所不收,则其所存者广矣;
从其无足恤而弃之,无所不至,则其所亡者多矣。
然而世人之议者则不然,以为天下之富而顾区区之用,此有司之职而非帝王之事也。
此说之行于天下,数百年于兹矣,故天下之费其可已者常多于旧。
臣不敢远引前世,请言近岁之事。
自嘉祐以来,圣人迭兴,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迁其官,天下郡守职司再补其亲戚。
治平京师之大水与去岁河朔之大震,百役并作,国有至急之费,而郊祀之赏不废于百官。
横山用兵供亿之未定,与京西流民劳徕之未息,官私乏困,日不暇给,而宗室之丧不俟岁月而葬。
臣以此观之,知朝廷有无足恤之义。
臣诚知事之既往,无可为者。
然茍自今从其可恤而收之,则无益之费犹可渐减,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
臣不胜拳拳私忧过计,为是三冗之说以献。
伏惟陛下思深谋远,听断详尽,于天下之事无所不瞩,臣之所陈何足言者?
然臣愚以为茍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后,天下将益衰耗难以复治。
陛下何不讲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择任贤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久于其官而后责其成绩。
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久之心,侍从之臣逾年而不得代则皇皇而不乐。
今虽不能使之尽久,然至于诸道之职司三司之官吏,沿边之将佐,此皆与天子共成事者也。
天下之事将责成之而不久其任,开其源者不见其流,发其谋者不见其成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
陛下诚择人而用之,使与二府皆久于其官,人知不得茍免而思长久之计,君臣同心,上下协力,磨之以岁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
然而为此犹有所患,何者?
今世之士大夫好同而恶异,疾成而喜败。
事茍不出于己,小有龃龉不合,则群起而噪之。
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属吏,岁终而无过,此其势必将无所不按,得罪者必将多于其旧,然则天下之口纷然非之矣。
不幸而有一不当,众将群指以罪。
法一不当不能动,不幸而至于再三,虽上之人亦将不免于惑。
众人非之于下,而朝廷疑之于上,攻之者众而持之者不坚,则法从此败矣。
盖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杀人者,或者因以耕田为可废。
夫杀人之可诛与耕田之不可废,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害此哉?
故夫按人而不以其实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则不在此。
茍陛下诚以为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议,使良法不废于中道,如此而后三冗之弊可去也。
三冗既去,天下之财得以日生而无害,百姓充足,府库盈溢,陛下所为而无不成,所欲而无不如意。
举天下之众惟所用之,以攻则取,以守则固。
虽有西戎北狄不臣之国,宥之则为汉文帝,不宥则为唐太宗,伸缩进退,无不在我。
今陛下不事其本而先举其末,此臣所以大惑也。
臣不胜愤懑,越次言事,雷霆之谴无所逃避。
臣辙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书。
上哲宗答诏论西事元祐元年二月 宋 · 吕大防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七二
臣伏准诏,问戎人狡狯,未测其诚心。
臣愚以为夷狄之情,自古无信。
西夏自继迁以来,专事谲诈。
惟朝廷御得其道,则诈无所施,或失其方,则骄而益肆。
待遇之体,不可不审。
然以臣观之,今日戎之情,略可见矣。
羌人重于酬报,先帝举大兵径抵灵武,几入其国,而不能以数万人之众入塞为报。
永乐诸将,寡谋败事,使北狄仅得以藉口。
然自是王师深入不虞之咎,非其本国举兵之成功,盖未足以为虑。
寇之无能为一也。
自来开边进筑之始,寇必极力决争,乘其未坚,至于三四,不能得而后已。
兰州之城,攘斥甚广,虽一再至争不能得。
去岁冰合,遂不复来。
城既益坚,寇望亦绝。
此寇之无能为二也。
比闻秉常极孱劣,梁氏既死,而秉常已亡,则内难未已,何暇外图?
虽使秉常得存,亦不足畏。
今数遣使入朝,而不早布诚欸者,盖茍欲观望迁延,不敢先发以示弱。
以臣愚计,切闻使旦夕到阙,可使押伴臣僚,且以私意问其来使:「今主上嗣登宝位,自大辽诸国皆遣使入贺,夏国是朝廷蕃臣,何故独不至」?
以观其意,足以测其伪矣。
又诏问,向者所得边地虽建立城寨,亦虑孤僻,不易应援。
弃之则弱国威,守之则终恐戎人在念。
臣以谓新收疆土,议者多言可弃。
盖思之未熟也。
诏旨以为弱国威,真庙算之远虑。
然臣犹谓弃之不止弱国威而已,又有取侮于四夷之端焉,不可不审计也。
兰州西羌之地,本非夏国封境。
又其君长尝受朝廷禄秩,元昊以来,方盗据其地。
延、庆城寨则接近汉界,一旦举而弃之,未见其可。
今日措置之宜,只可降诏下本路,将会州一处更不攻取,其兰州及延、庆两路新建城寨,只据见得地界守禦,亦可以稍安敌情,而为议和之计矣。
议者不过谓戍兵少则不足以出战,多则无力以供馈。
臣愚以绥、之地,皆并塞美田,增招民兵,垦以足食,则供馈之费省;
专事守计,少存战兵,则骑兵可大减矣。
其增招民兵,垦辟旷土,分守战之计,减供馈之费,如以为可,即乞下臣条析子细利害。
又诏问,边计合如何措置?
向去如何守禦
臣愚以为今日边计,惟择将帅为先,转运使为次,其他施设皆可取办。
伏闻国初西戎之患,多在环、庆
太祖皇帝姚内斌董遵诲骁将以守二州,租赋之入,兵械之费,一切付之,而听其自为。
西人畏之,不敢入寇。
今以四海九州之力,奉边而不足;
太祖以二州租入之费,禦戎而有馀。
以此言之,守禦之方,在于得人而已。
臣愚以陕西五路,宜择威名忠亮之人,不限文武,为之统帅,其次以为将佐
又择公正强明之臣,以为转运使副,俾各择其才能,以充其任使之属官。
备边之城,专事守计。
而出战救援之兵,蓄于内郡。
平居则散而耕,寇至则聚而守。
且为内郡之兵以援之,视寇入之多寡深浅,而必报之,无使其得志,亦不妄动以生事。
守兵虽见大利,不得出战;
战兵虽见大利,不得久在边。
如此,则费省而易供,守坚而不堕其计矣。
按:《宋名臣奏议》卷一三八。又见《太平治迹统类》卷二〇,《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六六,《宋史》卷三四〇《吕大防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一,《右编》卷二五。
论养兵奏元丰二年 宋 · 吕大忠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一○、《宋名臣奏议》卷一二一、《宋史》卷三四○《吕大忠传》、《右编》卷三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二○、《经济八编》卷六九
臣闻天下之患,终在腹心,而始在边鄙,边鄙之患,轻在禦敌,而重在养兵。
汉以匈奴,千里转饷,而天下困;
唐以藩镇,耗竭国用,而人心离。
则是今日养兵之弊,终为他日腹心之大患,不可不察也。
夫养兵所以制敌,将使边鄙安靖,而腹心受其赐也。
今养之太冗,而处之无法,朘削腹心以供其费,而犹不足,虽能胜敌,无所用之,况不能胜者哉?
