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倪文贞集卷十三
　　　　　　　　　　　　明　倪元璐　撰
　　行述
　　　先考中议大夫雨田府君行述
呜呼诗曰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不身经之何由知
其言之痛乎元璐年才二十遽失府君此由罪积祸延
元璐当死即以府君弃元璐而元璐闇弱无所之又当

死不即死者非徒有母寔以府君于乡多德于世多功
而浮沉无大位万或湮没使后无传岂不为死吾父乎
抑唐人以不得昌黎藏记为不葬其亲今价人当世鸿
文所归不得一言为之十字虽马鬣崇何殊委壑用
此收魄澄虑取所众著综条如左无复文采惟不诬耳
盖府君之为人也好行义而恶诬称是故元璐勿敢也
府君讳冻字霖仲别号雨田其先宋之青州人多显者
文节父子著巳兄弟侅称从跸南渡侅判绍兴因家上

虞之贺溪子忠又徙横山后五世孙文质当元时募义
兵禦寇有功为防禦千户子彦忠仍嗣职彦忠子春国
初以贤良徵不赴春少子述初景泰时输粟三千石赈
饥临山筑城又助白金三千两朝廷义之赐玺书束帛
授徵仕郎不仕述初子晏晏子堂堂生抑庵公讳铠领
正德庚午乡荐历官南城县知县有高行祀于学宫抑
庵公生南望公讳应蕲绩学孝友以府君贵封文林郎
娶陈太恭人嘉靖乙酉秋九月戊辰生府君府君生而

英奇与群儿嬉戏即形志画四岁时倭抄乡邑王父徙
家避之既迫甚乃独持冢伯洙源公去遗府君寝绷既
觉室阒然起出门外大扰扰心计不可啼循隙影行彳
亍十里许及王父王父曰吾固知是儿不死矣性笃孝
五岁为王父理刀圭至损其指王父数奇读必丙夜迨
就枕足冽如冰府君翼两胁拥持之夜以为恒不言
苦其至孝天植如此稍长遂磊落有奇抱能策事时庞
公条编法未行往来贵人骚动有司不能供则使其邑

之富人王父与焉王父寒士有司修郤耳当是时荡数
岁粮得贵人一飨弗餍也王父既苦之日与抑庵公咄
嗟不已府君年方十一从抑庵公踝间咿咿语曰若然
厉民胡巳时夫有司胡不为一切之道税而供之安取
是鼎鼎者为抑庵公亟惊起连呼曰儿不凡越十年而
庞公按浙建条编议卒如府君言九岁能属文十六补
弟子员尝笔耕坐读小楼岁不三四下所著襦寸许至
穿孔今犹遗孤等为司马家帷云庚午督学林公奇府

君文拔高等秋领乡荐年二十二盖府君与抑庵公俱
以己酉生荐庚午亦一奇也辛未计偕时江陵相居正
典试事府君卷巳为同考许公国所赏牍呈偶策语及
时务稍戆江陵援笔弹之曰此狂生遂下第归而下帷
者三年甲戌成进士授安福令安福仕国矜理学令辄
易得罪人为府君难之府君独喜曰吾犹石然其以安
成砥矣既至即鼎新复古院与其乡之大夫约曰某年
少待罪斯土唯是诸君子左右之乃诸君子亦毋以私

迹某门以是乡之大夫悦而严之府君益励治异政累
累邑西隅数火患月十馀惊府君默自念我令也固能
胜之则立木尺许而自署名其上曰某遂绝有邻部民
甲乙聚族斗乙负明日殪病叔示之甲惧而贿焉则曰
此證符也令不能辨甲抵死狱上当路移府君乙固使
人为亡者妇府君疑乃谬为识亡者体猊举问妇妇茫
不识也随府君指如转圜益大疑讯之吐实吾非若妇
耳利乙财府君曰未也若有子邪曰有子曰而子杀人遂

