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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溪集卷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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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溪集卷之十
 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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渼湖先生遗事(癸巳)
先生躯干磅礴肥厚。容颜魁伟圆满。神彩红润粹莹。眼光射人。准丰大唇红。须髯连鬓。语音洪厉。掌厚指短。脩上趣下。立卑坐高。
先生尽英气。
先生学问绳墨甚严。天下义理。只以朱子为准。东国是非。只以尤庵为断。其工夫节次。言论旨趣。皆壹遵二先生成法。此外别无他事。
出处以祸故自废。语默以未嫁女先论夫家得失为戒。此二义是平生所执守者。而亦不废门人受业。亦不废士林间议论。每眷眷有斯文世道之忧。未尝顷刻而忘于怀。
对门人。未尝一语及词章笔画与凡宦达财利。膂力悖乱鬼怪灾异淫媟污秽死亡凶恶等语。未尝一出诸口。
最喜讲说。尝曰若与宾朋讲说经义。则虽在病中。有时乎忘吾身之痛痒矣。
尝曰余自少时晨兴。以昧爽为度。至今年老。虽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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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苟非不省人事。晓窗生白。不能偃卧。
先生之学。盖自辛壬祸变后。动心忍性做得成来。是故其用心勤苦。有倍他贤。心也是个个实。事也是个个实。
于文字只取达意。未尝嵌事使难字。然而凡有撰述。视其草本。圈削甚多。虽于寻常书牍。亦必累次停笔。盖非欲取工。管教一字字顿放得所。
读书。音韵雄浑弘畅。始微终厉。间以委曲。至古人用意紧处。有时抟膝竦身。听之令人洒然。说经义。其于劈破截断处。有常情所不及。其于包络贯串处。有常情所不及。
教人虽各因其材。而大率学问工程。皆有成法。义理谈论。皆有成说。或一言而累言。不厌反复。真个是片片赤心。至诚诲人也。
坐容俨然如岳峙。常时多叉手当胸。有所执物则亦运手徐迟。渐次放下。渐次收上。未尝有一毫轻遽之之意。
先生气像甚好。平居清晨梳洗。整衣冠高坐。粹盎之色。四面迸出。或值春和秋晴。或遇佳山丽水。或在雪月灯烛之下。或逢贤人韵士。谈说道义时。尤觉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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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其一团德辉融浓欲滴。虽谓之践履笃实。光辉宣著。似未为过语也。虽谓之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似未为过语也。此则虽顾恺之,王摩诘辈。却恐画不得也。今有真像三本。最后西关吴命显所写。人谓差胜。而相进之意。似未满四五分。
尝曰吾平生无前后二议论。
先生自辛壬以后。足迹未尝一入城韨。尝曰余意每在于深山绝峡之间。而因先垄有迁改。乙丑年自清州来住渼阴。渼阴虽有先祖遗躅。而违城市不远。犹不合自废人所居。意常不乐。而毕竟无可去处。奈何不得。
凡有疑难。不即说破。必先使坐中诸人各陈所见。然后总裁论之谁得谁失。一一辨析。而可断则断之。若非十分分晓。亦不质言曰吾意如此。而未能必知其然。后当更思。
屏溪门人郭顺济等数十人。以华阳庭碑事。抵通于华院。遣辞颇不逊。门人有欲为对通者。先生严呵禁之。相进适侍坐。命抽朱子大全答诸葛诚之书读之。读讫以手摘吾人所学吃紧著力处。正在天理人欲二者之间。如今所论则彼之因激而起者。于二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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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果何处也。曰此正君辈所当佩服。因叹曰今世未见解斯义者。良可闷人。
先生于文章。不甚经意。然而平易典雅。活动明快。读之不觉胸膈生爽气。
于书策笔砚等物。亦皆措置整齐。少有欹侧。不安于心。
日间讲说有时。曰吾于晓枕思之如此。可知于夙寤晨兴之间。盖多思索义理。
国制禁屠牛。先生家虽于祭祀。未尝私屠。亦未尝买用私屠肉。
先生与人论心性。必大斥浦论。及农岩集校正时。其中有与浦论相同者。亦不删去。门人怪而问之。曰心性说元来微妙。我虽于平日与君辈有所云云。安知吾言之必然而吾先祖言之必不然也。先祖既有成说载在遗稿。我不敢擅自删去也。
门人有任侃者。受小学于先生。归而读之。其弟任保闻其释。喜曰此皆吾心中所有之说。就以谚文看之。谚文亦不熟。龟手摩挲。纸面生毛。侃禁之不得。遂具告于丈席曰。先生所借之书。为迷弟刓弊。小子不敏之罪。有不敢逃。先生曰。此书固非吾家物。吾亦借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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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者。倘有人好其说者。念书主亦不相惜。后无禁也。保闻之尤喜。昼则治田。归必析松明达宵见之。居数月。又来渼上请学。是时保年已三十。才性至钝。初不辨天地字。然而先生嘉其志。日教半行或一行。竟至终篇。自是保也终身诵之。冬月卖薪城中。以养其亲。而口不二价。道遗银妆刀不拾。至今年过六十。犹日诵不辍。人皆以任小学呼之。此亦稀有之事也。
于饮食衣服。务从俭素。尝见胤丈自报恩归后。先生朝夕饭。只有匏羹一器蔬菜一器乾脯数片而已。想其前尤淡泊也。
尝闻先生酒户颇宽。昔年自清州搬到渼上。知旧念其久离。携酒来会。不可胜饮。先生遂使各举一杯。皆是三重美酎。性味又不同。自午后至暮。争觅巨器以进。通筹六十馀杯。然亦不至沈醉云。
丙戌秋。相进进谒于渼上。先生驩然叙阻。喜气满颜。及闻福彭死。惊噫数次。仍闭目少顷。微有泪痕。少顷复酬酢他语。继论学问之方。又极周详。当时侍坐。忽思正心章随感随应无所偏系之义。其后谛视之。每于遇事更端处。不见几微将迎迹。可验先生正心之学。已收成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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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大字。都是骨骼。有如百䄵枯椔枝干杈枒。在三山时。人有来请者。先生见纸本。命侍者磨墨。先以手指画膝。似是预想字形。有顷出坐大厅正中。自濡笔以后。喷薄驰逐。飒如风雨。人不见其毫端。
相进每进见先生。入门望之。俨然可畏。若不可奉接一语。及其酬酢。言温气和。开怀洞然。表里无间。自不觉膝之渐进。
尝曰吾于少时。好跨踶齧骏马。今则气衰。每取驯服。那时交人。亦爱逸气横放者。近来觉得人生气禀。有万不齐。刚善固好而柔善亦好。当各取其长。不可偏废。
平居小小辞令颇简严。或至有论说处。其起端及中间铺叙及末终结杀。自成体格。汪洋滂沛。曲折通畅。有若一篇文字。然假使依其言写出。亦可成好个文字。或至义利邪正之辨。又崭绝峻厉。或至乱世昏朝忠臣烈士等处。又清壮慷慨。及至勉人为学处。或恻怛恳至。或激发鼓动。此则随其人不同也。
遇事有与人问难。则必曰此事可烂熟商量。必曰此事十分道理。正在甚处。
