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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自动笺注)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解卷十八
             宋夏僎
旅獒
西旅獻獒大保旅獒
 西旅西方之旅國也獒者俊犬之名先儒謂犬髙四尺曰獒此書之作葢武王克商之後西方之旅國慕武王威徳于是獻獒以表其誠而太保召公乃謂逺方効貢當獻服食器用不當貢物無用者今獒之獻非可以服食器用乃物之無用者也以武王受之雖未必有損而子孫聞之必謂無用之物武王且受之我受之何傷是開後世貴異物之門故太保之戒諄諄不能自己非特武王為後防微杜漸之慮也
旅獒惟克商遂通道九夷八蠻西旅厎貢厥獒大保乃作旅獒用訓于王
 前乃叙書者叙作旅獒大意此乃當時史官太保此書故先言其所以作此書之意也此旅獒二字當時簡冩書題二字於表以記卷軸孔氏因而存之故每篇皆有之惟克商遂通道九夷八蠻林少穎武王克商之後威徳廣被凡在九州之外自東自西自南自北莫不梯山航海而至惟恐其後所以通道九夷八蠻也其曰通道蠻夷來王則其道自通非武王有意于開四夷斥大境土也如有意于通道則是秦皇漢武而已何以武王哉此說甚善九夷八蠻既以通道中國西方之夷有旅國者於是而貢其獒焉林少頴謂漢孔氏以犬髙四尺為獒以大為異此説不然西旅獻之武王受之太保諄諄告之必有珍異可玩者不特大為異按許慎謂犬如人心髙而可使者曰獒春秋公羊傅曰晉靈公將殺趙盾循階而走靈公有狗曰獒呼獒而属之獒亦循階從之右力士彌明逆而踆之絶其領趙盾曰君之獒不若臣之獒也棄人用狗雖猛何為則獒而為犬盖猛而善搏進退指揮能如人意異夫常犬也故太保謂徳盛不狎侮狎君子罔以盡人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葢以為苟受西旅之獒以玩是則其心必狎玩于人狎亂也禍亂所由起此太保所以諄諄作書用訓于王也林少頴九夷八蠻盖總言蠻夷之國曰八九者言其非一也明堂位言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職方四夷八蠻五戎六狄爾雅九夷八狄七戎六蠻或曰九夷或曰四夷或曰八蠻或曰六蠻但言其非一而已所以為九四八六者不得而知
嗚呼明王慎徳四夷咸賓無有逺邇畢獻方物服食器用王乃昭徳之致于異姓之邦無替厥服分寶玉伯叔之國時庸展親
 自此以下太保訓王之辭也嗚呼嗟歎之辭太保陳告先哲王待夷狄道故重其事嗟歎而言之也葢古之明王初無心于得逺人惟知謹其在我之徳而已及其徳謹于此四夷聞之于彼自然相與来賓服有不期然而然者故惇徳允元蠻夷率服無怠無荒四夷来王與詩之式固爾猷而淮夷率服帝王御狄之上策四夷既聞徳而皆来賓服則無逺無近盡獻其方土所有之物雖獻所有之物然皆可以服食器用者又非奢侈可供耳目之玩而已明王時下之所獻者無非獻之物上之所受者無非當受之物也然明王之時雖曰獻所當獻受所當受然不以供一己私欲方且昭明其徳之致者而頒賜異姓諸侯之邦所謂徳之致者即逺方所貢之物葢慕徳而來貢故其物謂之徳所致者也其所昭徳所致異姓之邦者葢將使之知吾之徳逺及于夷狄則必愛慕不敢廢其事上之誠也故曰無替厥服既昭徳之致于異姓之邦于是又以所寶之玉分之于同姓伯叔之國用以展其親親道故時庸展親唐孔氏謂昭徳之致于異姓之邦若分陳以肅慎氏之矢分寶玉伯叔之國若分魯以夏后氏之璜是也
不易物惟徳其物徳盛不狎侮狎君子罔以盡人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徳玩物喪志志以道寧言以道接不作無益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獸不育于國不寶逺物逺人格所寶惟賢則邇人安
 太保前既言明王得逺方不以私利而頒于諸侯遂言人之所貴惟在乎徳而不在乎物故繼以人不易物惟徳其物所謂不易物者盖謂人未嘗改易其物惟有徳則其物為足貴苟無徳何以物為亦猶俗言只是一物未嘗改易有徳者則物隨徳貴耳太保言此葢謂明王所得逺方之物頒賜諸侯苟無其徳則物亦何足貴哉故唐孔氏謂既言分物賜人因說貴不在物如有徳無徳之王俱是以物賜人所賜之物一也不改易其物惟有徳者賜人則此物為足敬若無徳者則此物不足敬矣言此者人主以物賜人不自修徳故也此説極然而王氏諸儒乃謂明王既以所致分異姓以寶玉同姓則人不敢輕易物方且以我所賜之物為徳其意則以此徳字如賈誼謂慮有徳色之徳此説雖可與上文連属而與下文徳不狎侮徳字非一意不可從上既言物以徳而後貴遂因言無徳所以不足貴之意謂盛徳之人無所狎易侮慢于人惟無徳則有狎侮之失故狎侮君子君子不肯為之竭其謀慮何以盡人之心狎侮小人小人不肯為之致其筋力何以盡人之力盖君子勞心治人故侮君子無以盡其心小人勞力以治于人故小人無以盡其力若獒能如人意為人攫噬君受之以為玩弄則于臣民必有狎侮之心矣故太保所以言及之惟不役耳于聲不役目于色則玩好不可得而惑中心至正湛然無營百為法度自然歸于至正矣苟役耳目玩好之末如受獒而用之以攫噬于人則以人為玩弄矣以人為玩弄則人必以為薄徳人故喪徳如獒以其能如人意而受之以為玩弄之具則是玩弄于物矣玩弄物則溺志于此自知豈不喪志乎夫獒之為物施之于人則為玩人受之于己則為玩物武王于此其失亦大矣太保必欲武王于在己之志則以道而寧之使聲色貨利不能惑于他人之言則以道而接之使辭受取舍得其當盖西旅之獻獒必有甘言以遜王志而求納故太保遂言及此太保既言人君處心接言皆當以道遂言無益不可異物不可貴盖作無益之事則必害有益事功如何而能成如宋平公築臺妨于農收是築無益之臺妨有益之農農功如何而成乎惟孝文百金十家之産遂罷露臺之作乃不作無益有益也不貴逺方奇異之物而賤日有用物則民自不以異物貴財自然給足孝文時有獻千里馬者帝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獨先安之詔令之而身衣弋綈足履革舄敦樸天下先故海内殷富興于禮義豈非貴異物賤用物則民足乎今旅獒之獻以事而言是無益之事以物而言是無益之物也武王其可受乎此太保所以諄諄不能自己太保泛説無益不可異物不可用故詳言先王之時于犬之能守禦馬之能致逺者皆有可用之利苟非其土性所宜則亦不敢畜養珍異之禽奇怪之獸亦不敢育之于國言此葢深説獒之不可受也林少頴謂今以西旅之獒畜之于國則是非土性畜之矣以其如人心可使而受之則亦是以奇獸育于國矣此説極然太保既深説獒之不可妄受遂言人君寶物寶賢之效以勉武王使決意不受謂人君若不逺方之物難得寶之則不取于蠻夷蠻夷見其不貪必悦而来服既不寶逺物則所寶者必惟在于賢才如是賢才在位善政善教有以于斯不特逺人而已雖近而中國亦得自安也盖人君不甘心逺略則不勞吾民而邇人自然獲安林少頴亦謂人君既以逺物為寶則逺人弗格如此征伐師長驅于沙漠邇人受其禍矣意亦同此少頴又謂賢者之與逺物其所寶者若持衡焉此首重則彼尾輕以逺物為寶則必有輕賢之心以為寶則于逺物亦必不貴故虞公垂棘之璧為寶則視宫之奇路人齊王四賢為寶則視徑寸之珠如糞土此説當哉
