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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原县主簿高君墓志铭元祐四年十二月 北宋 · 李复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三○、《潏水集》卷八
高氏其先濮人,因祖留家于华,遂为华人。
良夫,高远有器识,丞相庞公籍极知其材,数荐于朝,任成都府路转运使江淮等路发运使,终于司勋郎中,赠工部尚书
祖本,光禄卿,赠尚书左仆射
曾祖鲁,赠兵部侍郎
君讳士庆字庆之,少刻苦笃学,博览史传,不利于科举,以祖荫补郊社斋郎,乃欲行其所知,调渭州潘原县主簿
既而曰:「小官遇事束手不得辄动,何所补哉」!
满即退归,更不复出。
冲澹夷旷,不以世务经心,杖屦往来亲友之间,以诗酒啸歌自适。
乐善好义,其善亦不愿为人知,人或诘之,则曰:「此乃士之所当为。
吾每见人务华而不实,绚以客气,吾客今去矣,独有主存焉故也」。
昔在潘原康定中西戎寇边,君部粮从军经略使韩公琦知其才,欲委以事,君度势不可留,遂以疾辞归,不数日大军果败于好水川,人谓其知机。
嘉祐二年七月二十九日,以疾终,享年四十有八。
先娶阎氏,踰年而亡。
继娶屈氏,敦静柔良,治内有法,归十七年主簿殁,又二十八年而终,实元祐二年二月二十九日也。
子四人:端臣宣德郎洋州西乡县
正臣岚州合河县
信臣稷臣皆业进士
三女,适王文简、周直清、屈景纯
诸孤将以四年十二月十三日举君之丧,以二夫人之丧合祔于华州郑县驷马乡,前期求铭于予曰:「端臣不幸,少失所怙,贫久不克葬,今又罹母氏之艰,欲称有无以尽礼,庶几无憾焉。
然先子平昔潜德隐行虽多,端臣幼不能知其详,故无以传,今幸获登公之门,惟墓铭敢有求于下风,幸无辞」。
因系而铭曰:
余闻马少游,欲乘下泽车、款段马,使乡里称为善人足矣。
下缺。
西汉杂论二 其五 袁盎赵谈晁错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二
常引大体慷慨。
宦者赵谈以数幸,常害患之。
兄子种为骑常侍,谏曰:「君众辱之,后虽恶君,上不复信」。
于是上朝东宫赵谈骖乘,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
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之馀共载」!
于是上笑,下赵谈
泣下车。
晁错御史大夫,使吏按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闻,谓丞史曰:「爰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请治,宜知其计谋」。
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
今兵西乡,治之何益?
不宜有谋」。
犹与未决,人有告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
入言,上乃召
入见,竟言吴所以反,独急斩以谢吴,吴可罢。
右《袁盎传第十九》。
同子骖乘,袁变色,天下后世以为美谈。
夫使诚实在于民,君则固,谠言也。
以患害己,用种微谋而发之,托公以济私,虽外若忠,其实诚不足道也。
始议削诸侯,盖曰削之亦反,不削亦反。
顾吴、楚实反,而以诛错为名何罪哉?
使为国计,斩一,信可无血刃而解吴、楚,虽非所以令诸侯,姑曰纾目前患,犹可也。
尝按己免为庶人,会欲复按,而窦婴又与有隙,事急投,由得对。
假正以遂奸,岂惟忠不足道,盖罪人也!
班固「虽不好学,亦善傅会。
仁心为质,引义慷慨」。
仁心,不足当也;
引义,时时至焉;
若曰「亦善傅会」,则之情也。
智能先事而谋,无所施,自以为得,而不足以免安陵郭门之祸,亦何为哉?
若止上不驰峻坂,却慎夫人坐,塞梁王求为嗣语,而班固与其数直谏,若此则
西汉杂论二 其十八 枚乘吴王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二、《鸡肋集》卷四三、《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五四、末篇又见《永乐大典》卷二八○七
吴王濞郎中
吴王之初怨望,谋为逆也。
奏书谏,吴王不纳,去而之梁。
吴王遂与六国谋反,举兵西乡
汉闻之,晁错以谢诸侯,复说(云云。)吴王不用乘策。
右《枚乘传第二十一》。
始萌反谋,而未发也,邹阳枚乘皆其客,皆谏。
词微,词危,虽皆不听,而亦皆不害之。
盖害之则事未发而先闻,是以不敢,此之情也。
已去吴,已举兵,遂事不谏,复说之,何补哉?
藩臣,连六国之兵以乡汉,借使错诛而兵罢,复能泰然无事而归国,汉终能漠然不问而舍哉?
之智亦足以及此。
傥曰爱汉与吴之民命,其可矣。
梁孝王显求嗣汉,亦皆其客,谏而不敢,至此愧矣。
何则?
始微谋,恶先诛士;
后已举事,奚恤人言?
揣其情,庶几言之而无患。
孝王无所忌惮,欲必其求,虽汉廷臣悍如爰盎,而敢于刺杀之,至害何足道哉?
以争下狱,垂死;
以不敢谏,依违得全,怯矣!
名梁客,食其食而不救其祸,于阳得无愧哉?
班固亦谓有智略,而不及,此其意也。
文辞过,其所为《七发》盖相如比,自已下不及也。
许德占墓志铭政和五年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六、《杨龟山先生集》卷三一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政和五年春二月戊辰居士许君卒。
三月癸酉,葬于晋陵万安西乡之原,与其先夫人同域。
是时予方归省松楸,其子知微不远数千里以书来请铭。
十一月,予至自延平知微复踵门而告曰:「先君潜德隐行,足以贻范后昆。
诸孤奉承,罔敢失坠。
惟是幽堂之铭,所以撰德纪善,发扬幽光,而无词以刻,大惧泯没无称,以为亲羞,重诸孤之罪,敢以是请」。
予来居毗陵久,窃谓君一乡必有一乡之善士,访求之,得君之行治为详,又与其子知微游,其何可辞?
君讳𪻑,字德占
生而有至性纯行,未十岁丧其怙恃,哀毁如成人。
家素丰美,而君独澹然,不以一毫置其胸中,其所取仅足而已,不为多寡计也。
约于自奉,而急人之急,不翅如在己者。
虽里巷疏逖之人,昏丧之不能具,疾病之无医,必悉力周之,至倒廪倾囷不吝也。
娶李氏,有贤行,作配无违德,先二十三年卒。
生子四人:长曰知微处州缙云县丞
次曰知彰,太学内舍生
曰知柔,早夭;
季曰知刚处州贡士
三女:长适进士敦复,次适承奉郎应天府宋城县丞晏躬行,次蚤卒。
孙男三人:曰秝,曰𥟱,曰栎;
女三人皆幼。
平居励诸子以学,曰:「士知为己而已,须以发策决科以誇耀流俗,非吾志也」。
初丧其夫人,年尚壮,即屏居于外,不复以世累撄拂其心,日味佛老之书以自颐。
萧然一室,虽家人有经日不见其面者。
非静定,讵能尔乎?
缙云得疾,其子沿檄奉君以归。
已而疾少瘳,忽一夜向晨,顾谓侍子曰:「今何时」?
曰「鸡鸣矣」。
遂命扶起,正其四体,反席而没,享年五十有八。
君为人貌温而气和,喜怒未尝形于色。
清慎寡欲,恂恂惟谨。
辑睦中外,必尽诚意,故其存也无间言,其没也吊哭尽哀焉。
惟许氏之先曰坚者,有卓行,浮沉庐阜、九华之间,初不知其何许人也。
至君之高祖正显,始自江宁徙居常州之晋陵,故今为晋陵人
结庐东山之阿,与孙氏比居友善。
未几夫妇俱亡,而君之曾大父怀素尚幼,孙氏收鞠之。
其后族人自江宁来访坚之后者,携而往,孙氏匿不以告。
比其长,以其子妻之,且告之曰:「高人之后宜蕃衍,必有大其门者」。
并其资付之而去,卒莫知所之。
孙氏亡其名,殆坚之徒欤。
怀素延福,延福生亿,君其季子也。
唐亡,更五季之乱,衣冠旧族流离散徙,虽名卿大夫有不知其所从出者,况坚之与世相忘乎?
