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与佛月大师书 宋 · 周行己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五一、《浮沚集》卷五
昨日言诗,颇为开益。苦手疮,殊无情绪,不能款款议论,归来甚阙然,意谓尚未深得师之妙耳。昔齐己号诗僧也,不过风花雪月巧句,而于格又颇俗。今之参寥亦以诗名,虽豪逸可爱,人不及道。吾师数篇,已能过之。清思妙句,飘然如孤鹄翔云;又能作古体,淡淡造静理。学之不已,古人不难到也。知禅众中好静,甚不欲时时往聒噪,辄得小诗奉寄,能以问答之馀见和否?伏暑,愿弥尽珍重理,渴仰渴仰。
偈颂一百零二首 其七 宋 · 释慧远
押先韵
佛祖由来总是冤,电机旋处直如弦。
金毛若解和声拶,月里麒麟笑揭天(以上辑自宋齐己等《瞎堂慧远禅师广录》卷一《滁州龙蟠山寿圣禅院语录》)。
灵隐佛海禅师远公塔铭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九五、《省斋文稿》卷四○、《西湖志》卷二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师姓彭氏,名慧远,眉山人。先世业儒,父宁,母宋氏。师年十三,因其兄从释氏,问曰:「欲何为乎」?兄曰:「求解脱耳」。师曰:「然则我亦可为也,愿与兄偕」。父母许之。事药师院僧宗辩,间质所疑,辩察其异,语之曰:「吾不用你侍奉也,其往参丛林,度有成而归,吾犹未老也」。即祝发走成都,习经论学于大慈寺。留四年,乃游诸方,叩请甚众。复还峨嵋灵岩寺,依黄龙南公之孙徽禅师。两岁,若有所悟,徽可之,翼日即告行,同志挽留不听,曰:「师以为可,而吾终未释然也」。闻圜悟勤禅师住成都昭觉,造焉。一日,圜悟普说,师豁然有得,仆于众中,众掖起之,乃曰:「吾梦觉矣」。至暮,与圜悟问答无滞。圜悟大喜,以偈赠师,有「奋铁舌,转关捩」之语,众目为「铁舌远」,自此机锋峻发,率常屈其上首。绍兴乙卯春,眉守延居象耳山,不赴。是岁,圜悟去世,叹曰:「哲人云亡,继之者谁乎」?乃扁舟下峡。初抵淮南,住龙蟠山寿圣寺,一年迁琅琊山之开化,又移婺之普济。侍郎苏伯克一代耆德,日与师谈论。俄徙衢之定业,时妙喜杲公谪梅州,有传师偈颂往者,妙喜骇曰:「老师暮年有子如此耶」?因以书寄法衣。逮其归,相遇甚欢,妙喜极口称誉之,自是人益归重。俄徙光孝,阅十年,安定郡王赵表之、侍郎曾天猷俱为世外交。后过南岳,住南台,有龙玉琏、方广行皆月庵高弟,道行湖湘,窃相谓曰:「此间壁立万仞,远将何所置足乎」?及闻其议论超诣,始大叹服。琏率其属环拜曰:「此膝不屈于人久矣」。未几过天台,历住护国、国清、鸿福三寺。乾道丁亥,沈尚书德和守平江,以虎丘比不得人,力邀师。至则接物无倦,户外屦满,缁素悦服,名达阙下。五年,有诏住高亭山崇先寺。六年遂开堂于灵隐,赐号佛海禅师。惟圣上神曜得道,虚心应物,屡召师入内相与问答,而其道益尊。明年夏,有日本僧觉阿通天台教乘,颇工书,能道诸国语。初来谒师,气甚锐,师徐以禅宗晓之。觉阿留三年,作《投机五颂》而去。他日,因海商附其国园城寺主者觉忠诗书来谢,其为远人所敬如此。淳熙二年闰九月旦,师上堂说偈,言数十句,末云:「相唤相呼归去来,上元定是正月半」。都下喧传而疑之。师有弟晓林亦出家,且得法于师,方住国清,至是招以来,若有所属。明年感微疾,果以上元安坐而化,龛留十日,颜色不变。是月二十五日葬乌峰之塔,寿七十四,僧腊五十九,后事实林主之。传其道又有了宣、齐己、了乘、师玉、元靖、绍鸿、如本、尼法真,皆住大刹云。某始识师于虎丘,晚乃见之灵隐,爱其辩而有宗,峻而能通,故乐与之语。师既葬,而林数以铭为请,且曰:「吾师遗言也」。久之,乃为铭曰:
禅有顿门,无言为宗。世或待喻,假言以通。惟其善鸣,譬之雷风。言而非言,以开群聋。猗与远师,心传大雄。如应响谷,如待问钟。既得其承,龙象影从。明诏再锡,又彰其逢。发明正宗,摧折妄庸。法席屡迁,道契九重。于古有光,为誉益崇。顺缘而归,自昔所同。明月摄影,浮云无踪。我为铭诗,刻画太空。如彼戏论,记其初终。
瑞岩谷庵禅师塔铭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攻愧集》卷一一○、《南雁荡山志》卷四
淳熙五年秋有旨,以明州智门僧景蒙住台州瑞岩寺。先是,参政钱公请为坟院。公既薨,其孙今江东转运判官象祖以大父治命辞于朝,仍请敕差住持。太傅史魏公再当国,谓蒙可。瑞岩台甲刹,师一旦自海山膺敕命,孤云野鹤,虽无心于去来,然空门之盛举也。魏公分教永嘉时,与心闻贲禅师为方外交,罢相里居,梦如平生。傍有僧曰景蒙,貌古神清,谈笑久之。觉而叩天童朴曰:「僧名颇异,有斯人否」?朴曰:「是方为堂中第一座」。招之恍如梦所见,与论出世法,了辩如响。问其师,则心闻也。大异之,遂为延誉。而得智门,一住七年,寺以寖兴。尝葺古殿,得瓦于脊,有字粲然,盖建隆改元之秋,谶语六言,中有师名,若言超进之意,抑又异矣。在瑞岩前后十夏,道俗倾向。寺居两山间,楼观层出。有溪自东北横贯寺中,一夕暴涨,冲决堤防,栋宇漂荡,强半为瓦砾之场。人以为不复可兴矣,师曰:「吾当任此」。既而财力交施,从容规画,曾不踰时,轮奂一新,壮丽反过其旧。师才智超迈,不以毫末自见,因事而显,无不叹服。韬养之深,从可知矣。师姓邵,温之平阳人。族姓甚众,多以儒自业。母感异梦而娠,英特开爽,幼闻钟梵则喜。年十三,从惠安净觉大师惟梵著僧伽梨明,习天台教观。自以名相之学不足了大事,去游国清,又参育王山佛智裕公。裕问以宗门节目,师不知所对。尝入室,误问乡里,师曰:「永嘉人」。「还识永嘉大师么」?未及答,批颊而出,至于再,兀然如痴,寝食不安者累月。行道次,忽闻钟声而悟,即造室中,又问:「永嘉大师即今在什么处」?师曰:「即日伏惟和尚尊体起居万福」。裕随问向上事如何,师拟酬应,又复逐去。次日再入,裕方发问,师抗声曰:「老汉今日败阙也」。一拍而出,裕曰:「隽哉」!念母而归。龙翔心闻一见深器之,问曰:「言无展事,语不投机,承言者丧,滞句者迷。试向言诠不及处,通个消息」。师以左手画一圆相,闻以拂子击左,师即画以右手,击右,师又画于中,以两手托呈,闻以拂子当中画两画。师礼拜而立,闻大笑云:「三十年拣辨苗裔,今日得此乌喙耶」?由是依止室中,通彻无滞,遂令执侍左右。既归鹿园,如在庵贤、雪庵瑾、咦庵鉴、全庵存、筠谷达、还庵淳会下,皆一时之名流。惟师妙龄杰出,闻以「谷」名师庵,且为之铭,蒙侍者之名曰:「高矣」。又尝谒临安显宁志公,志闻风壁立,学者望崖而退,独谓师曰:「先世遗风馀烈,若未坠者,尚在汝躬。吾且拭目观之」。名山法席聚众千数,师分座提唱,诸方咸畏而仰之。师孤高绝俗,若不胜衣,而严冷峻峭,不可挹酌。既坐道场,槌拂所加,龙象蹴踏,长灵之道光焉。十四年十月十有七日,为施主说法,似感微疾。既归,趺坐良久,泊然而逝。山林震动,鸟兽鸣悲。缁白奔凑,如哀所亲。越七日,阇维舍利遗骨瘗于居禅师塔之右,寔晦日也。寿六十四,腊五十一。度小师四十,嗣法者十馀人。钥赘倅丹丘,草疏请师赴郡假道。别未几时而师以讣闻,亟遣茗奠。其徒以魏公真翰来,俾铭其塔,且曰:「吾师生得公赞,死又辱祭以文,愿终惠之」。钥不敏,敢不承相君之命?铭曰:
鞔峰高高压千岭,宝坊楼阁非人境。大浸稽天夜溟涬,世界变灭弹指顷。金碧扫地谁复整,谷庵若子一笑领。发挥金粟旧光景,手高妙绝风斤郢。棱棱鹤骨双眸炯,古庙香炉无波井。栗棘横施发深省,一超透出毗卢顶。真隐神交锥脱颖,声驾诸方增九鼎。我游丹丘与三请,再别几何俄奠茗。石上主人呼不醒,迷途多岐孰知警。勿谓空言如缚影,影与俱传久逾炳。