虽然,边不可不防,兵不可不养。
弊之甚者,则宜更之;
患之大者,则宜消之。
必使天下井牧其地,伍两其民,无事则耕,有事则战,是臣之愿也,未可遽行;
如汉之屯田、唐之府兵亦足为善法,而不能尽用。
则今日养兵,终危道也。
危道之中,又有甚焉。
以疲弱失教之兵,置之极塞不毛之地,日耗贵直之,岁劳挽馈之力,寇小至,则不足与校,而强校之;
寇大至,则不能以支,更求益兵,而申其致师之计。
则是以有限之财,供无涯之费。
非徒费也,又将起腹心大患,岂非危道之甚者邪?
为今之计,亦可以回顾少思,而去其太甚者矣。
臣谓今日之寨户,近于屯田;
今日之义勇,近于府兵。
如广募而精教之,以销禁兵之弊,一寨户之勇,过于禁兵十人;
五义勇之费,不敌禁兵一人。
以此校之,养兵大费,已省其半矣。
臣又闻自古及今,有一国当一边,一州当一道者,禄赏自足,未闻取备于内也。
秦汉之际,一燕一代自当匈奴
本朝之初,庆州姚内斌雄州李允则自当一道。
此无他,兵精而无冗食也,时使而不久戍也,岩险其垒而不多留兵也,通其互市以致州也,多置屯田以息远饷也,广募土人以减禁旅也。
寇不至,则吾戒疆吏,毋轻犯以致敌也;
寇既来,则吾饬守将不与其幸胜也;
寇将退,则吾度其盛衰,虽空垒以袭之可也;
事既宁,则吾计曲直,虽益兵而报之亦可也。
凡此者,虽非先王之法,不犹愈于今日之弊哉?
以臣之愚,虽不足以权大事,欲望圣慈试以臣言参问边臣,许其极论是非覆奏。
如以为非,则是边臣欺罔陛下,终不能销天下腹心之患。
或以为是,则愿陛下不惮一时之劳,尽讲遗法,而行不三四年,国力民心庶可苏矣。
臣无状,奉使挽馈为职,不能广谋财利,以应一切之急;
而言及养兵之弊,人皆以臣为不善避嫌。
独臣之愚,志安社稷,不忍缄默以自取容也。
负薪对1126年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嵩山文集》卷三、《曹南文献录》卷六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负薪有廊庙之忧,固善矣,其如廊庙之耻何!
曰:廊庙顾岂无忧哉?
特与负薪异耳。
且天下之患莫大于同乐而异忧,作《负薪对》。
今上即位元年正月初,金贼以我疆埸之臣无状,斥候不明,遂豕突河北,蛇结河东,直抵京师城下。
金贼非汉老上单于之比也,其兵亦无老上单于十四万之众也,彼时烽火照甘泉宫,望长安犹踰百里而远,今何为使我直有城下之师,犯孔子《春秋》之大禁?
天其或者警惧汉文帝者犹浅与?
负薪忧其九失而有三策。
皇帝陛下初下亲征之诏,远近闻之,靡不思奋,咸曰是我太祖皇帝之旧章也,今皇上真似之也。
太祖皇帝受天眷命,即位之四月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叛,习五代之馀衅,自恃其兵为之勇,可称其山河之壮。
太祖亲征,倍道兼行,其劳至于圣躬负石马上,使太行不得以为险。
即日城破,投火以死。
盖是举也,枢臣廷祚为太祖献策曰:「宜出师击之」。
西京向拱曰:「陛下宜速济大河,历太行,稍缓之则使贼炽矣」。
控鹤左厢都校马全义,亦于泽州城下进言曰:「缓之适足以资其奸便」。
全义中矢,拔去,被血以先士卒,不得不与火俱灭之,速也。
是岁九月扬州李重进自谓周室之勋旧,继以叛闻。
太祖亲征,复如李筠与火灰烬。
则北结刘旻重进南通李景,其祸心不浅。
而不及掩耳于迅雷,则奈何。
嗟夫,金贼之势逼于前日,而銮舆之出异于他日者,陛下无谋臣如廷祚、如,而将无如全义者乎!
如其有能成陛下之初志者,天地为之威怒,风雷为之震击,跛者起而喑者呼,宁论女子童稚奋袂之勇哉?
或曰:如陛下即位之初何!
曰:陛下即位之初,孰如太祖当宋之为宋,方四月之初哉!
或曰:论兵则我寡彼众。
曰:战之胜负不在兵之众寡,而在将之能否。
有古以来,不可胜言也,莫若以今事著明之。
太祖周时,以百骑却虏枭将高模翰之兵数万于瓦桥关之北,开宝初太祖田钦祚以兵三千于定州,背城以破虏六万。
于时军中有三千打六万之谣,至今塞上儿童犹以此语为戏不忘也。
借曰兵寡,岂无三千?
京师城而阵,当见人人如田将军也。
关北百骑,则待陛下之临戎,复如真宗皇帝改元之二年,乘六龙幸大名,北虏不及望天戈而大败遁去。
越五年,御龙辔幸澶渊,北虏才及望天戈,不及战,自败而请和。
是我不速于和,而既利则能久者也。
于时上相毕士安开其谋,次相寇准坚其行,殿前高琼效控马渡河之力,皆赖上意先定于前年之征也。
太祖再出征,真宗亦再出征,若其问罪河东,则太祖太宗皆一出征,陛下不一出征乎?