俛首服盖乙殪其叔于舫而妇子长年也为同谋云于
是舍甲罪罪乙擒大豪三王矩者以豪论死乘前令弛
而跳圜土焉出没江湖间为大盗巳又剽其弟去数年
捕弗得府君下车不浃月捕即得之并若弟还王继者
拥赀丘若搩挒邑邑被死者数十人以死鸣顾得死者
又数十人其宗大父行某被絷掠且死作长恨歌又嘱
其子曰必墨一楮笔一禭我乎鬼则可鸣也人则无鸣
也其子固吞恨寂寂久弗声至是廉状发尸墨笔宛然

也豪役镪万走竿牍如雨勿听按如律王罗者阴杀人
既梩藟掩之矣府君舟夜经心动使人守勿去旦发之
尸也中遗畚焉而题识之曰王罗即以自致王罗奚说
哉时三大豪歼民得高枕卧而豪右始怵怵相戒敛手
避倪公盖府君年少其决断则老吏不如直指闻府君
能举积岁疑案三十馀授府君府君操笔了了翌日即
具牍报纤悉中窾直指大骇服以为神明由是治行为
天下第一当是时江陵相夺情视事府君颇弗韪之会

有诏敕天下尽毁所谓讲学书院者府君力持之复古
院竟不毁已而御史安福傅公应祯刘公台进士吉水
邹公元标弹章相望俱杖谪去直声振海内府君壮三
君子而自幸得剖符其乡也则于邹公之投南荒滞逆
旅也拿舟而馈之浆傅公戍定海则祖之诗家故近定
海则贻书王父洎弟侄辈必时时劳傅公又制浦姬吟
词气惋结而刘公时仅得禠职府君数过从豪饮达曙
至掀髯戟掌涕泗交颐下闻者寒心府君不顾也刘江

陵士也而语加峻焉江陵恨恨必手刃之属其私人御
史某使狙伺焉会刘氏甥谢耀者先以刘拒不得嗣刘
氏大恨刘条刘不法数十事陈牒府君时已缄白江陵
相而与巡抚某谋既订矣特欲从府君权舆顾以私啖
府君曰事成当得好官府君厉声曰吾岂以犬彘贸好
官因立召耀榜数十予判如山刷涤为尽御史大沮为
耀作奏治百日粮走都下迨府君闻已渡鄱湖矣飞卒
追而圄之乃江陵相摩厉以须诘何以久不上曰已发

为令所追耳江陵相大恚时主爵疏行取姓名府君踞
第一江陵相一笔勾去贰府君松江而刘狱遂成然竟
以府君湔洗律不得傅姑戍浔阳道死刘之不庾于狴
者府君力也先是府君未第时梦朱衣吏引至一所如
王者居主者持佩金刀者一人授府君曰以烦汝盖至
是始悟金刀为刘云江陵相既嗔府君疆项而又以不
得大辟刘由府君复下令推府君疵不得乃云粟入廒
少非格贬山西臬司照磨府君怡然就道无何迁同安

令同安洪司寇钫为怨家所告时中台所下讼司寇词
凡三千六百馀应逮问者二万馀人原坐司寇赃巨万
计多官累岁不能决府君一洗故牍浃旬而定司寇冤
白而洪氏所株牵悉不理八闽欢然称平诸生叶日新
猊奇而诞好与方士游忮者遂为蜚语云日新负贵徵
招集亡命谋不轨策于某日劫县库纵狱囚屠同安城
直捣温陵而北矣远近汹汹携家去者千计时府君方
诣郡从郡中密檄召日新慰谕之并还集诸携家者而

其年江陵相病死有上书讼刘冤事雪府君名益大著
诏徵为南驾部郎佐船政初高皇帝水征所载军马者
曰马船载辎重者曰快船自文皇帝定鼎金台快船取
诸京军无资给军惰船易败则使自缮船其为令曰非
甚富弗役也而中人卫帅以为其外橐也受役者至倒
脂罄髓不能供富家黠既以其贿免而具中人产或又
其下者即无不人人繇于是名垛甲朋蠹出千孔先是
有求鬻妇输繇者有夜逋自署其门请捐宅舍者投缳