莲社始祖庐山远法师传 南宋 · 释宗晓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四、《乐邦文类》卷三
时教虽本佛说,然而洪时教者,必以天台为始祖;律藏虽本佛制,然而张律藏者,必以南山为始祖;禅宗虽本佛心,然而传佛心者,必以达磨为始祖。劝生净土,固出大觉慈尊,然而使此方之人知有念佛三昧者,应以远公法师为始祖焉。法师讳慧远,俗贾氏,雁门人。少游学,通经史庄老。年二十馀,问道道安法师,因听讲《般若经》,豁然开悟,乃曰:「九流异议,皆糠秕耳」。因削染事之。至二十四,大晓经论,凡诸疑难,莫不条析。伪秦建元中,襄阳寇乱,因届寻阳,见庐峰清峻,意颇乐之。刺史桓伊即创东林以居焉。自是三十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每送客以虎溪为界。桓玄震主之威,相见不觉致敬。晋安帝自江陵还都,或劝师候觐,师称疾不前,帝复遣使问劳。时有刘遗民、雷次宗、宗炳洎诸高僧一十八人,并弃世遗荣,依远游止。远拉一百二十三人为莲社,令遗民著誓辞,于弥陀像前建诚立誓,期生安养。谢灵运负才傲物,一与远接,肃然心服。为凿二池,引水栽白莲求入社,师以心杂止之。陶渊明、范宁累招入社,终不能致。故齐己诗云:「元亮醉多难入社,谢公心乱入何妨」?远于净土克勤于念,初十一年,澄心系想,三睹圣相,而远沈厚不言。后十九年七月晦日,于般若台方从定起,见弥陀佛身满虚空,圆光之中有诸化佛,观音、势至左右侍立。又见水流光明,分十四支,流注上下,演说苦空。佛告远曰:「我以本愿力故,来安慰汝。汝后七日,当生我国」。又见佛陀耶舍慧持昙顺在佛之侧,前揖远曰:「师志在吾先,何来之迟」。既而乃与其徒曰:「吾始居此,幸于净土三睹圣相,今复再见,吾往生决矣。次日即寝疾,期七日而后行。汝徒当自勉,无以情虑拘也」。至期果令终,寿八十三,即义熙十二年丙辰八月六日也。遗嘱露尸林下,弟子奉葬西岭。谢灵运作铭,张野为序。唐大中二年,谥号「辨觉大师」,升元三年,改谥「正觉」。大宋兴国三年,追谥「圆悟大师」,坟为凝寂之塔。师有杂文二十卷,号《庐山集》,灵芝元照律师作序,板刊绍兴府库。识者敬焉。
辨惑 南宋 · 阳枋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八五、《字溪集》卷九
俗言三世仕宦,方会著衣吃饭。余谓三世仕宦,子孙必是奢侈享用之极。衣不肯著布缕䌷绢,衲絮缊敝,浣濯补绽之服,必要绮罗绫縠,绞绡靡丽,新鲜华粲,絺缯绘画,时样奇巧,珍贵殊异,务以誇俗而胜人。食不肯疏食菜羹,粗粝豆麦黍稷,菲薄清淡,必欲精凿稻粱,三蒸九折,鲜白软媚。肉必要珍羞嘉旨,脍炙蒸炮,爽口快意。水陆之品,人为之巧,镂簋雕盘,方丈罗列。此所谓会著衣吃饭也。殊不知极盛者极衰之證,奢华者寥落之基,丰腆者贫薄之由,富庶者困苦之自。盖子孙不学而颛蒙,穷奢极靡,惟口体是供。无德以将之,其衰必矣。
俗言某人甚了办,余谓了办甚害事。夫了办而不惟上之人旨意私徇是从,不害民,不任己,不任性,不倚势,不作威,而了事办事,固是贤材,实能常见。今之所谓了办,只是一切不顾,不问是非,不识道理,以势力驱迫,刑威捶楚,暴虐残忍,取快目睫。如此了办,是为鬼为蜮,豺狼邪魔之谓也。上之人从而称赏任用之,终亦必亡而已矣。
俗言某人甚圆,余谓圆熟不如鲠介之人。圆熟乃是无是无非,无可无否,同流合污,乡原之徒。此等阿媚容悦,窃富贵,盗声名,无益于国家之盛衰存亡。今所谓和锣槌者是也,亦赘疣而已矣。
俗言今时幼小童儿甚灵俐,余谓今时风气愈觉漓薄,全无前辈敦庞淳厚气象。小儿机巧滑稽,变诈欺伪,莫此为甚。要其成就,不过为奇变小人之归,决无孝悌忠信之行。父母爱之,举世称之,惑亦甚哉。
俗言今时某人是学者。余谓学道,通今达古,识义理,识是非,得圣贤之心法,会物我之归趋,刚方练历,惟天理是行。虽不博览古今,该贯百家,却是学者。盖学者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生死富贵,贫贱患难,不足以易其守者也。若夫自恃强记淹该,胸中稍稍过人,便扬扬自肆,以为经库书匮,傲视一世,轻忽慢骂,开口哓哓,诵数千万言,以惊骇誇耀。中等以下之人,此已失之本心,务悦于外,不足以为学矣。世人又从而誇美称誉之。学而止此,可哀也已。
俗言某人迂阔古椎,余谓迂阔古椎,正是好处。《易》称:「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孟子言:「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孔子生于春秋,未尝不浮云不义之富贵。孟子生于战国,未尝舍仁义以徇权谋。孔、孟岂不甚迂阔而太古椎哉?人生斯世,宁使人称迂阔,不可使人说软媚,宁使人道古锥,不可使人道利器,何往而不得我心哉!
赵清献公每夜焚香,具晨夕与人言及所奏事、所为事以告天。人问之,曰:「苟欺于心,则腼于语。其敢告上帝乎」?看来只是自谨自持,是初学的事。日日告天,不几于亵天?只在面前作事,是时天自知了。
范文正遇夜就寝,即自计一日饮食奉养之费,及一日所为事,相称则鼾睡熟寝,否则终夕不安,明日必求所以称之。余谓一日奉养,只以恭俭为本,不必计事称不称。若做得十分好事,饮食奉养,元只俭约。若无事可做,则俭节亦无害。
先正有作《座右铭》云:「避色如避雠,避风如避箭。莫吃空心茶,少餐中夜饭」。色与风如何避得?只是自家谨审保守便得。空心茶、中夜饭当吃则吃,不可为常。
《酒诫》云:「少吃不济事,多吃济甚事。有事坏了事,无事却生事」。此只好与下材之人言,中人以上便说不得。
吕荥阳言:「伯祖行父题壁云:『但畏贤人之议论,不顾小人之是非』」。贤人议论,自是当畏。小人是非,亦岂全不顾得。他亦有时说得是,当天下事只管是我做,教是合道理便好。贤人小人,是外面说话。
康节先生诗云:「平生不作皱眉事,到处应无切齿人」。此近仙释言语。圣人治天下,须有庆赏刑威。若无一点皱眉的事,有甚分晓。此语是康节自说他自己,初不以训俗。今人自体认之方好。
刘器之云:「有盛待制名涛者,常有一语云:『士大夫行己,正如室女常置身法度中,不可受人指点』」。猛看似好。然女子当终身在法度中行,岂但室女为然。恐人不察,便道从人了,可以舍法度,则大害理。
本朝先正说:「吃得三斗酽醋,方做得宰相」。盖言忍受得事。然末节细故,则自是当忍,若事关大利害,如何用得?包荒只是时下包涵,不容浅露,其实投机应变,间不容发。古人云皮里春秋,便是外面宽和,而中则别白。不然,是一个和锣槌,持禄保位,伴食宰相,何益于人国哉!
山谷先生言:「男女婚嫁,缘渠堕地,自有衣食分际。今人终日蹙眉,为百草忧春雨耳。青山白云,江湖湛然,何有不足之叹耶」?余谓终日蹙眉固不是,但人伦中君臣了便是父子,若不尽伦,何以为人父。父子主恩,为人父者,当止于慈,教之诲之,养之鞠之,长则为之择配。凡所谓恩与慈者,亦无所不用其至。只是不可悖理伤道,贪黩货财,以愚子孙。谚所谓不为儿孙作马牛者是矣,不是都管他也。父母于儿女无恩慈,却要儿女尽孝敬,有是理乎?山谷之语,近佛老矣。
余读萧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常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无为世家所夺」。人皆以为善。余谓田宅恁其得之自然,何必居穷僻处。子孙当遗之以孙谋义方,贤则良田美宅,亦自可保。若不贤则穷僻瘠卤,亦不能一朝居,岂能无为人所夺乎?