嗚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細行終累大徳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允迪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太保告戒之意已盡故又嗟歎重申其義謂武王自今已往惟當早夜之間兢兢業業無有不勤之失苟怠惰不勤不能矜持細行細行小節無益于徳而弗慎之念日積一日必為大徳之累矣譬如為山髙至九仞八尺曰仞九仞則山將成矣而所虧者一簣之功耳則不足以為山山髙九仞譬如為徳功虧一簣譬如細行不矜山既髙而以一簣之微而虧之則不足以為山徳既大而以細行之微而不矜則為大徳之累言此盖謂武王開創大業威逺著是徳之己大而山之己九仞者也苟以一獒之受為無傷不能自謹則必虧損盛徳是徳之累而一簣之虧也其闗于利害成敗豈不大故太保反覆言之又勉之允迪兹謂武王信能蹈行此言則君無玩好而民遂得以安其居而我周之子孫亦可以世世天下無窮矣盖人君果能如太保所言則必無喪國亡家之患也
巢伯来朝芮伯旅巢
 此亡書之序也其次在旅獒之下書既亡序無所孔安國附之于此其書之大義不可得而知唐孔氏順文而釋謂巢國伯爵之君南方逺國也以武王克商慕義来朝王之卿大夫食邑于芮而封爵王威徳以命巢君旅陳也史叙其事故謂之旅巢
金縢
武王有疾周公金縢
 武王既克商而有天下法度未盡得其條理商民之附周者猶未固也而武王有疾周公恐其不救成王幼沖嗣位已以冢宰聴政則天下必危故作冊書以告于太王王季文欲以身代武王之死既告之後史官乃以其書蔵于金縢匱中武王後周公當三監流言周公居東天有風雷之變王以天變之故啓金縢之匱以觀休咎之書葢國家大冊命與凡卜筮之書皆蔵其中每遇大事則啓而視知今風雷大變故王啓匱觀書因見所禱之冊有代武王之説王始周公大功王室二叔之言不足信故此于時史官以其出于金縢之匱故其書謂之金縢縢是緘也盖蔵書于匱其外金縢之若金鎻鑰之類故謂之金縢林少頴謂此篇皆載周公築壇卜代武王之死末又載武王既崩羣叔流言周公居東天變見于上成王迎周公之事則其書皆出于史官之手而其序乃曰周公金縢周公立政無異者葢書序之體亦有其篇雖非其人所作而亦謂之作者太甲三篇首言太甲恵阿衡次言放于桐宫終言悔過伊尹奉以復辟亦多是史官所言其序亦曰伊尹太甲三篇正與此同
金縢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周公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為壇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史冊祝曰惟爾元孫某遘厲虐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于天以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元孫不若多材多藝不能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爾子孫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嗚呼無墜天之降寶命先王亦永有依歸今我即命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乃卜三龜習吉啓籥見書乃幷是吉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三王永終是圖兹攸俟能念予一人公歸乃納冊于金縢匱中王翼日乃瘳
公元前1059年
 此金縢二字竹簡所標之題也既克商二年伐紂明年武王伐紂明年有疾而弗和樂太公召公之意以武王安否天下安危將為王敬卜于鬼神以觀吉凶故曰穆卜者敬也是周公已有請命代死之意未欲使二公知己之欲代故託辭而阻之曰未可以戚我先王漢孔氏以戚為近則戚有親近之義故以訓近其意則謂武王若死則與先王相近若生則人神道隔是為逺矣其説迂回鄭氏以戚為憂以謂周公内知文王九齡之命及文王吾與三之武王不以此終故止二公之卜云未可以戚我先王信如此言則是周公自知武王必不死已之請禱不至于代死今日之言幾于挾詐而為之矣故不如潘博士孔子武伯問孝曰父母唯其疾之憂盖子有疾必貽父母之憂故周公二公穆卜是以武王之疾憂我先王周公既以此言却二公使勿卜故自請命之功為己任必謂之自以為功者功事也謂自為己之事也盖三壇同墠壇封土為之墠除也盖將告太王王季文故為三壇三壇則同墠一地而為之盖所除一地共築三壇林少頴天子七廟逺廟為祧去祧為壇去壇為墠周公武王之疾于壇墠禮也然不禱去祧之壇墠而設三壇同墠者此禮之變也盖此書言公乃自以為功則是周公不為武王為身禱也為身而禱則于國之壇墠無所與禮大夫去國踰境為壇向國而哭是古有事祖考則入于廟當無廟與不可以入廟則為壇以祭周公壇墠先王若是也此説有周公既為三壇以禮三王乃于三壇之南更設一壇而壇面則向北以三壇北面三王在上周公自作此壇北面之而立將告己意于三王于是植璧秉珪以禮三王圭璧所以禮神雲漢之詩曰圭璧既卒周禮典瑞曰四圭祀天兩圭以祀地祼圭以祀先王圭璧以祀日月古者禮神