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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眞經口義卷之十聲十
鬳齋林希逸
内篇應帝王(言帝王之道舍應如此也)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
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
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
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卧徐
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爲馬一以己爲牛其知
情信其德甚眞而未始入於非人
四間而四以不知答之即維摩經以不言
爲不二法門之意蒲衣或曰即被衣也莊
子所言人物名字多是虚言即鳥有亡是
公之類不必致辨齧缺悟其不言之意故
喜以告蒲衣蒲衣曰而乃今知之者言汝
于今方悟也而汝也泰氏古帝王也即大
庭氏之類藏懷也要結也以仁而結人之
心亦可以得人不出於如天而已謂其但
能與天爲徒也非人即天也故曰未始出
於非人未始出猶曰不過如此也不曰天
而曰非人皆是其弄奇筆處其卧徐徐安
也其覺于于自得也或以己爲馬或以已
爲牛皆置之不問言聽人誰何也其所知
皆實理情信皆實也其德在已皆天眞也
到此處天字又不足以名之是其任自然
而然又出於造化之上故曰未始入於非
人前曰出後曰入看他下字處帝王之道
任自然而已其名篇以應帝王意正在此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汝
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
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
天下也猶渉海鑿河而使蚉負山也夫聖人
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确乎能其事者而
已矣且鳥高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
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
肩吾先見日中始後見狂接輿故接輿以
此問之經常也式法也義處事之宜也以
經式義皆出於已言以身爲天下法也度
人者化人也以身法而化天下故曰以已
出經式義度人經式義句法便與和豫通
同度音渡孰敢不聽而化言民皆聽順而
化之也欺德者言自欺也非實德也欲以
此治天下難於涉海鑿河而使蚉蟲負山
也鑿河即是疏九河之類治外者言化之
以心則無迹化之以身則有迹也正而後
行者順性命之理而行也能其事者盡此
自然之事也确乎斷乎也言其爲治斷斷
乎如此莊子之意主於無爲故其說如此
所以異於吾儒鳥高飛而避繒繳鼠深穴
而避熏鑿言有迹者必自累今不能行無
爲之化而至於有迹是其無知之愚猶不
若二蟲也二蟲鳥鼠也神丘猶曰神臯也
天根遊於殷陽至蓼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
問焉曰請問爲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
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爲人厭則
又乗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
有之鄉以處壙垠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
感予之心爲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
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
矣
以爲天下爲問便非無爲而爲之道故以
爲鄙人之問而使我不豫不豫者不樂也
與造物爲人者言處於人世而順造物之
自然也厭足也飽也言遊於人世既已飽
足則將遊於造物之外萃眇之烏虚無之
氣也無何有之鄉壙垠之野皆言太虚無
極之地也何帛猶何故也注訓法字法亦
故也以治天下之問而感觸予之心所以
不豫此感字猶言激觸我也帛字崔氏作
爲亦是何故之意淡者淡也漠沖漠無
形之地也氣猶性也以此心此性皆合於
自然故曰遊心於淡合氣於漠前言無聽
之以心而聽之以氣看此氣字便合作性
字說順造物之自然而無容心則天下自
治矣何必爲天下乎有心則私矣比天根
再問而無名人又以其眞實語告之其名
曰無名人便見前後所稱人名皆是子虚
烏有之類所以後篇有寓言重言之說如
稱黄帝孔子顔子狂接輿則是借重於其
名以實已之說寓言則是無名人天根蒲
衣子之類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嚮疾彊梁物徹
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
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耳也
虎豹之文來田猨但之便執斄之狥來藉如
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蹙然曰敢問明王
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