陈莹中子侄胜柔常出莹中诗示人云:「仁者难逢思有常,平居谨勿恃何妨。争先世路机关恶,近厚语言滋味长。可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伤。与其病后求良药,不若病前能自防」。此言甚当理。
康节言《好善诗》云:「若求骐骥方乘马,只恐终身无马骑」。甚切当。便是见善如不及的学力。
「宁可负人,无人负我」。此曹操语也,害多少事。《晋记》曲粥说罗仇勒兵向西平,仇曰:「诚如汝言。然吾家世以忠义著于西土,宁使人负我,我不忍负人也」。荥阳公吕原明云:「中年尝书壁以自警:宁人负我,我不负人」。
吕正献公常荐常夷甫,夷甫后老改节,吕对程伯淳有悔荐之意。伯淳曰:「愿侍郎宁可受人欺,不可使好贤之心少替」。余谓明道此言极忠厚长者。
陈希夷先生有云:「得便宜处落便宜」。康节先生云:「落便宜处是便宜」。余谓康节语不若希夷之寓诫,然便宜字亦不必说。
《晁氏客语》云:「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当与天地齐毕。天地未尝老,而人自老」。余谓人自老之言当理,而当与天地齐毕则非也。
性善先生叹乃孙服之华楚,乃引怀中短布衫示诸生曰:「吾法从俭约,不敢自足。常教他们:等你地步到那富贵处,享亦不妨。今便如此,是自满也」。某谓若到自己合当得的富贵处,亦须节俭,不可享用太过。
身安而天下国家可保。夫身者家与国之本。古之君子所以爱其身者,非私于己而忘斯世也。身之安危,关天下之休戚。安其身者,正所以安天下国家也。天下之理乱,有天焉,有人焉。孔孟之于天下,固未尝一日不切切焉。不扶持人极,而至于道之不行,则必归之于命。盖既尽其在我,而莫如之何者天也。圣贤于此,不过仕止久速当其可,以合乎道而已。
见善明,用心刚。余谓惟明故能刚,不刚本于不明。
今时虽有用君子之名,而无用君子之实。苟用之,只在用得着与用不着耳。晦翁论汉武:「若使董仲舒为相,汲黯为御史大夫,世上那有此差遣」。
何道夫《训子文》合下两句云:「礼三拜佛,诵一卷经」。便差了。又次言:「禁私欲,止行利益事」。度性善言:「作利益事,不是私欲莫如何」。富贵则业力滋侈,贫贱则邪魂不干。如此则便是乞丐人时,则鬼不近也。
性善言:「『女壮勿用取女』。只是言阴阳之理如此。然今人取妇,亦须是采择方得」。余谓前贤有言:「人皆知择婿,而不知择妇,婿易见而妇难知」。女子处深闺之中,其性情果难察也。只是不可仓卒,须是访问审详,尽其道,至入门而不贤,亦天也。或云:妇教初来,须是堤防训诲,使不至于壮。余谓女壮是其气质禀得如此,虽训诲往往亦难变。全庵云:「相其父母,亦自见得」。性善云:「世盖有父母贤而子女不肖的,有父母不好而子女贤的也。难执着」。
善父无贤子,善姑无贤妇。善师无贤弟,善主无贤奴。所谓善,非美善也,懦而已矣,适足以长恶。或亦有贤者,其幸乎!
义理之间,即君子小人界限。不争多,只些子间,便是天渊之判别了。
如今人只个个要学时样,以求容悦。吾人幼学壮行,到此处,量宜造事,见可知难,勿失良心可也。时样不必尽学。有不得已,则求与略相似而无慊于心足矣。
孝子用心,谁不有之。柰何今时学非古学,古道遽亡。今之孝者,是谓能养便自以为极至,世所无矣。举世亦皆以为某人极孝,众人莫不敬叹尊仰而称誉之。是以人子之心,便自慰足满假,施于德色。若能拔乎流俗,斯可谓之孝矣。
《河南遗书》载,狄仁杰尽废淫祀,而伍子胥庙不废,只道为骇俗。公批云:「不是骇俗,只为担不下」。炎卯因问:「文公不谒五通,是夜忽暴泻,一家便惊。文公曰:『莫枉了五通。人心只为祸福二字怵之,所以做不得事』」。公曰:「便是如此。伍子胥鞭其君之尸,申包胥以为无天道之极,如何祀之而不废」?
今人趋向正学者,皆非议之。间有志于此者,却被世俗议便中辍,元是立志不定。天下事惟患见不透,行不力,终日被世俗常情牵挛迷惑,所以去圣贤之心愈远。夫子谓:「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夫子所好,必有大于富贵利达者。但言不可求,则亦有可求之理,尽心伦分,使俯仰无怍,动合理道,便是夫子求处。然其施为注措之时,亦无所谓求之之心,只是合当如此而已。
答谊儒侄曰:「书来言已为前侄妇修茔议葬,此事是矣,胡为又以巫师之言而辍?所谓穿圹而邻家灾,亦偶然耳。况籴事追呼,乃官司常行,初不是来追呼。如何脩坟不修,则官司不问米事邪?东家惩羹,西家吹齑,亦一段可笑。而又因以成九流浅薄者之说,此所以叹道之不明,道之不行也。《中庸》只在眼前,竟难着脚。侄不容不加勉。乾,健也。健而不息之谓乾,侄于此柔而息矣。君子自强不息,侄于此不自强矣。刚者伸于万物之上,侄于此屈于万物之下矣。吾儒之学,只道理是时,夕死亦可,何凶咎忧虞之足云哉!闻为亲戚而姑已,则犹得坤顺意思。文公所谓无硬的天理,差相似。但世人信风水之言,而久暴其所当藏之骨者,无以折之。君子担当主持天理之任,这便是难。往事已矣,后更谨之」。
直焕章阁林公墓志铭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二三、《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莆田市莆田
端平改元,上始亲政,擢贤俊,礼耆艾,乔公行简大耋奋庸,李公𡌴、徐公侨、张公虙皆秀眉鲐背,接踵造庭,而璧帛之聘四出未已。江西曾三异、金华杜斿各年八十馀,起布衣,入馆阁。俄复以朝请郎、主管云台观福清林公环为军器监主簿,或言不可彊致,改知宾庆府,公顿首辞至再,除直秘阁、主管崇禧观。又六年,淳祐改元,诏以公年八十有八,进直焕章阁、主管桃源万寿宫。三年正月辛巳,卒于家,年九十。某月某日,与夏安人合葬于某山某原。子男三人:公永;公奕,通判泉州;某。孙男四人:式之,高安县主簿;某、某,将以遗泽补授。公字景温,少与兄璟、弟瑑同擢淳熙甲辰进士第。历江山县主簿、仙游县丞、教授沅州、知阳朔县,改秩知萍乡县、通判静江府、知容州。在郡年馀乞祠,盖退而任鸿禧者四、云台者再、崇禧者三,而终于桃源焉。公自为小官,屡与当路有异同。衢州委视输,以绵出剩饷钱五万,公曰岁剩玖千两以为常,官吏可以愧矣,力辞不受。沅州委撰锡宴乐语,公曰:「此邹浩所不肯为也,然以臣子祝君父,某不敢辞,它作乞改属能者」。自重而不苟悦,故三十馀年而后脱选。朝命下萍乡,发常平粟七千斛,由醴陵入湘江以饷襄师,公争曰:「邑仅有线流通醴陵,中间陂堰百馀所,当此亢乾,夺粟毁堰,本先拨矣」。台郡以其语闻,诏免津发。和籴令下,萍乡当一万四千石,公又争曰:「邑四面阻山,舟车不至,七万口自食其力,无粟可籴,虽有粟不可致」。郡为镌额。既复有旨,萍乡所籴三千石听桩留在县,又奏记仓台曰:「今州县常平或数年不启钥,岂复有粟哉?为法自毙,不宜胶执,请令州县各上实数,岁豁一分为耗折,所积不许过三年,所豁至三分止」。使者陈公贵谊奏行其说于诸路。它与上官往复论辨甚众。前为容管者抑民市盐,白米正耗外斛加二斗,公悉釐革以纾民力。其行事可概见者如此。公遍通诸经,尤善属辞,场屋之文历一甲子机键如新,而平生耻以文名;精鍊世务,材臣能吏所不能及,而居常语不出口。历官不求人知。在萍乡也,郑公性之出守,察而异之,及得政遂有甲午之招。最后礼部李侍郎韶召对,言公高年清节,遂有辛丑之褒。时论贤公,亦以此贤郑、李。公享上寿,视听步履才如中年,馈奠必躬,登览却扶。宗戚庆吊必与,不以老宿自居。乾、淳辈行凋丧略尽,后生及门,忻然延接,或经时。谢客下帷隐几,嗒然默坐而已。仕至二千石,苦贫自若,衣惟裘褐,食惟鱼菜,器惟陶漆,自奉如深谷一叟尔。前卒一岁,预言其期,属纩顾犹子公遇曰:「身妄也,去则归真矣」。公遇请其说,公曰:「塞乎天地之间,通乎昼夜之道」。若公可谓豪杰之士矣。或曰:「士之遇不遇,道之行不行系焉,晚遇亦遇也。方端平初召彼故老,众幡然而起,公往而不返,然欤」?余曰:侯霸、严光,旧也;华歆、管宁,友也。霸以谀获讥,歆至死有愧,岂若布襦裙、羊裘而终身乎!既而同时诸人或老死,或为人贬议,惟公岿然独存,上自朝廷,下达州里,翕然尊敬无异论。呜呼,古有所谓旧人耆德,非公其谁!曾祖格,将作监主簿,赠通议大夫。祖遹,中书舍人,赠少师。父埏,奉直大夫,赠金紫光禄大夫。铭曰:
公葬厥妃,因葺数椽。扁曰全庵,取曾子焉。在昔龚胜,岂不华颠。老父来吊,谓夭天年。公则异是,鹄举凤骞。视区区者,犹腐鼠然。甘藿如肉,以步易轩。曰与童冠,商论遗编。亦或婆娑,水涯山巅。年几百龄,雪髯红颜。谈笑而终,有如蜕蝉。乌虖如公,乃可谓全。皦如斯铭,揭之于阡。
梅花集句 其一百六十二 南宋 · 李龏
五言绝句 押先韵
闰年春过后,众树碧光鲜。
已瘦梅枝影,关心又一年(齐己、翁灵舒、徐致中、铦朴翁)。
行路难 南宋 · 李龏
君不见长安城北渭桥边,长安恶少不少钱。
飞窗复道传头饮,金鲸泻酒如飞泉。
春风细雨走马去,鸣鞭晚出章台路。
半垂衫袖揖金吾,谁道黄金如粪土。
床头黄金尽,中门为异域。
骨肉且不顾,促刺复促刺。
世路有趋竞,人无一定颜。
何处是平地,暗水自波澜。
君不见建章宫中金明枝,春花落尽蜂不窥。
双轮晚上铜梁雪,当春对酒不须疑。
行路难,君好看(卢照邻、高适、李贺、温飞卿、杜牧、韩翃、施肩吾、贯休、张籍、聂夷中、卢仝、王建、钱起、孟郊、顾况、薛能、崔颢、贺兰进明、翁绶、张纮、(原作弦,据读画斋本改)齐己)。
江上晚立 南宋 · 释绍嵩
五言律诗 押尤韵
沙晚低风蝶,汀烟入夜舟。
日依平野没,月涌大江流。
书懒聊遮眼,诗成自点头。
此时临水叹,一倍不禁愁(杜工部、方干、曹纬、杜工部、诚斋、齐己、江总、戴叔伦)。
凤山西亭戏书 南宋 · 释绍嵩
五言律诗 押寒韵
日日西亭上,凭栏取次看。
绕崖云惨惨,浥屦露团团。
昼景委红叶,松香掩白檀。
平生勋业意,开镜影相欢(无可、晓莹、晓莹、晓莹、司空曙、齐己、夏倪、张镃)。
酬颜仲华 南宋 · 释绍嵩
五言律诗 押尤韵
客子愁无柰,年来鬓已秋。
尘埃自衮衮,勋业转悠悠。
岛雾沉晴树,山鸡舞画楼。
惠连有新作,一览病应休(陈与义、齐己、蕴常、缪瑜、宇昭、杜审言、司空曙、诚斋)。
憩灵隐写怀 南宋 · 释绍嵩
五言律诗 押尤韵
莫恨征途远,题诗记独游。
十年行路饱,万里此生浮。
宇宙知何极,山川慰久留。
倚栏哦五字,不觉散人愁(高适、陈与义、诚斋、陈与义、齐己、陈与义、晓莹、高适)。
按:以上《亚愚江浙纪行集句诗》卷一
酬颜圣闻监税 南宋 · 释绍嵩
五言律诗 押鱼韵
地僻春来静,孤山夕照馀。
深惭长者辙,新欠故人书。
有酒招元亮,无人诵子虚。
相从又相别,意绪各何如(杜荀鹤、马戴、杜工部、诚斋、诚斋、齐己、诚斋、诚斋)。
山居即事 其九 南宋 · 释绍嵩
五言律诗 押灰韵
病目书淫歇,熏炉炷麝煤。
山将落日去,风带旧寒来。
微霰疏还密,虚堂闭复开。
无人语心事,永日坐徘徊(晁说之、杨济翁、李白、杨绪、诚斋、齐己、杨济翁、文举)。
菊花 其一 南宋 · 史铸
七言绝句 押阳韵
无艳无妖别有香(僧齐己《对菊》),知心谁解赏孤芳(陆务观)。
渊明酩酊知何处(王荆公),安得斯人共一觞(谢无逸)。
菊花 其四 南宋 · 史铸
七言绝句 押阳韵
篱菊含风暗度香(余安行),栽多不为待重阳(齐己)。
愈风明目须真物(苏子由《白菊》),梦寐宜人入枕囊(山谷(自注:《千金方》菊花作枕袋,大能去头风,明眼目。陆务观《菊诗》傍篱小摘供囊枕,留得残香梦亦清。))。
有宋朝散大夫字溪先生阳公行状(上) 南宋 · 阳少箕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五四、《字溪集》卷一二
荥阳世家出帝高阳,春秋时在鲁、晋、楚者,皆其胄也。汉号玉田氏,其后繁昌,耽、裕、骛、哲、尼、固、休之、惠元、思义、为、峤、城,咸著节义,为时闻人。其在蜀者曰谟,自汉元嘉与龚荣诣巴郡太守,请分置垫江郡。曰群,佐昭烈,与赵云齐名。唐末曰安仁,起兵绵竹,辅王建,讨全忠。厥后子孙散居剑以东。国初,君进繇武信凤台派为合之巴川县小龙潭后觉里人,四世而至于曾祖明,字周臣,以阴德孝行闻于政和间,时人为著《阴德集》。武信有异人,号净眼师,阴德公将谒之。师先一日命左右曰:「巴川阳公将至矣」。已而公果来。师谓公佛地位中人,将传心印。阴德公辞曰:「纲常之大,如之何其废之」?妣梁氏,继仲氏。祖熙载,字应祥,登绍兴二十年天府书,乐善不倦,守道固穷,号后觉先生。妣康氏。父景春,字伯震,德行文章为时师表。捧乾道元年能书,以宁宗御极恩,官至从政,累赠宣义郎,号龙潭居士。妣普慈冯氏,懿行淑德见于礼侍度公志铭,赠孺人。淳熙丁未九月初七日戌时,实生公于后觉里巴字溪之上,名昌朝。甲午,以枋名贡于乡,字正父,小字宗骥。行鼐二师,事考亭高弟性善度公正、莲荡㬊公渊,尽得其传。登淳祐辛丑进士第,怀敕五年,俛调昌州酒正,摄广安学官、大宁理曹。升从政,调绍庆学官,摄郡通守,志恬退,隐居不仕。利路使者闻于朝,加通直郎,赐六品服,累封朝散大夫。咸淳丁卯十月十日癸亥辰时,考终命,年八十有一。门人因所居,字之曰字溪先生。公取武信张氏,唐相曲江公之裔,先卒,赠恭人。二子:长少箕,登景定壬戌进士第,今修职郎;季炎卯,登淳祐丁未进士第,今中奉大夫、巴川县开国男。又全庵之子炎巳为子,荫登仕郎。孙男四人,孙女四人,曾孙男女二人,玄孙一人。咸淳戊辰二月既望,葬于江陵府松滋县香炉峰堆玉坪寅山之原。公生有奇质歧嶷,知长幼尊卑,好弄笔墨简策。终日端庄巍坐,群儿戏诱,不顾也。龙潭居士口授以书,一再过即成诵。九岁毕九经,属文如成才。居士有诗曰:「诗书有味嚼逾美,编简无花开自香」。公和曰:「文章不数向、歆辈,姓字须教班、马香」。宿儒庞子渊试以《大旱汝作霖》诗,公赋曰:「岂但流王泽,应须沃朕心」。时人惊叹。成童博览群书,纲常名教之道,古今治乱之源,莫不洞贯。医药卜筮之书,天文地理之学,射御书数之文,咸精通焉。时乡贤性善度公正自建昌受业考亭以归,遂往承学。公慈孝出于天性,侍龙潭居士刻不忍去。夔部使者母丘公恪罗致居士为夔理曹,公年十八,实侍行。甫两舍,居士夜坐吟《挽故人》诗曰:「五十三年堕鬓魂,一朝埋玉骨方温」。公然釭秉笔,书未竟,居士忽坐逝。公于逆旅中治丧扶护。时伪禁严,《家礼》未见于世。公请于度公而行之,衰麻敛奠,一遵古制。先是龙潭公居官日,有劝以俸金买良田为诸子计者,因笑曰:「教子当以诗书,田宅非所以爱之也」。暨殁而家四壁立,无以为葬。公赞议贸所居室庐以奉丧事。自是陋巷箪瓢,人不堪其忧,躬植蔬果,以供慈闱甘旨。年三十,娶曲江张氏。冯太夫人以子舍食贫为怀,命出居营生。甫月馀,与张夫人私相谓曰:「忍以生事亏定省乎」?乃亟归侍,奉菽水,勤温凊,咸得欢心。爨烹沃盥,躬服其劳,有代己者勿许也。一时乡父老诏子弟孝养者,率称公为法焉。冯夫人疾笃,公露香祈天,减己算以益母寿,密刲股以进,太夫人绝而复苏,延七年然后终。公执礼过哀,有白蛛垂倚庐者七日,闾里聚观,咸称孝感。公尊祖奉先,孝敬纯一。居室陋,家庙务严洁。家虽贫,烝尝必备礼,每祭必思祖祢嗜而荐之。濯溉灌罍,必躬必亲。前期致斋至恪,及祀之日,涕泗呜咽不胜,望松楸悲恻感慨。晚岁私谓二子曰:「吾于考妣夙夜追忆。