自坚至正显,谱系中绝,其世次莫可考也。
然邦人至今以君之居为许坚家云。
铭曰:
有卓行,其存不亡。
展矣斯人,于有光。
无坠前修,必大其门。
德人之言,以诏后昆。
白鹤观元符元年九月 北宋 · 陈师道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徐州市
徐山下泉,州治之南有平泉焉,深明洁甘,旱潦自如。
泉之上有老氏之宫,其地为彭城西乡,皆曰白鹤。
说者曰,泉有鹤下焉,故名,观、乡又因泉而名。
观有记曰,唐高宗遗旨所建也。
余读杜光庭《灵验记》,曰天皇东封,鹤集其坛,使诸州为老氏筑宫,号以白鹤,与石文合,而说为妄。
其泉与乡,盖因观而名也。
庆历几年,筑州之南郭,吏从其学者求而不得,乃曲其处以限焉,泉与观始异。
嘉祐中,农者赵贞病且死,梦御鹤适野,视下如江湖,杰木行列,蛇厉守之。
既度,探东山而下,乃泗上定云山也。
寤而愈,以为老氏之祥,尽其有以报焉。
道士刘归真与其徒李道亨又协众而继之以成,欲载之石而属余,凡数岁十馀请而不已,则其可已乎?
夫老释氏之教并行于世而有衰盛,世遂以为优劣,又谓教有利有不利,皆非也。
夫二氏离行而合委,其所异者,因于俗也。
至其隆替则系于世,世之好恶则系其习,岂今之人于老氏未夙习乎!
庄生子休谓诸子关、老、墨、惠与己之道同出于六经,而老、庄各自为家。
盖子休学于田生子方子方学于端木生子贡,而列禦寇庚桑楚皆寓言无实,后之学者因而成书。
至汉,两刘校中书为《七略》,其叙方伎有神仙,诸子有道家,而老、庄并焉;
天神地示,三灵百神,又皆出于礼官
而今之为道者合而有之,益以符咒法箓,捕使鬼物,皆老氏所不道。
然其祈报祸祥,驱禳回起,昭昭不诬,而非余所能知也。
盖自聃、休而后,士不明于理而术益工,此其所以不振也耶!
而刘、李二士独能有成,岂不良哉?
虽然,余有私焉。
刘行数千里,授天师之箓于龙虎山,而未及行,壮犹有待也,今老矣,盍辍其已能,而勤其未能乎?
李方壮,可任以事而嗣其志也。
如是,其有不兴者乎!
元符元年九月甲寅,东里陈师道(《后山居士文集》卷一五。)
可:原无,据库本及备要本补。
上安抚简 宋 · 孔平仲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七五、《永乐大典》卷一一三六八
皇恐顿首启:某无似之迹,备数部中,日思趋伏门著。
遵奉约束,而职事之拘,势无由得,即辰伏惟钧候动止万福。
以辅相之材,而镇之一隅,即当大用,以慰舆论。
冬序寒苦,仰祈上为邦社精调寝兴,下情西乡惓惓之至,不宣。
张唐英墓志铭崇宁五年十月1106年10月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五、《道乡集》卷三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君张氏,讳某字唐英常州宜兴人
曾大父延矩、大父麟、父宗道,皆晦殖厥德,至君遂奋立为儒家。
才出就举,即为举首,修简胡公宗愈、司封丁公骘皆一时领袖,乃居其次。
二公得其文读之,欣然无异语。
自至和迄元丰,二十年间,六试于礼部。
元丰八年,当以累举特持恩与其类策试,既已为第一,与进士试又入第三第,遂赐进士出身,调蜀州江原县
终更,当进秩,会修简公成都,辟置幕府
不行,辟监嘉州丰远监。
考满,当改官,有司辄疑沮。
例故可辩,惧扳以累人,弗辩,遂受淮南节度推官,监高邮税。
用辟移监海州临洪场。
建中靖国元年十月十五日卒于官,享年七十有一。
君以奇童子拔起垄亩,不舍昼夜,博极群书,作赋以赋称,治经以经显,学者翕然师之。
张庄张氏,赀高一方,筠州高安稹实主家事。
人以利,故多为其窃笑。
独君居其馆,训诲其子弟,十年未尝干一毫。
高安畏服,待之礼有加焉。
君赴江原且行,高安已得疾,犹力疾入城饯君,君行高安卒。
嘉州教授,月有食钱,积二岁一不取。
或诘其故,曰:「钱不足以赡诸生,可分以自润乎」?
士大夫高其义,争遣子弟从之学。
外姑老矣,无子而孙甚贫,乃奉以入蜀。
及其亡也,多勉君火其柩。
君泣下曰:「忍为此耶!
虽险远,距吾乡不过万里耳」。
竟护以归葬。
居乡徒行,虽夜分必冠带,朋友止之,曰:「幽有鬼神,其可忽」?
接人无贤愚少长,谆谆曲尽诚意,外若无所不可,其中介不可夺。
至今乡人时时道君作为,以警后生,至有追感而流涕者。
歌诗杂文仅存二百篇,为一帙藏于家。
两娶吴氏,前室生一男,早卒。
一女,归贡士陈策,后君卒。
继室生二男,孝述、孝立,皆笃学自重,必能亢其宗。
一女,归进士严知训。
孙女一人。
孝述等卜以崇宁五年十月乙酉葬君于晋陵县万安西乡姚野村之原。
前事,持其内兄进士吴燮所为行状,且泣且拜请铭。
夫君盖乡先生也,安可辞,遂铭。
铭曰:
谁为幽明,吾一贯之。
谁为义利,吾一判之。
彼或言不足,吾裕然行之。
贵富贱贫,谁其令之。
顺受其正,终身其宁之
子孙其承之,富禄其迎之。
不俟已日,君子信之。
杂诗(汪本作咏)二十首 其十一 北宋 · 唐庚
五言律诗 押阳韵
为农沙子步,附保水西乡
隐几江天远,开门佛土香。
时情荒径草,野色淡(原校:一作净)渔梁。
欲纵高秋目,东偏短作墙。
贾谊传后 北宋 · 谢薖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四五、《谢幼槃文集》卷九
贾谊说文帝以诸侯强大,天下之势如病尰,失今不治,必为痼疾。
文帝入,东阳冯敬之言,未尽施行,而亦不幸死矣。
晁错得幸景帝,乃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于是七国连兵西乡,以诛错为名
吴王谋反已兆于高帝之言,岂为错发哉?
袁盎一说,遂灭其宗族,悲夫!
使不死,景帝之时旧臣无在者,必得志,得志必尽行其策,则晁错之祸,其当之耶?