私门刑杖及津船横涉。并有 国家律文。先生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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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于婢夫。未尝下杖。家临渼江。门前即是渡头。而未尝挐津船洄流。此二件盖出于竹醉公遗训云尔。
乙酉春。先生游华阳洞。历仙游,龙游。仍探俗离诸庵而返。时相进亦从焉。盖先生见山之趣。观水之术。莫非学问中事。而虽于林莽岩石之间。坐则必跪。上上库庵。庵废已久。尘埃堆积。庭户草生。无可坐处。篮舆僧以门扇置地设席。先生亦即其上跪坐。虽于放浪游衍之地。盖未尝顷刻而忘敬字。
先生登水晶峰上。坐话良久。仍扶杖而立。越瞻内山诸峰曰。天王,云藏气像尊严。有如王公大人冠冕佩玉而立。先生此时气像甚好。小子默叹于心曰不知吾先生胸里所养甚底。而即此衰鬓灏气凝照万丈。可与天王云藏较其壮雄。既而下山。先生题诗以示同游诸人曰。天晴秀色万峰高。欲与衰翁气竞豪。南岳奇游吾岂敢。且同诸子拂尘袍。乃知先生亦有这意思也。
见远方人。必访问人才。闻有行义者。喜若己有。闻有后生好资质好意思者。必惓惓有接引之意。
辛卯正朝。先生以老传告辞于祠堂。旁题不改。而只于祭时祝文。称摄祀孙。然犹追慕无已。时祭则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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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后入再拜而退。忌祭则于终献后入哭而退。
秋相进往拜于稽山馆舍。先生论孟子数段。仍曰年老之后。更觉古人书无限有味。而但气衰病频。前头岁月不多。唐人诗所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正是这光景也。当日侍坐。瞻仰德容。即其驩忻宣畅之中。不无怆怅底意。从今思之。此便是消摇之歌。而小子愚蒙未之觉也。
先生之丧。以士礼治之。缀足后即奠脯醢。袭用深衣。小敛用襕衫。大敛用野服。沐浴用潘。大带不再缭腰。握手重掩后。以綦系绕手一匝。由手表向上钩中指。袭奠待卒袭。设魂箱不覆盖。小敛后主人加绖带。大敛绞不解。棺内不漆。棺缝不糊。冠梁向外反屈后。不更向下再屈。主妇受衰绖绞杖。奉魂帛出入灵床。自成殡日始夕哭后。魂箱安于衾上枕下。月半无奠。丘仪请朝祖请迁柩二祝不用。玄纁分置柩上两旁。玄右纁左。翣扇不入圹。虞卒练祥三献。在位者皆不哭。祭不用油果。小祥主人变葛带三重。淑夫人改葬。奠而不虞。淑夫人铭旌。不书乡贯。此皆从先生平日所尝行者及所尝言者也。惟引行时哭婢之在前。返魂时神主之入椟。先生亦以为礼意不然。而拘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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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势之难便。未免从俗行之云尔。
先生乔岳气像。霁月襟怀。
先生于严毅肃穆之中。有忠厚恻怛之意。于玲珑洒落之中。有浑全深邃之趣。豪迈发越。若可以陵驾一世。而然其谦恭俭约。异于常人。高大阔远。若可以不拘小节。而然其细密精详。入于秋毫。即其静处观之。瞑目端坐。百体俱寂。而以英粹之气。涵仁义之德。光影浮动。就其动处观之。言语酬酢。事物措寘。虽或纷纶。而安閒静暇。各有正则。如未尝有事然。噫。虽有先生之工夫。苟无先生之资禀。必不得如此。虽有先生之资禀。苟无先生之工夫。必不能到此。
相进祭先生文。有曰山河间气。明新正学。或见之曰先辈祭文无处。不可用。余曰人自如是看。我自不如是用。东方人物虽多。而岂必是山河间气。东方学问虽多。而岂皆是明新正学。吾先生资禀与工夫。皆有所异于人者。人之有资禀者。或通慧或醇谨。亦非不好。而至于纯阳纯刚。储积钟聚之气。得之甚难。吾先生似有是气矣。人之有工夫者。或说心或说性。该博精详。而畀之一钱。措手不得。至于明体适用之学。蕴诸其身。天德充周。举而用之。王道可期者。岂数数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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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余观于先生。似有是学焉。
栎泉先生遗事(己未)
先生方面广颡。脩上趣下。
丙戌夏。相进侍先生于瓶泉。先生曰。吾少时在宋村。每与群从会话。或值晦夜罢归时。履舄交错。闭目少顷。开眼便见。今不复然。可知吾衰也。
默翁公训子甚严。客尝至。见童子晨来诵书不通。默翁公无一言。只以书杖指木枕。童子起取木枕来。褰裤立其上。默翁公痛打之。亦无一言。童子遂退。童子即先生也。
先生尽德厚。
先生气像。如岳镇渊澄。
先生之学。盖得之家庭。而退与閒静堂,寤宿斋日夜讲劘。师友观感则陶庵,蟾村,渼湖,鹿门最相亲熟。
先生少时。尝与渼湖先生会于花田。陶庵先生举手指先生曰斯人也他日将成好仁者。指渼湖先生曰斯人也他日将成恶不仁者。
尝论和严二德曰。传道之任。必须有气力。可以担夯。故曾思孟朱皆以刚毅决裂得之。而若论人德则天地生物之心。合下温和。学者当以和为本而济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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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也。
相进问干家读书互相妨夺。先生曰。吾自十九岁干家。又在重侍下。日用饮食衣服之供。药饵砭焫之方。与夫许多口眷生活之计。日不暇给。自少至今。数其般移。恰成三十六度。其间劳攘。又不可胜言。以此思虑为心中一大病。无事时虽甚静贴。开卷则浮思乱想。纷然杂至。不徒思量外间事。如读论语时。思量孟子。思量大学。这也是邪思妄想。故少时读书。必置书算。只数其无邪思者。盖从头至尾。纯然无邪思者绝少。或至末端。幸无邪思。霎然之顷。邪思忽生。遂失一遍者亦有之矣。
国恤。乡民当于 殿牌举哀。前衔班在大门之内。儒生及凡民班在大门之外。前例然也。丁丑 贞圣王后之丧。先生有私丧。别班于大门外庭下最后处。儒生皆从而退立。外班几乎尽空。
渼湖先生尝曰栎泉天资近道。自童年无疾言遽色。已如巨人。到今成就。别无矫揉之功。癸未登对。 天颜和悦时只是这辞气。 天威震叠时只是这辞气。此岂非难乎。使吾处之。虽未必惶㤼失措。辞气似当有变动矣。又曰栎泉检制。吾所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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渼湖先生曰。吾往栎泉。见家内事事皆有法度。非一朝创出。似自同春先生以后。世世遵守。世世增益者也。
渼湖先生尝谓相进曰。吾与栎泉。便是一人。不可以贰视。曩见其文稿。与我意皆不谋而同。义理见解。亦有气脉之相贯耶。
先生尝曰吾于龙游洞犹以为烦。必上兜率庵。于涂谷犹以为扰。必上佳山寺。又上寺或居板头。或与坐禅同苦。看来不徒读书。收心养性。亦不无静僻之助矣。
自癸未以后。 天谴甚严。一日先生谓学徒曰。朝夕讲自今废阁。诸君可无数数往来也。相进曰。昔朱子时。亦有伪学禁。而朱子讲学不废。讲学何未安之有哉。先生曰。伊川谢去门徒。朱子不废讲学。固皆有道理。然朱子力量大。后人难学。如我当从伊川。似少罪过矣。
默窝李公遗事(壬午)
公晚年丧耦。入俗离备棺板。旋驾后余往谒。公曰余于今行。得敬字义。俗离略彴。少时之所累度者也。曩到彴头。自不觉怕心先生。可验吾衰之甚。即却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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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除却閒思虑。屏却他视听。收敛此心。一念只在于度此彴而已。然后乃始登蹑则投足恢恢。如履平地。竟无危惧之心。学者平居。恒以度彴时心为心。则斯可谓能敬者也。