夫以大舜夔夔斋慄,多历年所,犹终身慕之,况庶人乎。吾未冠而孤,仅获事母数十年,虽粗得欢心。母殁十有馀年,始叨第,无亲可荣,只仿佛终身之慕而已。二亲时若见之,愈敬愈孝,不敢越足于天理之外。此心八十馀年,不曾向人道也」。公于兄弟极友恭,事伯同甫、昌泰如事父。同甫染疴,公尝药侍疾,衣不解带。暨终,以哀号过感心恙。何氏姊嫠居,数丧不举,公竭力营之。邓氏姊晚无依,公迎养,乱离必载与俱。姊性严急,寓荆州,卧病久,左右莫能承其颜者。公年六十一矣,泣下曰:「姊,吾所与同胞。性之宽严,吾善能顺之」。于是躬药饵,亲馈食,问所欲而敬进之,昼夜不解衣者累月。与弟季全父同居,怡怡如也,人无间言。避地夜郎,全父疾殆,公密祷曰:「弟幼得父母之欢心,长得伊洛之正传。今疾革矣,而犹未有后。某则既有子可承祭矣,生且无益于时,愿以此身为弟请命」。弟因感异梦,疾乃瘳。全父负四方志,考亭高弟之在东南者,皆得及门。后终于临汝,犹子炎已生甫数岁,孤孀无依。公命季子取以归,教养如己子,而以咸淳郊荫官之。从兄昌临丧亲致毁,寝疾,人不敢近。公独扶持,始终不懈。比敛含,皆于公之手焉。阳氏世以诗书传家,故俗党未尝轻去贫贱,凡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葬,笄无以为行者,公咸经纪之。邻里乡党友助扶持,曲尽其道。友人李发明在缧绁中,而非其罪。公往他郡,为之求救。李丰其行橐,比返,仅縻扉屦,馀悉归之,李曰:「为人忠,交友信,正父是也」。蜀有敌难,避地夜郎山谷间。会敌犯泸叙,公与一家相失,独深入不毛,绝粮久之。同行有以不义得食进者,公坚却之,但汲清泉,茹黄精以充腹。惟《易本义》一编未尝去手。敌退而反,张夫人及子妇亦免于难,亲故罹祸者十八九。公谓张夫人曰:「吾家幸保全,天其或者全予以周众人之急乎」。于是悉所有以给困乏。嗣岁,张夫人卒,几无以为敛。乡人或有以饥渴为心害者,公叹曰:「是可不亟求正乎」。乃与弟全庵南午、侄存庵醇、友人宋君如山、罗君仲礼、朝宗、陈君晰之、黄君应发举蓝田吕氏《乡约》,推前进士黄君应凤为长,合同志行之,正齿位,劝德行,录善规过。又与李君发明讲明乡饮之礼,于以维持孝弟忠信之风,一乡化焉。公幼居丧,读《礼》暇,则取释老书阅之,辄洞其源委而叹其虚无也。免丧,为书深诋之,以谒性善,曰:「吾友伯震有子矣」。乃授以《太极》、《易通》、《伊洛语录》。公读之,自谓圣贤之传可以心会,尧、舜君民可以身致也。于是专意理学,其要以诚意正心为本,而于日用常行间实践之。会性善以君命召,公请曰:「先生东矣,吾将谁师」?性善曰:「笃志《四书》,以为纲领,而求其放心可矣」。且曰:「涪陵莲荡㬊渊亚夫游紫阳之门最久,盍往师焉」。遂与弟全庵、侄存庵束书造之。㬊门庭甚峻,惟难疑《四书》,至问《易》则正色斥绝。公固请不已,莲荡察其志之专,乃曰:「子于《易》有何所见」?因举所作《阴阳消长图》以进。㬊熟视久之,喜曰:「曩欲作此呈考亭,而未也。大抵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今子得之,始可与言《易》也矣」。乃以一正八悔、见乃谓象之旨、思无邪、毋不敬、惺惺法授之。公豁然有觉,故因雨后赋诗,有曰:「霹雳一声风卷去,谁家水馆夕阳天」。后㬊公殁,性善入侍经帷,祈归弗获。公乃万里往卒业,亲朋交书尼之,而志愈笃。《过庐山》诗曰:「饱谙风月归,庶几无虚还」。《谒元公祠》曰:「图由自得前无画,道未尝亡今有书」。既造性善函丈,质问不怠。居数月,性善语之曰:「子学问包括,只欠一以贯之」。因曰:「但收放心,令勿忘而常敬,自然随处透彻。昔东坡讥伊川拘,伊川曰:『吾日履安地』」。数日,公请曰:「自体认师言,真见得伊川所履,真如大官路快活气象,使人寝不寐,脚不住」。性善矍然曰:「子胸中透澈矣。当时曾子专用力于内,盖如此也」。毅斋徐公侨时在朝,公往请问,徐以所得考亭存心之要语之曰:「道心为主,人心听命,元只是一个心。人心不流于人欲,道心不流于虚无,便是察得精了,心与道一,一则不二,此便是中」。公欣然有得。鹤林吴公咏、平斋洪公咨夔、凤山李公性传、鹤山魏公了翁敬公为学,咸器重焉。度公寝疾,公与弟侄侍侧,讲问不绝口。暨殁,公与同门友为之敛含执丧。后朝廷赠典训词曰:「卧病于数千卷之间,性焉已尽;敛含于二三子之手,命也何言」。则一时师弟子讲学之懿,已蒙圣朝之知矣。于后,公忆师之词曰:「求之高远,则昭乎目前;索之浅近,则浩乎深渊。无臭无声,存日用间。引予于宽夷而弛其缚束,纵予于大壑而辞于沟渎。涵咏师言,惟日不足」。公归蜀,会湛溪李公孜将漕梓东,盖考亭高弟方子之弟也,遂往谒焉。李公语曰:「弘毅二字,不可偏主」。又曰:「士才有一毫希慕之心,便是欲」。公既闻道于师,隐居求志,不复以贫贱忧戚累于心。辟静室,镇日独坐,自验此心未应事物已前本体气象,因语学者曰:「吾心本然之天,明镜止水,即所谓未发之中也。物来能名,事至能应,即所谓发而皆中节之和也。释老之所谓明镜止水者,静而无动者也。吾儒则静亦定,动亦定,静而动者也。喜、怒、哀、乐、爱、恶、欲,须要见得此七件如何是正,如何是邪,觑得分晓,每事行教彻头彻尾,便是致知力行事业。学者先要见得大本,用十分功夫通贯,令为一心之主。大本既立,然后枝叶从此生出。明德是先理会大本,似镜子在这明了,看有甚来,便照破他,妍丑分明。今时人空只要随事做教好,而大本元不明。若大本明时,随事付去,便不劳力。心未定时难开眼,眼堪开处便存心。要识得《孟子》『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操存舍亡』意思,《大学》『定而后能静』境象。存得心时眼界,一番别一番义理,一日明一日心思,不可太远。去得远了,少间收拾不来,压捺不住。虽应事接物,只是在这里,其对待不过寻丈间,自然事去了。心只在持守须定,立志须高,当使颓波砥柱,疾风劲草。天理,性之善也,以语人,孰不曰此所当循,而终玩岁愒日,莫之能由也;人欲,情之恶也,以语人孰不曰此所当去,而终胶固沉溺,莫之能违也。其患在于不能制。心意是出萌底志,是大概向去底。诚意是合下初萌时便诚,诚者物之终始。诚意到处便有物,不诚无物。须是致知格物,知得这物理,方会得诚。若知尚未致,只是冥行索途。诚之一字,平时虽是涵养体认得明,亦须临事之时,更加提醒,自然私意不生。克、伐、怨、欲,谓之四贼。克谓好胜,伐谓矜伐,怨不自责而怨人,欲是私欲。所谓不行者,此四者不是便无,却元在舍里,只是牢固关锁,不放出门。若关闭不牢,又走做事。夫子所以曰:『可以为难,只是掩遏,不使出来而已』。仁者则浑然天理,此四者不在其中矣。定而后能静,诚是吃紧。学者于此,如隔烟雾,如隔纱窗,所以闪烁不定,更如何会静。心既不静,万境变迁,七情驰逐,相鏖糜缠缚。有困而悔,悔而觉者,有乍觉而遄为所引去者,有终身懵昧,全然不醒者」。或谓大丈夫须要淫坊酒肆处处去得,公曰:「学者初得入学之门,便学随波逐流不得。且须恁地斩绝,待扑杀了四强贼,却洞开门户。向来沈晦见和靖,问子见南子,尹云:『不得不见』。沈曰:『先生敢见否』?曰:『不敢』。问何故,曰:『只为未到磨而不磷,涅而不淄处也』。愚佩斯言,以为学者当随分量渐进。如『闲邪存诚』,『成性存存』,虽成德之人,亦须要无时不谨也」。约友宋如山自以步月林下,心无一事,想象道体,恍然若游太虚,不胜其乐问者,公曰:「此是曾点莫春舞雩咏归气象。夫道体不可想象,要在实见得分明,则太虚便是自己心胸,何止恍然若游而已。林下步月,只好验夜气,但恐只见得静中静。须更识静中动,动中静,则昼游通衢,无非林下步月,亦无红衢紫陌之所存矣」。