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
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
有人於此言有箇人如此也此數句是不
指名而譏侮孔子嚮疾趨走捷疾也彊梁
剛健也言敏於學而能力行也物事也徹
通也言事事通徹而所見虛明也疏虚也
以此而學道不倦可以比眀王否言學之
爲王者事如此可否胥刑徒也易更也猶
言卒更也胥易之名必古有此語如漢所
謂鬼薪是也技係者以工巧而係累枝術
之人也此二等人胥易則勞其形抜係則
怵其心言如此爲學身心俱勞是猶胥易
技係而已怵心言其心恐恐然也虎豹以
皮有文故招來田獵之人藉繩也所以束
縛者也斄合作狸狗能執狸與猨狙之便
捷可觀皆以招來束縛之禍言有能必自
累也執狸字又見天地篇若以有爲之學
可以爲王者事則是虎豹之類亦可比於
眀王矣此貶之之甚之辭也此三句文自
奇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已即功成而不有
之意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此朝野不知而
帝力何加之意貸施也言施化於民也凡
字訓釋亦就平仄處呼施字便與施字同
義天施地生雲行雨施天施雨施此二字
平仄雖殊其義則一有莫舉名者言其所
有人莫得而舉名之民無得稱之意使物
自喜言我雖無功可名而物自得其樂猶
韓文所謂人自得於江湖之外也不測者
不可測識也只是無有字立乎不測只是
遊於無有筆端鼓舞大率如此以上數段
皆是說其名篇應帝王之意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
天期以歳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
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
子之道爲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
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衆雌而
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
使人得而相汝
歲月旬日或遠或近神巫相者也其言皆
驗若神棄之而走者畏其言之驗也心醉
者心服也既其文盡其外也未既其實未
盡其内也而汝也汝未嘗盡見其實固以
爲能得道乎固字有未得謂得之意當以
語勢思之有雌雄而後有所生卵生也無
雄又奚卵言無心則無迹也此一句是喻
其心未能化故可以形見之意亢高也自
以其道爲高於世而欲人必信之此便是
有迹處便是未化處故神巫得以相汝
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
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
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
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嚮吾示之以地文萌
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
濕灰者言其生氣將盡如灰已濕而欲滅
也地文者此猶襌家修觀之名萌乎若生
而不生之意不震者不動也不正者不可
指定言也此不正字便與孟子必有事焉
而勿王同惟有若萌動而又不動故神巫
以爲濕灰灰活火也濕灰則是活火欲滅
之意杜德機亦是修觀之名德機生意也
杜閉也閉其機而不動故有生意欲滅之
狀季咸遂以爲弗活矣
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
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
矣吾見其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
曏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
殆見吾善者機也
杜權不動之動也權與機同但機微而權
則露矣於杜閉之中而動機已露故季咸
以爲全然有生意也天壤亦是觀名天田
也天上之田非壤之壤即自然之壤也猶
今修養家以舌間爲天津以頂上爲泥九
之類此是生意萌動而上之意名實不入
即是有無俱遣機發於踵言其氣自下而
上微而不可見故曰機菩者機猶言性之
動處也
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
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
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曏示以太
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
太沖莫勝亦觀名也太沖太虚也莫勝不
可捉摸也衡者平也半也氣機之動至於
衡平一半之地而止則是半動半靜也神
巫以爲不齊言其半動半靜而不定也
鯢桓之審爲淵止水之審爲淵流水之審爲
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
鯢桓止水流水皆是觀名今佛家以爲觀
而古人以爲淵淵有九名猶今觀音十二
觀也審信也言鯢桓信乎爲一觀止水信
乎爲一觀流水信乎爲一觀壺子到此方