兼用圭璧矣故曰植璧秉圭盖璧則植之于壇圭則秉之于手必如孔氏謂璧則置于三王之坐而公自執桓圭也盖此圭乃禮神之圭如四圭兩圭之類非桓圭故也既植璧秉珪于是遂告周公欲代之意于三王所謂告者即以冊所祝之辭是也自此以上史官周公三王所自然則謂之史乃冊祝者盖古者視史之官將告于神必書其告之之辭于柬冊然後讀之葢謂史乃執冊書而祝之也所祝者即下文是也元孫武王也某亦謂武王也盖周公禱于三王必武王名今載其書故諱而代以某字盖諱名自周始周之前則不諱如武丁盤庚之類皆名之而不諱周公作冊之辭首言惟爾三王長孫某遇危厲暴虐之重疾將淪于死苟爾三王有丕子之責于天丕大也謂武王長子繼世天下故謂之丕子周公之意盖謂爾三王有責于上天必須長子死以償其責則請以武王之身也前言元孫此言丕子盖自太王王季而言之則曰元孫自文王言之則曰丕子其實一也周公既言已當代武王之死于是言武王所以不當死與己之可死之意謂我之仁徳如我考文王多才力又多技藝可以鬼神可以死而事先王若武王則不如我之多才力多技藝不能鬼神不可以死而事先惟其不可以事鬼神受命天帝之庭以有天下使敷佑四方敷如敷納之敷謂敷布而納之則納之者一人敷布佑之則佑之者一方也盖敷佑四方猶徧助四方之民也天既使之布以佑助四方之民故能定爾三王之子孫于下地或為天子或為諸侯四方之民莫不敬而畏之是武王不可以死而可以天子四方周公言此盖深言能事鬼神可以武王不能鬼神能為天子不可以死雖三王有責于天而已當代之也然武王非短才藝不能鬼神周公方為武王欲以身代其死故其辭不得不爾也林少頴周公武王之死豈挾詐偽欲要天下之譽哉盖深思逺慮懼夫武王既喪則周之社稷岌岌矣雖已苟生無所措其身故寧已死而庶幾社稷之不危是以出于誠心為此禱也周公言武王不可死而可以天子故又嗟歎而言之曰無墜天之降寶命武王之有天下實天以寶命畀之若果以克商之明年而死則紀綱未立民心未固周之為周未可知天之寶命不能保其不墜隕故嗟歎重言之者深知利害所繫之大也武王果不死寶命不墜社稷宗廟有主三王神靈可以永逺有所依託所歸宿周公言及于此則其情之迫也可見矣三王雖死得不為之動心乎故周公遂言今我即命元龜元龜大龜即就也就龜聴命也盖三王既死不可言語接故周公于是就龜以聴命謂爾三王若許我以代武王之死則我當以此璧與珪而歸俟爾三王之命謂得三有令代死之命即死以此鬼神也爾三王不許我代武王之死屏去璧珪自後不復事三王矣此盖周公激切之辭非謂武王苟死則周公不事三王祝史既告周公之辭畢于是乃以龜之三兆之而三龜之兆皆吉故曰一習吉習與習坎之習同坎險也因險設險謂之習坎則習之訓因也謂三龜相因而吉也三龜相因而吉于是啓其鎻鑰其所卜筮之書而卜筮之書亦皆是吉兆故曰乃并是吉周官太卜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經兆之體百有二十其頌皆千有二百周禮所謂三兆即此所謂三龜盖每兆自有一龜周禮所謂即此所謂春秋所謂繇亦此書也卜之既吉視其卜書又吉故周公于是言曰體王其罔害葢謂視此兆體王必無害不至于死我小子受命三王謂即龜受三王之命已許武王不死使之為永逺終久是謀葢謂不死而能為家長逺之計也我今于此當有所待故曰兹攸俟葢謂周公初禱于三王時謂爾三王若許我以死而武王得生我則以璧以珪歸俟爾命今卜既吉而武王可瘳則周公請代之説三王已從之矣故欲于此俟其代死之命也然王卒瘳而周公卒不死者盖請代王死周公本心王瘳而公不死則天非人之所能為周公既欲于此死命則又曰我死矣三王必能念我一人武王假之以年矣故曰念予一人于是壇墠之所而歸祝史乃納其禱死之冊於黄金緘縢匱中祝史故事大卜之後所祝之冊于此周公私意林少頴周公請代武王之死其心忠矣然緘而蔵此書者非欲蔵之異日之觀也葢古者卜龜既畢納其書于匱從而緘之異日將有大卜則復啓焉不然則否此故事周公卜于三王啓鑰見書則是既啓金縢之匱矣故既歸祝史以故事納其冊于匱中緘之爾非周公私意王翼日乃瘳盖謂納冊之明日而王之疾乃瘳也
公元前1056年
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羣弟乃流言于國曰公將不利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王周公居東二年罪人斯得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大熟未穫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啓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説二公及王乃問諸史百執事對曰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公勤王家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徳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邦人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嵗則大熟
公元前1055年
 周公請代武王之死其冊蔵之金縢之匱雖同竂太公召公不及一時祝史執事壇墠下知其説而公又命勿言則其事甚宻矣苟非武王既死三叔流言周公周公居東天大雷風以故事啓匱觀休咎之書則其事亦無自顯于天下後世故作書者前既叙周公請禱之詞與所祝之冊及卜吉王瘳之事故此遂言此書所以發露之意葢武王周公請禱之後其疾則瘳既瘳之四年乃死古者君薨百官總己以聴于冢宰三年嗣王亮隂不預武王同母十人伯邑考武王管叔周公蔡叔霍叔武王大封同姓管蔡霍皆就封于外惟周公以徳留相朝廷故武王既死周公冢宰攝政當國管叔以其為兄不得冢宰周公乃以弟居已上故與羣弟蔡霍二叔使羣不逞之人宣播其言于國中周公將因武王之死成王尚幼已攝大政遂奪其位為不利成王之流言葢謂自彼播其言而流入于國中流水然故流言所謂國即鎬京成王此時尚幼故稱孺子猶言稚子幼小林少穎推廣二孔意謂周公冢宰攝政而有流言之變者葢商人尊親兄死則弟立及武王成王幼沖周公聖徳聞于天下自商禮言之則周公當立今立成王周公相之商人不能無疑管叔周