之不幸而死,乃之所以为幸也。
祸福倚伏无形,其不易知如此。
班固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亦有见于斯耶。
修城利害并乞截拨发运司拖欠斛斗应副使用状1126年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六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右,臣近承尚书工部符,备到七月十八日敕节文:京东路州军增修城壁楼橹,仰当职官随宜修治。
勘会本府昨五月内,先准圣旨修城
寻行相度,据旧城外今添帮城身,底阔一丈四尺,高六尺;
增筑马面团敌,创建楼橹一千八百六十馀间。
合起夫八十馀万,收买木植一百六十三万馀条,计合用钱二十一万贯有零。
自臣到任,亲再检视,以劳费浩大,民力不易,兼元料有大计虚费不实去处,遂别措置裁减。
据旧城外止合添帮城身底阔一丈,高三尺,及造楼橹一千间,比元料计减人夫五十馀万工、木植一百馀万条件,合用钱七万馀贯
其合用人夫仍欲召募,日支工食钱米,于民即无骚动,已具状奏闻去讫。
臣窃惟本府当东南之冲,内屏王室。
汉吴楚七国举兵西乡关中震惊,景帝周亚夫三十六将军距于洛阳,相持三月。
然卒挫其锋而遁死者,梁孝王力限之于此,而不得西之效也。
唐安禄山叛幽蓟,安庆绪遣其下尹子琦将同罗、突厥等劲兵十馀万来攻,卒能保有江淮,使不敢长驱,唐得保有其财用以济中兴者,张巡许远以死守之于此,而不得逞之效也。
盖尝以此考之,自东南而来,如汉之吴楚,由西北而下,如唐之尹子琦,皆以睢阳为襟喉,则控扼之要,利害岂与他郡比哉!
又况本朝王业所基,见奉三圣神御于离宫,夹辅京师号为陪都,其形势又非汉唐之比,则府城势决不可不修,以为非常之备。
今有司之所较者,不过目前之费而已。
臣今来裁减之数止是七万馀贯,朝廷岂当以此毫末之费,而不为王业本基之计乎?
契勘发运司江西转运司见拖欠本府宣和五年以后年额,合应副斛斗二十七万石。
臣今来更不敢上干朝廷别作施行支降钱本,只乞于今来上供斛斗内截留十万石,依准去年御笔指挥,充三年带纳之数,亦可变转了办。
目今秋田收刈不远,若不乘农事稍隙之时疾速下手,并力营治,窃恐迁延至,必不及事。
臣已一面收簇本府诸色桩管经费、系省钱,先次兑那使用,径自择日兴工外,欲望圣慈特赐开允,许臣依数截留上件斛斗拨还,庶几不误年计。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石林奏议》卷一。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六。)
原书于各组奏议之前标著其时所任官职。
此篇标「应天尹」,意即为叶梦得应天府时所上。
兹于校记中注明。
以下仿此。
包端睦忠孝传 宋 · 周行己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五六、乾隆《温州府志》卷二八、浮沚集补遗
夫忠孝难矣哉!
性灵天植,能尽其道,斯存顺而殁宁也。
故绝裾赴召者不得为忠,袖手时艰者不得为孝,厥维艰哉!
若予内姻端睦包公,殆无忝于忠孝者矣。
公讳汝谐,与弟汝嘉皆业儒,遵履绳墨,更饶大略。
事亲至孝,虽菽水必尽欢。
自幼及长,孺慕之情不少衰,乡里咸称包孝子云
宣和庚子冬方腊睦州,连陷杭、歙、婺诸郡。
明年春至遂昌,吾州民望风奔遁。
守倅皆仓皇,莫知计所出。
州学教授刘士英馆下石砺独谋措置禦贼,白守倅,纠集义士王三锡、丁仲修辈二十有八人,公预焉。
是时贼势炽甚,佥谓城不可保,民有乘舟浮海者,有负妻子匿山谷者。
公激于义,白诸父老曰:「某闻战陈无勇非孝也,临敌避难非忠也。
某与若曹虽无官守,然所食皆君食也,可值时变而甘不义乎」?
父老曰:「尔能为草莽忠臣,吾属死无恨矣」。
公乃身先士卒,惟士英之令是从,虽丧元有弗顾焉。
三月二日,报贼临处州,已及白沙,众皆惊阻。
公从士英白守倅,戎服督视,以振士气。
由是戈戟森列,城上人心甫定。
至四月七日,贼犯白沙,士英谋分兵截上戌岭,以公率众往。
逮夜,州牒公等兵亟捍城,西乡鼓行,至行春桥,贼已逾岭矣。
焚劫晹岙,距城甚迩。
公与义勇王珫等不俟整阵,径犯贼锋,连斩数十级。
士英领兵还烧绿野桥,使贼不得渡。
十五日,贼犯思远楼
公等奋击,贼退去。
先后从士英禦敌不下数十战,竟死于难。
乡之人无大小,靡不咨嗟陨涕焉。
事平,赏路叙勋,以公当立专祠,乃赐忠孝匾,树厥宅里,以示激劝。
予既传其事,复系以赞云:
嗟乎!
爰兹纲常,天经地义。
暗者弗通,柔者自弃。
民彝弗湮,圣道未坠。
卓哉包公,美厥性灵。
不率自勇,不察自明。
义以辅主,仁以报亲。
沉为河岳,升为星辰。
肃肃庙食,耿耿精英。
蔡君宝墓志铭政和三年三月 宋 · 周行己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五六、《浮沚集》卷七、民国《平阳县志》卷八七
人生百年,歘若白驹过隙
其间时命不齐,或三四十年,或五六十年,抑又几何?
故未知善,必汲汲求知善;
既知善,必汲汲求为善。
岂惟分阴之可惜,盖亦一念之不可怠也。
吾友平阳蔡君济,尝为予言其兄君宝颇患俗之不美,亲在而异财,既殁而私居也。
尝欲广其室庐以族处,益其田畴以族食。
于以合宗族,于以表乡闾。
皇皇汲汲,凡经理资财以为是,盖十馀年矣。
年甫强仕,志弗克就,而不幸以死。
呜呼!
古之为善者,夜以继日,坐以待旦,盖惧夫时不待人故也。
君宝父汝平,弟元康元嘉,皆为儒者,而君济最有知识,善学,贤士大夫多倾下之,其兄君宝之强为善也又如此。
独惜其年之不足,不能成其所愿为以见于世,此可为长太息也。
君宝名元龟,娶母之侄女陈氏,生女一人,男二人,皆未名。
其卒也,以政和二年六月丁亥
其葬也,以卒之明年三月壬申
君济书来请铭,铭曰:
蔡氏之先,温陵其邦。
唐中和,徙温平阳
世业儒仁,君材干强。
力相厥家,觊以儒昌。
合族而居,谋之孔臧
年期不百,志弗克扬。
垂髫在室,戴白在堂。
人之亡矣,曷归其伤。
大奥之原,邑之西乡
乃铭斯善,以慰其藏。
亡叔墓志铭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九○、《鸿庆居士文集》卷三五
君讳稷,字农先姓孙氏
聪明博达,有高节大度过人之材。
平居抵掌论天下士,虽将相大人名号闻四海,若未可吾意,益欲奋其能以自表见当世,而屡试于有司辄不售。
建炎初,天子东巡,蒐揽群策,片言投匦,往往起徒步至大官
君慨然自喜,庶几于一遇,而单游孤立,无党友之助,故卒于无所就以死,悲夫!