一日余造公。公手薙场草曰。昔濂溪窗前草不除。以为与自家意思一般。而吾则庭场之间。苟有茂草。有碍心目。必除而后已。无乃不可乎。余对曰。凡为家长者。净扫庭除。完筑场圃。使不为芜秽荒抛者。乃其责也。然则除去庭草。亦似有道理。公颔之。
公容仪圆满厚重。情性宽仁沈深。其接人也。无贵贱各输其情。其处事也。无小大各尽其方。然而不自矜伐。终无求知于人之意。
公之先考以风證累年沈绵。公暂不离侧。其起居饮食之节。皆极致其诚。久而不衰。虽于夜中睡熟之时。病亲有呼则辄应声而起。以供所使。亲没之后。其所畜鸡犬亦不杀。以待老毙而埋之云。
每称张南轩无所为有所为之说曰。此真儒家绝谈。默观今人做事。皆有所为。学者当于此上面。先劈破出来。不然徒虚事尔。
爱看朱书节要。贮置案上。时时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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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举丙吉之遭遇曾孙。不道前恩曰。此人无学力而能如许。槩其资禀最好。虽作汉家名相。其器局亦自不凡。盖公之此言。实出于素积慕效之意。是故或有施惠于人而人忘之。亦不恤焉。
辞气婉逊。无疾遽之意。如呼婢仆。一呼再呼。虽至七八呼而不应。声不加高。行步安重。周旋折旋。动有法度。
尝曰人之见识。最怕自足。如坐在此室中。则室中亦自耿明。自以为我之见解。已极透彻。不知此室之外。又有如许大天地也。
凡事必就老成人问。曰老成人经历多。不可侮也。
尝曰恶念之发。虽多般㨾。而伤人害物之心。最是尤者。伤人者不足以伤人而适足以自伤也。害物者不足以害物而适足以自害也。余亦反省吾心。自以为庶几免此。而若闻人之贫穷困阨则固有矜恻之情。而若闻人之富贵荣达则亦无喜悦之意。此无乃犹有那个苗脉乎。其省心之密若此。
凡处事。智虑宏深。酌古通今。不滞一隅。虽在草泽之间。于经纶等事。亦颇留意。可谓有体有用之材。而惜乎无所施以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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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历叙世德曰。吾家虽无赫赫轩冕。自古以来。以清白善信相传。是故至今败亡殆尽。而其亡也以渐。
期三百注。无师自得。曲畅旁通。无所碍滞。是则公之所自许者。律吕新书一览领解。不复致功。算学则习用详明法。
饮食衣服。初不事华美。亦不为粗恶。
公最好诱进后生。苟见年少辈稍有资材者。反复诲谕。亹亹不厌。或见其有寸长则心诚喜之。溢于颜色。虽与庸陋无识辈言。必指示善道。纤悉周详。以他人观之。似涉猥琐而亦不惮焉。
濯溪集卷之十
 传
  
金孝妇传(辛卯)
三山县之东三里柏谷村。有金孝妇居焉。孝妇籍庆州。父名柱生。长于永同之觉溪。其生以 肃庙己丑。其夫新平李定麟。其嫁以甲寅。其为寡以越五年戊午。其卒以己丑八月三日。其葬以卒之月十一日。其墓在本县弥勒堂负酉之原。夫墓在其右五步许。其嗣无。孝妇于丧夫之日。绝而复稣。勺水不入口。誓以殉。其姑以糜汁接其口。则黾勉一饮。如是二十日不死。膝下只有一女甫期。以乳枯死。孝妇不顾也。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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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志不可回。亦不食累日。孝妇乃曰我过矣。若我死者。我姑谁将。是将重得罪于亡人也。遂强食自胜。以慰其姑。凡哭泣之哀。葬祭之具。极其情礼。无或少憾。家素至贫。坎地架木。以草覆之。无墙壁门窗之设。孝妇奉其姑处于其中。乐其心不违其志。左右就养。发于至诚。世业有山田数亩。躬自耘穫以供朝夕。夜则爇松纺绩。或为人佣织。以其得充甘旨。其姑每食。必有鱼肉。未尝一日乏绝。上山拾薪以火其突。风雨不少废。春则携筐捋蔬。必姑妇异炊。盖饭以奉姑而自食菜粥也。夏月治畦。亦一日三四归以省姑。有若慈母之保婴儿。察其姑欲食。不拘时炊进。或得美味。密置以奉姑。多致馁败而不自食焉。其姑患冷腹。例于寒节发作。必置炉炽炭。以两块绵缕递相煨熨。自樵汲烹饪之外。未尝顷刻而离侧。如是十七年如一日。虽身无全裳。手无完肤。而姑极滋味。怡然无丧子之戚焉。孝妇私亲兄弟一日来视泣曰。人非木石。何自苦乃尔。吾当率汝归。孝妇曰。女子子适人。当死于夫家。况有老姑在。何忍弃去。强之终不听。其姑八十八。以天䄵终。攀号痛毒。哀动行路。姑丧在腊月三十日。邻里拘于淫巫之说。无人相问。自袭殓至入棺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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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馀日。与小敛齐卧而宿。入棺后。亦独宿柩傍。邻人惟闻哭声久益不衰。有一老婆往问曰。得无怕怖乎。孝妇曰。不异常时。何怕怖之有。邻人怜之。欲为出殡于外。孝妇曰。为我无相远也。遂从其志。就篱下藁瘗之。自是晨昏哭殡。叩擗冤呼。必气尽乃止。凡初终以后附身附棺之物。及朝夕朔望虞卒祥禫。皆极诚无阙。三年之外。值忌日则必预备馔物。极其虔洁。通宵悲泣。目不交睫。自丧姑之后。托身于其夫甥侄许鸿之家。不幸为恶虺所噬。临殁嘱许鸿曰。我死勿以舁去为难。必埋吾夫傍。言讫而逝。呜呼悲夫。大道亦无知矣。天道亦无知矣。孝妇生长穷阎。幼而无保传小学之教。长而无家庭见闻之得。而其守节之确。制行之高。迥出流俗。有非烈丈夫之所可及者。世之读古书谈义理者。往往遗亲后君。悖常乱纪而莫之耻。其视此孝妇何如也。呜呼。以孝妇观之。益信天赋民彝之为人人之所固有。而亦我 列圣惇伦厚典之治。有不可诬也。是宜敷扬张大。以为一邦风教之柯则。而今其嘉言善行。无由详知。虽或有涂听。苟非可信之人目击而口传者。亦不敢登诸纸笔。玆录梗槩如右。
濯溪集卷之十
 诗
  
南汉感怀(丙子)
秋风击剑汉南楼。落木萧萧不尽愁。不是书生无壮气。何时痛饮月氏头。
惰病自警
三春峡里红花落。万事人间白发催。戒尔莫耽中夜梦。滔滔日月去无来。
山中即事
鸠鸣春洞静。花木竞年华。时有野人来。农谈日已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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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前三日。与舍弟鸾孙读书于石泉庵。中夜适有新雁北徂。响嘎云天。有感口吟。(丁丑)
世路窄如斗。中宵百感缠。忽瞻云外雁。天地任翩翩。
再到石泉庵。次宋而见(龙镇)韵。(二)
地僻看松露。山深远俗纷。幽人多意思。无语听溪濆。
草茂疑无地。洞深别有天。此间难写趣。明月碧松前。
濯谷。谨次大谷集中幽居韵。示鸾孙。
空堂白日静。节届祝融初。邃谷抽新蕨。清江跃大鱼。野看童仆镈。床阅古人书。世味无多少。林居懒盥梳。
追次石泉庵韵。呈诚窝李丈(馨最)
结习山林我亦先。石泉庵里步蹁跹。岩枯老竹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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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压层峦剑触天。心逐烟霞游世外。日哦经传坐窗前。追思宿昔幽栖乐。只恨书帷少一贤。
偶陟东冈
滩响分高下。山光异北南。无人会此意。童子在傍三。
见蚕
为温白发翁。每饱青桑丛。莫以微虫弃。经纶满腹中。