公為兄周公昔為相于管叔已有不平之氣今又攝政宜其唱羣弟以流言武庚以叛人殷人靡然從之此亦有理周公既居可疑之勢而羣叔流言適又如此成王不能無疑周公周公于是不顧兄弟之親而欲以法治叛黨故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辟法也葢管叔為此流言陷害周公將使成王周公而去之而彼遂得以潜結成王之知而隂竊其國柄如此則周之為未可知矣周之為未可知則先王所以周公周公何以報稱周公不顧兄弟法誅之者葢以存周存可以告我先王亡則周公異日何以先王地下故言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者亦猶宋穆公所謂先君若問與夷其將何辭以對也周公既以言告二公于是遂率兵東征其居東至二年然後武庚三叔咸伏其辜故曰罪人斯得而鄭氏乃以前辟為避謂周公流言避居東都及王遭天變金縢之書迎公来然後攝政方始東征如此説則此篇自嵗則大熟已上其事皆在大誥之前矣況周公既出避則至于罪人斯得其說不行乃又為之説謂周公出避于東都其黨属亦皆奔亡明年乃為成王所得而誅之故謂之罪人斯得而又以公為詩以貽王者乃救其属臣使勿奪其官邑周公之黨豈可謂之罪人則其說之陋自可不待攻而破矣林少頴周公以殷人叛恐其禍蔓延天下遽起而征而其得罪乃至二年之久則其東征也雖曰為社稷重傷天倫則誠有不得已之意武王伐紂周公管蔡其事一也葢君也武王以臣而伐之管叔兄也周公以弟而誅之雖其終也不得不伐而皆有徬徨不忍之心此聖人忠厚之至也此意極當周公居東二年雖以兵誅管蔡罪人斯得而成王疑公之心則猶未釋故遂作鴟鴞之詩以貽王以明已勤勞王室之意其詩曰䲭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此意謂鳥有巢呼鴟鴞而告之曰汝既取我子矣不可毁我之居室我于子非不愛之亡子不可亡室者惜巢之甚也其意謂己之東征惟思王室不安亦如鳥之惜巢也其下章言作室之艱難以喻積累之勤故不得小嫌自全周公之憂王室也可謂至而欲成王明己意也亦切矣奈何成王暗昧猶未能明周公之志而其心亦漸知周公之決非不利己者故雖前日欲有誚責周公之意至此亦未故曰王亦未敢誚公夫周公可疑之勢而管叔不根之言成王于此不能不而公不待成王覺悟居東而征之雖遭流言之變而益以身任天下之重曽不自沮為身直待罪人斯得然後方為詩貽王以明己意者機不可失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成王周公貽詩之後雖未能盡明周公之意已漸悟周公非不孺子故未敢誚公而是嵗之百榖大熟未曽刈穫天忽雷電大作又繼以風其禾盡為風所偃仆田畝中雖大木亦皆拔焉周邦之人覩其大變皆大恐懼不勝其憂于是大夫盡服皮弁之服皮弁白布衣素襀裳承天變故質其服也以啓金縢之書盖將啓緘取卜筮之書將命龜以卜吉凶乃國家遭變常然時啓緘之際則猶未卜乃得周公往者所自以為己任欲代武王之死之說于金縢匱中盖因欲卜而偶得其書非有意取而觀之也此周公忠誠上動于天而王乃不知故天之動威乃欲王因變啓匱遂以顯其代命之事以破成王之疑也太公召公時亦與王同在啓匱之所故當時周公請禱所用祝史之官百執事壇墠之下之人盖國家卜筮諸人必預執事周公昔卜于三王諸人既在今日將卜天變故此諸人隨王在啓匱之所王與二公因而問之此諸人同辭而應之曰信有是事又繼之曰噫不平之聲也盖流言之變舉朝雖不知此諸人實知周公此事決非負國家者但周公有命使不得妄言不敢言耳然其心常不平事故因王問而𤼵為不平之歎且言公有命故不敢妄言耳唐孔氏謂二公與王若問則當言王及二公今言二公王則是二公先問嘗廣其意盖二公雖不知周公請死之事亦知周公非不孺子者但衆言淆亂未可遽以言語下至此偶見此書益知周公忠誠且可以為辭故喜于其心首𤼵其問而王乃繼二公而問故言二公王也王既見此書乃始知周公之忠于國家雖死且欲以身代之既請之後又秘其書不容人見雖一時執事者又戒使勿言則心決非沽譽要名實切切于國家者故于是大悟執其書以泣曰我始啓匱將以卜天之大變不須敬卜也啓匱而得此書乃天動威怒使𤼵此緘因其書以彰周公之徳也故言其勿穆卜公勤王室如此之至但我幼沖不及知此事耳今日風雷之變乃將以此變使我啓緘而卜因得此書以彰周公之徳也惟我小子今當改過自新迎公以歸况我國家褒崇賢者之禮亦宜如此于是出郊者將以郊迎周公先儒以為郊而謝天誤矣王既出郊于是乃降反風反風謂若先東風今則為西風之類向者所偃之禾皆為反風所飄盡起而不復偃是天以王能明周公之心故以反風顯之先儒天人之際可畏乎其可畏二公于是邦人大木所偃之禾皆盡扶起而築之使殖是嵗乃果大熟先儒以此起而築之為起木而築然觀上文言禾盡偃下文言嵗則大熟則此大木所偃乃謂禾盡偃今反風既盡起之矣其為大木所偃而不能起者則命邦人扶起而築之故嵗大熟故知當是起偃禾非起木也况大木既拔則難以起而築亦未必生故當為禾也
大誥
武王三監淮夷周公成王將黜殷作大
公元前1056年
 漢孔氏以三監管蔡商其意管叔蔡叔武庚共監商民唐孔氏遂按地理志謂周既滅商分其畿内三國詩邶鄘衛是也邶以封武庚管叔尹之衛蔡叔尹之以監殷民謂之三監然按孟子周公使管叔監殷則監者乃監武庚殷民葢以武庚元子恐其痛社稷隕滅時伺國家之便以逞其志故以管叔監之故王制天子使大夫三監監于方伯之國三人則是武庚諸侯天子别有三大夫監故謂之三監不當武庚預其數也然則所謂三監當依鄭康成管蔡霍者是也蔡仲之命言周公冢宰百官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啇囚蔡叔郭鄰以車七乘除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齒以此觀之則康成説信矣此書之作葢武王既崩周公冢宰居攝百官總已以聴于冢宰如古亮隂之禮而管叔居外不平其事乃與蔡霍二叔唱為流言謂將不利孺子乃挾武庚以叛王室武庚反而淮夷亦繼以反周公于是成王之相自往東征將以黜絶有商之命先以其將伐之意大告于天下故其書謂之大誥則此名篇之意因篇内大告多方之句以標之耳非有他意正如大㑹孟津誓師故其書為泰誓意同此也漢孔氏乃謂陳大道告天下故名書大誥且謂其首言猷猷者道也是皆求之太過者也此書之作乃周公東伐時所作即金縢周公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此時所作也所謂成王黜殷者非謂周公相成王同東征伊尹相湯伐桀也特三監反時周公時為成王奉命而往非相成王以往林少頴武王武庚而使三叔監之是有疑之之心也疑之而遂封之者武王不得已也湯之伐桀桀舍其社稷竄于南巢于是置而不問都邑無復之子孫故于湯誥之序即曰湯既黜武王伐紂也其心無以異于湯之于桀非有殺之之意不幸前徒倒戈自相屠滅并及于不得已而封其子于故都武庚之叛自絶于周于是始有黜殷命之志故此篇之序所以周公成王將黜殷此説大有理此序言淮夷逸書之序又言成王踐奄淮夷總一國奄其屬也盖徐奄之地與淮夷相接故也
