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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九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九 第 x 页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九(礼山 洪奭周成伯 著)
 序[下]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九 第 420H 页
海居诗稿序
先君子平居无所好。唯好为古近体诗。每命题分韵。辄令小子辈和之。以故小子辈。皆习为诗。然小子才最下。虽多作。终不能工。而两弟诗皆翘然可观。季弟年尚弱。尤棱棱有逸气。虽脩程初轨。脂辖未熟。而陵风顾影。有一骤万里之势。自孤露以后。余志益衰学益惰。不复自课如畴昔。而两弟年力方益壮。仲弟特长于古文。日出其奇。肩庄马于千载之上。而季弟则愈益工韵语。上自李,杜。下薄苏,陆。以至近世诸名家。一过目。辄能移其神。每稠会授简。遇名匠宿士老于诗者。始或谓吾弟纨绮早贵。颇易视之。洎一落笔。无不洒然色夺。若失珠于骊颔者。顾吾弟不以是自多。亦不以是自宝。楮素所寄。散佚踰半。今年登四十。始裒其生平所作。刮剟簸淘。存其粹。得一大卷。而用仲弟之文冠其首。又属余申之言。呜呼。岁月川奔。孩稚滨老。趍庭绕膝之乐。今不可复得矣。而吾弟尚能追先君子之好。所成就荦荦如此。亦可以少慰吾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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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先君子之所蕲于后人者。宁徒在词藻而止哉。且先君子平日吟讽。未尝为空言。其示小子辈者。虽造次不忘教诫。文史收神之句。膏粱縠罗之章。警告谆谆。至今犹在耳也。诗云。明发不寐。有怀二人。又曰。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呜呼。吾兄弟所宜俛焉而交勖者。其在玆欤。其在玆欤。
练光亭联句序
长城一面溶溶水。大野东头点点山。高丽文士金黄元诗也。黄元登浮碧楼。得此一联。终日不能复续。遂痛哭而下。历五百馀岁。莫有能更措一语者。癸亥秋。余与大学士屐园李公,族曾大父澹宁公。偕奉使过练光亭。李公顾余曰。金诗固佳。然吴楚乾坤之句。尚有起结。吾侪虽生晚。何遽甘古人下哉。遂唱一联曰。黄鹤楼中人不见。白云滩下舟空还。澹宁公沉思良久。余曰。子美诗云。诗卷长留天地间。此语似可押也。公颔之遂书曰。禽鱼自乐烟波际。诗句长留宇宙间。余继之曰。千载文章今合璧。大同江上月如弯。澹宁公曰。诗句文章语意。不太复乎。余遂改文章为风流。又以大同与大野相犯。欲改大同江上。为红栏十二。李公曰。否否。诗以气格为尚。复字不足嫌也。余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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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乘画舫。沿流而西。薄暮复还。登亭上。澹宁公方濡笔大书前诗。谓余曰。屐翁谓己诗太无味。更得一联。语意与君诗相叠。遂并君诗改之矣。余视李公诗。曰万户楼台天半起。四时歌吹月中还。澹宁诗惟改一句。曰风烟不尽江湖上。余诗则移屐翁初作。曰黄鹤千年人已远。斜阳回棹白云湾。余曰。拙句点铁成金。固幸矣。但斜字太不响。改为夕阳可乎。二公皆以为然。遂书揭于壁。至今过斯亭者。皆咨嗟赏玩以为胜事。然或以余诗为最工。而不知余诗之实出于李公也。余虽为李公所强。托名其下。然终未能忘前句。及李公按是路。为诗送之。有曰。记得楼台天半句。练光亭上月如规。盖犹用前诗意也。今忽忽数十年矣。重来是地。三宿亭上。江山不改。而风流邈然。卧念昔游。历历如眼前。而二公之墓木。皆拱已久矣。呜呼。吾曾不知此乐之不可复得也夫。
贺南相国(公辙)致政序
思颍南公以文章风范。受知 两朝。名仕籍三十馀岁。历清华要膴殆遍。五入中书。首三事。统百职。中外之人。方翘首拭目。以俟睹绩庸之究。而公遽以年至。为引三上章乞休。 上勉留之不可。则遂 下教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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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致政。又为之 临殿。宣麻以宠之。于是中外之人。又相与钦耸咨嗟。惜其去而高其志。有谂于奭周者曰。公则诚高矣。然公之位已崇。而其功名亦已成矣。其视夫他人之勇退者。不犹易乎。奭周曰。不然。子不见夫橐货而行者乎。凡缶陶甑弃之如洟唾。帛絮之囊。中道而遗之。徘徊求索。不得则亦已矣。千金之璧。百袭于怀中。至死而有不肯舍者。三公之位。百揆之柄。又岂特千金之璧而已哉。是以冗官散僚之不遇于时而去者。古与今相踵也。三代以降。惟西京为近古。而二百年之间。以丞相致仕者。唯韦扶阳,于西平二人。扶阳之去。其年已八十矣。而西平则以灾异谴责。不安于位以去。然修史者。犹张大其事。至今耀简策。今公年寿虽高。尚未及八耋也。而神用精明。少壮者不能逮。 恩顾之隆。日进未替。发虑宣猷。罔不立施。而一朝去之若脱屣。不啻其视古人。果孰难而孰易哉。或曰。如子之言。公之去诚难矣。毋或出于勉强。而有不释然于中者乎。奭周曰。否否。奭周尝得公文而读之矣。其气温然。其味泊然。其光渊然。而内蓄苔华之态。嚣竞之音。未或有干于其间。余以故知公之性于恬退也。且公之欲去非一日也。自公拜相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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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公年甫周一甲。而乞骸之请。已屡上矣。方公之未退也。肩钜而履艰。望重而忧殷。一世之责。四至而交集。公于是盖欲为庸庸无闻之人。而不可得。今其去也。殆将如饮暑者之溯清风而沃甘醴也。又安有不释然者哉。于是闻者始喟然曰。乐哉公乎。斯可以浩然而无忧矣。奭周曰。诚有是也。虽然。抑又有进于是者。夫公之能退。固古人所罕也。公立朝既累年。备尝夷险。而名姓不一挂吏议。位极朝行。所践官以累十数。而未尝一婴薄谴。去若是者。尤古人所未有也。是固公贤远于人。然徵 两朝简毗而成就之。亦乌能至此盛哉。然则公之感激而思报。又可知已。今其去也。其果但浩然而已乎。抑将有依迟蜷局。屡顾而不能忘者乎。公之居位。遭时承平。其功之在 国家。亦已多矣。然政有一未举。弊有一未革。蔀屋之民。有一夫饥冻而不得其所。公之心盖犹未敢自足也。奭周闻隆古之礼养国老者。必乞言。古之大臣与国家轻重者。亦不敢以其已退。而忘国家之忧。然则公之所以报 国者。尚未艾也。易曰。观其生。志未平也。吾于是。又知公之志有未平者。而不专以一退为乐也。公既退。朝廷之习于公者。相率为文词以称道盛事。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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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于公有累世好。又辱公知顾甚夙。其于义。不敢耑于颂而止也。遂书玆以献。
桂苑笔耕后序
记有之曰。酒醴之美。而玄酒明水之尚。贵五味之本也。黼黻文绣之美。而疏布之尚。反女功之始也。古之君子。必重其本始如此。吾东方之文章。能著书传后者。自孤云崔公始。吾东方之士。北学于中国。而以文声天下者。亦自崔公始。崔公之文传于后者。唯桂苑笔耕与中山覆篑集二部。是二书者。亦吾东方文章之本始也。吾东方以文为尚。至我 朝。益焕以融。家燕许而户曹刘。以诗若文成集者。无虑充栋宇矣。而顾鲜有知崔公之书者。余尝见近代所撰东国书目。有载中山覆篑集者。遍求之。终不可得。唯桂苑笔耕二十卷。为吾家先世旧藏。自童幼时知珍而玩之。然间以语人。虽博雅能文而好古者。亦皆言未曾见。然则是书也几乎绝矣。使是书不行于东方。是玄酒不设于太室。而疏布不羃于牺樽也。岂所以教民不忘本哉。世所谓公文皆骈俪四六。殊不类古作者。公之入中国。在唐懿僖之际。中国之文。方专事骈俪。风会所趍。固有不得而免者。然观公所为辞。𨓏𨓏多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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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浮。如檄黄巢一篇。气劲意直。绝不以雕镂为工。至其诗。平易近雅。尤非晚唐人所可及。是盖以明水疏布之质。而兼有乎酒醴黼黻之美者。岂不弥可珍哉。公在中国。取科弟。入军府。亦既已声施当时矣。而一朝去之如脱屣。及归东方。跻翰苑贰兵部。以至阿餐。阿餐者。新罗大官。其显用方未已也。而顾又自放于山林寂寞之滨。以终老其身而不悔。盖度其时之皆不可有为也。士君子立身蹈道。莫有大乎出处之际。出处而不失其时。非贤者不能也。贤者之作。固不可使其无传。况其文杰然如彼。而又为东国文章之本始者哉。湖南观察使徐公准平。即余所称博雅能文而好古者也。闻余蓄是书。亟取而校之。捐其俸。拓以活字。得数十百本。用广其传曰。不可使是书。绝于东国也。呜呼。不忘本始。教民厚也。表章贤人。劝民善也。徐公之用心也如此。其所以为政于湖南者。亦可知已。役既完。徐公属余曰。子实传是书。今不可以靳一言。余辞不能得。若崔公之迹行本末。与是书之可备考證者。徐公之序既详之矣。余无所复赘云。