病怀郁幽。聊吟一绝。
病深方见效。阴极始生阳。三字屏山训。沈吟久不忘。
三角山白云台
飘然独上白云台。无限山河眼底开。千载岐岑即此地。为闻鸣鸟久徘徊。
次洪进士伯承寿席韵(庚辰)
保慎窝中岁重庚。斑烂彩服自西京。百䄵胜会宾盈座。一室休徵醴溢觥。却老岂缘偷异术。颐生祗为适真情。终知种德非虚事。伫见高门福禄迎。
敬次渼湖,栎泉二先生俗离游山韵。(甲申)
两贤同德又同游。稳踏离山上上头。义理太虚天一圈。胸襟寒水月千秋。萧萧落木随行屐。霭霭浮岚护讲楼。小子颛蒙求问道。杏坛归路定何由。
慎窝洪先生移居永同时。次隐侯诗拜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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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落叶。聚散无有期。飞飞去何处。飒飒会何时。世事无定住。人情难自持。努力加餐饭。愿言慰相思。
敬次慎窝韵再呈
我髦髧髧始陪游。保慎窝中问几秋。鲁质自惭雕朽木。神方多感服乌头。深情隐塾书灯耿。别意稽山晓月浮。一曲悲歌歌正烈。好将忠信寄南州。
腊月十九日。闻宋先生削逸之报。驰往时。金仁之(爱),房汝良(锡弼)及潭阳,淳昌,南原诸友皆来会夜话。拈唐诗韵均赋。
此日吾党会。非偷半日閒。心宜尘鉴刮。书岂匮珠还。世事欺皇极。斯文付碧山。匆匆岁又暮。从此欲牢关。
登金积溪堂。谨次大谷,南冥韵。(乙酉)
处士高风邈。山空水自流。地逢人杰胜。楼入暮云愁。不见鞭羊石。难寻架壑舟。呼儿更酌酒。斜日意悠悠。
四月二十三日。奉别金先生于怀仁邑。因往楸谷。见路傍苍松。有感口号。
松虫食松叶。不能食松心。满山浓绿里。瘦影更萧森。
送金童子亿龄归庭
春归君又去。幽忧正难裁。小学如看味。慇勤可更来。
暮春下浣。游寒泉书院。(院享尤庵)院直适出。未得瞻拜。遂吟一绝。以示同行。(丙戌)
院宇无人锁不开。满庭春草独徘徊。未瞻七分何须叹。溪上苍岩万丈嵬。
六月侍宋先生于瓶泉。先生作四韵以示之。仍奉次其韵。
吾生三十一年间。前去光阴悔莫攀。独处正愁杨浪恶。书中几叹椟珠还。功由实积牢关户。理自虚来默见山。孱脚长程何所恃。春风座上仰韶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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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次先生奇字韵
瓶泉泉石尽清奇。幸备宫墙某在斯。偏感提撕恩莫极。自怜菲薄化无期。山浓道气光如滴。云拖离愁意更迟。点检此行何所得。舞雩馀兴咏而诗。
神龙吟。上宋先生。
龙游洞靖窈窕。山峨峨水淙淙。云浩浩雾窅窅。下有千丈万丈不测之深渊。云有神龙自古于此焉委屈盘旋。纯阳鳞钟九九数。一起可作万物雨。如何有潜而无跃。空守此崒嵂而岑谽谺而壑。古木苍藤掩绝溪。空林白日山鬼啼。今年五月天不雨。大地生灵乾且呻。于嗟龙兮起何日。令人长忆泪满巾。
与成汝良(最烈),敬叟(兢烈)拈龟峰韵共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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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风露小楹西。影里青山月欲低。记得晓来窗下梦。身为鸥鹭浴清溪。
瓶泉别章(三)
三十三朝坐水声。胸中一理渐看明。寒泉旧箧承灵诲。更觉前程万里横。(上先生)
三十三朝坐水声。几多疑晦讲而明。古书慎莫粗心觅。说到竖时更有横。(别诸友)
三十三朝坐水声。别区云物服中明。吾归必有重来日。好在回澜一道横。(别瓶泉)
孟冬在石室书院读书。临归谨次农岩先生板上韵。赠别诸益。
月在沧江影里天。千秋心法此澄然。临分一语聊相赠。努力工夫趁壮年。
又以心字韵相勉
举世诸儒喜说心。说心多处失真心。请君且扫閒争竞。归养家庭孝悌心。
稽山馆舍。次郑南为(东翼),李明叟(敏哲)韵。送归南州。(庚寅)
烟生江柳细依微。共坐春风一月辉。万叠伽倻云水白。也应樽酒待吾归。
前冬与韩仲章(思休)会于青山之求止斋。余读孟子。仲章读论语。越正月既望。韩生海趾,黄生仁约,金生涉至。皆读大学。斗村金韩柳诸秀。又前后继至。数月共守。甚相乐也。讲讨之暇。拈唐诗韵轮次。以为他日山中故事。(二○辛卯)
此道由来闻者稀。鸟无双翼不能飞。如何一派江西学。却向伊蒲别径归。
三月山居俗虑稀。梦为鸿鹄万仞飞。天地有穷山河窄。翩然收翮白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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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赠金汝宗(光岳)
朱子十九岁。把酒歌远游。与君同发轫。前路正悠悠。
夜闻蛙声。感赋三章。赠别诸友。
山中听蛙鸣。逐侣声相亲。有声必有应。有德还有邻。
山中听蛙鸣。尔鸣鸣以春。一般生意足。微虫亦孔仁。
山中听蛙鸣。达宵如相催。万物有天职。自弃正堪哀。
九月二十八日。偕李进士鸣九(晦根),李仲楫(昌济)作金刚之游。十月十二日。会于洪伯承歙谷衙中。夜话共饮。(壬寅)
湖海相逢此会奇。风清月朗兴无涯。地临徐福楼船岸。夜得苏仙赤壁时。万事人间皆有定。一樽今日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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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知。枫溪白雪前期在。不必明朝怨别离。
赠歙谷使君洪伯承(癸卯)
霜落湖山群物秋。青枫叶赤映山头。故人千里平安否。却忆前年丛石游。
次李鸣九韵(甲辰)
万事人间老可休。垂垂霜发镜中秋。残年未必全无乐。蠹简尘编溢架头。
商山成丈(尔潗)过余于鼓岩书堂。归以诗见寄。次其韵以呈。(丁未)
小屋搆成小涧临。飘然杖屦远相寻。别来几日清仪阻。岭月如弦照我心。
题书架(戊申)
一架书如一朵花。剩馥残芬半壁斜。此花结实何年岁。可饱苍生亿万家。
次朴永叔韵。仍往送别。(二)
远客从离岳。秋风访弊庐。溪枫受日艳。篱菊得霜舒。一席清谈足。平生梦想馀。相看俱白发。无负古人书。
西风淅淅起。吾子归京庐。落叶散还合。浮云卷复舒。相思十载里。作别数言馀。汉北非无雁。时传尺素书。
韩生尚起来读小学。迫岁而归。书赠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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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千山去路迟。男儿相别不须悲。老夫只有无穷愿。要见君成敬义时。
四月十三夜梦作二句。觉足二句成一绝。(己酉)
浮云轻富贵。杯酒浅唐虞。昼永浑无事。卧看结网蛛。
八月十七日。入扶稣洞省墓。归路历釜谷。拜大谷先生墓。口占。
大谷先生栖碧峦。至今留冢白云间。高风隔世人谁识。惟见灵芝旧采山。
韩秀才庆泰过余濯溪精舍。梦中作别语而一句忘未记得。遂以书与梦中语填之。
读书须日课。学问有工程。书与梦中语。铭心不可忘。
韩庆泰又过余信宿而归。临别书赠。
玉赖他山石。蒹宜白露霜。送君兼送腊。几日见春阳。
挽崔汝一(致万○庚戌)
子行何日返。不忍见红旌。黄檗通身苦。寒冰彻底清。家贫如有乐。性拙与谁争。从此渔岩路。无人劝酒觥。
八月十六日夜梦作
桂籍通名客。乌台秉笔臣。莫叹时节晚。秋菊耿霜晨。
挽李上舍性之(辛亥)