大誥若曰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弗弔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嗣無疆大歴服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已予惟小子若渉淵水予惟往求朕攸濟敷賁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
 此大誥二字竹簡舊所標之題也當管蔡挾武庚以叛之時周公實以冢宰攝政天下之事皆決于周公則夫合邦君御事于朝而告之以黜殷之意者周公之任也然政雖總于周公周公上有天子號令雖由己出必稱王命以告之此大誥周公之言所以必言王若曰所謂若曰猶言王之意如此言也此篇言王若曰大誥爾多邦微子之命言王若曰殷王元子多士言猷告爾多士多方言王若曰猷告爾四國孔氏以猷訓道謂以道告之徐須江則謂商墟之民染之惡淪肌浹髓又重以三監之變去道逺矣故四篇皆稱猷此皆曲為之説惟林少頴謂猷者𤼵語之辭也堯典曰咨汝羲暨和舜典曰咨十有二牧甘誓曰嗟六事之人胤征曰嗟予汝衆曰咨曰嗟皆𤼵語之辭也盖咨之字變為嗟猷字政與咨嗟同切意至周或變為猷矣按爾雅猷訓最不一或曰或曰或曰或曰或曰豈但訓道而已所以知其為𤼵語之辭也但不敢為何訓耳此說甚然周公將告多邦于是先𤼵語言猷我大誥爾多邦之君及爾衆治事之臣弗弔當作相弔之弔其訓為恤先儒于此篇與多士君奭言弗弔乃作的字其訓為至謂周道不至要之恤訓者其義為長按春秋左氏七年吳伐郯季文子夷狄入伐而莫之或恤無弔者也王子朝諸侯曰天不弔周則弔之為恤明矣周公之告盖謂我不為天之所弔恤今天降下凶害于我周家謂武王遽喪不少延其命也先儒以不少為絶句以延其洪屬下自為一句其曰不少者謂三監淮夷作故謂降害不少延洪則謂其害甚延長洪大據此乃是方說武王之死成王幼沖繼立恐弗能濟未及三監淮夷作難事故知此不少當是武王天下之後未能久享遽然而死不得少延其命故謂之不少武王遽死而不少于是大自思惟我以幼沖之資繼嗣無疆大歴大服幼謂年幼小也沖童也謂體尚未充也嗣大歴謂自后稷至今日歴年之久而已乃嗣之是嗣大歴也嗣大服謂自后稷至今日其事非小而已嗣之是嗣大服也既繼大歴服則當有明哲之徳以盡為君之道今乃知識未達不能造于知人之哲分别邪正以迪人于安康人事不能知況曰其能至于知天之命乎成王既自言人事不能盡況能知天故遂言已予惟小子若渉淵水已者語辭如語所謂已矣乎言已我惟小子今日沖人尊位以渉度淵水心實危懼日夜我所以難濟之道敷布賁飾之事以敷布恢張前人所受之命于此不忘其莫大之功而已武王天之命有天下其功甚大在成王繼之實不可忘之故也所謂賁飾之事即制禮作樂度量等事故也
不敢閉于天降威用寧王遺我大寶龜天明即命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越兹蠢殷小腆誕敢紀其叙天降知我國有疵民不康曰予復反鄙我周邦
 成王上既言天降威而武王死已以幼沖嗣位日夜恐懼其所以濟而未得于是言我不敢閉蔵上天所降之威盖武王之死上天降威于我國家也今既遭此天威不敢閉蔵隠匿其事恐患難之來猶或未已乃用寧王所遺後世寶蔵靈龜卜以觀吉凶以龜能紹天之明故已乃即龜以受命盖天吉凶示人雖明而其道逺非紹介以傅意則人莫曉惟寶龜之神與天相通龜吉凶則知天意向背是龜乃能紹介天之明命惟其紹介天命成王所以即而受命焉此篇所謂寧人寧王寧考皆謂武王成王武王為考故當為武王若謂文王則誤矣盖此篇雖出于周公之口而實以成王為辭故知寧考當是成王武王也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此即寶龜所告之辭也葢古者卜筮有此一兆則必有一兆之辭如孝文占其兆之辭曰大横庚庚予為太王夏啓以光其辭亦此類也盖成王既用寧王所遺寶龜以占休咎而兆乃謂將有大艱難之事及于西土西土之人亦因此擾擾不安三監武庚之叛雖未形而其兆已預于龜卜之間矣成王既言龜卜之辭謂我周家當大變于此果然蠢蠢而動謂三監武庚等之變果作而龜之兆果可信也殷小腆禄父方小富厚也誕敢紀其叙者謂不自度乃敢紀其既亡之序謂將復興商業也然其所以敢妄如此者亦見天降威于我周家而武王死國有此疵病民將不康安故妄言謂我將紹復湯業而反以周家鄙也葢昔商為王周諸侯是商為都為鄙今既為王則為都矣而祿父乃欲復商而更以諸侯故言予復反鄙我周邦
今蠢今翼日民獻十夫予翼以于敉寧圖功我有大事休朕卜并吉肆予告我友邦君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爾庶邦于伐殷逋播臣爾庶邦君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艱大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王害不違卜