其失之一也。
图功以威克爱者,政典也。
政典者,军政之典也。
治国之常道,则威与爱均也。
方有事时,汉景不能诛晁错,则天子之威令不申,而晋室亡,六胡之乱已肇也。
唐肃宗之威令不申,而有郭子仪李光弼为将,不能平幽蓟。
武宗之威令申,以石雄张仲武为将,而足以讨泽潞。
近者周世宗即位之三月,亲征刘旻契丹上党,其爱将樊爱能、何徽败绩,世宗立取而斩之,将校股慄,思用命,而刘旻太原亦为之破胆失据。
世宗之师由是出无不胜,而四方僭叛相顾失色,中国之威一日而振,实为我有宋之驱除也。
国家不幸有败国徼乱之臣,为万世之羞,非战将一日失律之比者,曰京、曰贯、曰黼、曰攸、曰(缺。)方金贼在城下时,宜枭以视之,又醢以赐之,因有诏敕曰:「此醢非他物也,为人臣而不忠者。
不度事之利害,不虑国之安危,天命予一人戮之,凡食者诫焉无怠」。
彼金贼虽非人类,而犬豕亦有掉瓦怖恐之号,顾弗之惧哉?
舍此而不为,其失之二也。
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为贼,适乃可服,古兵法之言也。
唐高宗时薛仁贵苏定方讨贺鲁而言之,遂克成功。
今国家于金贼曾不遣一介之使,问其所以来者何名也。
素臣契丹,乃一日灭契丹之国。
自建隆以来,臣事我有宋,复一日举乌合之众顿于坚城之下,果何名哉?
设如我与国也,玉帛初陈,车传未息,相与之新,当如是乎?
无乃疆埸相侵乎?
请责之疆埸之臣。
否则将帅失信乎?
请责之将帅之臣。
今日果何名也邪?
执事者既不责金贼之无名,又不名其所以为贼者,重可惜也。
何则?
自古兵之大禁,乘车深入则败,猖狂不制则亡,贪人金币则灭,有所恃而骄则众相残,淹时而兵老则下必图其主帅,金贼俱犯此五者,我取而歼焉可也,执事者似未之明也。
苟不明乎此,则败亡反在中国矣,可不念乎?
金贼之君不知何人,恐非冒顿之暴勇、颉利之狡谋可与为比也。
其谋臣郭药师者,唯能与我阉贯为谋,而贪墨无耻如中行、说辈,借以资其身取富贵耳,恐亦不可比禄东赞之辞婚,可以动唐太宗尚结赞之狂谋,几能擒浑瑊
郭药师者,使得一粗晓边情部队将说之,不过一二言而唾叱之矣,刑馀而又责之贯,实在部队将之下者也。
大抵不知其君则视其将,不知其众则视其国,不知贫富则视其器械,不知其所为则视其所好。
金贼之将如郭药师,则其君可知也。
其国之东西几何,南北又几何,朝臣高丽,暮臣契丹,介于奚霫、室韦、靼达之间,实彼群族帐之所贱者。
今亟兴师乘马而南,则其众可知也。
器械必资铜铁竹箭胶漆之上品,举非彼之所产,宜其窳不刚,惟中国之器是求,则其贫富可知也。
金贼之嗜好,大在金币子女,细及耳目玩物,则其所为可知也。
凡百亡国灭身之具,何其备邪!
侯景所与同恶,无非驽才,其党自叹曰:「乖僻至是,安得不败」?
金贼似,皆暴起而灭必速也。
苟明乎此,则何惮而不取以歼焉?
既此之不明,其失之三也。
金贼不避利,求割地以河为界,执事者不尽河以赐之,姑赐高阳府、中山府太原府暨其郡县,无虑名城将百数,自以为有谋也。
不知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孰敢以寸土不在王会图哉?
高阳、中山者,我太祖太宗周世宗躬冒矢石,艰难而得之者,乃一日谈笑而弃之邪?
太原太祖太宗相继亲征,冒矢石甚于河北,其艰难则久于河北真宗自谓先帝竭四海之力以得太原,顾弗重邪?
又忍如堕甑而弃之邪?
执事不可,重谕之曰:彼初称女真时,在我太祖朝尝盗我白沙塞三马,适尔贡马之使在阙下,太祖命执之不遣佥年,渤海之使为女真以表谢过则释之。
其在太宗时,女真困于契丹之三栅,控告乞援亦卑恭甚矣,不谓敢睥睨中国之地于今日也!
此其失之四也。
金贼其何厌,敢肆求黄金重币,不知其几何,但闻国家府库空竭,下捃于公卿大夫士家,细不遗乎闾里民庶,其上逮宫帏供奉之器,则苟有人心者,不忍言也。
吐蕃纵横凌轹时,入京城劫掠黄金,则必有之,亦不闻明言求金于王城也。
其在盐州夏州者,则尝求金矣,是吐蕃施于盐州夏州者,金贼傲侮于京城也,不已甚乎!
执事者何不谕之曰:府库者,祖宗之府库也,国家于经费之外,未尝敢以一毫赏无功也。
且国家初未尝相聚歛之臣,亦无事于府库之富也,安得有金以满溪壑之欲哉!
在我国家之初,女真岁以市马于中国而资富,其后女真服事契丹,则中国但知有契丹之马,而不知有女真之马也。
女真之名马遂亦绝种,得非天以其马畀中国而不畀契丹乎?
女真又安得而私邪?
以故不逞而南,唯以无马为恨,涂路剽掠而未知已也。
彼穷饿不得吾市之金,乃无名之求邪?
夷狄皆贪而多诈,唯女真之贪而多诈,高丽犹贱之,雍熙间尝为吾使者诉之也。
以黄金弃之溪壑,此其失之五也。
《春秋》重信,盟生于不信,《春秋》是以诛盟,中国诸侯之盟固在所诛,况以中国盟夷狄乎?
又况以王人与盟乎?
隐二年,唐之盟鲁,与戎盟也,此《春秋》始隐之一端也。
僖八年,洮之盟。
二十九年,翟泉之盟。
王人与盟也,此《春秋》责齐晋之重者也。
兵而不已至于盟,盟而不已至于质子,则又《春秋》之所不诛也。
汉唐时,但闻夷狄有质子于中国,不闻中国有质子于夷狄,礼则然也。
金贼一日于王城下盟誓而质子,苟有明《春秋》之大臣,则其责当如何,无乃失中国之所以尊者乎!
彼如有求质子而及亲王也,何不谕之曰:亲王者,上皇之子也,陛下方如尧亲九族,忍弃上皇之子于胡虏乎?
如质陛下之子,则方就外傅,未任武部之事邪。
彼虽犬羊,亦未必忘父子兄弟之亲也,闻此言,恐亦耸然自失矣。
又如求质宰相,则当谕之曰:宰相者,陛下之股肱也,何可一日不相与以成一体乎?
邦昌者,虽不知为何等人,既命之为宰相,则当待之以宰相也。
亦号有君臣,则宜知宰相之重矣,亦闻此言而得安乎?
虽然,质固何有哉?