步出古城曲。遥望郭北里。丧车辚辚动。四角流苏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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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是谁家葬。瓦坪顺受子。朝耕上平田。夜读古人书。不义富且贵。视若浮云虚。世间龌龊人。遍身绮与罗。贤者未穫福。天道竟如何。生别已恻恻。死别当垂泪。捐世不待老。舍我如相弃。昔我问病日。子忧我腹饥。黄泉无故旧。子饥当谁知。人生非寒松。安得永长寿。弃捐勿复道。且进杯中酒。
挽朴孝童彭龄
陟冈采蘼芜。侧径逢幽兰。嫩叶方抽茎。婀娜正可观。美人在西方。闻香兴咨嗟。朝壅昆丘土。暮灌紫沂波。俟时愿将采。遗彼西方人。狞飙一夕至。摧折萎荆榛。萎折亦何伤。无以遗所思。芳馨奄销歇。三叹复奚为。
寒食越明日。与李德会(润载)会饮龙泉山。谨次退溪先生韵。(壬子)
寒食登高宇宙空。白鬓何妨对花红。梨坪一壑桑麻足。吾辈同邻可此中。
二月二十四日。病中口占。(癸丑)
六十衰翁毒疠侵。精神如在雾烟林。今朝始听茅檐雀。天地真声爽我心。
病中呈罗景素乞梅(甲寅)
可使居无梅。万花孰与香。百梅园颇少。将筑万梅庄。
次金进士伯谦韵(乙卯)
子所未详我未详。中庸难读鬼神章。须知即气而看理。真诀千秋有紫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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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日。和李鸣九三白(月白雪白头白)诗。(丁巳)
物色有五焉。青黄赤黑白。乾坤判辟初。首出太皞白。春秋始昏黑。鲁圣不曰白。翟子泪染丝。本质谅在白。重裘尚狐白。绮馔取熊白。鹰有渔阳白。女有越女白。良马照夜白。又有腾霜白。诗坛登甫白。辩家鸣坚白。嗣宗有高致。能为眼青白。世尊虽异教。鼻端见烟白。何喜以何恶。夜黑而昼白。山玄与水苍。未若昆冈白。将以庙朝言。为官贵清白。又以岩穴观。操履在洁白。心术嘉贞白。颜色美晰白。䵝黯岂云好。事事要明白。天地间万物。何物不取白。如何子之诗。深恶头发白。岂其所恶者。空山白骨白。虽然此头发。安得以不白。流光不相待。汨㶁惊湍白。人间六十秋。几见飞霜白。在昔彤龙岁。吾降沐水白。三日百日过。初度汤饼白。爷娘岂不爱。肥肤玉雪白。邻儿夺梨栗。哭向祖父白。五岁不截乳。过饱时吐白。朝朝展梳帖。其虫黑不白。髧髧走风雨。人事何痴白。或见老翁至。意认生来白。双紒合一紒。何曾一毫白。每于乡党会。疾趋拜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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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喜交游。夜话到晨白。无端送日月。例事西窗白。三十四十馀。始见苍艾白。非不惕然惊。他人尚宣白。所恃气犹盛。何伤毛欲白。凌晨戒行役。不畏霜霰白。稍稍见明镜。一茎二茎白。闺中无少妾。谁人为镊白。稚孙绕膝前。挽须时落白。年徂病转婴。强进朝粥白。春来欲看花。杖头坐鸠白。如立雾露中。何以辨红白。平生所癖书。满架牙签白。抽来有考校。移案当牖白。黝抹蔼成行。惟见行间白。公然叱儿童。急索叆叇白。向来一二茎。今见千茎白。未餐甘露羹。曷以乌其白。童心犹未已。匆忘吾头白。时有故人来。相对两衰白。子颠乃尔华。吾头那不白。咄咄起长叹。仰视浮云白。今夕是何夕。天寒我屋白。丁巳上元月。突兀山头白。始觉吾生浮。大海一泡白。为儿昔何年。静念了了白。横葱跨竹马。蹴踏前溪白。年年岁改时。纸鸢云霄白。洪荒宇宙间。不知郤驹白。男儿万千事。何事有建白。家国无所补。可愧吃饭白。未随稷契后。奉将玉帛白。未携子陵手。垂钓沧波白。瞬目失平生。头戴星星白。空山破屋下。漫逐蠹鱼白。轮囷此腷臆。何处可暴白。沈吟终永夕。坐数腊雪白。六甲一回周。又见前冬白。蔓草被广野。当年成枯白。蟪蛄一秋声。槿花一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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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居感物化。天运昭昭白。人性岂不坚。六秩非早白。二万二千日。许多林间白。荣卫久已劳。宜得金天白。生来死而去。此路信坦白。英雄汉武帝。茂陵秋雨白。豪富信陵坟。猿啼寒月白。乌有赤松子。亡是羊石白。骖鸾驾鹤说。一场脱空白。彼哉服食徒。徒费铅汞白。不见先天图。根窟上下白。阴阳进退间。人发玄又白。至而伸为玄。反而归为白。一气更变易。皎若烛照白。无可奈何兮。敢怨公道白。况复阎罗使。未必来拣白。长平四十万。何曾一一白。迩来聆物故。错杂黧与白。多见乌鸦死。未见死鹤白。且闻古之人。老聃生而白。青牛随紫烟。去入流沙白。生者不全黑。死者非纯白。子愁白便死。当浮一觥白。吾命固有悬。愿子无罪白。子读东坡诗。请以东坡白。殇儿死襁褓。何以见发白。人皆白发悲。我独喜发白。此评尽旷达。照映千秋白。惟愿未死前。或见虚室白。
挽李鸣九(四○戊午)
公生多少望。身后最堪伤。架轴尘三尺。孤孀泪万行。六旬非寿考。上舍岂功名。阿震又同日。胡宁忍彼苍。
骚坛公执耳。闺行莫知乎。三世多孤寡。五家共一厨。藜羹不独糁。半菽与分餔。欲借龙眠手。为人作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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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丙又同学。一生不暂离。铅椠几处会。筇屐暮年随。忍听山阳笛。未号元伯輀。吾衰从此逝。泉路以为期。
枫叟今何在。天涯海水湄。生离犹可说。死别永无期。离寺灯悬壁。东桥酒满卮。空馀白发翁。曷不泪长垂。
挽李大圭(烨○二)
人多任性气。子独有工夫。堪处寒兼饿。能乾人唾吾。服水栖岩穴。餐松度晓晡。肯居烟火久。今日上清都。
忆昔佩觿日。同游慎老庭。烟霞分一洞。筇屐慰残龄。为愁吾早迈。岂料子先零。惜矣人谁识。荒山掩宝琼。
挽韩重文(思愈○己未)
渼门同业友。蓬谷故家孙。五叶论胶漆。丱羁托弟昆。工夫馀断帙。声名哭孤猿。他日云山路。忍登宿草原。
挽罗景素
新筑幽斋砌未治。鸾骖何去繐帷垂。多情燕子来新社。底事桃花发故枝。天地与才还啬命。英雄抱策奈无时。可怜寂寞渔岩里。埋骨千秋世孰知。
挽李鸣九室内
梨坪李上舍。文章掩湖右。两世四寡孤。中馈一贤妇。春粜启官仓。赤脚戴糙回。斗俵又升分。一室无怨猜。晨窗栉诸幼。及时备婚媾。寒饿逢百罹。晚年成疾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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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白屋下春风满庭闱。和气致祥瑞。无乃天翁知。家有二乳狗。二狗相与乳。苟非至顺德。安得冥顽孚。江州陈氏家。百犬共一牢。每读紫阳编。千载发叹哓。末俗多浇薄。此事奇且异。吾 君倘闻之。不有旌闾贲。霜飙动哀壑。靷车西涧隈。平生赠佩客。题挽泪沾腮。
挽李汝通(敏秀○庚申)
秋山霜落雁飞斜。忍送君归碧草坡。丱角慎窝同受业。暮年龙洞与分霞。莫叹旧业无馀地。可喜贤郎克守家。酝藉风仪难更觌。衰怀易感泪倾河。
挽宋士元(泰源)
始喜芳邻接。那堪哭旅魂。凄凉草浦冢。恻怆龙郊园。无赖寿仁理。难徵福善言。病衰违执绋。伏枕泪翻盆。
病中感怀(壬戌)
平生为学慕程朱。拟向家邦效寸铢。万事如今都未做。空生空死一迂儒。
濯溪集卷之十
 濯溪集附录
  
濯溪集卷之十 第 557H 页
行状[李元肃]