或问:「一日十二时中,无背理伤义之事」?公曰:「此言恐失之太快。曾子『吾日三省吾身』,须是自觉尚有不克尽处,深自省察。学者当于念虑一萌之初,剪断私意,只令向中正一脉里行,莫待到事上方觉,便是悔亡底意思」。乃作《求放心箴》曰:「人秉良心,万里包括。心有动静,该贯事物。方其静时,虚灵湛寂。公私界限,精明别白。应感而动,理欲萌檗。同行异情,遂判得失。以静制动,何事非得。动而忘静,为是物役。求则得之,罔间食息。放不知求,蔽固没溺。愚知圣狂,相去丝忽。危哉微哉,圣言不易。致知力行,兢兢朝夕」。尝曰:「愚平日只于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处用功。是则进,非则亟加刬剔,求以仰合前贤。有所不能,则朝夕汲皇而已。不睹不闻,是己所不睹不闻。独是人所不睹不闻,其极只是思无邪,无不敬,大庭广众与暗室屋漏无间,无过一个敬」。诲门人曰:「吾人如今只用心于内,求仲尼、颜子乐处,曾子忠恕一贯,使心中义理如日之中天,则六合之内,不遗微小,容光必照,无往而非日之所到也。愚之学只是见得一句明,便要行得一句到。才行不到,终日孜孜求其所以不到之因,而必要至之」。或问思无邪之难,公曰:「此不过念头初萌时著功夫,便似船开头乘水脉样。到是行处,十分要照顾两边,无令触碍。直待泊得安稳,方是得所止处」。或问:「欲字善恶相半耶,多恶少善耶」?公曰:「善亦未曾少。万事万物,皆有善恶存乎其间。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循天理处便是善,徇私欲处便是恶。可欲为善,欲善而民善。欲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无言,欲行王政,何者非欲,何欲非善?夫子言:『我欲仁,斯仁至矣』。凡所欲好处便是善矣。所以七情不可去一,只要在道心惟微一边也。道心纯是善,人心该善恶,如恻隐羞恶,是非辞逊,便是道心。四肢之于安佚,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口之于味,便是人心。大率人心自血气中来,道心自义理中来也」。语门人曰:「君子以一身应天下之万务,至中而止,由敬而入。中者天理之当然,敬则持守此心,流行乎一中焉尔。性中仁义礼智,发为孝弟忠信,百行万善,莫不皆有当然之则,所谓在中也。贤知过之,愚不肖不及焉。中,自在也。其运用酬酢,动容之间,尝难于得其中者,不知持敬而已。敬也者,庄肃谨恪,耳目手足,心思念虑,无一茍焉,思有以见夫所谓中。日由之行之,至之终之,及其涉历之久,应接之多,持守之固,自然物来能名,事至能应,毫釐丝忽,动与中会,而不容为言,亦可谓小成而已矣。夫道不离乎中,事不离乎中,中不离乎心,停停当当,浑然自然,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考程子论浩然之气一章,是见得《孟子》十分透彻,知其为坤学,故以直方大配之也」。「孟子道性善一句,压尽天下万世论性之说,无以复加。盖自太极而观,故有阴阳气理,不可偏倚。然理则自无所谓恶,而气则不无善恶之异。但太极所谓阴阳之气,亦皆是清明醇厚底。到得付诸人处,各自地子不同,便有善有恶,所以前贤谓之气禀之性焉,此又是孟子下一层。若孟子则直说继之者善底,未在成之者上说。所以万世无弊,理气虽同得于所禀,却于向上底数层别了。譬之传神,渐模渐差,不是当初真的。生之谓性,告子只于人物生处,便鹘崙说谓之性。所以孟子后面用犬牛人折之,其辞便穷了」。公祭莲荡㬊先生之文曰:「先生在宁考朝,毅然志道,万里寻师。阅三年而后闻《易》于考亭以归。十有馀年,至戊子而先生之学始传。又二十馀年,至淳祐庚戌,配食于北岩,而先生之学始显。甚矣!道之难闻而难行也。凡人未见圣,若不克见。既见圣,亦不克由圣。古之圣贤,其道不见信于当时,而终必行于后世者,穷达之势使之也,何患焉」!盖公以戊子岁师事㬊公,至庚戌长北岩堂,实㬊公配祀于伊川之日也。公之学有自来,故远近信从者众。公于是循循善诱,随其气之浅深而语之,故闻者皆欣然动悟,各有兴起。当途达官闻风而慕,争延置尊礼而考德问业焉。公曰:「愚意虽不在仕进,却与同志之士讲明义理,庶或晚辈乐向此边,则异时以扶植正道,开迪人心,吾亦不为素隐,无补于世也。此时正学渐晦,汲引晚进,尤为急务。宜于后辈中择其气质可与语道者,罗而致之,使食息言语步趋,皆有涵养。将来成就,出为世用,必有可人意者」。时有执经习时文者,公语之曰:「本经自不容不精究,但勿止求为科举之学耳。《周官》乃姬公治国平天下之法制,然皆自正心诚意中一理流出。须于圣经文辞义理,向上体认圣人之心,见得莫非天理流行。异时此身得君行道,举而推行,便是周公事业。若其不见用于世,则亦可施之于治家治身。家与国元只一理,只规模有大小」。「今人读书了,专用诸时文,身与经自为两途,到底有何济益?如《论》、《孟》都是说心法治法,《大学》、《中庸》皆然。《诗》是心之吟咏,《书》是心之典则轨范,《春秋》是断案,《易》是包括总统心性之书,都只一理也。为学者大纲,是自修进学,会至理于心而著之于用。功名之念未去,则以馀力习文章,此亦游于艺之遗意。富贵在天,穷通有命,只看信得过与信不过尔」。「看将来如今世上,后辈明敏聪慧者甚不少,只是著意时文,涉猎圣贤纸上语,才讲得些子,便道已晓了,殊不肯潜心研究,所以退省其私,不曾行得。原其所以然,都是举世利名,相靡相尚,师友讲磨,父兄教诏,妻子期望,朋友里闾称誉赞叹,不出乎是。引得人飞扬驰逐,无一息停,如何肯信性分中至德要道,是乾父坤母分付来底?他既肯顺从父母之命,却要在天地间立身,只道父母宽慈,都不管共为子职底一分,不知将来作甚折合。此某日夜浩叹,汲汲自照己身,恐有人亦如此为吾浩叹也」。「考唐虞成周九德三物之教,却是上之人尊尚此以教人,故人人自幼至长,安其所习,德行修而人材盛。至夫子时则难矣,春秋方趋向功名,夫子专向道德。速肖七十,真可谓狂澜之屹然者,颜子独称为好学,此岂特七十二子之学哉?志学圣人而已。惟志学圣人,所以只在心性上理会,于人心惟危一边,全然斩绝了。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亦不止于怒过二字。夫子举此以答哀公,亦必有意。以愚观之,喜、怒、哀、惧、爱、恶、欲虽均为七情,而末后二字最为重浊,为人心之累。若欲变化气质,当先从事于此。当初颜子此处已轻,却在怒与过上作功夫。便似曾子三省夫克己,当从性大偏处克将去。人各有偏,须自点检。登徒子不好色而有淫行,便是气质偏处。后世只是文辞太胜,义理全无。董生能识之,而时不见用,所以功效不著。我朝硕儒辈出,亦是聚奎之气数。斯道之传,自濂溪而始,至文公而极。然其始也,可以扶植世治。其极也。又徒载之空言矣」。「吾人之学,只是为己,做得是勿便以为是,便须勇猛自克,加磋磨底功夫,做得十分好了,潜晦勿彰,亦不必著心挂口,却别去做一件。纵做得万件都好,且靠做一壁思量天地广大,不言所利,而生生无息,是如何到那时节?无一可说,便是夫子『予欲无言』处也,自不必言矣。凡人生世间,光景无多,而汩没利名,蔽固缠缚,自少至老,只在大黑暗中,啾啾杂杂,未尝见一点光明。所谓醉生梦死,究竟何为?纵有伊、傅、周、召爵位,而无伊、傅、周、召功业,瞑目之日,与草木俱腐,更有谁人称道邪?爵禄富贵既不关己,而方寸义理不明,大有可忧者在。此愚日夜兢惕惴惧,不以底事累其中者也」。