曹公因韩浩吕布,不顾夏侯敦之被质,著令有持质者皆并击弗顾,由是劫质者遂绝,此曹公所以能振威于中国也。
中国不得其所以为尊者,其失之六也。
然金贼一日得吾瀛、定、并门重镇,未必能为其强;
其得吾金币无虑数十万,未必能为其富。
何则?
夷狄喜相吞并斗争,是其犬羊狺吠咋啮之性也。
唯其富者最先亡,古今夷狄族帐大小见于史册者百十,今其存者一二,皆以其财富而自底灭亡者也。
今此小丑,不指日而灭亡,是无天道也。
唯有一事大可惧者,又特遗之以谋臣也,遂将使此小丑得以其强者为强,富者为富,可不惧乎?
国家以契丹归朝官悉遣归于此小丑,无乃执事者未之思乎?
盖此色人满州郡,无虑万数,远者十数年,近者三四年,且尝预官联,临局务,亦有喜读书,通吏事者。
其便弓马多膂力,喜战斗,则又其性习然也。
且其中国之事体人物,靡有不知其孰强孰弱,孰能孰否,与夫道里孰远孰近,孰险孰易,皆得以为此贼之谋,其害一也。
此色人在中州,初颇喜自陈其高曾之家世,曰此大家者吾之同祖也,曰此郡县者吾坟墓犹存也。
幸今复为王民,亦颇买田种艺,与人家婚姻,其意不浅矣。
亦颇有惜中国不用贤,多遗才,为司马公而叹息者。
今一旦阻其慕王风之心,投之于犬羊猪彘之群,则以其苦心为彼蘖谋,其害二也。
且彼与金贼亦有平日怨嫌不相能者,或当南北战斗时,兵刃相残之酷者。
今又一旦快彼贼心,其害三也。
彼携老幼恸哭,驾胡车弯弓露刃而行,籍籍道路间,言曰:「投彼死尔,孰若死在此」?
以故所过之处,闭户避之,既宿而去,则居者相贺。
如其为彼用也,亦可虑哉,其害四也。
金贼陆梁于城下时,此辈亦有请质妻孥,愿与之格斗者。
庙堂之谋曾不知出此,而州县固不敢上闻矣。
此一大便而资以为彼小丑之用,其害五也。
彼归自契丹,而乃复归之于金贼,不知为何名也。
无乃示怯于金贼者过甚乎?
其害六也。
使彼顾盼之间,禠中国之衣冠,复夷狄之态度,弱者羞恧,强者怨恨,道路为之咨嗟,非王者无外之度,非天无不覆之美,其害七也。
明有此七害,而议者不过曰:庙堂有徙戎之论,为日久矣,适此时而徙之,不贻中国他日之害也。
复请之曰:如可徙也,岂无异日?
执事者幸少待之,徙之金贼,孰若待我国家庙堂之议成,复疆理幽蓟之旧土,使彼复有仕于彼乎?
诸葛亮于南蛮四郡,皆因其土人而任之矣。
借此万馀人皆无所知解,直以增彼驰突之数,固亦不可。
彼小族实难得生齿,所以汲汲是求也。
朱克融辈方饥寒于京师时,从宰相乞一饱之日而不可得,安知复有幽燕故巢,不忝其祖滔之风,终为唐室之害哉?
如不用宣和七年以前诏书,复存之于中国,其失之七也。
此贼蚁聚于城下时,大臣不知画谋,不知一日纵敌,百世为害,战士不肯尽力,留贼以累君父。
圉人养虎自贻害,不胜责也。
传曰:「无伏节死难之臣,孔子伤焉」。
可不信乎!
设不能有钟鼓举而歼之,尚可震而逼之,合而围之,使鸟不得渡,马不得嘶,此贼不忿而相搏以死,则无食而饿死矣。
奈何既不得攻,又不得围,纵其游骑散卒,或百或十,朝出而残一邑,又明日出而残一邑。
王畿根本之地,富室最多,适足以资其流血成沟也。
王畿荡灭将尽,遂及辅郡诸县镇,走官吏如鸡犬,取故相家孙女姊妹缚马上而去,执侍帐中,远近胆落,不暇寒心。
然非金贼残之也,实官军残之也。
方贼入一邑时,未闻官军一人袭而来救,咸谓彼出不意,而我适不为之备也。
以故知阉贯前日臧底河之败,士卒死者十万,不减永洛之酷,朝廷莫得而闻也。
贯蹙,熙河经略使刘法出师,为西贼掩而杀之,如携童稚,朝廷受百官班,贺西师之捷也。
近而刘延庆雄州北僵尸百馀里,而弃金帛军实于乱尸之中,不可称数。
并取雄州弓手,天下称为枭勇,而契丹素所畏者,贯悉杀之,朝廷既不正典刑于延庆,而贯寻封王矣。
法制之兵当如是乎?
其失之八也。
或曰国家征兵于方镇而未至也,前与之和矣,曰城下之盟,有以国败,不能从也,是《春秋》之也,敢不守而行之?
韩信之伐齐,先有郦食其齐和矣;
李靖之灭颉利,唐俭深入虏庭而和矣;
薛仁贵之取九姓,先受其降,而知降者伪,则不若悉坑之之威也。
是皆《春秋》之也,何独古人以制胜,今则失之,无乃天下之士恶言孔子《春秋》之弊乎?
虽然,征兵于方镇而不急奔命者,其故何也?
汉陈豨反于代,高祖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高祖乃躬选壮士于邯郸,盖之罪未白于天下也。
唐代宗吐蕃、党项京师之危,诏诸道兵,四十日无一人入关者,吐蕃、党项虽为天下所嫉,而程元振李辅国凶阉之不君,复为天下之所忌也。
天下岂不曰元振辅国者,吾家之吐蕃党项也?
塞上之吐蕃、党项,吾力可及,而吾家之吐蕃、党项,吾力之不可及也。
今阉贯之凶燄出元振辅国上,既未枭而醢之,尤为天下之所忌也,然实因兵制驱之而然者,何则?