 成王既言武庚有反鄙之意遂言我周家得天人之助不可以不伐謂今武庚蠢動于商郊今之明日民之賢者有十夫輔翼以往敉寧武事所圖之功敉撫也寧安也謂撫安之也武事所圖之功謂天下也盖武王武功天下武庚蠢動成王東征之者將以撫安之也先儒十夫不從叛逆為我佐其意則以此十夫武庚叛所而來政如髙祖陳豨得趙四人侯以千户葢欲因此收人心雖有此理然又言民獻十夫予翼不明言自彼而來不必如此只是得人之助自足破敵不必拘在此與在彼也成王欲伐武庚而得十賢之助則舉兵大事可謂美矣况朕之卜于三龜三龜又且并吉則又得其天心矣既得人心得天心則周必勝而商必亡矣三龜即周官太卜三兆各有一龜也然言用明王遺我大寶龜此又言朕卜并吉者葢前言用寶龜乃武王崩後成王乍罹大變恐以沖人嗣立弗克負荷故卜于龜以觀吉㐫而龜辭有大艱于西土之說已而武庚果叛今又將往征之故成王又卜于龜以決勝負而三龜又幷告故成王決意東征前之用寶龜乃卜于武王既崩之後此云朕卜并吉乃卜于將往征武庚之初先儒以為一誤成王謂我之東征十夫予翼既得人助朕卜并吉又得天故我于是告我所與親友邦君尹氏庶官之正也及庶士御事以上下士為王治事之臣也曰我已得吉卜謂朕卜并吉也我今欲以爾之庶邦仗義興兵以伐殷逋亡播蕩之臣謂武庚也而爾庶邦之君及于庶士御事之臣無不以言復于我曰興師伐殷其事至難至大不可輕動今日西土之人所以不静者雖由武庚之叛而其源則在于王之宫與邦君之室不可以不自反其意則以武庚所以敢叛者由三叔骨肉之親離間王室是其釁端實兆于王宫邦君之室也且謂于我小子之身惟當成敬道修己而已不可征伐王何不違卜而勿征故曰王害不違卜此害如詩害澣害否之害同先儒所謂成王意謂邦君言民之不安者亦惟在我天子之宫與邦君之室教化之過使然然我小子先卜敬成周道若謂四國不可征則王室有害故謂今決不違卜據此意則以不可征王害為一句不違卜為一句是其言乃成王自言己意非成王邦君言以告之意既迂回又與本文不相貫故不敢從王氏雖以此成王邦君言以告之然又以王害不違卜為邦君意謂王之害在于不違卜耳欲王違卜不征夫卜所以吉凶豈可謂從卜則為害立言之體但問王何不違卜則有味
予沖人永思艱曰嗚呼允蠢鰥寡哀哉予造天役遺大投艱于朕身越予沖人不卬自恤義爾邦君越爾多士尹氏御事予曰無毖于恤不可不成寧考圖功
 成王又謂我以衆人謂其事難大不可輕動予沖人長思其所以為艱難之説遂發歎而言曰嗚呼武庚之叛而我征之信蠢動鰥寡之民可哀也哉興師之際鰥寡之民實被其害故也然我繼世天下天子則天之吏也故為天之所役使造為今日事天實以其事之甚大者我身事之甚艱者投于我身故仗義往征者于我沖人非自恤也實天以是遺我也今日既已如此義言之汝邦君及爾多士尹氏治事之臣當有安慰我曰無大畏慎于所憂恤之事謂東征朝廷憂恤之事不可過慎退縮不敢毖慎也惟當張皇六師仗義以伐不可不成安寧天下之考武王所圖功盖武王商定天下其功已有次第武庚自尊大有反鄙我周之意苟縱而不誅武功豈不岌岌乎殆哉故成王謂我東征不能不蠢動鰥寡而實所以武王之功也
已予惟小子不敢上帝天休于寧王興小邦寧王惟卜用克綏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嗚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
 成王以義責邦君衆臣不能安慰我心協謀大事故自歎曰已乎者謂汝衆既已不與同心我亦已乎無可奈何也汝衆臣不與同心然我小子既行吉卜上帝之意已許我削平僣叛我實不敢上帝之命必往東征况我國家肇造之初天休美于文王之徳使之自諸侯之小國寧考武王尚且惟卜是用不敢替廢謂若泰誓言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即寧王惟卜用也我寧王肇造大業尚惟卜是用今日武庚之叛朕卜并吉是天已明相助我民况我亦惟卜是用決意往征又何疑哉葢深言卜之決不可違于是又歎而言曰天道明明可畏今卜并吉是已弼我大大基業矣我其可違哉又所以申言其卜之不可違也
王曰爾惟舊人爾丕克逺省爾知寧王若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寧王圖事肆予大化誘我友邦君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寧人圖功終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前寧人攸受休畢
 此言王曰又是一節告戒之辭非與上文相連一時之言葢周公當時此言非如今制誥一篇文于殿庭歴歴告之乃如今以是語相告説一節了又說一節凡一篇中有王曰皆又是一節之言非相如今人之為文周公上一節乃深言卜之不可違此一節力言東征將以成武王之功終武王之業耳林少頴管蔡武庚淮夷以叛其志不細也縱而不誅則猶養疽焉不知其將潰而𤼵也御事邦君不肯從周公以征而苟一時之安使周公驅之以勢脇之以威夫誰敢異議周公則不忍刼其不服之心而强使之從事其所告諭反覆宛轉欲曉其不服之情使之釋然以醒然後與之東討故自弼我丕丕基以上陳述東征不可已卜之不可違命不可替與武王之功不可以不成者其言詳而明嚴而盡而周公之心猶以為未也又復更端其語以告諭之者曉譬未諭不得不然乃古人忠厚之至也其言然哉周公之意葢謂爾庶君及爾御事皆舊有位之人親見我武王勤勞天下故言爾為舊有位之人大逺逺思省知我武王當時建立若之何其勤哉今日武庚之亂乃天之閟毖我成功之所也上閟訓閉有秘宻之義下毖訓慎葢武庚之亂天將使成王削平雖曰僣叛實成王成功之所也此成功所天實宻有以毖慎猶言隂相也天既宻有以慎我成功之所而非輕易不敢不極寧王圖事極盡也卒終也謂盡終武王所謀之事謂武庚之叛是武王謀事猶有未終者今日決意往征是盡終其事也惟成王之意在于盡終武王所謀之事故邦君御事不肯從命成王所以大化誘之使必從化孟子所謂有如時雨之者之化同誘如論語所謂循循善誘人之誘同皆漸以教飭之非迫之使從也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寧人圖功攸終者此成王又言天之輔我至誠之人其㝠㝠之中已有一定之辭今考我民如十夫之予翼則天之辭可見矣天之所以輔我至誠如此我何敢不于前寧人而圖其功之所終乎所謂圖功之所終者亦謂誅武庚前人之功可以保其善終也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其不于前寧人攸受休畢者此成王又謂今日武庚之亂乃天用勤勞毖慎我民使之因此可畏之事而復知所以憂懼如有疾之人因有疾故而節飲食慎起居不敢自恣天意如此我何敢不于寧人所受之休美而畢之乎所謂畢者亦圖終之意也成王之言凡三節一節謂天宻有毖慎故我不敢不盡終前人之事一節謂天之輔我至誠不徒輔之且有可見之辭考民言可見故我不敢不圖前人功之所終一節謂天不特輔我而勤勞毖慎我民故我不得不前人所受之休美辭雖三節其意實不大相逺周公叮嚀之意有加無已故詳復如此唐孔氏謂三者文辭略同不甚大意惟當終前人之業須征逆亂之賊叮嚀勸民耳此説是也此一段先儒釋之皆相類天棐忱辭其考我民說者不同孔氏連上大化誘我友邦君謂此忱辭化誘辭言化誘之辭皆誠實辭天實輔之所以我民審如此說則天之相成王東征乃在邦君不從成王化誘之後前此未嘗輔也其說有經意不敢從一説又謂我有誠辭天實輔之天之輔人當自乎心不在區區言語之末故此説亦無意義不如天之輔至誠已有辭矣其説頗安雖天不能諄諄然命之然詩言帝謂文王盖謂若有言然此成王所以繼以其考我民者葢謂天之輔至誠之人若有辭于冥㝠之中考之民之向背可知其言矣