者蹈河死者府君既洞知之一日署正郎篆吏持文书
乞判不可了商役投牒请者千馀人至盘踞树颠如閧
市已辄有操劵请收逃人妇者府君咤曰而将令我主
画诺为而辈作卖妻牙耶叱去退而覃思之更三昼夜
不交瞬跃然起曰得之矣会有风霾之变诏求直言府
君总条马快船得十议议得便宜行者可弗闻以其五
议具疏因大司马郭公上之一曰议官守二曰议差使
三曰议支放四曰议木料五曰议出则已又因署篆少

司马顾公上言留都根本重地都城内外编户军卫居
大半干城爪牙于是焉赖今则日朘月削极敝而不可
支矣究厥所由则船差之害为大而各卫之所以告病
也臣谨按大小马船与快平船差等耳马船不以为苦
而快船则深以为病者何也快船之应役者皆小甲之
正身而马船则募夫应役也夫有常值故人皆乐从人
皆应募故外无需索两船利害何止径庭臣以为今日
亟反之计在改快船为马船而已所谓改者非改其制

与名也改其寔而已改其寔者去小甲之名而从募夫
之例也如是则所谓百计经营多方求索者不禁而自
革矣臣备查进京马快船共八百六十四只内马船三
百六十四只每船募夫一十六名共给值二万九千有
奇月粮米六万九千快平船共五百只若从马船例募
夫侈矣然各船皆三年一修以供差使而差回空泊者
辄二年有馀故朽多而费重各夫廪值亦三年分领故
劳少而利微若各船止留三之一而廪值增三之一使

以一年修船出差一年更番休息则船藉于频修而不
至朽夫喜于增值而不怨劳故留船六百只而循环足
用矣又下江马船七十六只尤须减三之一而隘其制
并作进京船数则进京马船共存三百九十而快平船
所留止须二百一十矣照例募夫增其值不过二万岁
支米四万耳而少科之可入金万五千则所少者不过
五千而修造所省亦略相等矣马船差频增值约岁给
银万而本部马船工料岁赢二万量入为出又宽然有

馀伏惟皇上作民父母四海军民皆吾赤子而留京重
地较之他处尤切即使国家额外捐金万两米万石出
此六七万家于水火之中巩留都于磐石之固以皇上
之聪明仁圣固将欣然乐从而况通融裒益本不出经
费之外者哉疏上时宰揆申公时行王公锡爵读疏叹
曰嗟乎二百年未有言之者非驾部才畴办此亟拟上
得命专责成府君而两相君又飞牍怂恿之曰幸未死
愿得观成焉而瞑府君弗得谢起更张之诸区画具载

船政新书中乃良工心苦口策事日夜噙喁不休饭间
杯盘果核悉引而署之曰此某舫某木具某商役某银
某饩计舟所往来辄操箸蘸卮中沥画涂于几而屈曲
导引焉如亲篙繂者盖自丙戌春抵夏三月而定迄又
明年戊子春三年而告成计岁省金钱十馀万蠲夙逋
万成之日数万人歌舞于道随府君马尾而谣谣曰是
倪父则活汝不倪父耶汝则死于沟而今死于丘此一
役也掠珰弁口中肥固人人淹恚先是则造作蜚条点

灼府君若辈力悍也又动辄曰上供语危而所部军騃
善疑每出令意即未可讼言而疑谤遽无以解前年减
快船半驾马船者疑移祟焉千人哗然起或云须榜谕
之府君曰勿事也徐瞬语其署中人此良法若解邪曰
解即愿充邪皆叩首曰甚愿则立判其子弟数十人已
而各署请者人三千悉予牒渡江走江淮卫哗者以为
掩巳也劫而启之尽投籍者又署中人乃恤然骇曰厉
也胡为乎来哉投戈而散戊子秋诏明年潞王之国徵

南三百艘又部徵百艘运寿陵松时南舫遣者强半馀
弗支又卒不得一艇应今年上供人情震骇群珰固欲
剡手冲府君胸得间辄眉舞曰看倔强汉何处讨两头
颅来府君殊夷犹奏记司马寿陵松即不必迂道易南
舫徒挠厥本贡舫若者输若者不急缓输舫北遣者若
者宜弗留遣还充今年贡若者留区处大当司马喜击
节随奏许可群珰乃闭目摇手不敢言盖府君之为应
变才类是乃中外大奇府君曩谓措大肮脏讵干办焉