阳谷集序
湖南于我东。为才俊之渊薮。当 国朝中叶。尤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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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盛际。弁誉髦翼。声明佩实而流光者。相望于朝野。殆不胜楼指举也。而其以道学称者。自河西金文正公始。以文章显者。惟阳谷苏文靖公为最。是二公又群彦之表臬也。金先生之仕。在 中庙之季。以侍讲。事我 仁宗于东宫。及 仁庙弃群臣。终身不复迹朝行。苏公当 中庙时。位八座。主文盟。奕然且柄用矣。一朝以亲老乞养归。及亲下世。公年犹未及六十也。而栖迟乡里二十馀年。不一至都门。盖公亦尝为仁庙宫官至贰师。 仁庙登极。首有 命收用公。而不悦者起而尼之。 仁庙宾天。尹元衡,李芑之党。充斥朝著。而公之名遂不复著仕籍矣。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迹公之行。而论公之世。其志与金先生岂异哉。呜呼。出处进退。士君子之大节也。世之徒以文章论公者。亦可谓浅之为知公矣。然乙巳之祸。善类重足。二公之志。益鲜有称说之者。而苏公名位尤崇。愈益自晦匿。晚有讽咏。辄削藁不肯留。以故知其志者益鲜。自 仁庙后。二百馀年。金先生之节益大彰。我 正庙既特命秩祀文庙。又取其遗文重锓之。以行于世。苏公之稿。亦尝以 英庙命徵入禁中。盖有意表章之矣。而辛未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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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其卷帙又散佚不全。其旁裔知礼宰洙中。裒拾补缀之为六卷。其宗人始运。又蒐其佚与年谱状志。合为三编。以克成全部。始运之子洙矩。奉以谂于余曰。文靖公之文。既尝大鸣于时。以及乎中国。前人之叙述。亦已备矣。然其出处进退之大节。尚泯泯焉莫之章也。愿为我序是集。以俟夫后之能读其书而论其世者。余感其意。遂述其大者如右。若文章者。固公之馀事也。然余观公诗若文。皆冲融纡徐。气顺而声中。有大羹盎齐之味。视近世尖新以为奇。钩棘以为古。雕锼粉泽以为华者。盖不啻霄渊悬也。而乃举世咸推为宗匠。斯亦可以见 国朝盛际之所尚矣。呜呼远哉。
弄丸堂集序
操觚攻举子业。务悦人耳目。而取科第如戾契。此今世之儒所谓能事也。于是有人焉。知能治古诗文而矩彟于唐宋之上。亦可谓高矣。而其谐于俗也。则必不如举业。况其进而探颐奥明象数。以从事于圣人之经者乎。况其又进而反约务实。专用力于内者乎。楚大夫有言。其曲弥高。其和弥寡。嗟乎。宜士趍之日下也。弄丸鱼公。生不遇于世。晚始得九品官以殁。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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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四十年。而世之能识公者。盖无几矣。公于余王考。内外从也。余以故获闻公为人。又得其诗若文读之。盖当公年少时。治古文辞甚勤。言必称昌黎氏。其韵语清警。往往有唐人风。自中年以后。读易而味之。杜门玩辞。乐以忘世。其为诗亦颇近邵尧夫。及其益衰也。则又耑从事于论语孟子。其所自得于中者。方日益亲切。而天不假之以年矣。呜呼悲夫。余尝闻伯父孝献公言。公平生最好拙修赵公。日手其遗集不置。夫赵公生党论极炽时。独泊然抱古人书。未尝出户外一步。公之笃好其集也。岂亦有气味之相感欤。赵公虽不肯求知于世。而三渊金公深推之。至赞以内圣外王之学。名由是大彰。然后世之士。能读其集而好之如公者。已绝少矣。今公既不得年。以大究其成。而又不获如金公者以为之后。欲以余区区之一言。蕲信于世。岂可得哉。虽然。公之志。固未尝蕲知于世之攻举业。务悦人耳目者也。使世有反约务实。而有意乎圣人之经者。则亦必有读公之书。而想见其为人者矣。公杞园先生孙也。服训袭美。行谊醇备。余已尝状公之行。故不复具述云。
送族侄成汝(祐吉)卜居文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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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侄成汝宅余邻。垂二十年矣。今岁冬。随其亲。结庐于湖西之文义县。将行而过余别。余举手曰。今以后吾可以为子贺矣。成汝家世居辇毂下。成汝又蚤有文艺声。所知交多当世闻达士。骎骎有荣进梯。今一朝弃去。自屏于畎野寂寞之滨。亲戚朋旧之所同惜也。况余与成汝邻。三日而不再觌。则辄为之惄然。近余虽杜门于郊。亦未始旷数月面也。今其去也。间以山川。或将弥岁时。不绍音闻。顾独不为之怅而为之贺。是岂人之情哉。虽然。吾闻君子之爱人也以德。不以姑息。今之惜成汝去者。固皆爱成汝者也。爱之也。故忧其荣进之艰。爱之也。故怅其过从之不可数。是皆知爱之而已。未暇为成汝进德计也。吾弟宪仲。爱成汝之最者也。尝为成汝。志其书室之筑曰。世固有因树而屋。戴崖而广。抱书求道。长往而不顾者。迩豪嚣棼华之聚。簪组轩驷朝夕于耳目。而能斗其室圭其牖。诗书图史自娱。而无外徙者。吾见鲜矣。成汝家素寒。不能习富贵态。其识又足以择所从。夙从事文辞。斐然可观。固有足以自娱者。然古语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朝夕于棼华豪嚣之观。而泊然无外徙之慕者。吾亦未敢为成汝保也。今成汝所适。距都门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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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里。簪组轩驷之迹。无所为而接。所居又左于城邑。垣于东而闬于西者。非耘夫则樵子之舍而已。彼皆攻苦而食其力者也。食力者。不得不动(一作勤)。攻苦者。不得不俭。成汝之所朝夕于目者。皆勤俭之风。朝夕于耳者。皆勤俭之言。棼华豪嚣。虽欲干其中得乎。以成汝之才与识。习于勤俭。而绝其棼华豪嚣之干。其所可专意而自娱者。唯诗书图史耳。其德之进也孰御焉。爱成汝者。其将为成汝贺耶。抑将为成汝惜且怅而已耶。嗟乎。以余与成汝游数十年。昕夜亹亹。不知其几更仆也。而求一语有裨于成汝者不可得。是余数十年之亹亹。曾不如成汝今日之一行也。抑余已老且病矣。宿昔朋知十不留二三。床玆之间。恒悒悒鲜可语者。今成汝又往矣。在成汝固可贺。在余则亦不能不怅然也已。
韩忠靖公年谱序
谱也者。史之遗也。今世之为谱者。大抵有二。谱其族者。源乎世本。谱其年者。仿乎纪传。皆有史之体焉。然谱其族者。通乎一姓。谱其年者。专乎一人。通乎一姓。故家家而皆可为谱。专乎一人者。非得其人不可。其人而无可传矣。固不足以为谱。有可传矣。而代邈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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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文献不具。则亦不能以为谱。闻见逮矣。文献徵矣。而其名位未大显于时。其绩用未大施于人者。家有状圹有志而足矣。又不必以为谱也。谱也者。史之体也。属事系年。论世考人。非其人出处屈伸。有系于世道者。亦何以谱为哉。西原之韩。代奕绅芾。铭彝啜庭。勋烈相望。然其在我 朝中叶已前者。文献犹未备也。东方材彦之兴。莫如我 穆陵盛际。而文献之详。亦唯是时为最。西原之系。有若相国清平府院君忠靖公者。实出于其时。翼亮 王室。再策崇勋。遂登三事。载膺丕托。其显庸伟烈。戡患难而光 宗祐者。固已焜耀于国乘矣。及功已成矣。位已隆矣。而时事大变。谗慝乘之。幽拘摈逐。危窘万端。则伦纲之斁。大乱随之。而 国家之事。有不忍言者矣。嗟乎。考公之迹而观公之时。其否泰荣辱。岂直为一身一家之事哉。公家旧有年谱。而所载犹疏略。公十世孙弼教。遍考诸公私文献。采其尤可信有徵者。益之为一大卷。观乎是者。不待䌷金匮石室之藏。而亦可以论其世矣。夫以一人之谱。而关乎国家之污隆如此。即其人可知矣。余观韩氏之族蕃衍遍国中。而华闻显位。相踵于累叶者。唯公后最盛。非其蓄德之厚。何以致此。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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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公德美之蕴于中者。又不止斯谱所载而已也。识于谱以彰公懿。因以为后人勖。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九(礼山 洪奭周成伯 著)