尝又曰:「今之世望穹职尊,不以富贵自高,则怡气养体,孰肯笃志斯道。纵有意翻阅,亦不过资舌本,懿文华而已。去圣贤岂不邈乎径庭耶」?又曰:「今人做功业,终不及得天地生成万物底盛德大业。说做文章,终不做得太和春温,万物生意,百卉妍媚,中和气候,欣欣荣盛底气象。做到甚处,终不及。圣人之道与天地相似,况只是贪荣竞利的一边,教做他天地内零碎的,亦不能及也」。记夔州明伦堂曰:「帝王为治,学校其大务也。学校之设,明伦其大端也。欲明伦,先明德,讲学有其序也。天下之生久矣,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人伦有五,天所序也。仁、义、礼、智,性之德有四,天所命也。天伦天德,圣王必建学校以明之,天人相因成也。帝俗熙熙,五教敷焉。王民皞皞,庠序建焉。不听其所以天,而尽其所以人,使明者益明而闇者复其所以明,讲学之功,可以一日无于天下哉?国朝学校遍天下,汉以来所未有也。其始盖欲使天下之人格物致知,由仁、义、礼、智之性以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伦,修诸身,行诸家,而措诸天下之事业也。文胜利汩,士浸失其本真。学校之所进退,惟辞章工拙是校。而士之息焉游焉,相与讲明于是焉者,亦惟佔毕编缀,吐芳漱华,以猎富贵。至于人伦之本行而不著,是岂皆士焉者之过哉?上下之所讲究,一不由乎五常四德,则人心日危,道心日微,物诱乎前,荡耳目而动心志。七情失其所止,杂出而应之。理欲交战,正邪轇轕,得失判于呼吸毫釐,而径庭霄壤矣。此士之所以贵乎讲学也。伦即理也,散于百行万善,著于六经,明于学校,而根极于人心。君子明此心以贯万理,治万事,而为天地万物之主宰,皆不出乎是伦之外。讲学其可不是之先乎」?又曰:「今时圆冠方屦,极情致思于科举之学,而自己性分绝不加意,所以文物盛而人材稀,治道日衰,时事愈促。此时正宜讲明学术德行为先,刊剔人心之蠹,引之于圣贤径庭。于夫人动容出处,心思好尚,察其受病之处,痛下针砭,俾或有用。不然,春花秋月,娱情悦目,弄倒世界,正坐于此」。又曰:「世间聪明俊拔,非无颜、闵之德性,游、夏之文章,亦尝备历险阻艰难,造次颠沛。至于擢科筮仕,浸溺于名利物欲之场,道机变为趋时,以圆转为了事。矮窗残烬,生菹菜根,如隔几尘而讲故书,守故步者便为羲尊禹凿,道之不明不行,可知矣。读书之法,始入头在循行数墨,记念成诵,其终在精思潜玩,触类而长,务令见得诸先贤解说之外,无限好的意思。浩荡充周,而于日用常行,念念持守,步步踏实。自知俗之所同欲竞趋共是者,渐渐毫毛之轻,而吾一身稍稍到前贤地位。但只见得明,便勇猛著脚,更勿回顾,左觑右盼。世间傍蹊曲径,非我行坐歇泊处所。才目动心移,景象随变,恍然莫知所从,则进修之功,终不济事」。又曰:「三百篇诗,正变万殊,只性情二字。而风、赋、比、兴、雅、颂各随时随事,或可直陈,或当谲谏,皆流行一正理而已。无邪不只是作诗者思无邪,而诵诗者亦当思无邪方得。不然,诗是古人言志底,究何益哉?夫道与事不两离,动容之间,逐处便是。只有精粗显微之间,若能体认,必有以会万有于一原,合散殊而无间者焉」。语诸子曰:「性分义理,用功既深,觉得胸中浩荡,则当详悉讨经究史,观圣贤心法治法,规摹制度。所以防情立极,曲尽古今事物之变,与夫天文地理,风俗物产。其间推迁更改;淳漓厚薄,治乱兴亡之故,一一看过,使自心通晓,然后见得为国为邦,致理制治,自有时措之宜,如此方为有用之学。不然,只是谈经说史秀才,与打坐入定一般,有事到面前,便排遣不去。古人之道,不是观会通便了,须要行其典礼方得。不只系辞便了,须要断其吉凶方尽。夫子言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学者须要自家了得人事分,一旦得君行道,须是使天地万物,四海九州,含灵动植,我有酬酢对付他,教各自顺道理的著数手段,方可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穷则独善,达则兼善。若犹未也,只是瞒人自欺,愧怍亦多矣」。又曰:「天地是一个大包裹,万物尽在其中,相争相摩,相誇相耀,而不自知特沧溟中一浮沤沙砾耳。此说正欲学者大著心怀,令与天地同其广大,则自见得世间万事万物,都不济事,心体虚灵,豁然大公,仁道流行,富贵利禄,纷竞驰逐,从此剪断,此知崇之学也。又须观会通以行典礼,春夏秋冬,生长敛藏,富贵贫贱,升沉利达,少壮衰老,饮食起居,凡人情之所不能免者,都一一接应酬酢,各得其宜。把前日高明广大道理牢守坚执,而终不为事物牵引,方是裁制得宜,便见得仁义准则与圣人相似的意思,方是有用之学。所谓妙万物者,亦初不离乎物者也。若都遗失了天下事,则学要做甚?此又礼卑之学也」。时门人有以官事废学为叹者,公曰:「抱关击柝,乘田委吏,无非是学,只要行得都合天理而已。吾人幼学壮行,既自科目中出身,所干何事?正当于日用常行,泛应曲当,件件物物,以当然之理酬酢,令无慊于心,即便是学。舍是不为,更于何处作功夫?若必待閒,则合下莫染吏俗,如颜、闵样方得」。又曰:「伊洛之学,只为朝廷崇尚,所以人人熟读,用作时文。退而观其所行,断无真履实践。要是人心元不好尚此学」。乃与受业者曰:「贤辈欲猎科第,则工时文可也。若欲求圣人之道,则当体颜子贫而乐,曾点咏而归胸中意思,方只是学」。语门人曰:「读书只是说一遍过,却有何益。如讲孝悌二字,须是我身分中日用常行,能事亲,能事长,方是体认得孝悌的意思。如讲忠信二字,必是我真个为人谋则尽忠于人,为国谋则尽忠于国,与人交则尽信于人,方是体认得忠信的意思。时事虽搅扰,不可以此止进学之心。只管理会自家功夫,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正看人操守。昔文中子与门人讲道河汾,后来皆为明时辅佐,岂非多难之时,正是养成治世人才出来乎」?公尤喜《易》,嘉熙间,与弟全庵、侄存斋偕宗族朋旧避蜀难于符阳溪间,采薇茹蕨,拂石傍梅,随事观理,即象玩辞,患难厄穷而不改其乐。分教广安,郡人前进士杨君甲率同志问《先天图》义、象数之学。摄大宁理曹,赵侯汝廪辟凤山堂,请公日讲一卦,命子崇樵师事焉。侯于是相与讲明《易》书,答问往还,遂卦各有义疏。梓部使者循斋黄公应凤与公俱事性善,每以其同得于师者,相与抉象数之蕴而发挥之。约友东山宋公如山讲明爻象,今载《易编》。长涪北岩书院,李侯震午、刘侯叔子尊礼请问,乃作三陈九卦等义疏。时南畴赵公震揆之子子寅为郡民曹,因从公问业,就养于夔。李侯卓率子弟请问,公一本程、朱之学,疏为卦义,曰《易学正说》。于卧龙山阳丈室斗牖,讨论紫阳师弟子《易》学渊源及莲荡㬊公师传,手编集其奥义为一书,目曰《文公进学善言》。居渝州,厌嚣尘,乃于东山结茅临流,开卷自娱。尝曰:「道无终穷,惟愈玩愈明,愈求愈有。盖一爻一象,该天地万物之理。假使心思虽穷得至,却未曾遇得此事,亦轻易过了,又复废忘。一旦事来,又无以应之。所以学者只大概说《易》,而终不能用《易》也。圣人心与天地一,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是方寸间事,敛而为一,散而为万,随取随足,随应随当,目视耳听,手持足行,无非自然。学者须要十分用力推究,把持玩味,纵未到以一贯万,亦会有五六分。浸浸不已,岂不涣然怡然矣乎」?又曰:「《易》中天理,元只以一贯万。晓得一义,众义皆通。见得说不得,非是不可说,盖条理灿然,盈天地,贯古今,不容枚举缕数。圣人也只提起纲要,不容以尽言,此事只要力行而已」。