如此哉既奏绩上主爵谋胡以酬勚则拟晋府君玺卿
府君曰郎卑曹也而骤清华我其以身支镞哉又有以
粤左士属府君者府君扪胸谢曰有斗血喀喀呕艅艎
尽又能呕铅椠乎而首揆姑苏申公又以其桑梓请曰
强佐臬焉府君谨谢惧南阳不可问为相公忧于是皆
不果庚寅抚州大饥民为乱廷遣二千石必得循吏如
古朝歌诩渤海遂者莫可任其抚之大夫居要者日叩
主爵之阍而请焉曰必借倪公于是出府君为抚州太

守命下都人皇皇蚁聚司马门牵司马裾为我留倪父
司马慰谕之曰天子急活临汝安得留夫法未敝也若
何患于去倪父乃散发之日自公卿以下及其乡之大
夫送者车千两祖帐鳞次三十里其军卫十万家人手
一器缦台而酒之攀车拒轮阗咽衢术府君为留三日
乃得去府君去而诸豪弁不逞者贿同曹郎某谋变法
十万家又辄鼓噪呼怀甓伺杀某某避匿免朝议恶之
镌其官都人乃益德府君为立祠颜其宇曰惠德置守

者岁以府君生辰崇俎豆至期聚而祝之者万计限为
之穿乡民有操鸡黍卜者辄应如响咸神明府君谓生
犹著异也祠日加搆焉郎曹得祠及饯送攀留之侈皆
前此未尝有也府君去都都之人如丧未至抚而抚之
人窃窃喜曰上以仁人来矣则稍稍定比至抚出市攫
坐辟者三百人条蠲赈十策旱祷至呕血得雨则又益
大定居五月更守淮安郡郡当子午道使客如蚁守车
马行酒炙劳之故事民为供府君咨嗟曰守即主人但

当解橐中装供客耳何池鱼闾左巳之民如释重负者
部使者衔命布桑孔算𣙜甚府君支数月粮袖而遗之
曰守无状俸可𣙜也愿为吾民请一日命使者惭面赤
至颈乃稍稍戢宽十之五时大治河费度支金巨万乃
竣河使者酌酒贺也一夜堤隤津头踉跄言漏三下矣
府君敕毋閧檄营卒千予之所应饩者使人人囊沙石
抵之昧爽安澜矣而河使者睡齁齁闻之大惊失色已
知夜来状乃徒跣谢曰公真神人我则几为羽山之鬼

故府君诗有辛卯三月堤夜穿披衣起看月中天又貔
貅听令三千辈少府不费半文钱皆实录也于是大司
马潘公季驯以天子命视河漕上绝奇爱府君上劄子
言使其守郡是犹绊骐骥之足而责之千里非其任矣
曷不假某使者节使理徐州兵事其于淮民犹宇下也
书猝上府君诣司寇力辞不得而太恭人陈方就养于
官一日暴殒府君哀毁踰制七日夜水浆不入口号声
达于四衢淮人重哀府君以母故几自引又辄私相吊

若我辈复安得母倪使君哉府君既扶榇归里中三年
未尝见齿甲午服阕上时播酋渐梗廷臣持剿抚两议
勿能决日盱衡望府君来将委郡焉入国门明日大司
马石公星邀计事石耎人也而夸曰虚声剿之傥怵诸
抚矣府君曰奈何以威弱子之术怖狡囚哉若自以其
夜郎雄不大创安得怵当事者砺空刃焉而彼固狃之
曰侬颈谁当置此所谓养痈也因立条剿策如移楚抚
调客兵便转饷散七姓分土司数事曰如此犹当费金

米数十万其不然者且百万司马心非之曰剩计耳叉
问乃举高皇帝执田琛傅介斩楼兰事以对曰一武士
力也石咋舌颈至腋府君力陈父老愿王阳自处遂
更荆州而播事他委承石旨事大溃裂杨酋日睥睨焉
负嵎而虓当事决策议剿费帑金一千万有奇粟倍之
折士马无算府君言卒如左劵云荆州相居正里也群
张慄甚属所亲乘间言府君笑曰即往者令伛偻致恭
事即不可知苟云强项又何虞乎比至待群张有加计