先生讳相进字士达姓金氏。系出驾洛国首露王。首露王之十一世孙武威为新罗大总管。自金海移封金山君。遂为鼻祖。高丽时有讳仲龟。官至平章事。封金陵君。公忠节俭。大有声绩。事见丽史。入我 朝。有讳泽策开 国原从功臣。官至户曹参议。是生讳光贵杨州牧使。是生讳规司仆寺正。是生讳珏德山县监。 中庙改玉。录靖 国原从功臣。是生讳自亨金山郡守。郡守之子讳玉鼎成均生员。力学克孝。不求人知。李荪谷达为作牧丹诗以美之。历三世至讳樟。隐德不仕。号蒙斋。师事沙溪金先生。丁卯虏难。从先生在号召帐下。忠义慷慨。多有赞画。后以学行 赠司仆寺正。寔先生五世祖也。高祖讳皞然。曾祖讳载圭。家贫失学。性好书册。为贸数百卷以遗子孙。祖讳世钰。孝友绝伦。每亲忌。必荐所嗜。尝有飞雉自来之异。析箸推腴取荒。乡里称之。考讳德泗。气厚心醇。笃于人伦。尝值荒岁。不营生业。专以救活人为事。妣善山郭氏。其考讳世圭。早废举业。存心性理之学。见推于士友间。先生以 英庙丙辰五月二十日癸丑申
濯溪集卷之十 第 557L 页
时。生于报恩濯谷里第。幼即温恭逊悌。不与人戏狎。闻长者好言语。辄不忘。父母忧其清弱。不早许入学。既而先生自知读书。性不喜喧扰。尝于叔母于归之日。独屏祠堂后檐下。端坐伊吾。日暮父母始寻得之。自后家有食。必索而馈之。是时先生盖七岁也。尝取小纸。列书四时节日。于寒食冬至下。特书一衡字。长者问其故。对曰他皆有定日。而独此两节。随时进退故也。同郡处士慎窝洪公命元闻而奇之。尝来见。命题灯火。先生有人形能画壁之句。洪公传诵以为此非凡儿也。年十三。始就洪公学。日必往来。未尝阙课。每枕上默诵所授书一遍。食时又如之。在途又如之。每日如是。诣师席前诵。不错一字。其读书而休也。必划阴而出。先期而入。未尝有寸阴过越也。时默窝李公徵麟与洪公同里闬。亦有学识。每朔望。先生从李公讲学。与洪掌令光一,李上舍晦根并称为童年英才。而其沈潜笃实。先生最见推奖。一日闻长者说心经最好。归探箧笥而得之。乃欣然忘夕食。抱书不寐。自是别立一课。私自耽看而文理未及就。或问字于长者。先从其易处而思之又思。千周万遍。诚意筑底。日渐通解。于上帝临汝无贰尔心之语。便惕然警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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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书上帝二字于壁上。有过则自挞于其下。期于无过而无挞。于是趋向已正。而坐立步趋。俱有准则。同学多讥笑之。先生不欲标异而内实笃志。晨谒家庙。亦不令父母知之。闻退陶李先生之风。诚心爱慕。手誊其年谱。潜玩不释。凡于世俗趋好。漠然不以经意也。十九冠。自是以后。益自奋发。每于座右。置赤黑豆。以验天理人欲消长分数之多寡。尝作言志说曰。大凡士之职分。读孔孟之书。讲尧舜之道。得志泽及万民。不得志独善其身而已。吾将搆数间茅屋于山溪之间。力农桑以养亲。诵坟典以浇心。潜伏穷乡。不求闻达。优哉游哉。聊以卒岁。乙亥占进士初试高等。先生既卓然立脚于实地。而以为苟不夺志。科业亦无所妨。于是馀力治公车。有科未尝不赴。而常存内外宾主之分焉。戊寅丁郭夫人忧。先是郭夫人患疟阅岁。先生左右调护。药饵必亲尝。忧形于色。及丧一遵文公家礼。虽盛暑不脱绖带。庚辰服阕。上书谒栎泉宋先生。请执弟子之礼。宋先生曰。闻名久矣。资质之美。文学之赡。真可与有为也。甚致奖爱焉。是岁遭皇考丧。执礼一如前丧。为编居忧九鉴。以自惊省。甲申渼湖金先生来就养于报恩县衙。先生往拜之。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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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之讲孟子道性善章。便有一言契合之意。先生遂师事之。金先生尝问于先生曰。子之病痛安在。先生对曰。一弱字生出百般病痛。金先生笑曰。善点检矣。且曰子于事物上辨析。似不如经义。此子之病处也。经义与事物。本非二截。须会到经义事物打成一片底时节可也。先生拜受之。自是就这里煞用功夫。明年乙酉。以书还质曰。读书时必以事物衬贴推解。应事时又求古书之可以相證者处之。如是用工。中间自谓稍有见效。近来家间多事。月馀废书。依然旧时伎俩。始知此病非小病。要非一二年可以责效。且因思索义理事物。思虑纷起之患。比前尤甚。本病未除。又添别證。虽拈出近思录论思虑条。时时省验而亦无所益。其为难治。实有倍于前病。未知良医见此。当下甚剂也。丙戌六月。从栎泉先生讲质小学大学近思录诸书。时宋先生以党祸迸处龙游洞。先生为作神龙吟一篇以寓忧世之意。进于函丈。及归宋先生别为诗送之。有三月悄然坐水声。参同疑义待君明之句。秋往侍渼湖先生于石室。一日先生问曰。颜子地位。直是峻绝。又大段著力不得。若不得著力。卓立之地。何由而到耶。金先生曰。只要熟之又熟。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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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后。自然会到卓立处矣。金先生见先生志尚超卓。处事诚实。尝曰某也必无作虚言之理。假使有虚言。吾则信也。每日讲会。虽于他门人答问时。必顾先生而与之论说。及其讲罢而退也。辄以手止之曰某则在座。必使之竟日而出。尝谓先生曰。吾今衰老。子之居又不迩。无以久留。此等说话。可与共者绝少。此为可恨。言讫便愀然不乐。为书学问要语以赠其归。先生尝谓人之五伦。原于五性。推演为说屡数千言。就正于师门。金先生书答曰。五伦说义理极好。思索精密条畅。其间或不无一二牵强处。大抵不易得之文字。其有关系甚大矣。宋先生亦极加叹赏。丁亥赴乡解。对大学诚意之问。考官置之首曰。此文可令人读习也。庚寅年间。湖中士论纷纭。渼湖先生谓先生曰。是非邪正剖判之严。此实儒者第一义。子何不言论及此。屡致疑问。先生乃以书对曰。昔孔子作春秋。游夏不能赞一辞。自秦汉以下千数百年。仅得朱先生一人。答陈同父书出。则一扫而千古空矣。然则论事论人。非尽心知性玲珑穿穴者。不可以妄论也较然矣。昔我尤庵先生起于东国。身任世道之责。于是非邪正分界处。必三致意焉。刚毅决裂。奋迅勇猛。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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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然有不可犯之色。此岂非朱子所谓真正大英雄者也。然而这个义理。惟尤翁而方可用之。非凡儒俗士所可效嚬。是故尤翁之言。亦曰言之当谨。理所当然。不但为避害保其身而然也。至于卫吾道斥异言。则是任世道者所为。若力量未及而轻自担当。则恐无益而吾身已先糜灭也。然则欲学尤翁者。当先自谨言上用工。毋遽学尤翁之言。而惟于尤翁所以为言者。日孜孜焉。顾湖中士友。计不出此。学问未成。先以论事论人为急务。观其举措。有若当街打人者。百弊俱生。莫可收拾。乌在其为为斯文为世道哉。只当谢却閒争竞。益读孔孟程朱之书。汲汲乎惟以一身一心之邪正是非是事。则庶几免于刑戮。此某之所以欲学而未能者也。先生所见之高。所守之约。而专务笃实。深自韬晦者。即此一端。有可以推见也。己亥道臣荐先生学行。授 肇庆庙参奉。 庙在完山府。府素称纷华声妓之场。而先生矜庄自持。恪勤奉公。非登山临水。未尝出直庐一步地。与 庆基殿祠官金公观秋日讲讨以为事。所著有太极图解及与道为体等说。明年秋。解官还乡。下隶至有流涕者。冬升缮工监副奉事不就。自是以后。杜门田庐。弥乐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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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将朱子大全语类等书。大肆其力。日有孜孜。于是远近从学者日众。先生为辟书斋于所居之傍。随其才品。训诲不倦。暇则与之倘佯于斋傍小瀑下。或时登离岳。命童子诵赤壁赋,归去来辞。超然有出尘之想。先生自儿时已有保族宜家之志。论立宗子法甚悉。又好范文正义田宅。以为治国当以井田。治家当以义田宅。乃曰纵不能行之于国。犹可验之一家。辛亥秋。买田一方。置义田宅。