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艱日思若考作室厎法厥子乃弗肯堂肯構厥父菑厥子乃弗肯播矧肯穫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寧王大命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其勸弗救
 此成王更端以告之也若昔朕其逝者孔氏謂順古道我其東往征矣然成王東征本意只是天下協賛不可往初順道事故不當以若昔為順古蘇氏謂若昔朕其逝者謂如本意昔者已往所以至今日者言艱日思也此説極然但以若為如我本意至若字則屬下昔者朕其逝其語言杌隉不安不如謂若昔朕其逝者謂如昔者本意則我已逝矣所謂昔者猶言前者即謂初欲東征之時也成王意謂如我昔者初欲東征之時其仗義決往我已逝之久矣所以遲遲行者朕以言艱之故日思之于心故至今耳我今思之于心今日之事正如作室菑田之事父欲作室家既以底定其髙向背之法矣其子乃不肯為之堂基肯構結其屋乎又如耕田父已反土而菑菑謂去草也一嵗為菑二嵗為畬其子乃不肯為之播播布也謂布而種之也况肯俟其成熟而刈穫之乎父之作室既定其法父之治田既去其草則父可謂敬其事矣而子乃不肯不肯播則是不能繼父之志述父之事矣其父肯曰我有後弗棄基業乎必自謂不幸無後也故繼之曰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成王言此葢謂武王天下大業立綱陳紀作室定法治田之已菑今三監武庚之亂我不能討平以安社稷則是不肯不肯播況望延延綿綿基業不朽如是武王已敬其事矣而我不能繼之使武王之靈見之其肯自謂其有後不棄基業乎必自歎其無後惟其如此成王所以自謂我何敢不以我身安武王大命謂伐武庚安周室也成王既以身任東征之責故又設譬邦君衆士不從譬如為人父兄乃有朋友伐擊其子凡民之見之者雖有勤止之方且涵養其勸之之心坐視其伐而不肯父兄王朋友譬三監武庚子譬東西土之民其民養其勸弗救之者猶言凡人譬如邦君等謂今成王在上四國乃敢肆叛擊伐其民所邦君者固當有以之而乃重于興師是猶見人擊子雖欲勸使勿擊今乃憚勞涵養勸心不肯救也其可哉此盖責邦君不肯東征救民之災也蘇氏意亦不異此但以民養謂如厮養之養謂朋友父兄之子厮養方且勸其擊伐而不救意亦通姑存之
王曰嗚呼肆哉爾庶邦君越爾御事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爾時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周邦惟大艱人誕鄰胥伐于厥室爾亦不知天命不易
 此成王更端以告邦君也肆陳也欲其陳力共往故先歎而言肆哉謂陳力決行也哉爾衆邦之君及爾治事之臣爽明邦國使無疑謀者由于哲人朝廷大議論彼以為此以為非以為此以為否紛紜交錯不能決定苟非有大過人之哲足以決定大計則安能致邦之爽明無疑謀哉成王言此盖謂今日武庚之亂天人共怒雖邦君御事不能無疑惟彼十人獨能啓迪知天命所在毅然而至輔我以往以決在庭之疑可謂爽邦之哲人矣故成王言爽邦由哲所以繼以亦惟十人迪知上帝成王既言此十人知天命輔我東征遂欲邦君不能相從謂若天棐爾時罔敢易法謂武王之初以至誠為天所輔自諸侯而起克商以有天下爾于彼天輔至誠時尚不敢易武王所頒之法度進退皆聴武王之命不敢少違矧今日天降罪戾周邦武王在位不久而死而彼造作艱難之人謂三監武庚之徒大鄰近相胥殺伐于其居室作亂于其國爾豈不知天之命我周家亦不敢改變乎是十夫不若也盖言武庚一時肆虐蠢動王室天命葢在周而不在彼也
永念曰天惟喪殷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天亦惟休前寧人予曷其極卜敢弗于從率寜人有指疆
土矧今卜并吉肆朕誕以爾東征天命不僣卜陳惟若兹
 成王既責邦君知天命不能從我故又言我之責汝非妄輕發我庸長永思念于心曰天之喪殷若稼穡之人其治田也必欲盡去稂莠芟夷藴崇勿使再生前者武王伐紂是猶穡夫已去草于其始矣若其餘根遺孽猶有存者實不無望于我後人終其畝而盡去之葢武王既誅其餘孽武庚更生肆惡若終以去之者成王責也故言予曷敢不終朕畝成王既言天命周身當滅武庚故又言今日武庚所以得吉可以必誅者亦天以此休美于我前寧人武王故雖處禍亂可以必勝何以至此故曰予曷其極謂至也今日既是以此休美前人非我後人所能至故卜之吉也敢不往以從之既言卜敢不于從又言率寜人有指疆土矧今卜并吉者盖謂今日東征舉將率循武王指意疆土葢先王建立疆土皆有指意武庚作亂不能前人指意至于叛逆我今將率循之雖不卜亦當決往況今卜之于龜而三龜又皆并吉乎惟其吉故我所以大與爾衆邦決往東征成王既告庶邦使又往東征又恐其猶有狐疑故又戒之曰天命弗僣卜陳惟若兹今日天命一定決不僣差卜之所陳惟如此而已不可不從先儒以予曷其極卜一句以敢弗于從為一句前人天休命惟卜是用我何敢窮極其卜而不從乎此説迂回不敢
微子之命
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微子啓代殷後作微子之命