 记
  
头轮游记
余之南也。涉汉水。绝锦江。方舟乎广滩。容与乎沙湖。及登头轮之绝顶。以临乎南海然后。知向之未始观水也。于寺见道岬焉。以为佛宇之丽。尽于是矣。及睹所谓大芚者而后。芒然自失。知向之未始观寺也。大芚在头轮山中。不知其所始。或曰梁天监四年也。于今为一千二百有馀年矣。休静师之示寂于妙香也。以其锦斓袈裟一。绡长衣一。琥珀数珠十许枚。贝茶盏一。钵盂大小者各一。石狮石鹦鹉为砚者各一。授其徒。藏于头轮山中。其徒曰。吾家所重者衣钵也。奈何不以传之门人而藏之山中。且名山多矣。何必头轮为也。休静师曰。非尔所知也。尔不见头轮乎。月出雄其南。天冠敌其东。且大海之所极也。春花秋菊。一时之观也。禾麻布帛。万世之利也。名山固多矣。万世而不废者。其唯在头轮乎。师之没二百馀腊矣。一时寺观多荒落不堪观者。而惟大芚无恙。师亦可谓有智哉。师既有倡义功。名闻于中国。李提督如松。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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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遗之。自宋经略,查都督以下。附名于帖者数十人。今其手迹犹在也。 朝廷赏其功。为建表忠祠于大芚之东。月沙李文忠公为之碑。有 宣祖大王御赐诗。 正宗大王御制序若铭。皆奉于祠。呜呼。以师之忠且智如此。而从事于吾儒。其于勒彝鼎而侑𥌒宗也何有。顾独托于此一山。而以为长久之计哉。寺之为堂宇庭庑者。盖五千馀架。瑰奇之观。一日而不能遍也。壁有三十二祖师及东方老宿像。皆奇伟可畏。不类凡俗人者。呜呼惜哉。
松广游记
东方之寺。莫盛于湖南月出之道岬。头轮之大芚。曹溪之松广。又湖南所称三大寺也。刹庙之丽尚大芚。泉石之胜先松广。而居松广者。自普照以下十六师。世世以正法眼藏相传。如西方之二十七祖。中国之六祖。则又他寺之所莫敢望也。夫释氏之教。固吾儒之所排也。然高尚之士。或有取焉者。为其能遗外声利。而超然乎事物之表。视世之冠儒服儒。而役役于权势之涂。以苟一时之富贵者。不啻犹贤乎尔也。后世之释者。乃有所谓禅科禅职。至或金玉其鬓。甚者挟王公大人之势。以肆于民上。而竭生民之力以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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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居处服用之靡。为吾儒徒者。又反誇大之以为盛。呜呼。儒释之辨尚矣。吾未知瞿昙,达摩之教。亦果端使然否也。彼十六师者。皆当世之所谓王师也。其所以崇信而荣贵之者至矣。普照无救乎明宗之祸。懒翁祗益乎恭悯之乱。而真觉真明之徒。乃反与崔忠献父子游。方是时。国家大乱。生民之罹其毒者无纪。而亦不闻有一言以救之也。是亦所谓慈悲者耶。未至寺三十里。已闻流水声㶁㶁出岩石间。心忻然乐之。及登水石亭临镜台。读三渊先生之遗诗。徘徊于其下者良久。入其寺。寺僧以净光佛牙,普照舍利,木雕小佛像数十及禅器数十枚。号曰能见难数者示余。余微笑而已。
俗离游记
湖南之山。莫高于瑞石。湖西之山。莫大于俗离。盖余于一月之间。而得天下之钜观二焉。然瑞石之游。既困于风雨。其入俗离也。夕至而晨告发。又未及观其所谓文藏台者焉。呜呼。千里而求之。跬步而失之。可不谓大惜欤。文藏。山之绝顶也。距山腰且三十里。俯视三南。若棋置然。或言迟之一日。可遍究其胜。余离亲已久。不可以少留也。始入山。石路坡陁。若无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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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者。登山且半。忽豁然为平野者二十里。山之大可知也。水晶峰于山为中央。回顾四山。尽在几席。然层崖叠巘合畓万像。莫得以尽其详也。余顾谓山僧曰。惜乎。有山而无水也。僧唯唯而已。既自峰而下。有泉㶁㶁出岩石间。余固已异之。山行数里许。有奇岩耸立百馀尺。其下为石瀑水之至者。皆转为珠玑而后行焉。由是以往。水益清而驶。汇者为潭。激者为湍。萦纡而演迤者。不可胜名也。嗟乎。余固不知此山之有水也。若山僧者知之而不能言何也。今夫司天下用人之柄者。固未尝知天下之有人也。以一人之识。局于闻见之寡陋。而諓諓然曰。天下无人。臆决而面谀者。又諓諓然应之曰。天下无才。宜贤者之老死于嵁岩也。旦登山之顶。尚不足以尽山。而况以片言单辞。取人于一日之顷。缺句断简。论人于千载之前者乎。是行也。遵海而上。求月出,头轮,松广之胜。漾舟于赤壁川。息于勿染亭下。东登广寒楼。寻佔毕简易之遗文。既出俗离。北入华阳洞。拜尤庵先生祠。徘徊于庭庑间。慨然诵下泉之三章者久之。时癸亥春王三月初吉日也。
敬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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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弟世叔年十四。重绎小学至敬身之篇。惕然若有悟者。一朝尽捐其旧习。择言而发。循武而步。端坐读书。终日不勌。遂自名其所居之堂曰敬斋。请于余为记。余尝奇世叔天姿超迈。如骐,骥,騕袅,顾影,躞蹀。有一日千里之足。而又忧其横轶奔放。不可以羁靮驭。今乃能以成童之年。脱弃幼志。卓然有意于主敬之学。何其异也。或谓世叔有挥斥八极之气。凌跨一世之才。当使之驰骋纵放。以极其所至。不宜抑心俛首。规规于绳墨之中。呜呼。是真不知敬也。夫天下国家至重任也。而知者能均之。三军之帅至威也。而勇者能夺之。九鼎至重也。而强有力者能举之以趋。方寸之心至微也。七尺之躯至轻也。耳目鼻口之欲。萌于毫忽。而操舍存亡之几。决于俄顷。当是之时。良,平无所施其智。敫,获无所施其勇。唯绳趍匡坐不敢失尺寸者。乃能以道制欲。而不为欲所胜。是以世有喑哑叱呼。衡行万夫之中。而不能胜其一念之私。以至于湛溺其身者。有言若不出口。身若不胜衣。而端委揖让。折冲于千里之外者。呜呼。吾未见不规规于绳墨之中。而能挥斥八极凌跨一世者也。程子曰。敬胜百邪。子思曰。笃恭而天下平。古之人。岂欺我哉。世叔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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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哉。敬之为道至大。而持敬之方在读书。居敬之工。自容貌言辞行止之间始。他日吾访敬斋。而世叔迎吾于门。吾将观其随我而步也。吾将听其迎我而言也。吾将历问其读诵之勤怠也。吾然后知世叔之能充其言以否也。充之则为志士为君子。可以为圣人。不能充之。则空言而已矣。儿戏而已矣。世叔勉之哉。
延州北园记
道京师而西二百里。陆限青石。水绝碧澜。皆海西之地。其地平旷。其土沮洳。其山多戴土。其水多漫流。其民往往肤陋而喜争。鲜以文雅称者。延为府又僻处海曲。舟车宾客之所罕到。其民尤贫而数困于水旱。未尝有亭榭观游之胜。府治之北。有山曰飞凤。望之特一土阜耳。然其傍之山。未有高于是者。故登其上。豁然四俯。有咫尺万里之势。其麓逦迤徐下。南入于府城之中。而府之治适当其际。遂即其山之所尽以为园。园之距衙近不盈十数武。高不踰寻尺。而长湖带其近。钜海经其远。平野敞其前。西南诸山。历历如画绘。而其崒然高出者三峰。与云气相晻蔼。又如鸾凤之翔舞。不肯遽下。而亦不肯遽飞者。京师之镇山也。当秋冬之交。木叶尽脱。天容肃静。氛壒不兴。山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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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而露。水若斥而远。目之所极。物不敢拒。漭泱浩荡。与空为际。余为之乐而忘去者。屡日焉。延虽小邑。有湖海之胜。陂泽之饶。蒲苇菱芡之利。民虽贫。而有饭稻羹鱼之乐。其俗虽陋。而数百年间。名臣孝子。磊落间作。其为士者亦多。知读书攻文。有能以礼让帅先之。则虽一变为邹鲁可也。自吾家君之来也。争讼日益少。而年谷又登。夫古之君子随遇而安。无入而不自得。则虽僻壤殊俗。皆足以适意。况如斯邑者。可不谓之乐土哉。况如斯园之胜。信足以甲一方者哉。嗟夫。世之喜道奇胜者。必走乎荒山绝巘之中。缘萝藤侧崖崿。冒不测之险。廑而至焉。得一树一石。则呫呫然不容口。而闻者亦为之心醉。若玆园者。高不踰寻尺。近不盈步武。无跻攀颠顿之劳且险。一寓目而尽千里之胜。然未尝闻有称道之者。呜呼。忽近而贵远。徇名而忘实。世俗之弊。若此者众矣。而又暇问于游观者哉。