兵在州郡,则兵驯而州郡重;
兵专命将则兵骄而州郡轻,盖将重则州郡不得不轻,将骄则兵不得不骄。
惟州郡轻则帅府轻,帅府轻则京师轻,此天下之势也。
祖宗之兵寓于州郡,命其守臣知州军,以某军重某州也,其将则州都监是也。
州郡都监平日事其守臣卑且谨,则其兵无自肆也,此祖宗之兵制也。
开宝之兵三十七万,是谓必胜之兵。
至道之兵六十六万,是谓威武之兵。
天禧之兵九十一万,是谓太平之世保大之兵。
庆历之兵一百二十五万,是谓昊贼之后应变之兵。
皆以根抵京师,而枝干四方,宜其百世莫得而加损于一日也。
乃有大臣喜变更祖宗之法度,兵制亦不得而存,合数州之兵以为一将,将重而州郡轻矣。
州虽有兵之营幕而窘于月食时衣,其号令之所加,进退之所系,则在将而不在守臣,以都监而领剩员,厢军之外,不知将司一事也。
将兵视州民如胡越,将官守臣如寇雠,又有大可惧者。
幸宗庙社稷之灵,无回戈吞噬之变,则昧者未之谕也。
司马温公熙宁中洛下,见留守宰相韩绛,以数十老弱之卒,奉旨祷雨中岳,而将兵有出城之禁,奏疏论之。
曾布太原,躬自不胜将司之无礼,而终不以将法为非也。
此者不幸有金贼之役,如徵旧制之兵,则诏至一州之日,则一州之兵奔命而东,上不必待于他州,切恐他州之我先也,州兵之急于用也。
今征新法之将兵,而将兵分隶数州,必合而起之,又各仰其州之钱粮以资之,是州兵一日之事,为将兵累日之事也。
将兵之不可急用也如此。
国家承平日久,人材不甚相远,都监之材武不知视将官果何如,唯阉孺之役,商旅之族,乃得超授将官,而都监孤寒,以考第平进者,不敢与之比也。
此州郡兵制之失,使其赴援不时之弊也。
若其京师兵制之失,使其寡弱不足以为京师之重,而威乎天下者,亦其自变更祖宗之旧制也。
祖宗知汉唐都雍与洛,以山河为险,人可兼而有也。
今都汴阳,无山河为险,而唯以人为固,乃屯重兵于京城之下,或分粮于京畿之邑,他人莫得而轻重之,唯我以之为用,是本朝以兵设险,险于雍之河山也。
奈何喜变更之大臣,销去祖宗傅城之兵营,曰坐縻太仓无用也,曰阙额之金因得以为利也,闲地可以利室庐也。
大臣而浅且陋一至于此,安知百世之安危哉?
宋守约自以并营为功,闻于一时矣,使我翊卫京城之兵营,十无一存者矣。
今之贵臣强宗,则为别馆园囿,与夫道宫释宇者,皆昔之营地也。
后生但誇今日游地之雄,孰知昔日宿兵之雄哉?
倘如祖宗之旧制,城外之兵营棋布相望,而謦欬之音日夜彻乎数百里之间,使四夷来朝贡者远而望之,于郁葱佳气之外,有森然不敢仰首之威光,则被金贼虽欲喘息于城下,而无以留旦暮也。
祖宗以兵为险,而城不必高,池不必浚也,吾之京师是谓天邑,是谓神皋,其守唯在四夷也。
由是观之,祖宗京师之兵制,优于唐之时府卫多矣。
唐之府卫远,而不若我之近也;
唐之府卫勤于命将,而我初不命将以私之也。
内外兵制系国家安危,其失之九也。
幸而有三策焉,曰:命威望之大臣以守,而高阳可保也;
命威望之近臣以守镇,而中山可保也。
唐则魏博重于镇冀,镇冀重于幽燕,魏博、镇冀合而制幽燕者也。
祖宗于河北建四郡,而河东太原一镇,其旨微矣。
今不得已,于晋于潞,或择建一镇,或各建一镇,则太原可保也。
此重镇之策也。
河北、河东慎择守臣,文武并用,待之则厚,委之则专,于转运使提点刑狱之外,无繁破旁午之使者,以蹂践之,抟啮之,则金贼虽得吾州县,而无得乎人者,安能一日而居哉?
大要如太祖时郭进邢州李汉超于关南,何继筠于镇定,贺惟忠易州李谦溥隰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通远王升原州,不减唐李抱真于泽潞,马燧太原
虽曰崎岖于剧贼之中,而威震于华戎之上,吾民既安矣,何恤乎小丑?
夫然后于民给复者五年,末之犹三年,明诏曰:「山泽之利,与尔共之,吾不禁也。
盐食之货,尔专有之,吾不与也。
尔无种粮,则吾给之;
尔无牛耕,则吾畀之;
尔无农器,则吾铸之」。
于是乎十数年流转四方之民,不约而无远迩来归矣。
唐宣宗何德以复累世所亡河湟之地哉?
而能以恩惠顾于既归之后,犹不失《春秋》重民之道也。
此内治之策也。
远交而近攻者,范睢之谋,唐太宗为能用之也。
王者之师不必出,而以夷狄攻夷狄,则王者之师不战也。
国家之制迁贼命于藩罗支,其制元昊亦命乎唂厮罗,是世效忠顺以报朝廷者。
一旦灭之为郡县,今熙河是也,自是夷狄怨中国多矣,德之不以为恩也,疆埸之上无日无烽火之警。
今因金贼陆梁之后,丕然大变其政,得重使如唐贾林、本朝曹利用之类,以告室韦奚霫靼达诸蕃,鸣金贼之罪而四攻之,金贼何地以苟活哉?
高丽则金贼素所臣事者,我之厚高丽者如何,其为我缓急之役当如何,将见金贼虽苟活,不可得也。
《春秋》之功莫大乎存亡国,孔子犹书卫人立晋,不与齐侯之专封,而大天子之命也。
今天子为能命韩昉辈访耶律之后,礼而立之,则九夷八蛮罔不仰中国之至仁,服陛下之丕德,非特为耶律氏再生骨肉之恩也。
仁之所施者深,则诚之所归者广,于是乎耶律氏为我藩篱,蚤虱金贼而汤栉之,凡厥涿蓟诸郡,恐却之而必以归也。
汉光武不肯从藏宫、马武之谋,因匈奴衰乱而取之,乃立南单于以制北单于
唐太宗虽曰灭颉利而立突利可汗,使率其故部,示不灭人之国也。
故曰兵所以存亡继绝,救乱除害也,今何惮而不为!
此外交之策也。
唐太宗郭子仪为将,吐蕃内侵,相继五年。
德宗有李晟为将,而吐蕃内侵,相继三年。
则今日之忧,未易以一冬一春必也,庙堂之上可遽缓带乎?