将葬,诸孤走泣而图所以诏后世者,乃叙而志之。
孙氏望富春,而世家常州武进县
讳讽尚书职方员外郎,君之曾大父也;
讳夷清,君之大父也;
讳志康登州文学,赠宣教郎,君之父也。
宣教生四子:长曰穆,以儒学起家,典两州,刺一路,卒官朝散郎
曰棫、曰稹,皆以行义称于乡里,君其季也。
君少长嗜读书,尤邃于《易》,不守先儒传注,而以庄周列禦寇、浮屠氏之言合于经者佐其说。
推原性命道德之理,幽明之故,鬼神之情状,迎见立解,超骛独出一时,老生宿儒叹誉以为不可及。
文章能传其学,而辩于说理,辞义精确,不为空言。
尝一试太学,遂超其列。
会朝廷更三舍法,而君之亲老矣,三兄相次下世,阖门仅千指,冠昏丧祭、衣食之具皆属君,叹曰:「吾道尽矣」。
遂束书不观而治其家,閒从里长者剧谈纵谑以为笑乐。
性夷旷,洞见肝胆,胸中有所怀,如茹物不下,必尽吐乃已;
面刺人过,尽言不讳。
或从旁窃听,他日记疏以为口实,君盖忘之矣。
疏财乐施,一语之投,捐数十万无所计;
意所不合,一钱不分也。
疾革,后事皆有宿戒,至属纩无谬语,实绍兴四年九月乙卯也。
享年六十有一。
娶强氏,生子十一人:男曰好谦、好大、好修、好遁、好谋。
女适右宣教郎、新知绍兴府会稽县余衍左宣教郎、新差权通判无为军彭年左迪功郎、新授太平州芜湖县主簿席畸,右从事郎、新监温州盐仓施增,左迪功郎、新授台州司法参军祝求仁,馀未行。
明年九月甲申,葬于县西乡郑君庄原上。
某,之从子也。
儿童时,出所为文辞见喜而称之,先大夫命某师焉。
中閒宦游四方,离合不常,而视诸族子独亲且厚也。
某守临安,触罪迁岭表,曰:「嘻!
南柯太守梦也。
一切世閒共一蚁垤,况身履而亲见之耶」?
于是欣然悟笑,遂别。
别三年,蒙恩北归,而没矣。
铭曰:
魏瓠五石,大弗能容。
不龟手药,一战而封。
孰哲孰愚?
祇系其逢。
铭以著之,閟此新宫。
许榷茶司举辟洋州西乡知县政和二年六月二十五日 北宋 · 张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四三、《宋会要辑稿》职官四三之九三(第四册第三三二○页)
契勘洋州茶场岁买茶货浩瀚,其品搭催督般发茶货,尽系西乡知县
欲乞依名山知县例,许本司举辟,比监官减半酬奖。
汉高帝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四、《太仓稊米集》卷四四
帝王御世之术有二:诚与不诚而已矣。
御之以诚,则人将以诚应之。
此治之所由生也。
御之以不诚,则人将以不诚应之。
此乱之所由起也。
圣人知天下之心可以诚格而不可以狙诈劫也,于是推吾诚心以感之。
天下知圣人之心可以诚应而不可以奸罔欺也,于是亦推吾诚心以事之。
是以诚意相感于无形之中,不言而喻,不约而侔,欢欣交通而天下之情得矣。
然则圣人之所谓诚者,果何物也哉?
曰:心而已矣。
盖公其心以冒天下而容之者,所谓诚也。
私其心以笼天下而疑之者,所谓不诚也。
二者相去其间不能以寸,而人不知,此天下所以常乱而不治也。
高祖由布衣而登帝位,自丰、沛而兼四海,其神武不世之略,秦汉以来一人而已。
马迁、班固之徒相与论述其事,咸谓其宽仁而能爱人,豁达而有大度。
余独以谓不然。
高祖之初,天下既定,一时功臣大者南面而王,小者犹不失为列侯。
论功行赏,以次受封,非不足以满其志愿,宜若可以无事矣。
乃复叛乱相继,兵无休日。
考之于书,汉之异姓而王者八人。
其后举兵而叛者六国,独张耳吴芮仅以智免。
此其咎安在哉?
高祖无豁达之度以容之故也。
高祖以大度取天下,而余独以谓不然。
此闻者所以未免于笑也。
以余观之,韩信未尝反,高祖疑之而反也。
其他虽不可以悉举,大抵皆高祖疑之而反耳。
淮阴一介崛起从汉,曾不旋踵,虏魏王,禽夏说,下井陉,诛成安,胁燕,定齐,摧楚,兵数十万众,卒斩龙且西乡以报。
当是之时,可以唾手而反矣。
蒯通说之以叛,至于再而不从。
之言曰:「汉遇我厚,吾岂可以见利而背恩乎」?
由是观之,岂有意于反哉?
云梦之游,执信而虏之。
高祖始有疑信之心,亦自是怏怏失意,反状遂萌。
故曰:韩信未尝反,高祖疑之而反也。
陈狶之乱,高祖平之,徵兵于梁,而越称病。
高祖怒而责越矣。
夫越兵之不至,安知其必叛哉?
高祖不能使人物色之,而遽数其罪者,以其有疑越之心故也。
当是之时,越来则被执,不来则加兵。
与其如此,孰若举国以叛,犹得免焉。
此越所以不得已而反也。
故曰:彭越未尝反,亦高祖疑之而反也。
英布随何之言背楚而归汉,所以脱危亡之地以就万全之计也。
及汉醢以赐诸侯,见而怒。
于是聚兵旁郡,以备非常。
此所谓恶伤其类,见几而作者也。
滕公曰:「前年杀彭越,往年杀韩信,三人皆同功一体之人也。
自疑于祸及身乃反耳」。
故曰:英布未尝反,亦高祖疑之而反也。
贾谊文帝,以谓彊者先反。
淮阴王楚最强,最先反;
卢绾最弱,最后反。
欲除尾大之祸,故其言如此。
而不知诸将之叛,初不在是,特以高祖不能推大度以容之耳。
是数人者,勇力冠三军,功业轩天地,皆当时之豪杰也。
独不能容之度外,一涉于疑似之迹,则必致其窃斧之疑。
使其心不自安,势穷而乱,惴惴然疑之,惟恐其叛也,而卒皆叛焉。
安在其为大度哉?
或曰:「市未尝有虎也,曾参未尝杀人也,使三人言之,则智者必惑而慈母必
何则?
言之者众,而事未可知也。
人有告诸将以叛者,奈何独不信之乎」?
曰:人主之所为,下之所视而乡也。
人主而好谏也,则忠臣出。
人主而好勇也,则猛士至。
人主而好疑,则必有挟可疑之事以投其隙者矣。
刘向曰:「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
高祖以疑心而遇人,此告者之所以至也。
或又曰:「之叛固有之。
子何自而知高祖之所以疑」?
曰:吾以萧何而知之也。
何之守关中,可以为腹心之寄矣,犹且数加劳问,且赐以卫卒五百。
鲍生东陵之计,殆于不免。
高祖于群臣未有不疑者,况于武夫勇将,英气盖世而功名震主者哉?
呜呼!
高祖光武俱以雄略定乱,而后世之论纷然。
范晔史家,犹以寇、邓、景、贾所封不过大县四。
曾不知光武推赤心以置人腹中,而高祖乃怀疑心以激诸将之乱也。
瞱,其可谓智乎?
康皇太子学书跋尾绍兴六年七月1136年7月22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九、《梁溪集》卷一六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南昌市
靖康初,纲备位枢廷,尝一日同宰执奏事内殿,蒙恩赐坐啜茶。
有旨召皇子国公出见宰执
小帽窄衫,玉束带,升自东厢,至御座前奏问圣体,西乡宰执相揖。
日角珠庭,眉目如画,进止雍容,俨若成人,群臣咸窃竦叹。
后一月,遂正东宫位号。
是年冬,金寇再侵阙,都城失守,二圣蒙尘,皇太子亦北去,天下闻之,莫不痛愤。
嗟乎!