大兴山城重修记
今 上六年丙寅。我伯父受 命管理开城府。居三年。政成民孚。伏蠹咸祛。乃请于朝。修大兴山城。凡百有十日。而以戊辰之五月。告竣于有司。凡城之易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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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为新者。七十有七堵。为女垣者。二百二十有六堵。墩堡廨廒寺馆之因旧而葺者。二百二十有三架。其新刱者。五十有九架。盖百废咸举。翼然增观。而穷蔀之民。则不知其有役也。开城府为京师西北门户。凡繇西北边及中国来者。咸绾毂焉。关防之重。宜莫有先者。然高丽时王城及所谓东有勃御椠城。西有卵山城。礼成江上。有永安城者。今皆夷为朽壤。不可复问其形阯之彷佛。独大兴城。始筑于 肃庙二年。而亦往往崩陀隤缺。当事者鲜克以为意。岂非以升平数百年。疆堨无狗吠之警哉。虽然。古之治城郭关防者。恒必于升平无警之时。当周成康之世。刑且措不用矣。而况于兵革乎。而周公作六官之法。使掌固修城郭沟池树渠之固。使司险掌九州之图。以周知其山林川泽之阻。且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之诗也。溥彼韩城。燕师所完。韩奕之诗也。仲山甫城齐。则有烝民之诗。召穆公城谢。则有黍苗,崧高之诗。此皆周极盛之际也。古之君子。当极盛而不忘至危之备。此所以常保极盛。而未尝底于至危也。是以虽有城郭。而常疑于无用。后之人。见其无用也而忽之。及其将有用也。则戒(一作戎)马已骛于四郊。而干戈已交于目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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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欲修城郭。岂有及哉。且修城郭以备警者。将无往而不警。忽城郭以为不足修者。将无往而不忽。无往而不警者。治之要也。无往而不忽者。乱之原也。然则观乎城郭。而以卜天下之治乱可也。况居留保障之责。固莫有重于是者哉。城距府北四十里。据天磨,圣居两山之会。悬崖峭峻。四无所缘。固天下之至险也。使朝廷常得人以为守。则其为助可胜道哉。
浮萍阁记
阁以浮萍名。居水中也。水环而为池。广袤仅十许亩。池西可数十武。为观察使营。观察使领东方二十六邑。左钜海而前大江。拥名岳而绾绝峡。瑰丽殊绝。浩渺之观。甲于一国。而浮萍阁。犹能以名胜。闻于其间云。阁之建。在崇祯己卯。白洲李公实经始之。厥后垂二百年。盖再葺而三圮矣。我伯父东按之三岁。政清而民安。乃循观玆阁。喟然而叹曰。斯古名公之遗迹也。可无缮乎。于是捐俸以图之。不役民不费官。不引日而阁告新。丹雘不施。土木不雕。盖不出庭户。不动车马。而坐获湖山之胜。既成之翌月。以书命小子奭周曰。记之。奭周闻古之为官府者。既有高堂正衙。东房西室。听事之轩。延宾之馆。以莅政而讲礼。又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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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囿,池沼,曲榭,别观登临游息之所。以舒其湮郁。以平其𢛈懘。然后气畅而神愉。气畅则喜怒不乖而疾病不作。神愉则谋虑不爽而施措不愆。于以平其民而和其政也。亦必赖之。虽然。地僻则妨务。道远则烦人。侈观则伤财而劳民。宜吾伯父独有取于玆阁也。吾伯父春秋巡部。尝再至海上。望见天地之所际畔。日月之所出入。视蛟龙鲸鼍之灭没于其中者。犹醯鸡也。及归而登玆阁临玆水。犹欣然乐之而不以为小。夫不以大而废小。不骛远而忽近者。君子之所用心也。呜呼。斯亦可以观为政之道欤。
归乐堂重修记
花田村。直国西门外三十里。环而家者十数姓。然有称花田者。人皆知为李氏居也。有堂其中而以归乐名者。为忠肃公所作。公尝显于朝。位大家(一作冢)宰,大司马。然世不以官称。称必曰归乐堂云。李氏居花田者。至公为四世。世笃以文行忠孝。虽出而仕。恒不忘恬退志。公考右相公号其亭曰逸休。而公又取朱夫子仕而能归。归而能乐之语。以自名其堂。既又揭陶渊明归去来辞。仲长统乐志论于壁东西。以见其意。其在朝。少退多进。盖未尝一日忘玆堂也。顾世方倚公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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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石。而时事又渐艰。有不忍言去者。公于是卒捐其躯以蹈大祸。而名堂之志。遂不暇复问矣。虽然。余尝谓士大夫唯不为势利所囿而后。能志于归。出处进退之际。无愧于其中而后。归而能全其乐。为势利所囿。而能不为死生所动者。未之有也。有愧于出处进退之际。而临大事。能不失其守者。亦未之有也。然则公所以能殉其身以卫社稷者。岂不由于其名堂之志哉。陶渊明弃彭泽令而归。终身不复出。超然于祸福之外。仲长统浮湛下僚。逡巡自晦。虽不能尽获其乐。而卒亦自脱于危机。其所值之幸。岂与公同日道哉。然晋宋汉魏之际。皆天下之大变也。二子者虽或全其节。或免其身。而俱无补于社稷之存亡。其视公协赞大策。以身殉志。而使 国家得有今日者。又何如也。呜呼。今去公将百年矣。士大夫知进而不知归。日逐逐以仕宦为性命。而 国家之忧日益甚。如公者虽欲为之执鞭。其可得耶。逸休之成。尤庵宋先生为之文。归乐堂独未有记。而岁久又陊圮。公之玄孙进士。读书有志行。实新而葺之。以无忘堂构。不幸蚤世。其胤子公直。求余言以为记。余既敬公深。不敢辞。而余亦知进而不知归者也。因书以自儆。忠肃公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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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成。字士秋。进士讳光裕。公直名埴。以公荫。方为七品官云。
江行小记
由鸥梦亭下放船。溯江而东。至土亭里。又东至麻浦。遇风月,洗心,集胜之亭。集胜地最高。西南见数十里外。亭则已废久矣。又东过挹清楼下。至龙山而返。复由鸥梦下。顺流至西江。转而过笼岩之下。又西至杨花渡。转而过蚕头之下。又西过仙游峰之北。至盐仓滩。水甚浅。曳舟而过。又西至孔岩津。四石屿棋置江中。其大者盖孔岩云。又西过阳川治东少北。得石壁者二。其一颇奇。江自是多西北流。近海门。水益浩淼。自龙山至鸥亭下约五里。又至阳川治东。约十五里而远。自此至石壁之远者。约五里而近。又至幸洲。约十里而远。舟人谓之缺齿十里云。少憩于流沙亭上。回船而东。与月俱入。始余西下。适遇湖逆上。西风又急。及归风始止。潮亦迎船而退。余喟然曰。是舟也。亦如余之涉世乎。翌日以小舴艋。复至仙游之下。举网得大鱼百数。其归也。始泊于蚕头下。仰见巨壁百仞。斗入波涛中。贙踞鬼攫。森不可逼。傍江之观。盖莫有能京者。余于两日间过是者四。其二以远。其一以夜。凡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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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而后始得。嗟乎。江山之胜。显在目前。不屡至则不能得也。彼读天下之书。相天下之士。卒卒然一过口眼。而自谓悉其底蕴者。独何人哉。鸥梦亭。在玄石里。吾弟世叔别墅也。距都门西南十里。
雄山烈孝遗墟碑事实记