借如三镇之地已无及,而三镇之馀犹可及也。
今日之师已无补,而明年之师或尚可补也。
皮肤之疾愈而却医可也,心腹之疾犹存而医未易却也。
枢廷备检序建炎四年 宋 · 王铚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九二
臣窃闻祖宗兵制之精者。
盖能深鉴唐末五代之弊也。
唐自盗起幽陵,藩镇窃据,外抗王命,内擅一方。
其末流至于朱温,以编户残寇,挟宣武之师,睥睨王室,必俟天子禁卫神策之兵屠戮俱尽,却迁洛阳,乃可得志。
李克用王建杨行密,非不忠义,旋以遐方孤镇同盟,欲救王室,皆悲叱愤懑,坐视凶逆,终不能出一兵内向者。
昭宗亲兵既尽,朱温羽翼已就,行密辈崎岖于一邦,初务养练,不能遽成。
此内外俱轻,盗臣得志之患也。
后唐庄宗萃名将,握精兵,父子转战二十馀年,仅能灭梁。
功成而骄,兵制不立,弗虞之患,一夫夜呼,内外瓦解。
李嗣源以老将养痾私第,起提大兵,与赵在礼合于甘陵,返用庄宗直捣大梁之术,径袭洛阳,乘内轻外重之势,数日而济大事。
其后甘陵旧卒恃功狂肆,邀求无穷,至一军尽诛,血膏原野,而明宗为治少定。
李从珂晋高祖刘知远郭威皆提本镇之兵,直入中原,而内外拱手听命者,循用庄宗明宗之意也。
周世宗知其弊,始募天下亡命寘于帐下,立亲卫之兵,为腹心肘腋之用。
未及期年,兵威大振,败泽潞,取淮南,内外兼济,莫之能禦。
当是时,艺祖皇帝历试诸难,亲总师旅,应天顺人,历数有归,则躬定军制,纪律详尽。
其军制亲卫殿禁之名,其营立龙虎日月之号。
功臣勋爵,优视公师,至检校官皆令仆台宪之长。
封叙父母妻子,荣名崇品,悉以与之。
郊祀赦宥,先务赡军飨士,金币缗钱无所爱惜。
然令以驾,峻其等差,为一阶一级之法,动如行师,俾各伏其长,待之尽矣。
为出戍法,使更出迭入无顾恋家室之意,殊方异邦不能萌其非心,仅及三年,已复更戍。
为卒长转员之例,定其功实,超转资级,以彼易此,不使上下人情习熟,又其下懔懔每有事新之惧。
府大臣侍便殿,专主簿员,限三日毕事,命出之后,一日迁陟,不得少留。
此祖宗制兵垂法作则大指也。
器甲精坚,日课其艺而无怠惰者矣。
选为教首,严其军号,精其服饰,而骁锐出矣。
中都二坊,制造兵器,旬一进视,谓之旬课,列置武库,故械器精劲,盈牣充积,前世所无。
至纤至悉,举自宸断,臣下奉行,惟恐不及。
其最大者,召前朝慢令恃功藩镇大臣,一日而列于环卫,皆俯伏骇汗,听命不暇。
更用侍从、馆殿、郎官、拾遗、补阙代为守臣,销累朝跋扈偃蹇之患于呼吸俄顷之际。
每召藩臣,朝令夕至。
破百年难制之弊,使民享安泰于无穷者,宸心已定,利害素分,刚断必行故也。
其定荆湖、取巴蜀、浮二广、平江南者,前后精兵不过三十馀万。
京师屯十万,足以制外变;
外郡屯十万,足以制内患。
京师、天下无内外之患者此也。
京师之内有亲卫诸兵,而四城之外诸营列峙相望,此京师内外相制之兵也。
府畿之营云屯数十万之众,其将副视三路者,以虞京城与天下之兵,此府畿内外之制也。
非特此也,凡天下兵皆内外相制也。
以勇悍忠实之臣分控西北边孔道,何继筠守沧景,李汉超守关南以拒虏,郭进邢州以禦太原姚内斌庆州董遵诲通远军以捍西戎
倾心委之,谗谤不入,来朝必升殿赐坐,对御饮食,锡赉殊渥,事事精丰。
使边境无事,得以尽力,削平东南僭伪诸国者,得猛士守四方,而边境夷狄无内外之患者此也。
州郡节、察、防、团、刺史,虽召居京师,谓之遥授,至于一郡,则尽行军制。
守臣通判名衔必带军州,其佐曰签书军事,及节度观察军事推官判官之名,虽曹掾悉曰参军
一州税赋民财出纳之所,独曰军资库者,盖税赋本以赡军。
著其实于一州官吏与帑库者,使知一州以兵为本,咸知所先也。
转运使于逐路,专一飞挽刍粮,饷军为职。
不务科敛,不抑兼并,富室连我阡陌,为国守财尔。
缓急盗贼窃发,边境扰动,兼并之财乐于输纳,皆我之物,所以税赋不增,元元无愁叹之声。
兵卒安于州郡,民庶安于田闾,外之租税足以赡军,内之甲兵足以护民,城郭与乡村相资无内外之患者,此也。
一州钱斛之出入、士卒之役使,令委贰郡者当其事;
一兵之寡,一米之微,守臣不得而独预,其防微杜渐深矣。
出铜虎符契以发兵,验其机括,不得擅兴,以革伪冒。
节度州有三印:节度印随本使,在阙则纳于有司;
观察印则长吏用之;
州印则昼付录事掌用,至莫归于长吏
节度使在镇,兵杖之属则观察属官用本使印判状焉;
田赋之属,则观察属官用本使印签状焉;
刺属县,则用州印,本使判状焉。
故命师必曰某军节度某州管内观察等使、某州刺史
必具此三者,言军则专制兵旅,言管内则专总察风俗,言刺史则治其州军。
此祖宗损益唐制,军民之务、职守之分,俾各归其实也。
逐县置尉,专捕盗贼,济以县巡检之兵;
不足,则会合数州巡检使之兵;
又不足,则资诸守臣提举兵甲贼盗公事,与一路帅臣兵马钤辖者。
故兵威强盛,鼠偷草窃,寻即除荡。
盖内外相维,上下相制,若臂运指,如尾应首,靡不相资也。
凡统驭施设,制度号令,人不敢慢者,功过必行,明于赏罚而已。
明于赏罚,则上下奋励,知所耸动,而奸宄不敢少踰绳墨之外,事必立就也。
大将之贪暴也,曹彬独无所污,自客省使随军都监超授宣徽南院使义成军节度使以赏之。
御便殿阅武,第其艺能,连营俱令转资。
至于荆罕儒战死,责部将不效命,斩石进等二十九人。
雄武兵白昼掠人于市,至斩百辈乃止。
班直诉赏,则尽戮其将校而废其班。
太祖尝曰:「抚养士卒,不吝爵赏。
苟犯吾法,惟有剑耳」。
然神机所照,及物无遗,察人之心而人尽死力。
太原之师,则谓将士曰:「尔辈皆吾腹心爪牙,吾宁不得太原,岂忍令害尔辈也」?