帝王家,正位储贰,有温文之德,有天人之相,一旦仓卒至此,此天命之所以难谌也。
方渊圣在东宫时,尝以皇太子学书一幅赠詹事李公,家藏至今,其婿许忻以示纲,览之流涕,谨志其末,庶几观者知流传之所自云。
绍兴六年七月二十二日,具位李纲跋。
宋故龙图张公夫人黄氏墓志铭1123年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六六、《梁溪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无锡市
哲庙朝,以郊祀成推恩天下,诏子孙愿以官授其亲者听。
朝散大夫直龙图阁鄱阳张公讳根,时罢遂昌县,年甫壮,欲如诏书休官,冀恩逮其祖。
人皆谓公齿少材高,誉望甚休,进未可量,曷不少须取显仕以为亲荣,而遽此汲汲也。
独其夫人黄氏力赞成之。
其后,龙图将漕淮南,初遇大礼,法当荫子,又欲请于朝,官其叔父。
以告夫人,夫人喜见颜色曰:「公方壮年,为祖谢仕。
今始得子孙之恩,复以推叔父,皆人所不能,而公优为之,其助风化多矣。
亟抗章无疑」。
嗟夫,仕宦进取,鲜不为妻孥计,而龙图公所为,绝人远甚,盖有夫人为之内助
而为人妻者能勉其夫以义如此,尤所难也。
呜呼,得不谓之贤哉!
夫人邵武人,曾祖讳某,赠司徒
祖讳汝济,赠太师
父讳履,尚书右丞
母段氏,京兆郡夫人
惟黄氏世为邵武著姓。
司徒、太师有隐德,为乡里所推。
右丞公以清德直道进位执政,为时儒宗,而黄氏益显。
右丞公三女,夫人其长也。
方幼,颖悟绝人,诵书日数万言,辄了其义。
凡女工之事,不学而能。
及长,懿淑端庄,动必依礼,所以事父母者,曲尽其意。
识趣高迈,尤深于老、庄之书。
右丞公每与夫人语,未尝不叹息,以为不可及也。
择配久之。
元丰中龙图公试业上庠,甫冠,已三荐于礼部,遂擢乙科。
右丞公时为礼部尚书,一见以国士许之,且曰器度凝远,真吾女之配也,遂以夫人归焉。
夫人之归张氏也,王舅姑、舅姑咸在堂,龙图公性至孝,奉养其亲,惟恐不及。
夫人悉力左右之,承顺颜色,纫饵必亲,舅姑爱重,每指夫人所为,以训诸妇,俾之师法。
逮事凡三十年,服勤如一日。
及其亡也,执丧礼惟谨。
张氏大族也,内外姻戚甚众。
夫人上承下抚,人无间言,惟宽裕,无忌嫉,喜愠不形于色,与人和易,怡声下气,惟恐伤之,虽妾侍辈,皆得其驩心。
右丞公、京兆君爱夫人过其子,每岁间不远千里归宁。
京兆君之丧,夫人哀毁,终丧不茹荤。
其后右丞公位廊庙,退朝无声色之奉,独与夫人谈道,间及时事,夫人辄能断其利害。
右丞公喜曰:「是吾益友也」。
建中靖国初右丞公谒告还乡,诏趣入觐,抵维扬疾作,诸子远宦,独夫人在旁,尝药侍膳,昼夜不舍。
既薨,号慕成疾,复力疾以治丧事,咸有条理。
右丞公归葬邵武,而京兆君葬丹阳,夫人岁时致享不辍,人黄氏有女矣。
长兄高材旷达,不事事,其卒也,至无以敛,夫人赠襚之甚厚,赒恤诸孤,恩意尤笃,其天性孝悌如此。
初,龙图公既休官以归,閒居踰十年,夫人安于岑寂,无半语及荣利事。
迨近臣论荐,落致仕召对,夫人不以为戚。
其后奉使江淮间,又十馀年,士大夫莫不以公久淹于外为惜,夫人独曰:「部使者一路休戚所系,随事施设,亦足以行其所学矣」。
龙图公性刚直,遇事无所顾避,夫人每戒之曰:「释氏六波罗密,以般若为宗,贵夫以方便善巧济一切也。
今公欲有为于当世,而不知此,其可乎」?
龙图公深感其言,为之委蛇曲折以行其道。
十馀年间,两路之民受赐多矣。
其后以言得罪,夫人泰然无忧色,笑龙图公曰:「公虽知所谓般若矣,独于能忍抑犹有未尽乎」?
其议论过人,皆此类也。
夫人之妹适刘公正夫,刘公绵历侍从,遂登宰辅,夫人未尝干以私。
中年笃好释氏,世味益薄,独扫一室,燕坐终日,以禅悦自娱。
龙图公以罪去,益有厌世意,尝梦金人长丈馀,以手授之,夫人惊喜而悟,顿若有得,召诸子告戒甚悉。
一日晨兴,遍诣诸娣姒若叙别然,且曰:「吾终当梦中逝,不复以疾病烦人也」。
夜分,命儿妇具粥食,既而就枕,诘旦犹顾左右具龙图公药饵如常时,少顷诸子候兴居,已奄然逝矣。
侧卧西乡,手结印,固不可解。
宣和二年闰五月七日也,享年五十有九。
夫人神观泰定,气韵洒落,虽盛族,雅以寒素自将,无贵骄之习。
性乐善,闻人有所长,称道弗容口。
龙图公轻财好施,常倒囊以赒人之急,虽家人饮食衣服有不备,而夫人处之怡然,无郤色。
龙图公治事以严,而夫人济之以宽;
涖事以直,而夫人济之以和。
伉俪垂四十年,日以忠孝相警戒,故龙图公立身行道,无愧古人,夫人之助为多。
初,龙图公致政,以母之封封祖母,故夫人以所封逊于姑。
其后以右丞公恩赐冠帔,封南华县君
至政和间更定命妇号,封宜人
男四人,长曰焘,太学博士
曰熹,将仕郎
曰煇,曰焕,未冠。
初,焘以外祖恩补太庙齐郎,夫人戒之曰:「丈夫当以儒学致身,慎无以此自怠」。
遣诣太学十年,遂以第三人登第。
女七人,皆通《诗》、《礼》,夫人所自训也。
长适秘书郎黄伯思,次适某,次适太常博士李富国,次适太府寺丞薛良显,次适监杭州都税务范渭,次适楚州宝应县虞澹,其一尚幼。
夫人既弃杯棬,未逾月,龙图公疾,亦不起。
诸孤以宣和五年正月壬午合葬于德兴县吴园王舅通直公之茔左。
先期,以状来请铭。
纲前年自左史谪官沙阳,既得归,迂路抵龙图公第,拜夫人于堂,留十馀日,听其议论亹亹,令人忘倦,所见超卓,虽老于禅学者弗能及也。
别未半岁,遽闻夫人之丧,窃叹其于生死去来之际,了了如此,矧平日顾之厚,而知夫人之行已为甚详,义不得辞,为之铭曰:
黄氏之先,世载令德。
宪宪右丞,股肱帝室。
笃生夫人,柔惠温恭。
曾靡贵骄,来嫔张宗
孝于父母,顺于舅姑。
以义教子,以礼承夫。
龙图公,高义迈古。
险夷一节,夫人之助。
嗜学老庄,疏封南华
鱼轩象服,以宜其家。
德曜之贤,道韫之智。
视于夫人,曾何足俪。
入梦,寔符净缘。
死生大矣,而往翛然。
葬从其夫,先茔之侧。
子孙代昌,考此铭刻。
孙莘老求先人埋铭书 北宋 · 李昭玘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乐静集》卷一○
具位某,今月日谨斋洁裁书,西乡再拜,献于秘监学士先生阁下。
某尝谓天下之情,有欲于中者不能无求于外。
其求之也,或乐而与之,或拒而不应,盖求之则一而所求之者二也。
以利求人者,戛于世俗之所必争,宜拒而不应也;
以义求人者,合于君子之公好,宜乐而与之也。
某今日之求,正为义尔,此所以内省而无疑,直往而不惧,特有望于左右尔。
先君在仕四十年,信道守义,端重静肃,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不趋俗,不干誉,世之所谓贫富贵贱、宠辱利害者,未尝撄拂其心,进退去就之际漠如也。