余友沈侯维新。宰新昌之五月。梦登一小阜。有石焉圭首方跌。而刻曰故孝子黄义善碑。由善已下。不记其五六字。及觉而异之。问诸吏不知。问诸士不知。按邑之故志。得县东雄山里。有烈女孝子闾。烈女曰黄禹海之妻朴氏。孝子则烈女之子也。其姓名与梦中符。唯易善为吉。侯曰。嘻是也。问诸雄山之父老。又不知。乃驰往求之冈垄庐舍。皆宛然与梦中符。寻其旌。不知所在。问有黄姓否。则曰固世居也。今皆流落在木川矣。于是。又访诸木川。居数月。有名钟禄,钟夏者来谂焉曰。噫。是吾祖也。吾祖有是。而吾不知。噫。是吾罪也。乃亟伐石。复树之墓傍。侯为之大书其面曰。故孝子黄义吉母子并旌遗墟碑。时为崇祯后三戊寅。盖距始旌一百八十有馀年矣。志言孝子在 仁庙丁丑时。为虏骑所迫。从其母投水以死。呜呼。当丙子丁丑之间。焚掠之惨。遍于千里。一时士女。委骨于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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壑者。奚啻以累千计哉。而孝子以穷乡一布衣。独能上动 九重之听。光膺宠旌。以及于其亲。意其死时。必有奇行伟迹。焯耀人耳目者。而今不可详矣。夫忠臣孝子烈妇之心。固未尝蕲人知也。然其生而禀于天者。既已光明卓荦。与众人不同。则及其死也。亦必有不随人磨灭。而发其精爽于冥漠之中者。如沈侯之梦可见也。虽然。一百八十有馀年之间。宰是邑者。不可以搂指计。其遗墟之湮没。盖亦久矣。而今始独发于沈侯之梦。则沈侯之为政。其亦有与众异哉。余尝闻行之至者。通于神明。惟政亦然。古之为政者。先得其民而后。致力于神。然民犹可以知力求。而惟神不容伪。故得于民而不得于神者有矣。未有不得其民而能得诸神者也。余既感烈媛孝子之行。又喜沈侯之政交孚于神人也。于是乎书。
湖西孝节记
世常言今俗薄。不如古人。然以余论之。特所以道之者。不如古耳。若秉彝之根于天者。何尝有古今哉。往余待罪湖西。湖西户不满三十万。其以孝子烈女闻者过百数。虽其中容不能无溢情。然其章章较著。不可诬者。亦已多矣。黄载谦者。文敏公慎六世孙也。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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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友化于乡党。余尝为志其墓。全鸿恩者。燕歧人也。夜遇虎。以身蔽母。遂以伤虎死。尹喜用者。清州吏人也。父病疽。吮之穷日夜。疲不能支。则其妻辄代之吮。父疽竟良已。闵氏妇李氏。清州人也。少寡无子。衔恸如始丧者十数年。及为夫置后。且娶妇见于庙。乃曰。吾责塞矣。从容为书。以诀其至亲而死。金氏妇梁氏。永同人也。无夫与子。独与其寡姒居。夜为强暴者缚而去。以死自洁。既而得间走。与其姒诀。哭于其夫之墓而死。其姒大恸曰。吾今复谁依哉。亦自杀。又有青阳民家妇。殉其夫甚烈。而其姓氏则余忘之矣。是皆余耳目所详逮。有明据者。其余所不及详者。又不知几何也。呜呼。是果可谓不如古人乎。至洪此奇,金良矩事又最奇。洪童子此奇。吾先祖文敬公六世孙也。家忠州。其未生也。父坐杀人系狱。童子生。始在襁褓中。遇父在狱受刑日。辄啼号不自胜。甫十馀岁。走京师讼冤。不辟风雨炎寒。自行路人。以及公卿理官。睹听其色辞者。无不戚然动。以达于我 英庙。竟以是脱其父于狱。而童子则得疾已殆矣。方涔涔垂尽。呻呓如梦中声者。细听之。皆念父语。人有告曰。父出矣。童子张目曰。信乎。曰。信矣。曰。吾死不恨矣。遂瞑。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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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十四。当是时。由都下至于忠州。无不闻洪童子孝者。吾宗老文献公为之立传。金良矩者。永同良家子也。其父娶妻而薄之。其嬖妾生良矩。良矩甫识应对。已劝其母加礼于君母。稍长。又数数谏其父。父厌之。遭谴怒者数矣。良矩既左右劝导百方。其父终不悟。则良矩乃大戚曰。以吾母故。使吾父有弃适之名。吾安用生为。于是决意谢父母。将落发从浮屠游。父母始感悟且惧。礼其妻。使主家事。夫妇复如初时。良矩尚未冠也。其后良矩病且死。顾其妇无他语。惟属令善事三尊人而已。闻者悲之。旧史氏曰。余在湖西。尝访金良矩事于一士人。对曰。诚有之。然乡人士为文以告于有司。鄙生不肯与也。余愕然问何故。对曰。非士族也。余默然良久曰。顾其行何如耳。何论贵贱也。又问曰。顾其行果何如云乎。士人亦默然良久曰。其行则诚有之云矣。余既上其事于春官。至今五年矣。而未闻有旌典及焉。岂亦以其非士族欤。呜呼。岩穴闾巷之士。怀器蕴美。而欲声施当世。亦难矣。余又将上梁烈妇事。业已成藁矣。适有为异议者。遂不果。或谓余曰。烈妇家无缌功之属。而强暴者虽死。其党与犹布满乡里。宜子之不胜于蜚语也。余徐思之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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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犹悔之。欧阳子有言曰。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信哉。
重修四达亭记
今 上十五年乙亥。奭周受 命按湖右。行部至洪州城外。见官道傍。有吾高祖考睡隐公遗爱碑。下车而拜。既入其治。陟其园北之亭曰四达。读其壁上记。则睡隐公所建。而公之再从侄耳溪大学士所新也。抗高頫平。豁然可乐。顾岁既久。堂壁往往侈圮。欲鸠财修之。居二岁。竟未果而去。其后六年壬午。睡隐公之从玄孙世周。以牧使至。甫数月。贻书告奭周曰。吾已新四达亭矣。其为我记之。嗟乎。斯堂之兴。于今为三。而皆出于吾家。吾又安得无一言。奭周生既后。不及详先世事。惟尝闻睡隐公莅是州前后廑九月。始至值岁大饥。发廪以赈民。 车驾临浴温泉。去州境不百里。奔走供给者又数月。而顾以其暇。治亭榭修废坠。沛然有馀力。其成也。民乐之。其去也。民怀之。迄屡岁称道不衰。及观乎是亭。雕斲不巧。丹雘不施。其深不足以贮声伎。其广不足以张宴游。四顾夷然。所接于目者。惟闾阎畎亩之情形。而奇卉异石。玩娱之具无列焉。其书以揭于壁者。为尤庵宋先生爱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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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嗟乎。公之去是州。今百有二十年矣。由斯亭求之。尚或想见其遗风之一二。吾又何敢无一言于是哉。顾余以一路之力。不能修之于再期之间。而今牧使以区区一邑。举之于数月之顷。其才之过余亦远矣。吾且拭目以睹其政之成。而使洪之人。世颂吾洪氏。姑书玆以俟。
临汉亭移揭识
周茂叔先生。世家舂陵之濂溪上。晚居九江。移溪号于庐阜之水。新安有紫阳山。朱夫子居闽中。以名其书堂。夫子之先。新安人也。记曰。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呜呼。斯亦可以教民孝矣哉。我五世祖晦溪公。作亭汉上。尤庵宋文正公题其扁曰临汉。历百馀岁而亭废。吾弟显周。新买屋双浦之西。移临汉之扁以揭之。其亦犹二夫子之意欤。舂陵新安之于江闽。相距盖千里而遥。今新亭于临汉旧址。往来不数百武。其临汉水上则均也。其名也不尤宜哉。汉水自东北来累数百里而至亭下。自是以往。益混涵汪洋以放于大海。不止不迷其源者。其流固如是也。呜呼。凡我后人。登斯亭睹斯扁。而观于是水者。亦可以油然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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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汉亭后记
亭仍临汉名。不忘旧也。吾五世祖考。既作临汉。吾高祖睡隐公。又作亭汉水之南狎鸥之里。命曰夙梦。与临汉相对而不相见。及移临汉之扁于新亭。则适相望如拱揖然。遂命临汉之南舍曰鸥梦。又其南曰挹梦。皆所以追吾先也。于是乎为亭者三。而余处其北。名其所居之室曰研经斋。斋上有楼可以藏书。名之曰俯仰。取朱夫子书楼诗怀哉千载心。俯仰数椽足意也。读书而无友朋之益。则僻陋而不能通。故名其右房曰止宿寮。以待同志之来。亦朱夫子所名于武夷也。友朋萃矣。则可以徜徉游泳而得其乐。故名其厅事曰咏归堂。山水经籍友朋之乐具矣。而无室家之助。亦不能以久安也。故名鸥梦之室曰偕隐。能偕隐则可以安矣。故取陶元亮归去来辞语。名其右房曰易安窝。偕隐之西。复房相属。不宜于朓(一作眺)望。而宜于偃息。名之曰欹枕室。鸥梦当三亭之中。极目云沙。帆樯映带。盖得江山之最胜。而于赏月之夕尤宜。于是名其楼曰影帆。其轩曰澄碧。而名易安之东楼曰涵影。江之中积沙歧渚。至挹梦之南而后。水始合而西流。涛澜益浩瀚可观。于是名其左室曰观澜居。其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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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双流阁。余居以临汉为外。鸥梦为内。而挹梦则将以俟知我者卜邻焉。于是取陶元亮南村诗语。名其右室曰晨夕舍。又取杜子美瀼西诗语。名双流之左稍隆者曰许坐轩。栖息游观之乐。至此盖略备矣。既乐矣。不可以不知戒也。故名晨夕之东楼曰渊冰。登楼者左瞩龙渊。右可以望西冰室之津。其下则断岸千寻。惴惴乎不可俯。盖有临深履薄之惧焉。余衰且病矣。不复有人世意。于斯亭。亦偶寄焉而已。然余一日未死。不敢忘吾先祖。亦不敢忘先圣贤之传也。是以名亭以先祖所命。而其斋则曰研经。其曰咏归则取诸鲁论。观澜则取诸邹孟氏。俯仰,止宿则俱取诸紫阳。而终之以渊冰之戒。所以申吾儆也。名既定。有过而问者曰。咏归之前。有门焉。大江之流。若出于其底者然。子与客之往来出入。又咸繇是。是独可以无识欤。遂命之曰碧柴。取子美诗碧色动柴门意也。或又曰。斯亭之得名者。适十九矣。得无缺其一欤。应之曰。大衍之策。不有虚一者乎。无已则亦有说焉。朱夫子作武夷精舍诗十二篇。其一则渔艇也。余方且来流而行。上溯丹邱。下沿列口。遇有歌沧浪而咏蒹葭者。舣棹而讲吾道焉。子为我买舟系门外。吾将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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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问津之篷。(一作漾月之舫。)