不籍田如千顷为势家所侵悉徵予之人以是服府君
厚德终长者前太守阘茸宾其掾掾得戴儒帻白事多
舞文者府君至按诛数人左右咸股栗而民以为慈往
廪宗藩由胥胥橐焉而锲绌与之诸宗既待炊毋暇问
大率十得六耳府君著令制胥不得措一指诸宗大悦
曰倪使君生我荆之士悍而刓其隅有数生以丁祭勒
一县尉令挂冠者有以其妻尝友始则昵而侮之既则
忤而鸣之者有县令首擢士反持令短长榜而数之者

有杀其家之季至夷其面鼻口耳者府君悉收而寘诸
理士于是有弦歌之思盖府君莅荆以月计辛壬癸甲
耳即无不歌廉暮贾晚也而他抚臣褚司徒鈇已露章
弹去之矣先是江陵相冤杀安庆士吴士奇多鈇力府
君数口呰之鈇闻而怨府君至是荆从事万君建昆以
循良徵鈇媚焉檄荆锾如干非例也既报命一空函耳
而将命胥至淮有为之谋曰胡不贽乃私致戋戋两缣
鈇见之大怒曰何儿弄我遂奏劾某上交非分宜镌官

府君径拂衣归乃荆士民怒不渫我小人几枵以壑赖
倪使君乳若漕抚奈何夺我荆君于是州邑民葛天祈
等伏阙呼吁又持牍诉长安诸贵公引问之则交口颂
诸贵公感动曰嗟乎民恋四月守如此夫则直指徐公
又上疏大约言荆太守某天下才其守制状如某某某
即列汉牍中当第一今以胥役小过去之失百姓心惟
陛下持域外之观为元元计亟赐某环必大效于是鈇
益惭复上书构府君且自引臣即不能格一守何伈伣

居吏民上书达冢宰两难之既而曰司徒铤而走矣宁
全重臣覆鈇是然府君意自得归奉王父盘跚山水洒
洒然客有怨鈇者辄笑解之非褚公侬那得一日莱舞
君则宜为侬德褚公客益服雅量焉居岁馀诏求异材
堪受阃外钺将百万健儿者台省以府君名上而播事
方益炽重庆需守时冢宰及诸大僚急推毂府君扬言
曰夫夫曾策播矣如观火守畴过夫夫者而主爵郎为
朱公敬循于府君同里闬连也引嫌焉而曰谁复能古

人我矣遂止府君闻而更德之曰爱我哉巳亥丁王父
艰府君年已五十馀犹日夜孺子泣仡仡封树之坏沙
拳石皆出十指盖府君于此恻恻风木也无动色毛檄
理而南北言者及浙抚按大吏荐剡满箧单词合词岁
无虑十馀上顾府君卒无有赫蹄及都门贵人者辛丑
岁府君家食已七年而山阴朱文懿公赓由宗伯大拜
起田间行矣府君以其子吏部连肃野人服送之且祝
之曰公自爱爱我必如吏部君慎毋露怜才半齿落野

人事文懿伛躬谢而于于东山者又六年于是信州杨
公时乔以少宰典铨局矣其于府君贤素瞭会有诏起
沟中瘠固矜慎之则探尺籍疏名贤若而辈诹海内焉
凡三年报牍上他姓字褒弹半出至府君则人人褒识
之如累规然丁未遂疏起府君琼州荷俞旨时璐嫡母
曹恭人新逝而璐犹舞象童府君雅不欲出曰家孽如
此谁潦倒支蛮烟瘴雨者因上疏辞不允铨部且促驾
急不得已驱车就道然犹次且岁馀也丁未冬抵琼琼

滨黎既海飓地震益朴簌而窭至茅葺廨民居截竹为
楹椽泥蔗叶为瓦又郡缺守八年法弛民辄玩比府君
至而百废具兴矣俗喜告讦民练衣必缀苟不缀其猾
儿以为其家富必求端弹抄之所持牒株引多百馀人
远弗集也捕先得者姑不就鞫而累久而死者十六七
府君怜之著为令诬者倍所坐凡牒子不得过五人又
出先系囚数百如驱笠中豚者郡伍百捧檄如虎又傅
翼焉所至钳掠民钧矢未入家已荡府君悉停伍百所