故见利则知畏,未衰而早休,安其志而已。
挟此之志以游乎世,其为人深知之也固寡矣。
虽然,在先君言之志,不愿知于人则可;
在人子之心,不能明先君之志以贻子孙,以闻后世,则罪也。
使有势位者明之耶,则不敢累其心;
使善辞说者明之邪,则不敢诬其实,必求诸有道严正君子而已。
恭惟秘监学士先生道足以信万世,行足以服天下,取舍以公,议论不妄。
后生学士洁己以矜仰,王公大人悚心而畏屈,非独不肖所受教也。
今得先生一言以铭先人圹中,使其志足以贻子孙、闻后世,不泯泯于寂寥茫昧之中,则人子之情,没齿不忘。
伏祈先生优恤之,幸甚幸甚。
自惟不肖严事先生,视之以父也,先生所以教育不肖,视之以子也。
事人以父者必如其父而不欺,教人以子者必如其子而不外,此区区之心,尤恃其必获也。
俯伏听命,下情无任徬徨激切之至。
不备。
重修永新县儒学记绍兴十五年十二月 宋 · 尹躬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二二、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二五、乾隆《吉安府志》卷一七
永新,古县也。
唐制:郡县有学,学有孔子
永新之学盖始此。
至咸亨中,营庙而已。
我朝庆历间,诏县士满百人得立学及庙,厥后教养之制有加而无已。
崇宁间徽宗颁舍法于天下,作新人才,县学岁时校艺,升于州学,粉袍竞集,于斯为盛。
建炎初,戎马交骛,解脱干戈之不暇,学宫灰烬,士鼓箧莫适。
绍兴八年赵公不愆为宰,还集散徙之民,亟其乘屋,比比可观,公庭门关,相次以立,于是与士议建学宫。
未几,殿堂斋庑、厨库门屏悉具,塑先圣、先师、十哲像,绘七十二子之徒,生员诜诜,俎豆布列,复见太平仪礼。
及牛公宏代至,览学西偏,尉司门偪,东庑二斋,未足容众,且东西不可无称,于是欲改作而未遑。
今上绍兴十四年,下诏兴大学,议复天下舍法,县皆葺学养士。
提刑文提举学事,躬,永新人也,备员末属,得图其地,从容为言之,请以学之东圃易尉门,增置二斋。
矧尉门偏西,今适中,使各得所。
公忻然可之,遂闻于朝,即日命县按图鸠工。
四斋相望,既广且正,中外焕然一新,而赵公之绩、牛公之志,于是并获成焉。
牛公命躬为记。
大江之西,山高水深,吉为之最。
义山直南,叠嶂千层,绵延百里,川流秀澈,万折皆东,异材世出,史不绝书。
姚元之牛思黯刘冲之,皆后先相踵为相,下此殆无论已。
冲之,世永新人
按史,元之硖石人
思黯仆射奇章公后,安定鹑觚人,二公固寓迹于邑者也。
今县东有古墓,世传元之母葬焉;
北有聪明台,元之筑舍其上,览山川胜概,以博通群籍,下笔成章。
思黯之祖,自交、广罢官,旋至郴、衡间,为土寇所掠,方幼、与母获免,避入邑西乡
逮长,与母舍元之故基,积十馀年,成学,工文。
母卒,葬才德乡大学里。
寻游长安,第进士第一
武后睿宗玄宗朝,元之三为相,穆宗文宗时思黯亦再为相。
冲之进士第二仁宗朝由工部侍郎参知政事,拜中书门下平章事
世之相去四百馀年,而三相继盛,非邑山川之为助与。
牛公即思黯之裔,其家谱亦载之。
夫古者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六德、六行、六艺皆教之所有事也,然必以圣人为教学之极。
所谓学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又岂特区区事名利计哉!
士能体此而进之,期至圣人之于天道,则继三相而为社稷之臣,亦其馀事,此自然之明效也。
姑刻石于堂以俟。
绍兴十五年十二月
按:同治永新县志》卷一三,同治十三年刊本。
汉书杂论下 宋 · 刘子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五九、《屏山集》卷四、《南宋文范》卷五三
或曰:武帝不冠不见汲黯,此足称者。
余谓君臣相与,在贵以诚心,不在贵虚礼也。
武帝为社稷之臣,是非不知也。
进言未尝一听,画策未尝一用,弘、汤之阿谀顺旨,皆超躐见用,至谓为甚戆,谓为不学,谓为妄发,卒见斥逐,则不冠不见是虚礼也。
后拜淮阳太守,欲借其威重以靖寇也。
不受印绶,强予之曰:「吾今召君矣」。
此绐,欲令之淮阳也。
淮阳十年,竟不召也。
高祖骑其项而问周昌,据床而见郦食其,可谓亡礼矣。
然其计策行,其身名显,故高祖虽有嫚侮之讥,而英雄乐为之用者,盖其诚心相与,不责以虚礼也。
武帝力征匈奴主父偃严安徐乐引危亡之事谏之甚切,帝曰:「公辈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
悉拜为郎,然征伐竟不已。
又包南山民田为上林苑东方朔陈三不可,帝拜大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然遂起上林苑
武帝知受谏为人君之美,故不吝爵禄以旌宠之也。
然有赏谏之名,无受谏之实,何益于治乎?
孔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
此之谓也。
哀帝定陶王,从傅、相、中尉入朝,成帝问之,对曰:「令诸侯王朝得从其国二千石,傅、相、中尉皆国二千石也」。
中山王,不能对,帝乃贤定陶王
哀帝年十七,元帝即位时年二十七矣,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萧望之,以此言人君一日二日万几,岂可不练达世务也哉?
元帝好儒,宣帝曰:「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汉业自元帝而衰,知子莫若父,信矣。
杜钦王凤曰:「王章所坐事密,天下不知章实有罪,而以为坐言事也。
宜因事举直言极谏,则流言稍释,疑惑著明」。
行其策,史称补过将美,皆此类也。
王章上封事指言专权蔽主,宜废勿用,乃陷以大逆。
死不以罪,天下冤之。
谋主,言无不听也,不能救章之死,又为此谋,盖恶诬善,天下果可欺耶?
奸人之雄也。
专权,尝戒之,又令乞骸骨。
王章上封事,称疾笃,欲遂退。
当是时,刘氏王氏之祸几解矣,乃力说凤起视事,
内结心而外取虚名,故其谋反覆如此。
元帝举直言,专指后宫,谓外戚亲属无乖剌之心,阴为地,谷永之流也而机险过之。
史臣责而恕,且谓浮沉当世,好谋而成,非夫浮华博习之徒所能窥也,其然岂其然乎!
张汤杜周,酷吏也,皆子孙荣显,侯爵数世。
史称虽酷烈,及身蒙祸,其推贤扬善,固宜有后,此牵合之论也。
深刻排陷,流毒一时,其称引一二掾史,何足掩其过伐。
安世、延年之德器,自应绵远,未必由
舜之帝,禹之王,岂必自瞽、鲧耶!