临镜堂重修记
古人以子孙之能绍先业者。谓之肯堂肯构。夫所谓堂构者。非亶居室之谓也。然孝子慈孙之于其先也。虽杯棬盘盂之微。手泽之过而留者。尚不忍弃而忘。况于其终身之所寝处居息乎。又况其经营卜筑。以为其所依归者乎。恝然于经营寝处之所。而自谓能不坠先业者。吾未敢信也。栗谷李先生为临瀛处士金公。作护松说。以堂构不隳。兴孝兴悌。勖其子孙。盖金公之宅。有松数百亩环而植焉。皆其先人手种也。金公当我 朝 明 宣际。以诗礼之教。克绍先业。为士友所推重。而杜门穷居。泊然无荣进意。其所居之堂。取其近镜浦。以为名曰临镜。亦其先人所卜筑也。今去公馀二百年。堂之圮屡矣。其裔孙相继修葺之。邱山之下。鼎峰之阳。临川而翼然者。犹旧日也。呜呼。此真栗谷先生所谓堂构不隳者也。斯岂非公孝悌之遗范耶。公之世已远。其遗风馀芬。不可得而闻其详矣。然江陵于岭海之间。一都会也。金刚五台清淑之气。于是焉交凑。而湖海相涵。原野豁然。英华之所融播。固宜多杰人君子之产。 明 宣之际。又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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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极盛之会。栗谷先生实生是地。其所与交游往来。一时髦隽。宜亦不为不众矣。而见于先生之文者。惟金公为特著。则公之贤亦可想已。余少而读栗谷先生之书。既壮奉使至江陵。徘徊镜浦之上。想望先生之遗风。求见其当时从游之躅而不可得。则喟然太息者久之。既归后二十馀岁。金公之九世孙东源。舟跋涉六百里来。徵言于余曰。吾堂之南。有栗谷先生祠。子之高祖参判公。实书其系牲之石。吾高祖亦尝有事于祠。今其刻已改。而旧碑之拓。独留吾家。子何可无一言于吾堂耶。嗟乎。余今老且病。不能复为文矣。然幸而得托名于栗谷先生之后。固不可以不勉。而况重之以吾高祖考之旧谊耶。乃盥手而敬识之。重构斯堂者。为公之五世孙夏柱。继而葺之者。始于七世孙夔鸣。而卒成于其子台浩。东源即台浩之子也。堂旧有诸贤题咏。申企斋,金双溪以下知名者六七人。咸新其刻而揭之。呜呼。金氏之堂构。可谓勤矣。异日大关之东。有以孝悌诗礼蔚然名于其乡者。必金氏家也夫。
金孝子旌闾记
观人之行者。必徵于其父母昆弟之言。然父母昆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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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称之。未若其宗党姻戚之皆称之也。宗党姻戚之称之。未若其邻里乡邑之皆称之也。一方之士。皆称其行。以至显闻于朝廷。而旌异其宅里。其为徵也亦大矣。然是皆徵诸人者也。犹未若徵诸天者之为尤信也。湖南之康津。有以孝悌称者。金公贞吉。生八岁。已能诵孝经,小学。其事亲。一以二书为准。其致养也。滫𤅵之供。与诚俱至。其侍疾也。血其指以苏垂绝。其居丧也。疏食绖带。三年于墓侧。莎土当膝处。皆成深坎。其事二兄也。又以事父母者推之。终其身。湛乐无间言。于是门庭之内。以及乎族党州闾邻郡之士大夫。翕然一口曰。孝子哉若人。其殁后十有五年。 朝廷命方伯。丹其闾而刻之曰孝子金某之门。从一路人士言也。公尝侍亲疾经年。药饵皆穷。医言唯鹿肉与血可试。顾难得鲜者耳。公昼夜祷神祗。忽一鹿卧后园竹林中。遂获而用之。疾良已。康健如少壮者十七年。公有二子三女。内外孙曾几六十馀人。呜呼。一路万口之碑。乌头绰楔朱丹之闾。徵诸人者也。祯祥之昭。胤嗣之礼。则徵诸天者也。公之得于天与人者如此。其行亦可睹矣。公字圣俊。己卯名士三足堂大有之十世孙也。其生在 英庙时。其殁以今 上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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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闾之旌。在戊子岁。公长子最直。求余文。将永其传。五年而轻千里者再。夫公之行。已徵于天与人矣。又安俟余文为。最直以武举进。而好学多所识。其笃于显亲又如此。公所以永其传者。殆将在是欤。姑书玆以徵之。
清流壁磨崖记
我五世祖 赠赞成公。为庶尹平壤。高祖睡隐公。曾祖靖惠公。俱以观察使莅平壤。比三世咸有遗爱。平壤人为刻石清流壁上。以无忘其德。吾家人盖未尝与闻也。今 上丁卯。先君子复以庶尹至。得其刻于苔藓漫黤之中。为剔其翳。朱丹以章之。后二十五岁辛卯。从弟耆周。以永柔宰过此。又朱其一。盖三世遗爱之刻。皆在壁东北近浮碧楼下。自左而右。以世次为列。而西南江转处。又重刻睡隐公官讳。皆临水矗立。舟行过者可望见也。奭周自孩提。尝习闻睡隐公,靖惠公。在平壤时事。靖惠公到官岁馀。楼堞廨宇。仓庾器械。皆焕然改观。而民不识有土木之劳。永明寺之得月楼。其刱建也。寺门外有碑刻。我从祖文清公所为记文。而浮碧楼上。有两世诗篇。奭周三过是地。未尝不徘徊眷顾于其下。丁卯之役。先居子尝命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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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为记。记未及就。而先君子弃官归。今奭周复过其下。始为文以识其略。然已无所禀命矣。呜呼悲夫。
登定州北城记
定州北将台者。壬申夏。 王师轰城处也。定州城在东国。号为最固。壬申之役。为贼所窃据。 王师环而攻之四月。不能克。最后用轰城法。穴地通城底。埋硝药其中。引火燃之而后。城始崩。贼遂无噍类。北将台适当其崩处。令屹然而高者。癸酉。州倅李身敬所筑也。登其上。俯城中。千户如棋布。西南见身弥,椵岛联亘大海中。毛文龙,刘兴治所跳踉也。其北则重冈复障。 王师所隐蔽以出奇也。其东西南三方近城处。则皆 王师所陈。诸景或金大宅,许沆,韩浩运诸烈士殉身地也。彷徨四眺。吊古凭今。喟然而不能下者久之。嗟乎。辛壬之际。亦承平熙洽之时也。岁一失稔。小丑跳梁。而数日之间。八郡瓦解。举一路之力。加之以毂下之精骑。罢顿半载。廑而克之。而无辜之涂肝髓者。已不可知其数矣。圣人苞桑之戒。岂徒然哉。是行也繇浿而西。登安州之百祥楼。见楼下。有赵尚书元卿守城碑。北涉清川。右望松林之口。前行舣舟于大定津头。皆辛未壬申间锋燹之场也。夕抵嘉山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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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问郑忠烈父子立慬之地。历云兴东林西林之间。见许沆,金见臣,金启默战胜处。呜呼。吾辈生太平世。安居肉食。雍容于庙朝之上。亦可以自幸矣。世常言今之时无人。然遐陬下土。一遇变故。忠臣勇士。忼慨树功而立节者。如彼其班班。是皆升平无事之日。所弃置而不屑者也。若赵元卿者。白面一书生耳。当锋刃仓猝之际。不动声色。而以只身捍一城。呜呼。亦岂不难哉。
龙湾访义记