欲召以属一老胥即无不束身请者曰今即死不犹愈
破家死乎时黎数千人噪当事大治兵府君为当事言
渠蹲鼠耳童子投砾焉而跳且啮也乌知叛情无巳一
小创之则授略幕帅某如吾指当胜帅如指往果胜随
檄之曰止哉弗纵掠也归乃益布威德黎大悦且震蛾
伏郡阶请焉逻者获舶数十商也而上之幕帅又上之
制抚曰贼也固不胜自功乃移檄府君不容口府君曰
商而贼矣畴功乎为具状申救甚力制抚惭而释之活

数百人有其媵私奴觉而斧驱之奴则反格而伤其脰
也既难口之而浮引以鸣曰盗府君以属令令顾得盗
四十人并呈所杀人械既八十日而曰血濡械淫淫也
府君曰宁八十日而血濡械淫淫者哉引谳之展转得
奴奸状四十人果非盗悉纵遣之岁大旱属府君病甚
使其倅暴巫不雨既私念即死犹当为民请乃牒诸境
之神而曰明日太守舆病祷矣神必假我雨三犁出则
果大雨不迟晷民以为神郡通海得泉率卤民故病弗

食府君祓而祷诸神别穿地出美泉焉民德之曰倪公
井捐赎缮败雉千民又德之曰倪公城盖于是琼大
治粤抚按臣交章推卓异第一上而府君顾已忆湘湖
莼恋恋也当道持不可凡三请三留云先是台省以他
事攻山阴相甚力至是比部某子甲以谒不遂齮焉乃
持浙之人十数以及府君曰而私而乡某某而戚某某
焉府君闻之齤然笑曰若疑我以山阴相得官不忆我
以江陵相几失头耶夫两家炎孰㷔也乃今顾甚荷劝

驾矣缘是请益力会当大计盖岁己酉而璐以是秋谬
乡荐云府君归而曰鸡肋即不得烦班头兀马长安道
我怜汝髫弗解客也当向导汝乃携璐入春明既不复
能割寸缣贽京贵人出怀中刺又漫漫落落曰我散人
耳比当衡议去留其铨郎悸而曰宁时局是徇曷禠之
其冢宰慭而曰宁公议是矜曷縻之于是乃以才不及
落三官犹为首鼠其间云当此之时山阴相既盖棺水
石渐暴府君里居浙中丞某公直指某公干旄相继至

意讽府君当再出山府君瞪目不答益楗关著书具丹
漆器勘剥古今案如推大狱盖为之废炉箑飧寝者岁
馀自曙手一编扺篝灯不息璐谏之即云乐甚然时称
眼涩神气日渐耗甲寅秋自武林山水还忽不甘匕箸
减餐巳又减巳又大减至啜糜一盂医数辈罄笼裹不
效祈祷四出不效璐兄弟搏颊叩天请身代又不效其
始顾犹能策杖门外对客浮白呼卢也于辜月之念二
日日南至据榻不能起于嘉平之念四日昏定忽神彩

焕发呼璐起掖坐璐全体支府君背瓒罗侍榻下府
君则端坐垂拱如有所对者已顾璐微笑瞑矣天乎痛
哉天乎痛哉府君事王父母生死称至孝居常敬事冢
兄洙源公而护其季十洲公晋源公备至鞠诲诸从子
弗异璐等亲族所藉举火者拯拔脱絷械者剪拂借羽
毛称冠裳士者凡若而人性不靳施而介一不义物胫
而前则面赪咄咄弱冠成进士长安侠某者奇府君猊
辇致金玉诸玩好器累累府君悉谢不受曰是蛊我也

所历官多郡邑入帑自薪俸外即所谓刘宠之钱胡威
之绢无有耳其持论辄得大体有先见治狱多平反他
所全活无虑数万人要其才足办安成之民饥会其城
圮府君下令亟缮城人窃议岁则𤯝而又土石祟之如
白骨何府君曰吾固以圮城肉白骨也出廒谷如许募
民民利得饩无不争缮城者陴雉巍然而沟者起倅云
间时镇江大饥当赈十万户枵以须而所司区画侜张
逾旬不定或欲镵眉识之而民益骚比直指移府君往