既又作门约宗盟及家塾节目。每于春和景明之时。设花树会。讲论家礼祠堂章,居家杂仪,朱子家政,家训,家居要言等书。反覆诲谕讫。老少列坐。行无算爵。和气蔼然可掬。又尝节食缩衣。聚书几至千卷。阁而藏之。名曰墨庄。即墨庄傍树林中。除地为坛。使诸生习乡饮酒礼及冠礼。教之先从拜揖而始。以为东俗拜礼极䖃苴。殊失古仪。乃据朱子九拜辨更定。于是乡人争慕行之。云湖任公靖周闻而叹之曰。若是乎贤者之有益于国也。丁巳夏。 朝家颁下乡礼合编于八方。先生钦仰不已。亟思所以对扬之道。以为凡礼莫备于乡饮酒礼。达乎此则馀皆可推。乃著考證二篇。考据明白。节目详备。晚年精力。尽在此书。自庚申以后。疾病频仍。拜跪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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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不能如仪。乙丑先生年七十矣。据晦翁故事。告家庙老传。庚午冬。證候添剧。不能出门外。而犹不废看书。及其不能看则便摩挲而不释。有亲友问先生晚年。别有所得否。答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一而已矣。见子弟门生。辄诵厉无咎三字。语涩而闻者犹可领会。盖平日雅言也。辛未八月初十日疾顿革。乃以十七日癸亥申时。易箦于正寝。享年七十六。呜呼痛哉。是年十月初二日丁未。合窆于孺人丰川任氏墓。即濯谷之甲坐原也。先生仪容敦重。器量宏远。以忠信浑厚之德。有豪杰超绝之资。髫年自得于心经。继又兴起于小学。慨然有求道之志。及从事师友之间。闻见日以益博。践履日以益笃。以为天下义理。可就正于朱子。朱子工夫。最用力于四书。于是就其中循环熟复。沈潜玩绎。本注之所未备者。参之语类。字义之所未安者。考之字书。句句探索。段段理会。必洞见圣贤立言之本意而后已。凡先儒发明之语。与己自得之见。亦必随题书头。以备遗忘。少有疑晦则铭在心曲。久而不措。或待静夜患索而妙契焉。或因他书翻阅而旁通焉。其未得之也。有忘寝废食之时。既得之也。有手舞足蹈之意。以至六经程朱之书及古今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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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皆用此工夫。虽如楚辞唐诗。与夫诸大家閒漫文字。亦无有些少放过者。盖有取烛疾书之勇。而无姑待明日之意。其倦而休也。开户眺览则其注目处如有所思。行步出入则其举足处未尝无心。如此八十年。曾不见须臾之或间。于是进之以不辍不骤。得之以铢累寸积。所该者博。所蓄者厚。人有以经礼来问。虽仓卒难断者。无不辄应。亦不用己意质言。必披示可据文字。如大全语类部帙浩汗者。抽不错卷第。翻不过数板。有若标签而待者然。是以见者莫不叹服其精力。而益信其言之为可从矣。先生之学。盖无所不博。而若未反而说约。则必曰论语之忠信。大学之诚意。即是主本。不如是。万事都虚了。尝言余自少时。凡有出入。归则必点检言行。辄有未尽处。晚年作某处会下之行。往返许多日。阅历多少人。而颇觉无愧于心云。盖先生病世之腾理口舌。而务在反躬践实者又如此。始先生自谓记性不足。质鲁难成。颇伤轻急。为学难固。而及其真诚积久。用力笃实。则辛苦者快活。矜持者纯熟。其见于身者。辞厉而气和。貌俨而礼恭。戒慎之意。恒存乎幽独之中。粹盎之气。自发于面貌之间。制行纯笃而不见其标异。谈论洒落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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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乎平常。体肤丰硕。晚又多病。若无事乎拘检。而其行必安详。坐无攲侧。视不流睇。言有稽而动有常则便皆有自然之成法。望之辉光映发。人皆知其为有德者气像。即之精彩浮动。当意到之时。遇可语之人。则谭经说礼。若决江河。听者不觉膝之自跪也。以故乡人之觌德者。退而相言先生座上。物欲不觉退听。世俗利害之谈。自不敢发云。其行于家者。事亲极其爱敬。凡义庄墨庄。皆所以追述先志。既孤事季父母如所生。月朔依居家仪。行献寿礼。有独子病且弱。犹教之以严。苟有违教。辄峻责不少饶。晚更和易多恕。见其有善则喜而奖之。有过则谆谆戒之。自诸孙以至僮仆皆然。而大要以谨约为主。每举大易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之训。及同春居乡若处子。处子常畏人之语。常常训诲。又取我先君子所著闺门仪范。以教其妇女。每言取人之长处而效之则可为尧舜。取人之短处而效之则终归桀纣。然人固有长处便是短处。短处便是长处者。此又不可以不审也。制财用之节。量入以为出。先念公家之赋。次及祭祀之需。祭祀必存用仂之意。而不礼不俭。宾客之奉。称家所有。而亦无贵贱亲疏之差。疏食菜羹不厌不耻。虽在异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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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膳之年而处之晏如也。至于祭器则造极其洁。书籍则买无所爱。人有假贷。有则辄与。不问其报施。几案枕席。皆整顿有所。窗牖糊纸。必方正不歪。曰每事只一正字而已。其居于乡则尊敬长老。信爱故旧。虽微贱必致其恭。虽疏远必致其款。不为崖异之论以违众。不为苟贱之事以同流。性喜酒。有亲友劝之游则未尝以事免。与人言。言忠信言孝悌。评山水说桑麻。各随其人。无不曲当。吉凶庆吊。罔或有遗。是以虽狡伪暴慢者。无不献诚而致恭焉。先生虽身在草野而爱君忧国。出于至诚。闻朝廷一政令之得则喜动于色。相告于人。一政令之失则隐忧于心。累日不已。每读诸葛公出师表,张中丞传后叙。未尝不慷慨流涕。如值凶年饥岁。雪积风寒。则必曰行乞可哀。萧然环堵寄在山坡。而常有大庇寒士之志。爱柳磻溪随录。多所讲究。以为栗谷以后。更无如此经纶。举而措之。吾东其庶几乎。每论当今为国之道。未尝不以罢科举复选举为急务。曰科举之害。甚于异端。老佛清虚。杨墨仁义。犹于物欲超脱。而所谓科业。都是物欲。其为心术之害。诚天下之所未有也。朱子尝言朝廷若欲恢复中原。须要罢三十年科举始得。夫失国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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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国。尚可以罢科可做。况有国而治国者乎。其处于师友之间则恩义兼至。戊子哭栎泉先生。又五年而丧渼湖先生。安放之痛。有倍于人。每怀将身心报佛恩之志。尝以三山斋金公履安言。为述渼湖先生初终录及遗事一篇。金公见而叹曰。子可谓真知吾先子矣。又于宋先生文集。屡度校正。费尽积年精力。以成刊本。年谱亦然。慎窝洪公之丧。谓初年启蒙之恩。尤不能忘。受服月数。加于两师门。与云湖任公相许以晚年知己。及其没也。先生已老废出入矣。赴葬百馀里。操文哭之。默窝李公之孙贫穷请买其田。既买而旋与之。以终其世。人皆感叹焉。其接引后进。则必先举击蒙要诀立志为首之意。恳恳提谕。且言为学之方。朱子与魏应仲及长子受之书最详。一遵其言而行之。必无毫釐之差矣。又曰所谓得寸则王之寸。得尺则王之尺。此言亦于工夫上。反隅筑将去。见人有可教者则心诚喜之。临文讲论。必铺张其说。使之歆动。虽疾病在躬。不知为疲也。先生尝语学者曰。人欲与生俱生。猝难克去。道理无穷。愈进愈远。余自儿时。妄窃有志于此。到今老白首。虽若有一斑之窥。而顾日暮途远何哉。大抵道之载经传者。皆平淡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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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说话。