繇安州而西。皆壬申征战地也。余既奉使节过之。辄问其遗迹可纪者。以及当时树功立慬之士。而行路卒卒。不能详也。至义州七日。始访于中军李养默。养默亦壬申守城人也。于是得五人。曰朴圣默,严再光,金重奎,金亨倜,韩膺佐。遂招之。亨倜适他出。四人者皆至。圣默,再光从金见臣。重奎,膺佐从许沆。皆著有劳绩。与之语良久。闻回军坪西林东林战事及许沆殉身之详。为之俛仰感叹而不能已。圣默,重奎赳赳有战士风。其言亦可听。为余言金见臣倡义时。崔俊倜实开其端。其指画亦多有中。西林之役。士卒犹恇惧。不敢遽前。孙阳倜先登䤋贼而后。士气皆倍。遂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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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贼。当变之初。一府中皆汹汹无固志。故县监金思哲以府檄入坐乡社堂而后。众始大定。三人者皆无旌赏。今已死久矣。至罗正禄,文基浩事。尤有大焉。正禄以州校。从许沅军。攻定州。一日自奋言狐鼠小丑。旷日糜粮。此国家之耻也。吾当以只身独入图之。二日不出。则君辈知吾死也。夜缒城而下。居数日。贼以旗竿悬一人首于城上。则正禄也。基浩读书士也。在见臣军中。自请入城。诱贼党内应。久之亦不出。城已破。得其尸贼阵中。有贼党谋为官军开城而事泄。为贼所囚者。见义兵诸将。言两人死事甚详。正禄始入城。欲焚火药库。为贼所觉。贼得正禄。奇其勇欲活之。正禄辄大骂贼杀我。遂死。基浩见贼党。为陈逆顺祸福甚详。贼颇有心动者。而为禹君则所执。置诸乡校中。每三五日一缚置军中。问欲降否。基浩辞气益厉。贼知终不可屈。乃杀之。二人之死义。州人列其名。请旌于观察使。观察使下其事二州。义州报其实如州人言。而定州人存者。多贼党倖逭。否则皆它邑人新集者也。俱言不知状。遂格不得旌典云。此皆圣默言也。圣默与金见臣。偕出击贼。名最著。与再光,亨倜。俱得为五卫将。膺佐除万户。重奎升资而已。义州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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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士。当是时。清川以北八邑从贼。而义州独坚守无异心。一时忠劳可称者。宜不止此。余所访而得者。特州城中人耳。李礼果方以执事校从余。亦尝从金见臣击贼云。见臣尝为余言孙阳倜之勇。三国时吕布不能过也。沆,见臣。皆已蒙朝廷显赏。世莫不知其名。故不复详焉。
渡鸭绿江记
怀故土而惮远役。恒人之大情也。然将适燕京者。出门西向而笑。岂非以游观之乐哉。东国游观之胜。莫如关西。关西之胜。莫如义州。义州之胜。以鸭绿一水。奉使而西者。临当渡鸭水。又无不东顾黯然。悱恻而不能已何哉。嗟乎。去国离乡之怀。固恒人所不能免也。渡鸭绿而北。未一里有中江。中江北五里许。有三江。是二江皆由鸭绿而歧者也。始渡鸭绿。从舟中东望义州。粉堞缘山历录。而转东南。则白马群峰。隐见如画幅。前有山斜界两江。玲珑如苍玉者曰马耳。北眺栅外诸山。翠合苍互。其皦然戍削而特出者。金石山也。关西之胜。称大同清川。然大同以佳丽胜耳。山又不足以称。水若旷然以迥。窈然以幽。江山映发。众美交会。未有如鸭绿者。即无论清川也。鸭绿在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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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交。东西千馀里。实巨防也。今升平数百年。玉帛之使。相往来如织。中江之岸。北人用戍守为名。搆篱落。种黍秫。荡然无禁。而义州编伍之士。能操弓矢习鞍马者。日以益少。中国有变。则西陲之事。吾不知其所底矣。既渡三江。尽日行芦苇中。弥望荒凉。益不堪愁思。至凤凰山。数峰微露天际。则始有逌然而喜者矣。
过凤凰山记
余旧尝过金石山。评之曰如大璋琰圭不受雕琢。而杂有山玄水苍之色。又如程不识戚继光之治兵。剑戟森然而终日不闻人马声。闻者或以为过实。及余再来见金石。诚疑有稍过者。若凤凰山。则真可以当此语无愧也。夫观山于远。无不苍然可爱。迫而察之。则石者粗厉。土者颓塌。鲜有不失其所望者。惟凤凰则不然。愈近而愈奇。未至义州十馀里。登箭门𡽹。已望见金石山。森罗如锦屏。见其外数峰隐映。若奇禽瑞鸟翔舞于云间。而微露其一羽之斑斓。至渡鸭江。则乍隐乍见。若高人处士。时出而游于世。及至栅外。群峰毕显刻露。清峭玉尹笋拔。又若淑人君子。洁身制行。表里皦然。不见纤秽。虽边幅稍狭。局于时用。而廉顽激渝。足以为百世之师。嗟乎。以玆山之奇。而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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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焉不列于名胜者。岂非以穷边绝徼哉。嗟乎。士生于荒遐僻陋之乡。而欲驰声于当世。亦已难矣。自金石至凤凰一山也。当 皇明正德,嘉靖间。王遵岩,慎中。尝因职事至此。有游山记。然亦未能穷其胜。后无复过而问者云。
度石门岭记
石门岭在辽阳州东南三十馀里。两崖削立。而车马出其中故名。癸亥之行。余过是而西。前临大野。后顾叠嶂。恋旧駴新。怅豁交并。思欲以一语识之而不能得。忽忆苏子瞻出蜀诗有云北客初来试新险。蜀人从此送残山。怃然曰。古之人已尽之矣。遂辍笔。后读杜子美鹿头关诗。曰连山西南断。俯见千里豁。及玆险阻尽。始喜原野阔。其豪健。又非苏诗比也。然子美生长关洛。习原野而厌险阻。其言固宜如此。子瞻蜀人。余东国人也。又安得与子美例哉。东国多山。凡人之生老起居。无一日不在山色中。今余之来。自都门至鸭水上。历崇岭峻阪者。以数十计。渡江以西。踰𡽹又十二奇峰。峭壁之罗列于远近者。又不暇尽以心目应。及过是𡽹。则俱邈焉不可复见矣。亦何怪其徘徊眷顾。惆怅而不能去也。壬辰之役。李提督如松,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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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略应昌。帅师至此𡽹。望见朝鲜万峰出没云海间。指语将士曰。此汝曹封侯地也。今余陟岭东望。而不见凤凰之山。况我邦乎。史氏之传。疑有溢辞。不然则岭傍之山。有豁然可以望远者欤。惜余行急。不及访其详。姑书以俟知者。
舟渡三河记
自 王京西北。至边界。一千五十有馀里。其水之可舟者十。而鸭绿最大。自边界。至顺天府。二千有二十里。其水之可舟者七。而巨流河最大。辽燕之水。皆可以桥。惟巨流不可桥。故秋冬之际。潦退水落。二千馀里之间。仅一试舟楫而已。巨流实古辽水。其源出边门北千馀里。与太子河,浑河。会于海。城之西曰三汊河。辽东西由此水而名。自战国秦汉时。咸以是为大界。其水之大。与四渎相并。然度其流。才可及鸭绿之半。盖辽东西地皆平野。少山谷。水又多伏泄地中。稍雨即遍野㳽漫。不数日。已落然涸矣。余渡是水者再。皆以久旱。故不知其大。然俯视之。黝然深浊。莫可测其底也。太子河,浑河。皆浅可徒涉。而余以使命。故独用舟济。北方之俗。见我邦人一踵其门。辄索赂无艺。至为使者行舟。则沾体濡首。争出操缆楫闭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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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一钱。盖尝有皇旨云。浑河古小辽水也。太子河一曰东梁水。世称燕太子丹所亡匿处。余以日暮渡河。西风飒然。慨焉有千古之感。然亦不能徵其信否矣。余过辽东。欲问管幼安,王彦方之迹。而不可得其彷佛。访唐太宗征战之地。而邈然无有知者矣。而况于战国已前乎。
月峰望野记
与人竞者。不能明曲直之当。为物蔽者。不能得好丑之实。何则。身不出其中也。善乎。程夫子之训曰。身在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是非。今吾行辽野八月矣。而终不能尽辽野之势。岂非以在野中哉。辽野东西凡八百馀里。当其中。有高阜耸然而特起者。曰月峰。余始登其上。喟然而叹曰。吾今而后。知天之为吾盖也。地之为吾舆也。日月之为蚁磨而旋转。出没于其中也。后二十九年。复再登焉。适风埃蔽目。不能豁然如曩时之观。然辽野自广宁以后。西北多大山。不可以眺远。其东则地又多高低蔽亏。惟其南与海相接。浩瀚无际。而目力又不能逮矣。余生东方。未尝见旷野。其始至也。目眩心駴。言不暇择。今而后。始觉其太过也。夫身居乎事物之表。若可以无所蔽矣。而刱狃之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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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目为之易。此古之处事者。所以贵精察而熟复也。中原固多平旷。齐赵梁宋之郊。皆坦然四达。巴蜀最称险隘。然武乡侯谓其地沃野千里。东方人惟得见辽野。遂虩然惊以为天下无有。岂不为大方所笑哉。呜呼。此又学者所以贵博观也。月峰在辽阳州西三百五十里。其地属广宁县。或曰原凤云。
渡大凌河记