或诉郭进修第用筒瓦如诸王制,则曰:「吾于郭进,岂减儿女耶」?
祖宗赏罚虽明,有诚心以及物,故天下用命,兵虽少而至精也。
咸平西北边警之后,兵增至六十万,皇祐之初,兵已一百四十万矣。
翰林学士孙洙号善论本朝兵者,其言古者兵一而已,今内外之兵百馀万而别为三四,又离为六七也。
别而为三四,禁兵也,厢兵也,蕃兵也;
离而为六七者,谓之兵而不知战者也,给漕挽者兵也,服工役者兵也,缮河防者兵也,供寝庙者兵也,养国马者兵也,疲老而坐食者兵也。
前世之兵,未有猥多如今日者也;
前世制兵之害,未有甚于今日者也。
盖常率计天下之户口千有馀万,自皇祐一岁之入一倍二千六百馀万,而耗于兵者常十八,而留州以供军者又数百万也。
总户口岁入之数,而以百万之兵计之,无十户而资一厢兵,十亩而给一散卒矣。
其兵职卫士之给,又浮费数倍,何得而不大蹙也?
况积习刓弊,又数十年,教习不精,士气不振。
拣兵则点数而已,宣借则重叠妄滥,逃亡已久而衣粮自如,疲癃无堪而虚名具数。
元丰中神宗宰臣吴充曰:祖宗以来,制军有意,凡领在京殿前马步军司所统诸指挥,置都指挥使都虞候分领之,凡军中之事,止责分领节度之人,则军众自齐。
责之既严,则遇之亦优,故军校转员,有由行伍不久已转至团练使者。
王者之众,不得不然。
若诸路,则军校不过各领一营耳。
周室虽盛,至康之后寖已衰微。
本朝太平百馀年,由祖宗法度具在,岂可轻改也?
自昔夷狄横而窥中国者,先观兵之盛衰,然则兵备可一日忘哉?
盖祖宗相承,其爱民之实,若出一心,谓民之作兵者多,与兵之仰民者众,而民不可重困也。
张齐贤欲益民兵,吕蒙正曰:「兵非取于民不可」。
真宗以深念扰动边人,遂止。
河东河北既置义勇军,以韩琦忠亮,急于备边,犹欲刺陕西民为义勇,谏官司马光抗章数十万言,论其不可。
熙宁中命天下教阅保甲,盛于元丰,本《周官》寓兵于农之意,联什伍之民,族党相保。
举三路言之,凡有百万人,天下称是。
旋亦废置。
兵虽可练,而民不可重扰也。
本朝既以民作军矣,又求之畎亩,则州郡内外皆兵,前世所未有也。
此祖宗重以民为兵也。
臣谨列自建国已来兵制沿革,与夫祖宗禦戎备边,又诸军兴废所因,详著于篇者,凡二百卷。
又原祖宗圣意之不见于文字者,为之序。
然窃尝谓后世诵帝尧之德,惟知茅茨不剪、土阶三尺而已。
至史谓「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则及物之功,与天地等矣。
惟《书》曰:「乃圣乃神,乃武乃文」。
具是四者,德乃备,则固由所见浅深欤!
共惟祖宗以圣神文武,斡运六合,鞭笞四夷,悉本于兵。
其精神心术之微,盖不在迹。
然效神宗重规叠矩之盛,在本圣心,而其迹顾岂能尽?
今臣之浅拙,虽欲䌷绎传载,有所不能知也(《挥麈馀话》卷一。又见《古今图书集成》戎政典卷六三,道光《阜阳县志》卷一八。)
指挥使都」四字原作一「使」字,据右引补。
请法太祖驭将疏绍兴时 南宋 · 喻汝砺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九、《宋代蜀文辑存》卷四七
臣闻天下之势莫重于制兵,人主之权莫大于御将。
近者诸将之兵皆总于朝廷,以隆内重之威,以销未萌之患,其于制兵,可谓得天下之势矣。
至于御将之权,陛下英睿天纵,必有深术,非臣愚闇所能测识。
然区区之忠,苟有所怀,不敢不尽。
臣观自古拨乱反正之君,皆善于御将而任使之,故能有成功而无后忧。
臣不敢远引以烦圣听,独以本朝太祖皇帝之事告于陛下。
臣闻太祖之御将也,结之以恩,丰之以财,小其名而重其权,少其兵而久其任。
诸将守边,每来朝,必命之坐,赐予优厚,抚而遣之,所谓结之以恩者如此。
西北边军市之租,分赐诸将,不可坐入,所谓丰之以财者如此。
郭进李汉超之徒,所居不过巡检使之名,终不以大将处之,然得便宜从事,此小其名而重其权也。
李汉超屯关南,郭进西川姚内斌董遵诲之徒所领兵皆不过五六千人,然任之久者多至二十馀年,少亦不减十馀年,此少其兵而久其任也。
结之以恩,则其德深
丰之以财,则其力足;
小其名而重其权,则其人争夺于功名;
少其兵而久其任,则人得竭其智勇。
故夷狄服,边鄙无事。
今北虏议和,陛下欲偃武修文,休息南北,诚天下之幸。
论久任边帅劄子淳熙二年四月二十五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周文忠公奏议》卷四、《古今事文类聚》遗集卷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怀远图者不可要近效,立大功者不可守常格。
窃见陛下自临御以来,宸心之所经度,谋臣之所计虑,常以两淮为急。
然岁月浸久,欲固垒则垒未固,欲屯田则田未辟,版曹有馈边之费,边民无定居之心。
其故非他,特在于要近效、守常格太过耳。
盖要近效则悠久之计有不暇为,守常格则远大之谋有不容施。
今陛下以郭棣守淮扬,郭刚历阳,殆将专付阃外之事,稍革二者之弊也。
臣谓若只如寻常所用守臣,而不假以事权,示以久任,则不过年岁间又将更易,望其怀远图立大功难矣。
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不从中覆。
乃尽其知能,选车千三百乘,骑万三千疋,百金之士十万,逐单于,抑强秦,支韩、魏、赵几以霸。
晋羊祜襄阳,绥怀远近,降者欲去听之,减戍逻之卒垦田八百馀顷。
其始军无百日粮,季年乃有十年之积。
本朝太祖太宗李汉超守关南,郭进巡检西山贺惟忠易州李谦溥隰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通远军,远者二十年,近者犹十馀年。
是以屯兵甚少,用度自足,内平僭伪而外无边尘之警。
布在方策,可覆视矣。
臣愿陛下远稽前代,近守家法。
辈既审知其可用,莫若尽以二州之事畀之,使其条境内之利害,具设施之前后,明示久任之指,责以必成之效,毋掣其肘,毋代其斲,有治绩则且增秩赐金,勿遽移改。
彼知朝廷委寄既专,异时无可推避,必将悉其知略,不敢萌苟简之心,而陛下之忧顾宽矣。
取进止。
经筵故事十三首 其十一 淳熙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1175年11月29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四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三朝宝训》:太祖时齐州防禦使李汉超兼关南兵马都监,在任十七年,为政简易,吏民信爱。
边境有急,即驰骑赴之,故胡骑畏服,不敢窥□。
太祖汉超应州观察使、判齐州、仍兼关南巡检
臣闻久任之为利,数易之为害,初未尝有内外小大之别也。
然在将帅,则其利害为尤重。
盖国势之强弱,边事之安危,举系于此,岂可与百官有司、郡守县令止于送往迎奉之费、缘绝簿书之患者同日而语哉?