公孙宏徒步数年至宰相封侯,于是起客馆、开东阁以延贤人,一时称焉,然不闻有所引荐也。
董仲舒卒挤排之,何贤人之能得耶。
若所招延唯谄谀软美之士,则宏之客馆与屈氂之奴婢室无以异也。
史称贾山自下剂上,邹阳枚乘游于危国,然卒免刑戮者,以其言正也。
审如是,则比干子胥谏吴,皆不免刑戮者,岂其言不正耶。
君有明暗宽暴,由其所遭有幸与不幸也。
太史公以儒、墨、阴阳、名、法、道德为六家,较其短长而论其指要,刘子曰:「夫儒何所不通哉,不通非儒也」。
其论墨者曰:「强本节用,人给家足之道也。
孔子曰:『与其奢也,宁俭』。
有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易》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则墨家之长,吾儒之为也」。
其论阴阳家曰:「叙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孔子曰:『行之时』。
《易》曰:『变通莫大乎四时』。
又曰:『君子以治历明时』。
则阴阳之长,吾儒之为也」。
其论法家曰:「尊主卑臣,分职不相踰越,不可改也。
孔子:『君在踧踖如也,君命召不俟驾而行』。
《易》曰:『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
则法家之长,吾儒之为也」。
其论名家曰:「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
又曰:『惟名与器不可假人』。
又曰:『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
则名家之长,吾儒之为也」。
其论道家曰:「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澹足万物。
孔子曰:『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易》曰:『以此洗心,退藏于密』。
又曰:『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则道家之长,吾儒之为也」。
以是观之,则五家之长,吾儒通之明矣。
其论儒者之短,则曰:「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
是以迹论儒也。
孔子曰:「一以贯之」。
又曰:「予欲无言」。
然则所谓六艺者,果可以病儒哉?
论儒之迹而不论儒之道,非知儒者也。
不蔽于一偏,不滞于一隅,以之治世,以之脩身,无不可焉,兹所谓通儒也。
若曰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则纷纷之论,不发亦可。
昌邑王贺废,宣帝即位,心内忌贺,诏山阳太守张敞谨备。
见贺,察其言语,跪起不常。
即奏曰:「故王清狂不惠」。
由此知贺不足忌。
若贺者,可谓无道之主,非清狂不惠者也。
贺忧不免张敞之来,故于言语跪起之间,为颠蹶以免祸也。
霍光废贺时,令贺受诏,贺曰:「闻天子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
观此应对,岂清狂不惠者耶?
贺虽昏于治国,亦善于保身,其得终其天年,抑有由也。
丙吉丞相掾吏,有罪臧,终无所案验,后因以为故事。
且吏不敢为奸臧者,畏刑法也。
刑法不加,彼何惮焉?
奸臧之吏,踪迹诡秘,幸而一败,又获善脱,蠹国害民多矣。
赏罚之柄,诏王驭臣,相之职也。
治远自近,掾吏之奸臧不案,欲责百司郡县之廉,可乎?
丙吉驭吏尝从吉出,醉呕丞相车上,容之。
后赤白囊至,驭吏刺知虏入云中代郡,以白曰:「二千石有老病不任兵马者,宜可预视」。
吉召曹案,科条其人,会帝召问,具以对,宣帝称其忧边思职。
叹曰:「不先闻驭吏言,何见劳勉之有」!
掾吏由是益贤
丞相,百僚之表也,驭吏呕车,其伤体貌甚矣,且时方多警,边郡二千石长吏可不预知耶?
老病不任,可不预择耶?
仓卒之间,偶得驭吏之言而见劳勉,又何足贤?
噫,,汉之名臣,兹不足以贬其盛德,史臣载为美谈,亦已陋矣。
赵充国罢骑兵屯田,欲不战以破先○,其计得矣。
然须迟以岁月,以待其敝,而宣帝责成甚速,遂诏别将辛武贤等出击,斩获数千,其馀尽降。
先○之破,虽充国计画已定,然当时多言武贤出击之功。
或使充国宣帝言屯田不战,先○必破,策之上也。
用兵则有胜有负,负则其患滋多,后勿轻战,未为失也。
继乃罢遣武贤,更不论赏,此则过矣。
使之率三军冒万死,既已成功,安可不赏?
武贤深恨充国,告其子卬他事,卬自杀,充国亦罢,遂为世雠,盖作不顺而施不恕也。
夫争功招祸,自古多矣,余独于充国惜之。
史称隽不疑学以从政,临事不惑,遂立名迹,始终可述。
疏广行止足之计,免辱殆之累,亦其次也。
余观不疑为政,初亦尚严,赖贤母之训,故不至残酷耳。
其议论容饰,颇近豪侠,然不疑诚奇才,考之当世,其伦匹尚多也。
西汉士大夫持禄保位,习以为风。
广、受独行止足之计,名重一时,廉顽立懦,后世犹想其风采焉。
其人非不疑之所能先也。
以游、夏之文学,冉、季之政事,宰、贡之言语,列于四科,不得先之德行,圣人之意深矣。
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免冠曰:「宜从桥」。
诏曰:「大夫冠」。
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
帝不悦。
张猛曰:「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
帝曰:「晓人不当如是耶」?
乃从桥。
噫,广德刎血之言诚过矣,然广德不先发此言以激上心,则张猛之言未必见听也。
事君有犯无隐,广德有之,然元帝亦可谓能纳谏矣。
武帝车千秋,一言寤主,何哉?
智有馀也。
武帝惑于鬼神,故千秋太子之冤,托以白头翁教臣言,武帝亦曰:「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也」。
武帝晚年多病,尤信巫蛊之说。
卫太子传》曰:「久之,巫蛊事多不信。
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车千秋复讼太子冤」。
千秋逆知武帝有悔恨心,故乘间而开说也。
不然,千秋为高寝郎,当追捕太子时,何不言耶?
因其悔恨之心,挟以鬼神之事,故一言寤主,岂非智有馀耶?
传中亦言千秋敦厚有智,千秋无他施为,所谓有智者,岂当时史臣亦微见此意耶?
薛方、蒋栩之流,汉高士也,附于他传,仅见姓名。
东方朔》一传几万馀言,考其所载,皆滑稽戏弄不经之谈。
孔子曰:「辞达而已矣」。
亦盍剪其繁芜乎!
萧望之谏官出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选经术之士以为内臣,外郡不治,岂足忧哉」?
此有激而言,非通论也。
史称元帝优游不断。
萧望之中书本用宦者,非国旧制,欲退宏恭、石显,更置士人。
元帝谦逊,重改作,议久不定,此优游不断也。
后恭、望之,请召置廷尉,请免为庶人即免为庶人,请诎之牢狱即诎之牢狱,又何勇决耶?
盖由听受不明,故忠直之言难行,谗昵之言易入也。
长史谮杀张汤武帝后杀三长史
谮杀萧望之元帝竟不加罪。
此人君之所以贵英断也。
望之既死,帝为之却食,涕泣哀恸,每岁时遣使祠祭,无所不尽其至焉。
生不能用,又杀其身,既死乃为此纷纷,何耶?
哀公仲尼子贡所以讥之也。
魏相为扬州刺史,考案郡国守相,多所贬退。
丙吉与书曰:「朝廷已深知弱翁治行,方且大用矣,愿少慎事自重」。
心善其言,为霁威严。
所贬退皆当耶,不可已也;
失之过耶,箴之可也;
不当以朝廷方见用而为慎事之计也。
之贤犹如此,况其下乎?
后之人慎事自重而致身荣显者,率遵此言也。
班固平当逡巡有耻,又谓当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
孔子曰:「行己有耻」。
又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亦耻之」。
若审阿谀,乌得谓之有耻乎?
当为相才数月,观其不受侯而过于公孙宏、稚圭之流矣。
高祖田横,至尸乡自杀,其客二人亦自刭。
高祖惊,以客皆贤也,尽召之。
其徒五百人,闻横死,皆自杀。
于是乃知田横兄弟能得士也。
余谓史溢美之言也,五百人时在海中,闻横死惧而逃散耳,或有与同死生者,亦不过数人,海上辽邈,因遂传以为皆死未可知也。
窜海中,其徒五百人若果能皆为横死,则方其盛时,据三齐之地,所得死士可胜论哉?
兄弟之贤,得死士如此之众,夫孰能当之?
兄弟亦屡与诸侯兵战矣,未尝一胜,则所谓死士者,皆安在耶?