乃区赈所十三檄令以下十三员主之即弹指了耳又
饥者千人屯东郊外有欲掩扉拒者府君泫然曰将立
毙之乎敕司闉听千人入第尽塞支路留子午衢如矢
里设饼若置邮焉而导之西郊则饥者饱啖跃而出
西郊矣于是一时上下皆以为材而其先任事者滋不
悦大都府君居官易得誉谤以此也退而老于乡则喜
振贫弱喔孤寡有吴商某徙家来为比邻居既尝以其
子谒府君死而嘬藐孤者猬起也府君敦敦卵翼之引

与璐偕窗烛比成立及冠乃遣归凡其自持甚严偃室
值所当言纵郡邑长强愎自豪贵必梗梗起争之邑人
盗伍百持渔者十馀固蚩氓也已先慑伍百即不复能
置一词于令府君闻而跣见令白冤状令惊释之即请
何法获真盗授策焉数日果获盗令谢言泉涌渔者至
今俎豆府君云府君于家国务无所不腹画元璐夜必
侍府君饮府君饮必教元璐一事凡听其言策寇如提
婴策边堡如布篱壁策兵事通晓诸脱兔环龟法如捽

蚁解甘石家言策天如斗如钱孔如相掌文种驹俵如
畜薄中蚕河如潴策铨计如概如废置家监仿金城略
策屯鹾开中策铜楮榆杏交子如列眉策内外曹藩臬
州郡县如五指顿裘爬梳之如搔肌疥而纤至于鞭杖
履屐醑粲醯卤之属亦各有部署不率尔置之未尝解
目语额瞬而谈人意中了了如曼倩猜郭舍人谜射上
林枣无遁情者资颖慧一目数行下即食顷裁百牍判
数十纸如风雨十吏不足供于众氏靡所不窥尤笃好

易春秋史汉老庄管韩纲目等书读书腹无留疑所不
解必解篇诇章索尽万签如搜逋贼相字句别结眼藏
所褒弹换千古啼笑不作矮子观于训诂言未尝存两
是文宗汉诗宗盛唐字宗晋皆足以沾丐作者所著有
船政新书经济管窥理学度针保民更化录閒閒堂会
心录星会楼集碧山吟初府君甲戌释褐出东阿于文
定公之门志节盖与赵公南星相伯仲遂道义缔结而
邹公元标则患难交也既又同官驾部晨夕过从互相

劘切故府君自言吾生平学问得梦白南皋之助居多
每教勖璐辈但不自甘为庸众人即是做圣贤地步恢
而为事功奋而为节义亦各随其所遇以自见若龊龊
于富贵望三公九卿如登天则志趣日下矣嗟乎此数
言者非立志之针砭守身之药石乎所取士如刘君孔
当邹君德泳蔡君献臣谢君应祥王君应乾周君懋相
言君尔行郭君炜周君献臣等皆一时知名府君少壮
眉目姣好如画五十丰颐层颔尝手鉴自藻曰此庸不

当耄耋耶而才享年六十有六天乎痛哉卒之先一夜
梦赭衣员数百驺旆铠仗如林肃冠一袍一舆一促驾
去云当授显职觉而光摇摇在目也府君居恒自言曰
死当为神岂其验与不孝元璐等将以明年丙辰秋八
月奉府君暨曹恭人合葬于上虞白马湖之冈穴坐乾
面巽东护王父母茔如拱盖府君生时所自卜定而命
元璐曰必葬我是吾魂魄犹从吾父母也元璐故痛勿
敢违则又手状徼惠下执事既椎甚无能哆一言而当

世所㖀㖀府君者如留京司马门石江右复古院志直
道编刘氏恤忠录诸所载船政及江陵刘御史事如指
掌夫其人自为乘岂饰说私好哉若乃生平轶行尚有
元璐不能知而海内名公知之者倘不秘如椽饷只字
润冢中枯先大夫死且不朽即元璐辈一旦蓐蝼蚁其
以是对先大夫矣亦死且不朽
　
　倪文贞集卷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