太祖太宗郭进西山前后二十年,贺惟忠易州十馀年,董遵诲通远军十四年,其他如隰州李谦溥庆州姚内斌,亦不下十数年。
向使毂方推而遽止,席未暖而辄易,则士卒何由信其号令?
夷狄何由稔其威名?
九重忧顾无时而可宽矣。
非但如此,一军之中自将副而下,岂无智略可取者,胆勇绝伦者,公廉服人者,勤济集事者?
主将久居其任,然后能知其人,然后能举其类,是用一名将可以得数名将也。
真宗雄州团练使何承矩以老疾累表求解边任,有旨令自择代,承矩力荐西上閤门使河北安抚副使李允则
真宗即命允则雄州,兼河北安抚使,果著勋效。
向使承矩不缘久在河北,则安能知允则而荐之?
后世将帅鲜闻久任,亦未闻有边臣举自代者。
臣愿以祖宗之法为监,庶几一举而两得云。
论守边劄子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七、《定斋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五
臣恭惟艺祖皇帝以圣谟神略扫除僭乱,平定四方,北狄西番,不敢犯塞。
虽非后世所能管窥蠡测,然而制置边事最为得宜,驾驭诸将最为得体,载在方册,班班可考。
其大要则遴选名将猛士以守二边,假以事权,优以帑廪,久其任,责其效。
当是时,郭进西山何继筠棣州,前后二十年;
李汉超守关南十七年;
董遵诲通远十四年;
守忠易州李谦溥隰州姚内斌庆州王彦升原州,皆十馀年,不易其任。
一郡管榷之利悉以与之,又纵其回图贸易以佐军费,许其召募骄勇以为爪牙,凡军中事得从便宜。
只带沿边巡检之名,不立行营部署之号;
有边功者厚加锡赉,位或不过观察使
位不高则朝廷易制,久不易则边事尽知。
帑有馀财,得以养死力,使为间谍,二虏动息,必能先知,预为之备,设伏掩击,所向皆捷。
二十年中,边塞肃清,兵力强盛,武功盖世,近古未有。
伏自国家罢兵讲和以来,缘边守臣非书生文法吏,则右选子弟,不二年而一易之。
国家閒暇之时,使之抚摩凋瘵,安集流亡,或其所长,责以御侮折冲,安边固圉,则不胜任矣。
往往来者侥倖无事,以茍延岁月,寇至则仓皇奔窜,以逃一旦之命。
间有忠义之士,不过一死而已,于国家何补哉?
臣愚欲望陛下仰遵艺祖皇帝故事,行下总领都统制司,荐晓文墨、识义理,可以亲民统制统领,分守本地界极边州郡。
赐对便殿,察其能否,然后除授。
谕以久任,无为茍且一时之计。
使量带本军人马随行,仍许召募勇敢,以益军伍,经理财赋,以备犒劳。
又择通判为之佐。
少宽文禁,厚给廪禄。
无事之时,责之储刍粟、缮甲兵、修城壁、明斥堠,以为有事之备,出则击寇,入则自保。
缓急之际,不待调发,而兵四集,可以互相应援。
以战以守,必能成功。
惟陛下财幸。
进两朝圣范劄子 其二 圣范二 南宋 · 刘光祖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四
臣观本朝名臣不少,而将才最乏,德业之佐过于汉唐,爪牙之士不及前代。
虽以太祖创业之功,其将帅之可称者盖无几也,然而任将之道则无加于太祖
何以言之?
太祖之得天下也,内之禁旅则以太宗殿前都虞候以掌之。
建隆二年太宗开封尹太祖谓殿前卫士如虎狼者不下万人,非张琼不能统制,于是始自都头殿前都虞候
乾德元年死,以杨义为之。
一日,暴疾失音,太祖幸其第,赐钱二百万,命掌军如故。
虽不能言,指顾之间,众皆禀令,军政肃然。
然则太祖之知人也亦异矣。
然自韩重赟罢,而殿前都指挥使阙者凡六年,乃以命时为殿前都虞候十一年矣。
权侍卫步军司王继勋恃恩骄恣,夺其军职,命杜审琼代之。
审琼卒,党进代之。
其不轻于委任盖如此也。
外之守边,则李汉超在关南,马仁瑀瀛州韩令坤常山贺惟忠易州何继筠棣州,以拒北虏;
郭进西山,武守琪守晋州李谦溥隰州李继筠昭义,以禦北汉
赵赞延州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王彦升原州冯继业灵武,以备西戍。
或五六年,或七八年,或十馀年,以至二十年不易也。
其专兵伐国,则独得曹彬一人,以匣剑授,而潘美等不敢仰视。
然彬之伐江南也,许以使相为赏,及还,则曰:「汝为使相,品位已极,肯复力战耶?
且徐之,更为朕取太原」。
因密赐钱五十万。
王全伐蜀之后,先黜其功,既克金陵,而后语之曰:「朕顷以江左未平,虑征南诸将不持纪律,故抑卿数年,为朕立法。
今以克金陵,还卿节钺」。
其为驾驭之略,非英主不能也。
至于得将帅之死力,则如解所服真珠盘龙衣以赐董遵诲,曰:「吾委遵诲方面,不以此为嫌也」。
郭进治第,视亲王公主,曰:「郭进控扼西山逾十年,使我无北顾忧,我视岂减儿女耶」?
二人闻之,感极涕下。
太祖之任用将帅,大略如此,此其所以削平僭叛,折冲禦侮,而无「安得颇、牧」之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