說出向者所以示神巫者皆此淵也我有
九淵而方示其三言我之妙處猶有未盡
者審字作蟠非列子九淵之名皆全洪野
處謂列子勝於莊子恐未爲的論若此九
淵皆說盡則不得爲奇文矣可盡不盡正
是莊子之奇處精論文者方知之此章本
有四節就此說淵九名一項却入第四節
文章伸縮之法也
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
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
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曏吾
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
其誰何因以爲茅靡因以爲波流故逃也
已滅已失言不可見也未始出吾宗亦是
觀名虚虚無也委蛇順也若無物若有物
不知其如何故曰不知其誰何也茅音頽
茅靡者拉扱也波流者莽蕩也言其看我
不岀但見拉扱莽蕩故自失而走也
公元560年
然後列子自以爲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爲
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彫琢復朴
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
爲其妻爨代其妻執爨於鼎竈之間而不
出也食豕如食人言集神於内而不見其
外也於事無與親者言其雖爲事而不自
知若不親爲之也彫琢其聰明而歸復於
朴即前所謂墮枝體黜聰明也塊然獨以
其形立猶木偶人也封有廉隅也紛多也
其形已如木偶安有封畛廉隅之多乎一
以是終者言其終身常如此也一常如此
之意
無爲名尸無爲謀府無爲事任無爲知主體
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
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
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莊子於此又說盡無爲而爲之事尸主也
不以名爲主是爲善無近名也府聚也前
言不慕事不謀焉用智即是此意有意於
謀則是謀聚於此可謀則謀無所用心故
曰無爲謀府事雖不可不爲而不以事自
任故曰無爲事任人雖不能無智而不以
智爲主故曰無爲知主心有所主則私矣
此四箇無字是教人禁止之意與論語四
勿字同體察也見也見道至於盡而無窮
極而心遊於無物之始故曰體盡無窮而
遊無眹眹兆也始也無眹即無始也天之
受我以是理吾能盡之又不自以爲有得
故曰盡其所受於天而無見得見其有得
則近於迹矣佛經所謂依幻說覺亦復如
是便是此意鋪說至此以一虚字結之此
一句甚有力虛即自然也無所著也鏡之
於物妍强去來照者自照何嘗將之何嘗
迎之將送也照形而見形照物而見物謂
之應鏡中何嘗留之故曰應而不藏至人
之心如此所以於物皆無所忤故曰勝物
而不傷天道不爭而善勝便是此勝字若
鏡數句分明是解上面一虚字文勢起伏
豈不奇哉平澹之中自有神巧此等文字
也
南海之帝爲儵北海之帝爲忽中央之帝爲
混沌儵與忽時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
甚善儵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
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
七日而渾沌死
此段只言聰眀能爲身累故如此形容墮
肢體黜聰明則爲渾沌矣本是平常說話
粧出日鑿一竅之說皆奇筆也儵忽渾沌
皆是寓言不可泥著泥著則爲癡人前說
夢矣渾沌即元氣也人身皆有七竅如赤
子之初耳目鼻舌雖具而夫有知識是渾
沌之全也知識稍萌則有喜怒好惡是竅
鑿矣孟子曰大人不失赤子之心便是渾
沌不鑿也莊子翻說得來便如此詭怪但
又亦奇矣
莊子三十二篇分爲内外内篇有七皆以
三字名之自駢拇而下則只掇篇頭兩字
或三字爲名如學而爲政之例其書本無
精粗内篇外篇皆是一様說話特地如此
亦是鼓舞萬世之意但外篇文字間有長
枝大葉處或以爲内篇文精外篇文粗不
然也又有以七篇之名次第而說如曰先
能逍遥遊而後可以齊物論既能齊物又
當自養其身故以養生主繼之既盡養生
之事而後遊於世間故以人間世繼之遊
於世間使人皆歸向於我故以德充符繼
之内德既充而符應於外也人師於我而
我自以道爲師故以大宗師繼之既有此
道則可以爲帝王之師故以應帝王繼之
雖其說亦通但如此拘牽無甚義理却與
易之序卦不同善讀莊子却不在此但看
得中間又字筆勢出自無窮快活
文字最看歸結處如上七篇篇篇結得别
逍遥遊之有用無用齊物論之夢蝶物化
養生主之火傳也德充符之以堅白鳴人
世間之命也夫自是箇箇有意到七篇都
盡却粧撰儵忽渾沌一段乃結之曰七日
而渾沌死看他如此機軸豈不奇特中庸
一篇起以天命之謂性三句結以上天之
載無聲無臭至矣此亦是文字機軸但人
不如此看得破耳向侍先師講春秋至西
狩獲麟先師曰及其至也聖人有所不知
所以絶筆於此是夜散行西軒廊間忽問
曰今日獲麟處看得如何希逸應曰以中
庸聖人所不知之語斷之諸家所未有也
但經始於王正月終於西狩獲麟當時下
面若更有一句夫子亦必不書矣先師曰
如何希逸曰如此歸結一句更如何添得
先師不答而出已夜深矣即叩伯已丘丈
之門曰肅翁春秋讀得甚好某與朋友讀
春秋許多年未有如此見解者言之喜甚
至半夜方歸後兩日伯已丘丈與希逸言
之
南華眞經口義卷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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