又曰:「今时《易》学不下千馀家,皆能释字义,讲爻象,说道理。而迹其为人,则往往与《易》不相似。则其所言,未必真知《易》。惟伊川《易传》言人事最切,晦翁说《易》,于卦爻义最精,而二先生非茍言之,实允蹈之,后学于此折衷焉可也」。又曰:「玩《易》只须四圣人卦爻象辞,平易思量去,使纯乎天理之正,勿以后世人伪私欲参之,并勿引惹背意,方见得三百八十四爻,都是洁静精微,而吾之所以日用常行,都自有纯然天理一脉,平平坦坦,安稳快乐。行得彻头彻尾时,是甚次第,更说甚王侯卿相,与夫释老升仙入定,惊动天地。到此便是《剥》之硕果不食。伊川言剥于上则生于下,人生至此,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又曰:「《河》、《洛》两图是道之体用,只是要入身子体之为难。只如孝悌二字,一日十二时中,有多少未尽善处。须要行得似曾、闵,充而至尧、舜,方是极头」。又曰:「夫子《彖》、《象》、《系辞传》是多少分明显著。若说道理,断只用夫子为准,不过更与详明之而已。《易》元无出于圣人言语之外者,只在力行求至,行得一步,是自家底一步,行得一事,是自家底一事」。又曰:「《易》初未有物,当未画以前,只是浑然一理,在人则湛然一心,寂然不动。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忽然至虚至静中有个象,方发出许多象数吉凶道理来」。尝跋《启蒙》卷后曰:「《易》有象有数与理与气而已矣。著书立言,发钥是焉者也。理气妙于无迹,其体由象数而立。象数显而可见,其用该理气而神。精粗显微,岂有异致哉」?又曰:「《易》,圣人所以范围天地,曲成万物,穷理尽性至命,通昼夜,知生死,无一不本于《易》。只谓世人不能潜心体玩,反折于二氏」。又曰:「《易》与《春秋》相为体用,《易》便是《春秋》之体,《春秋》便是《易》之用。明得《春秋》,《易》在其中矣。夫子得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传于千百世之下,不得已而作《春秋》,寓刑赏劝惩于一言之间,精微妙密,曲尽当时之人心天理,而警省万世之人心天理。无非阐造化,明王法,揭中正,杜邪枉,扶人极于天下后世。此圣人之大用,未易以管窥蠡测,言语尽而文辞释也。游、夏不能措一辞,非不能也。圣人言近而指远,简而博,浅而深,不容一毫有所增损,只当默识心会而已。所以伊川终不肯解释,略说数条,以开后学。文定不得已而释之,其间尽引伊川之言,其馀皆参帝王之法。文公尚云:『但不知当时夫子之意果如此否』?则此书当研精熟玩,而未容以言语尽也」。又尝曰:「岁晚衰颓,无复长进。日夕静坐,期欲万想不萌于心,而未能也。时玩所通之《易》,广而充之,义理无穷,愈精微而愈广大,至于莫可为言,私窃浩叹」。公年八十,曰:「吾老矣,掩门兀坐,于十二时中,观三百八十四爻,焜耀流转。就其间求乾健不息之理,而捉摸不能,徒窃浩叹圣人径庭不可到」。又曰:「吾详玩从前书,见得越难为言,越不吃紧工夫,而道愈精愈密。真见圣人立卓,殊不可及也已」。又曰:「某年来昼日潜心,终夜静坐,见得万物生生化化,皆是易道彰著发见,中有个自然体段,加一些子人为私意不得。才一毫差,便不是道。自家心自晓得如此,而著言不得,安能以笔舌既邪?有能同行止坐作,随便得一说,方见得乾坤妙用,日日时时在日用常行中流转。此是圣人观会通以行典礼之事,多少快活处」。公谓《易》固形而上之道,而实前民利用之书。吉凶悔吝,都切近日用常行。文公《本义》,只于占筮上说,大概不使人求《易》道于高远。因欲取诸家卦林而折衷之,览究甫及,旬日而考终夔州卧龙山。《读易书怀》曰:「万户千门镇日开,无边风月随人好。满城花柳断莺肠,芳菲易歇天难老」。又诗略曰:「春树红颜能几何,万里封侯成蹉跎。河南布衣正婆娑,却笑因风想玉珂。未肯岩前扪翠萝,商丘不唱采芝歌。独深于《易》如邹轲,紫阳真人声相和。莲荡归来扬其波,我傍梅花读遗书。不知纷纷坐久落花多」。《涪州北岩玩易有感》曰:「乐意相关莺对语,春风遍满天涯。生香不断树交花。个中皆实理,何处是浮华。收敛回来还夜气,一轮明月千家。看梅休用隔窗纱。清光辉皎洁,疏影自横斜」。观其词,则其胸中自得可知矣。公弱冠即辨异端之妄,乃辞而辟之,以上度性善。其略曰:「甚矣!人心之易惑而难晓也,世道之易颓而难挽也。夫老氏清净之说起于汉文,释氏寂灭之说始于汉明,非先天地而生,首帝王而出者。当时无卓识之人,以拔本塞源,遂使蔓延而不可止。迨至韩愈,始排斥之。然二氏之于中国,历数百年,入人也深。而欲禁之,譬如堤已坏,水已决,而遏其流。不亦难哉」。又与李涪州震午书曰:「老氏之说,信者尚鲜。而佛之说,则弥近理而逾乱真。趋者澜倒,不可拯救,反谓其说足以笼络天地,司掌造化。天下之道,不过小小智慧,终不足以尽其方。其光明照见十方而极其至也。光明洞照,亦不足以了其义。是致小根小器,陷溺其中,而竟不知所以立。佛乃生于周昭王时,犹未入于中华。至汉末始盛行,非先天地而有。其弃三纲五常,尚未暇论。而其说谓出入生死,愿欲必从,非一世事理所能。究竟何尝免得生死,遗得一世事理哉」?尝答大监宝谟文公复之书曰:「蒙教学生读释氏书。某向在忧中,详悉谛玩者二年。知其乐性中天地,遗眼前世界,一刀剪断,万想不著,是大丈夫方做得底事。但家世业儒,骨非禅客,只当守祖先之训,以求圣贤之心。玩羲《易》以会五经之旨趣,穷卦象以究万有之始终,馀二十年矣。见得天地间纷纶变化,不可名状,而其间实有为之主宰者。不动不静,不增不减,宇宙间来间往,形色自荣自枯,皇帝王伯不可得而留,天地鬼神不可得而诘,朝不食,夕不寐,陶陶遂遂,不知我之所以为我。想西方极乐,不是过也。未审所居之室,与王舍、双林何似?从游等辈,与花智、寒山何若?须臾有上上等难名之妙,非非想难到之境。然某谓自解即见性,闻解非真性,顿悟即正觉,闻悟非真觉。开眼合眼,都只一般。今生来生,了无二致。所得止此,三缄其口久矣」。时有请识兰若作兴者,公曰:「游定夫晚入禅学,文公每为不满。横渠从佛无所得,而入圣人之道,极为二程所敬。故某恪守先儒之言,非圣人之书不好也。自信殊坚,所谕文字,理不敢笔也」。夔祷旱,贻书李侯曰:「今人祷祈,从事佛老以徼福。夫释老所尚者,素修纸币之虚文也。天地之心,可以虚文格乎?况阴阳寒暑雨露霜雪,皆造化之气,释老安得操天地之权而握造化之机哉?且龙神是地示享血祭者,而以佛经纸币素修事之,亦犹鼓瑟于斋堂也。情与性与生俱生,释氏所谓寂灭为乐,盖自谓七情俱灭矣,更有何乐?是释氏终未能去得七情也。昔韩退之不信佛,未甚端的,只是说佛若是小人,焉得为祸福?若是君子,必不妄祸福。其地位只是如此,其自把持只恁地,却元不见得佛是如何。若濂溪辈,便不与大颠说话了,濂溪诗亦有讥退之处也」。
东西龙眠山二十咏 其十七 写园 清 · 张英
押东韵 出处:文端集卷十二
短垣护松竹,宛然一亩宫。
门临樵子路,清溪流向东。
昔有耽吟客,自名岳梦翁。
驾鹤去不返,门闭双井桐。
图画秘全庵,风景将无同。
吾庐幸不远,相望苍霭中(公麟图中有秘全庵髣髴似之)。
集唐奉和内兄孙赤城五十自寿元韵十首 其一 清 · 瞿士雅
七言律诗 押庚韵 出处:引玉集卷二
出众风流旧有名(文德皇后),可怜才调最纵横(李商隐)。
右军书画深传髓(释齐己),庾信文章老更成(杜甫)。
一向花前看白发(卢僎),七言诗里寄深情(刘禹锡)。
阳春曲调高难和(白居易),觅句难于下赵城(陆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