辛苦难进底科级。所以生支离厌苦之心者。便作奇警超脱之语。以自误而误后人者。往往有之。此为吾道之害大矣。云湖任公尝爱高梁溪本体即其工夫。工夫即其本体之语。先生屡书辨明曰。梁溪此言。与释氏之即心即佛。象山之当下便是一般话头。若如此说则孔子志于学下。即说不踰矩可也。孟子可欲之谓善下。即说不可知之神可也。何必说许多层级于其间。以为艰难辛苦之辞。以沮人向善之路乎。梁溪之意。专出于好径欲速。渠家所谓顿悟法门者。弥近理而大乱真。千不是万不是。先生尝曰。原来道无形体。待器而具。假令毁坏天地。焚烧万物。则虽圣人亦无以开口而说道也。是故古之谭理者。莫不从气上说出。比如画风。风本无形。故必画林木枝叶披离偃仆之状以出之。是亦假有形模无形也。自系辞一阴一阳之谓道。中庸鸢飞鱼跃之为费隐。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五者之为达道。以至诗书易春秋礼乐之所说许多道理。皆不离乎事物而道理存焉。默而通之。同一义趣。降自中古以来。老佛庄列荀杨告子之徒。认气作理。诳惑一世。道之真面目。贸乱䵝昧。无以得见。朱夫子是用闷焉。不得已更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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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一条路。以与不离一条路双立为说。夫所谓不杂。亦原来不离。非朱子所创出也。于是乎道器之说。无复馀蕴。而千古圣人之书。始可以讲读。诸子纷纭之论。始可以折服。此朱子所以继往开来。大有功于宇宙者也。先生于性理原头。既有所默契而自得者。故其所论说。触处刃解。如中庸鬼神章。素称难读。前辈或主理看。或兼理气看。莫有归一。而先生乃曰此亦就不离上说。主气是也。理则载在其上。何谓主气而言。鬼神者气之灵也。德灵之美称也。不见不闻。灵之微也。体物如在。灵之显也。诚灵之实也。何谓理载在其上。诚载在德上。隐载在不见不闻上。费载在体物如在上。所谓主气而言者。亦言其从气上说来耳。若其意之所重则毕竟在理而不在气也。朱子于章句。既主不离说。而其他论鬼神说甚多。间有若相戾者。或从不杂说故也。离合看去。都不相妨。此又不可不知也。盖天地之有鬼神。犹人之有心也。阴阳非鬼神也。阴阳之灵处是鬼神也。气质非心也。气质之灵处是心也。心比性微有迹。鬼神比道微有迹也。其论明德曰。明德即心之和性言者也。所谓虚灵不昧四字。说明德意已足者。本陈北溪之语。而小注误引作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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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说。故人多被赚于此。若无具众理应万事。而只以虚灵不昧为明德。则不几近于馒头之无饀乎。又曰偏全通塞。人物之大界分。清浊粹驳。圣凡之小界分。大界分处。固可论明德之有无。而小界分处。不可谓明德之有分数。观于章句人之所得云云。可知其通圣凡贤愚。皆同此明德。元无分数。而若夫栗谷所谓虚灵有优劣者。即是带气质而言何也。要诀曰心之虚灵不拘于禀受。不曰不囿于禀受。此可见虚灵底即是禀受。禀受底即是智愚贤不肖。不拘于禀受者言。工夫到处。变化气质。不拘于万而可反于一也。其论气质之性曰。清浊粹驳。即气质也。性即理也。虽气质之性。其性字则指理而言。气质清粹则性无所蔽。气质驳浊则性有所蔽。假如禀木气多而好则其为人也优于仁而义为之蔽。禀金气多而好则其为人也优于义而仁为之蔽。此所谓气质之性也。又曰人心已发。善恶始分。此处方可论气质之性。然而无此气质。性无所挂搭。性无所挂搭。则所谓未发体段。将何处讨得乎。以此观之。未发时湛然虚明。气不用事。虽无气质之可拟议。而若直谓无气质之性则不可。又因此过推而至有善恶种子之说则亦甚不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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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先生谓孟子所论犬牛人不同之性。似非以气质言也。历举集注及或问语类说。以质问于渼湖先生。亦未尝自信而有所成说。曰性理夫子之所罕言。子贡之所未闻。天下之至难。莫斯若也。后学设有自得之见。当以不敢自信。信其师之意存诸胸中可也。先生于仪礼等书。无不讲究。而至其遵用则辄以家礼为主。每曰舍家礼而从古者。往往有窒碍处。不如从家礼是正也。如五代祖承重与否。即近世礼讼也。先生尝与云湖任公往复论辨。引周公制礼上杀之义。孟子五世泽斩之说。以明其不当承重。且曰家礼斩衰条曰嫡孙父卒。为祖若曾高祖承重。不曰曾高祖以上承重。语类又曰自四世以上凡逮事。皆当服齐衰三月。而亦不言嫡当承重。其微意可见也。尝曰古者诸侯之子称公子。公子不得祢先君。公子之孙称公孙。公孙不得祖诸侯。其不得祖之祢之者。君臣之分也。东俗庶孽。不得呼父呼祖。恐亦此义。然而家国不同。在国当主君臣。在家当主父子。庶孽之呼父呼祖。恐无害理矣。先生为文章。必以理胜。汪洋有气力。有书牍杂著若干卷藏于家。尝欲编成海东渊源录而未及就焉。任氏考讳汉星通德郎。西河府院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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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之后。其卒先先生二十七年甲辰。享年五十一。淑慎寡默。甚有妇德。生二男三女。男惟一。女适宋羲鼎。夫死而绝粒食下从。馀皆夭。惟一娶昌宁成有烈之女。生二男。长直信。次翼信。直信一男二女皆幼。呜呼。先生道德之崇深。岂易可窥测哉。先生自儿时尊慕退陶。其气像志趣。实有相契焉者。故以真实心地。刻苦工夫。为一生受用之地。忘年数之不足。孳孳乎如未及焉。守一己之谦德。粥粥若无所能焉。此则亲炙之人。皆可得以见也。至于忠厚恻怛之中。有严毅肃穆之意。浑全完朴之中。有细密慈详之态。和若可同于俗。而义之所在。守之坚如金石。缓若不及于事。而理之当为。行之迅如风雷。若徒以资质之美。必不能德备柔刚至于如此。盖不知其所养者何如而然也。若夫梅花满庭。涧流淙鸣。红绿交映。禽声上下。于斯时也。厖眉古貌。或推窗而默坐。或扶杖而徘徊。乐意泱溢于外。不知其胸中之所自得者何如也。及其待人叩发。倾倒囷廪。则天人性命之蕴。玲珑贯穿。析之有以尽其细。合之有以极其大。既合而复离之。既离而复合之。集朱子千言万语而无所碍于其归。则又不知其工夫之所到者定在何等地界也。栎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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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谓先生曰。若子可谓清而粹者。渼湖先生曰。子今则可以用行其所知矣。此盖在先生未四十时而其见许于师门如此。则况乎其晚年学益笃而德益卲者哉。噫。学有以明体适用。德足以格君振民。而使先生卒坎壈于林下。无所施于当世。是何天意也。抑使之讲明道义于荒閒寂寞之滨。有可以传之于后。使为学者知笃实之必有得而才高之不足恃。少好学之可爱而老好学之尤可爱也耶。噫。天之迫于气数。盖久矣。自孔孟程朱。已不免不能于彼而得之于此。则是亦天未尝无意于斯文。而学孔孟程朱者之往往出于衰世。尽有以也。然则世虽不知有先生。百世之下。必有子云,尧夫执其遗书而泪潸潸满襟者矣。
崇祯纪元后四壬申至月下浣。门人通训大夫前行司谏院正言全义李元肃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