史臣盖欲成田横得士之名,因世俗之传,遂实其说。
袁盎虽引义慷慨,然捭阖之士也。
尝谓文帝有高世之行三,且曰:「陛下至代邸,西乡让天下者三,南乡让天子者再。
许由一让,陛下过许由四矣」。
方汉大臣诛诸吕,迎文帝,帝与宋昌决策而来,岂有许由之志哉,再三之让,姑欲谦谦尽力耳,乃谓过许由之让四,何谄谀之甚耶!
文帝甘受其言,使庸庸之君,岂不张其骄心哉。
《书》曰:「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帝王以此观人,则邪与正岂不洞然耶?
张良圯上,见老父授以一编书,乃《太公兵法》也。
初老父与约:「五日平明与我期」。
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
又五日鸡鸣往,父又先在。
又五日,半夜往,有顷,父来,喜曰:「当如是」。
《兵法》曰:「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
老父之意,默得之,故未传兵书,而先许之也。
张良所画计策,高祖用之,以成汉业。
及招四皓安太子,则高帝亦堕其计中矣。
欲从赤松子游,盖婉其辞以脱世网,所谓「鸿飞冥冥弋人何慕焉」。
高祖雍齿有故怨,尝欲杀之,后诸将欲反,用张良计,乃封雍齿王陵坐与雍齿善,亦最后封。
噫,以高祖宽仁大度,犹未能于此释然,乃知不念旧恶,亦是难事。
韩信王楚,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为中尉,曰:「此壮士也」。
观此,则信岂庸庸武夫耶?
有告韩信反者,高帝初欲发兵,陈平劝帝伪游云梦,信必郊谒,即执缚之,此计亦适行耳。
据《韩信传》,高祖且至,楚欲发兵,自度无罪;
欲谒上,恐见擒。
已明知高祖欲擒之矣,使信决策发兵以袭高祖,事固不测也。
或说钟离昧,楚亡将,汉捕之甚急,初匿之,今发之,是自暴其罪也,以此求免,难哉。
噫,信诚无他,然高祖卒疑之者,岂两雄不并居耶?
韩信料敌制胜,可谓明矣,而不知高祖之疑己,是天夺其鉴也。
高祖兵败成皋自称汉使,晨驰入军,未起,即入卧内,夺其印符、麾召诸将,易置之,乃知独汉王来,大惊,则高祖疑信之迹彰矣。
封齐王,会垓下项羽死,高祖袭夺军,徙楚王,则高祖疑信之迹,又昭昭矣。
殊不觉,故武涉蒯通之言,如水投石焉。
初谓汉王亲信我,不夺我齐。
既夺齐,又谓我无罪。
既见缚,始知汉王畏恶其能,遂称疾不朝。
呜呼,何信知之晚也!
夺军徙地,出其不意,相疑甚矣,三尺童子亦须觉悟,而不知,岂暗昧至此哉?
天夺其鉴也。
项羽引兵欲渡乌江亭长舣舟待,请急渡,不渡,乃战死。
盖是时汉购千金、邑万户,亭长之言甚甘,疑其欺己也。
意谓丈夫途穷,宁战死不忍为亭长所执,故托以江东父老之言为解尔。
使果无东渡意,岂引兵至此哉?
至东城才二十八骑,与汉兵战,斩二将,杀数百人,汉军披靡,使尽用其众,决死垓下,岂易当哉?
所以去垓下者,犹冀得脱也,乃为田父所绐,陷于大泽。
知人心不与己,安知亭长不出田父之计哉,此羽之所以战死也。
武帝之时,异人并出,史臣方之版筑饭牛,斯言过矣。
公孙宏、倪宽之儒雅,专事阿谀,皆佞人也。
张汤赵禹之定令,多务严急,皆酷吏也。
李延年倡优善歌,乃许之协律
宏羊剥民聚敛,乃许之运筹。
至如严助张骞之徒,皆启唱边事以资进取。
三代之时,不免乎流放窜殛者也,尚何才之足云。
汲黯苏武一时杰出,而武帝疏远之,肆其私心,祸流四海,则以朝无人也,史臣之言过矣。
爵禄者人主之柄也,褒贬者史官之柄也。
史官之柄与人主相为权衡,以劝善惩恶。
孔子作《春秋》,后之作史者取法焉。
莫尊于丞相陶青刘舍相也,不得立传;
莫贵于通侯,扶柳成侯也,不得立传。
严彭祖不为宰相李广不封侯,当时惜之,然皆有传焉。
孟眭以议郎立传,江公以博士立传,苏武典属国立传,严安以骑马立传,贾山邹阳之徒以诸侯之客立传,不以爵禄之崇,所以励善也。
春秋澶渊之会,卿当书,以其无信,不书;
召陵之盟,屈完不当书,以其贤,故特书,盖此意也。
佞倖、货殖何以立传?
希恩冒利之人,茍一时之荣,非求名于万世也,史必立传,所以惩恶也。
《春秋》书三叛人名,盖此意也。
史官之柄,与人主相为权衡,而励善惩恶也。
班固作《汉书》,惟《纪》最为严密,事皆详载于《传》,而撮其要书于《纪》,自名之曰「春秋考纪」,其言有深意焉。
余尝考之,吴王濞约六国举兵,齐王后悔,背约城守
济北王为其郎中令劫守,不得发兵。
败,遂得不诛。
班固书曰:「皆举兵反」。
何以书「皆举兵反」?
初意皆反也。
戾太子江充矫制发兵,武帝刘屈氂捕斩反者,班固书曰:「太子以节发兵,与丞相刘屈氂大战长安」。
何以不书反?
初无反意也。
张汤凌折三长史长史阴事,曰:「谋陷者三长史也」。
遂自杀。
武帝尽诛三长史
班固书曰:「张汤有罪自杀」。
何不书陷
有罪也。
弘恭石显萧望之不悔过,请诎于牢狱,塞其怏怏心,望之自杀,有司奏望之有罪,请绝其爵邑。
班固书曰:「中书令弘恭石显望之,令自杀」。
何不书有罪?
谮之也。
太子矫制不书反而书以节发兵,讥武帝惑巫蛊而致乱祸也。
望之自杀不书有罪而书谮,讥元帝信阉宦而杀其师傅也。
凡此之类,不可殚举,固自谓「春秋考纪」者,岂以得《春秋》之意耶?
班固作史赞,非独详于纪善也,又重美之;
非独略于记过也,又婉其辞。
其记善也,虽小善必录;
其记过也,非大过不书。
文帝之仁言俭德,赞中总列十数条,叹曰:「呜呼仁哉」。
景帝赞又曰:「至于孝文,加以恭俭」。
武帝赞又曰:「文景务在养民」。
非详于记善,又重美之乎?
武帝之穷兵奢侈,其赞曰:「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诗书所称,何以加焉」?
非略于记过,又婉其辞乎?
元帝之号令温雅,成帝之穆穆之容,皆见称述者,不以一失废其他长也。
故曰虽小善必录。
吕后之宠产、禄,景帝之杀晁、周,皆略而不言者,不以小疵玷其全美也,故曰非大过不书。
史赞诸帝皆称述,独高祖赞推其世系运统而已,无所称也。
盖以高祖之盛德大业,不假言而自著,亦非一二言可赞也。
故赞卫、霍不言征伐之功,赞相如不论文章之美,其他则片善寸长,赞皆言之,有馀易见,不足难知故也。
高祖辍洗受言,吐哺销印,其从谏若转圜也,至于废太子则虽得百张良无益。
文帝身衣弋绨,慎夫人衣不曳地,其俭无以加也,至宠邓通则赏赐辄钜万,并举铜山与之,何相戾哉?
盖惑于所爱,虽圣主贤君,犹不能自免也。
四皓入见而嬖姬舞泣,申屠一言而弄臣碎首,此二帝所以称贤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