旧尝传我东人至大凌河。虽白日必有风雨。余自沈西行八日。无一日不清朗。方宿十三山。从者又言及此。余起视曰。雨必以东风。今树枝尽东。是西风。无忧也。朝起将行。风忽转而东。及渡河。阴云四布。雨下如绠縻。乘舟者。衣巾如洗。嗟乎。此崇祯季年干戈之场也。今则已二百年矣。或曰。祖大寿以孤军守城。当十万方生之敌。十三月而不下。其雄勇亦有过人者。虽末路力诎。竟不免为降俘。而其咄嗟羞愤之气。犹尚有数百年而不散者欤。余谓大寿固猛将。既力诎而降矣。则其气已索然消沮。又安能数百年不散而为此也。方大寿守城时。积骸为垒。酾血为池。是皆忠义愤冤之鬼也。及大寿欲降。诸将皆靡然从风。惟副帅何可刚言不可。大寿令斩之。可刚含笑。不一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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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其烈烈之气。尤足以终宇宙而贯今古。岂直数百年止哉。今宁远城中。有祖家四世牌楼。巍然当空。而不闻有为一间庙宇以祀何将军者。呜呼。又何以泄神人之愤冤哉。
谒清圣祠记
清圣祠在滦河上。河水环之。浟浟若留。临其上。渺然有江湖之兴。有数石歭江中。望之亭亭如也。凤凰城边门以后。一千三百里。所至平芜莽莽。微风则尘沙涨空。有水皆漫流野中。泥沙浊淤。及抵此。心目始一爽然。夷齐所庙。固宜与凡境异也。余以癸亥九月之吉。来拜于庙。后二十九年辛卯九月既望。又来再拜而退。余殷父师所封国人也。其拜是。庶可以无愧欤。孟子赞二公曰。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余所冠者虽非冔。然亦一代之礼服也。亦庶可以无愧欤。庙之建。盖以孤竹旧址。或以为首阳者非也。庙刱于元代。而褒大增饰之。则至近时益备。余不能详书。盖亦不欲书也。呜呼。亦庶几夷齐之意也欤。
游盘山少林寺记
皇城以东二千里。为山者多矣。曷为独游盘山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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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也。盘山上下数十里。峰峦洞壑可观者。亦多矣。曷为独游少林寺。亦以名著也。东北之山。名于传记者。惟医巫闾。与盘山最著。盘山之寺累十数。惟少林建于东晋元魏之间。距今一千三四百载。为最古。余家有古画帖。画天下名山五十三。而盘山居第二。余自孩提时。爱玩其画。已知有盘山久矣。癸亥之行。车马出其下甚迩。谋欲一登。则曰自古东国之使。未有登此者。以金稼斋,洪湛轩之好游。皆未之及也。余亦意沮而止。是岁冬。从姑夫西渔权公以副使行。排群议。决意登之。自是后。颇有踵而观者。今玆之役。余衰且病甚。不得已而来。惟以得一见盘山为幸。然盘山之胜。既非一二。虽累日。不能遍也。而山路崎岖。且无为先导者。于是独求少林而游焉。少林居山之中央。自山下跻攀五六里而后至。夹路左右。多巨石怪松。至寺则下视平野如棋盘。其在云气中。出没晻霭者。盖渤海也。寺左有塔几数十仞。寺后有行宫楼阁。累石为梯者六十馀级。三折而上。乾隆时所刱也。然屋宇多陊剥。居僧惟一人。亦会他出不在矣。有山下居民两人。持茶瓯相劝。问磬峰石,慧因寺所在。皆不能详。李生宪明年颇少。锐意独往。得慧因寺。寺亦圮且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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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僧一人指上盘路。然路益窄且远。不可上云。盘山志云。云罩寺为上盘。古中盘为中盘。晾甲石为下盘。上盘之奇以松。中盘以石。下盘以泉瀑。乾隆中。赐古中盘寺名曰慧因。李生见慧因寺。有大磐陀。刻中盘二字。余自少林东下。见道傍崖石。刻乾隆御制诗甚多。亦称少林为中盘。然石色皆苍黯。殊不见有奇者。晾甲石。世传为唐太宗东征时晒甲处。今在行宫墙内。余从墙外岩石上。望见巨壁上。刻贞观遗踪四大字。其下则白石平铺。闻水声㶁㶁如鸣筑。然呵禁甚严。不可得而入矣。从者言石上有千尺雪三字。望之可辨。亦乾隆御书也。既出山上马。回首而望见山顶。丹阁缥缈出云霄间者。即上盘云罩寺也。余于玆山。想望向往五十年而后。始获一游焉。亦可谓不易矣。然山有三盘。而余既不能陟其上。其中下者。又不能尽其胜。岂足以言游哉。余又闻山有十六景。而余所见者。廑贞观遗踪而已。又不能得其详。是尤不足以言游也。夫以实徵名者。无往而不得。专以名而已者。有得有不得。盘山之名。与实相得者也。少林之名。则未必能符其实也。然彼所谓十六景者。余未尝不知其名也。特未得其路耳。为学者。必资指授。求贤者必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九 第 444L 页
择绍介。欲游名山。而不得其先导之人。固宜其赍志想望五十䄵。而终不能尽其胜也。遂为之记。以告后之游者。时辛卯季秋中旬也。
登蓟邱记
出都城西北德胜门外八里许。有土阜隆然于野中者。曰蓟邱。或曰古燕都也。今犹有土城遗址。俗呼为土城关云。都城古蓟县也。记言周武王。封黄帝之后于蓟。释者以为即召公。是也。燕都在蓟。自汉以后。皆以今顺天为蓟县。隋文帝易天下郡。尽为州。以渔阳为蓟州。而蓟之名始混。京师八景。有所谓蓟门烟树者。而吾邦人率指为渔阳所见。不知渔阳之距京师二百里而远也。癸亥之行。余按图志。始知都门外有蓟邱。因忆乐毅书所谓蓟邱之植。植于汶篁者。心欣然驰之而未暇求也。自是后。每岁送使燕者。辄以蓟邱为托。而卒未有能访者。今玆之来。甫下车都门。先使人求蓟邱所在。而都下人亦鲜有能知者。十月上旬。余从绮春园归路。当由德胜。顾左右喟然叹曰。今日不得蓟邱。则将终身不得矣。于是遇道傍有人。辄令能华语者问焉。问蓟邱何在。莫有应者。问土城关何在。亦莫有应者。问蓟门烟树何在。始有惝恍四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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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寻思者曰。此非高宗皇帝御书蓟门烟树碑耶。是固在德胜门北五六里。覆瓦而黄其色。自大道中望之。陡然而特高者也。乃戒从者。疾驱而登焉。果有碑如其言。土城遗址。亦宛然可寻。坐其上四顾豁然。烟树千行。不见其际。东南俯城中。殿阁楼堞。耸出林霭间。西则玉泉诸山。隐隐如画中。其北盖居庸古北黄崖水峪之镇。天寿诸陵。意亦可想望。而风埃漫空。不能辨寻丈矣。少顷风益甚。不可久坐。遂怅然而下。京师固多胜赏。然观阁重复。屋宇鳞比。间或有号为轩敞者。率亦通于彼而蔽于此。求其四达无障碍如是者。盖未有也。吾东方之人。踵相接于燕都者。五百年矣。而未闻有知蓟邱者。夫以知之之难如此。知而求之。求而得之。其难又如此。固不可以无纪矣。而况其为胜之最。又如此乎。虽然。非召公之都。乐毅之书。亦安能使人想望流连而不能已如此哉。
复斋记
忠原之北。有村曰岑屏。其面山而屋者。山环之如屏。故因名曰屏山。吾族叔孝源氏居之。而自命其室曰复斋。或曰。山之象。在易为艮。艮者止也。止者。静而不动之谓也。复之象。于易属震。震者动也。动者。止之反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九 第 445L 页
也。今孝源氏潜居求志。内蕴而不外骛。是其意宜取乎艮之止且静也。而顾自名于复之动何哉。余闻而笑曰。子徒见夫山之块然不动者而已。独不知其潝然吐云。沛然作雨。㶁㶁然而出泉。滋嘉生而泽寰宇者乎。且静之不能无动。犹夜之不能无昼也。君子之修身也。静而有存养。动而有省察。未有不察乎动而能养其静者也。察之于方寸之萌。辨之于纤忽之差。有差矣。未尝不早知。知之矣。未尝不早治。喜怒哀乐。各中其节。视听言动。咸循其则。夫是之谓复。夫然后外无物诱。内无私干。万变交前而天君泰然。夫是之谓止。是故。艮之辞曰。艮其背。不获其身。内无私干之谓也。又曰。行其庭。不见其人。外无物诱之谓也。艮之为象也。遇泽为窒欲。遇风与水为育德。遇雷为慎言语节饮食。是其要皆在乎克己。复之初九曰。不远复。无祗悔。是则克己之谓也。一日克己。而天下归仁。处而人莫不仰。出而物莫不泽。是故艮之彖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是则艮之时用。而复之成功也。复斋之为义大矣哉。孝源氏曰。子之言则富矣。吾何敢及此。吾闻宋有刘屏山先生者。尝名其斋曰复。抑先生所谓言而思毖。动而思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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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窃愿学而未能焉。姑以是自附于先生之名。而寓吾慕已矣。余曰。是二语者。固克己之要也。请遂书之。以为复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