 林少穎孔子微子去之則微子之時蓋居可疑之地不可以諫已去商矣雖去商然亦遯于荒野而已未適他國也及武王既克商痛社稷之無主乃始抱祭器歸周左氏許僖公楚子面縛䘖璧大夫衰絰輿櫬楚子問諸逢伯對曰昔武王商微子啓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其璧而祓之焚其禮而命之使復其所史記世家亦謂武王商微子啓乃持祭器造于軍門肉袒面縛左牽右抱膝行而前以告武王乃釋微子使復位二説皆謂微子去商歸周在武王克商之後然雖周武王猶未封之但復其舊職使以殷之封爵居其舊位而已前所謂復其所復其位者是也微子在商以子爵食邑微故微子武庚作亂成王殺之然後始封㣲子于宋以續殷後而樂記乃謂武王克商既下車立殷之後于宋誤矣葢湯之伐桀既勝之後桀走于南巢湯放之使之保有南巢即其地為侯子孫相繼以守祭祀故桀之故都不復更立子孫是以自勝而歸己謂之黜命今武王伐紂其志亦欲如湯之放桀苟其能自竄遐荒則亦即其地而侯之不幸而殷人倒戈自屠并及于武王本志無以自明故使其子武庚因其故都奉其祭祀以致不忍之心因使三叔監之故武王克商之後言武王商殷武庚未言黜殷命也迨武王後三叔挾武庚以叛王室是其縱惡自絶然後周公興兵之而朝歌之地不復以立商之子孫而殷命至是始黜故大誥言將黜殷而此序言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微子啓代殷後作微子之命盖殷命既黜武庚既殺而成湯之祀則不可以故封微子于宋所以祀也
微子之命王若曰殷王元子稽古崇徳象賢統承王修禮物作賓王家與國咸休永世無窮
 此微子之命四字竹簡所標之題也王若曰成王之言若曰史氏之記也諸篇皆然此言雖出于周公成王為君不得不言王若曰也猷者𤼵語之辭也殷王元子者謂微子殷王帝乙首子也其母未立為后微子既立為后為嫡而立微子乃其庶兄也葢成王將封微子于宋故𤼵語曰猷以殷王元子呼之自此以下則言其所封之意也惟稽古崇徳象賢者謂王者先聖王之後為侯以奉祭祀乃古之道也今成王稽考于古有崇徳象賢之法所謂崇徳者謂先聖有徳不幸絶祀故立其後為侯以奉祭所以尊崇其徳也所謂象賢者謂立此人為先聖之後奉祭祀者以其賢能象于先王象似也猶易象之象成王言此謂我稽于古有崇徳象賢之法今如此義所當崇而微子之賢又能象其先世此所以封于宋而使之統承王修禮物作賓王家林子和謂立微子以為殷後以周室而言則為稽古成湯而言則為崇徳微子而言則為象賢此言是也林少穎謂自統承先王永世無窮此則言所以稽古者當如此也自嗚呼乃祖成湯至徳後裔此則言之徳不可不崇也自爾踐修厥猷至尹兹東夏此則言微子之賢不可不立也其説亦然統承王修禮物王者必有一代制作後王革命則必更而新之不復相因襲然不使湮没命故因其統緒之傅而立子孫之賢者使承其禮物而不廢失以存前代制作成王微子正將使之統承成湯修治禮物故告之以此禮物一代制作所為禮樂服色等也成王之立微子既欲存先代制作故亦以客禮待之不臣義故作賓王家左傅謂宋先代之物也于周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喪拜焉或膰或拜皆賓之之意也然其賓之亦豈一再而已葢將使之與國皆休永世無有窮已言將與周同其久也
嗚呼乃祖成湯齊聖廣淵皇天眷佑誕受厥命撫民以寛除其邪虐功加于時徳垂後裔爾惟踐修厥猷舊有令聞恪慎克孝肅恭神人予嘉乃徳曰篤不忘上帝時歆下民祇協庸建爾于上公尹東夏
 成王上既言命微子侯于宋以奉于是遂言功徳如此之盛而微子能繼其徳實當為商後而奉祀也前所崇徳象賢者此也嗚呼成王將稱徳先而後言重其事也謂汝祖成湯齊聖廣淵四徳齊裴氏訓速杜預訓中蘇氏訓肅記言也者也則齊有齊肅義故訓肅齊則無所不敬聖則無所不通廣則無所不容淵則無所不測有此四徳上天眷顧佑助大受其命以有天下既有天下又能撫安其民以寛仁之政而盡除夏桀邪而不正虐而不仁之惡政故在當時有功加被天下言無一人不蒙其功而其盛徳之餘慶則又垂及後世苗裔盖言功徳源深流長宜其所綿綿延延至今不絶也功徳如此微子又能踐履修舉其道自舊有善譽言一日也此前所象賢之意也而又儼恪戒慎以盡其孝道以齊肅敬恭于神人言幽不敢神明不敢忽人也此盖指其抱祭器以歸周之為也惟微子之徳如此成王謂我實嘉美汝徳曰汝之徳實篤厚不可上帝于是歆享下民于是而敬和則其徳誠不可忘也我用是建汝為上公以正此東夏之民宋在王室之東故謂之東夏王者之後稱公故曰上公
欽哉往敷乃訓慎乃服命率由典常蕃王室弘乃烈祖律乃有民永綏厥位毗予一人世世享徳萬邦作式俾我有周無斁嗚呼往哉惟休無替朕命
 成王既告微子我所以立汝之意故此遂以所當為者告之然所當為者以敬為先故敬哉下文所言諸事也往敷乃訓者謂往就宋國敷布所以訓迪斯民之道也慎乃服命者謂所受上公之命也葢宋以王者之後成湯之廟用天禮樂其他則否成王恐其以得用天子禮樂遂有僣擬之意卒至妄施魯本天子禮樂周公其終遂以如諸公之廟皆用之故成王微子謂汝宋雖得用天子禮樂自身當慎所服上公之命不可一毫僣擬之失率循常法可也故繼以率由典章成王既戒微子使敷訓訓民又欲其慎所服之命而恪守常法故遂勉之曰能如此則上可以蕃屏王室維持社稷可以光大烈祖而𤼵揮其道徳可以整齊所有之民使不越教令微子可以永安上公之位以毗輔一人而後嗣則可以長有國家皆享汝之盛徳謂因汝遂世其國故享汝徳也如此萬邦以汝為法自使我周家與汝相親無有厭斁之時也即有客詩所謂在此無斁是也成王告之之辭既畢故又歎而遣之曰往即乃封惟當思所以休美其職無廢我所命之言可也微子命之辭止此下乃亡書之序附見于此
唐叔得禾異畝同穎諸天王命唐叔歸周公東作歸禾周公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此亡書之序也其次在此故附此篇之末唐叔成王母弟也後封于晉唐孔氏謂得禾之時未封葢得禾獻諸天子天子即命以此禾歸周公故知其未封使其已封則守土之君不當為王將命以歸周公也其曰唐叔者葢敘書之人從後稱之耳此書既亡其不可得而知但二孔順序文而釋之謂唐叔于岐内食邑得禾異畝壟上而同穎穂以其有異故拔而貢于天子成王以為周公徳之所感致天下和合之象于時周公東征未反王遂命唐叔以其禾迎周公自東而歸史叙其事故歸禾之篇謂以禾歸周公周公既得成王所命己歸之禾乃天子使以命己之意而嘉禾之書謂是禾之生本乎君有嘉徳也此二篇周公猶在東時所作而次于微子之命者盖周公既殺武庚即于東方王命微子當是既命之後王乃以禾而歸公不然何以次于微子之下哉
 尚書詳解卷十八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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