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x 页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序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45H 页
己卯录后序
三代以上理胜。三代以下气胜。有尧舜则有皋禹。有伊周则有汤武。理当然而气顺之也。孔孟程朱之圣贤。而不得其君。不得行其道于天下。气拂之而理不胜也。世皆曰古今有水陆舟车之异便。三代之道。不可行。是以势言也。其见固已不及于气。况于理乎。静庵赵先生以王佐之才。从圣贤之学。必欲尧舜君民而后已。盖笃信斯理者也。 中宗大王知其贤。擢用之。移风易俗。耸动四方。使三代以下千数百年之间。曾不能一日行于天下之王道。焕然复明于世。是正理可以斡其气也。衮景舟等。一举手而鱼肉善类。使延颈望唐虞之民。狼顾而失图。是沴气足以贼其理也。孔孟程朱以不遇而穷。静庵以际遇故祸。然则道终不可行。而理终不可得以胜气耶。噫。己卯亦唐虞也。特日浅深差殊尔。使无是理则已。果有是理而又有一日之胜。则其必有千百年之胜。可知也。使唐虞之道。不可行则已。果能行于一日。则其可行于千百年。可知也。向为古今舟车之说者。可以塞其口。而又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45L 页
使后世君臣之有志者。只患奸壬之惎间。而不患王道之难行。其有补于天下后世。为如何哉。然此非独静庵之力也。三代以下千数百年之间。一日能用真儒者。惟我 中庙也。虽其嘉遇不终。至治未究。而其一日之用。足为万世之功也。世或谓静庵不知其终不可为而强为之。疑其不精于理。彼岂足以知静庵哉。方其下狱也。静庵谓衮等所作用。吾 君不知也。盖其心纯然天理。故信 君父如此。信 君父者。所以信天理也。我 仁宗东方尧舜也。尝有 旨曰。苟有潜德之士。予将不次置岩廊。人知其属意于徐敬德也。花潭闻之。汪然泣下。傍人怪之。未几 仁庙升遐。人始觉花潭之先知。夫以 仁庙之圣。用花潭之贤。又布列晦斋,退溪诸贤。则未知与三代孰伯孰仲也。花潭之意。若曰三代以下。宁复有是哉。其心虚灵。自然先感于 圣算之不长也。花潭资质之粹。门路之正。视静庵。宜若逊焉。而其见反有静庵之知之所不及者。何哉。噫。此花潭之所以不及静庵也。静庵纯于理。花潭通于气数。静庵过于不亿不逆。花潭近于知晴知雨。二贤之学不同。而其至公血诚。发于君臣彝伦之至则一也。噫。理者君也。气者臣也。理者帅也。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46H 页
气者卒也。主制于臣。卒胜其将者。是岂常然者哉。世以为三代不可复者。不过以夏虫之知保。汉,唐,宋已然尔。天地至悠久也。理与气与天地终始。自天地而视汉,唐,宋。真顷刻尔。安足以顷刻之不胜。而断千万世之不胜乎。道与理。万世之所公共也。苟伸于万世之后。生于万世之前者。与有幸焉。此静庵之心也。览是录者。以此心为心。终必有成此心者。不然而掩卷流涕而已。非静庵之心也。
金童子重镇壹行录序
辛亥春。余方居先妣丧。亡子大观手一册进曰。此弼云台下十三岁童子金重镇行录也。童子事父母至孝。母死。执丧如古礼。及葬。庐墓日三哭。卒死于孝。有遗诗十馀篇。多清警可爱。其父学万不忍其湮灭。收录行若诗。名之曰壹行录。遍谒诸名士。以叙述表章之。有李生者袖以来。以大人俨然在忧服之中。不敢造次。先闻诸儿子。余阅其卷而还之曰。童子诚卓绝古今之行。而其才又如彼。吾见人有一善揄扬之。惟恐不及。况于童子之纯孝乎。第居丧者不苟言。虽言不可以华。文者言之华也。吾不可以文也。不但吾不可以文。虽童子之心。亦必不欲人之文其孝也。昔吉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46L 页
𦐈稚年至孝。迥出常伦。丹阳尹王志欲举闻于朝。𦐈曰。异哉王尹。何量𦐈之薄乎。父辱子死。道固当然。乃欲𦐈因父而取名耶。今金童子之孝。亦尽其道而已。不幸而死。状其行志其墓足矣。若举世噪然竞相引重而观美。殆非所以体孝子不取名之心也。置之。世有太史氏在。金孝子终不没没矣。汝以吾言告其人。呜呼。俛仰之间。玆事今已七年矣。今春有扣门者。曰李生师聃。乞余他文。因语及金孝子事。余惊悟曰。昔者因亡子而请文者。非子耶。夫以余之羸脆。宜死于苫垩而顽不死。蠢然为平人。此余重有感于童子也。自余哭子。见人有才行而夭者。感焉。见人有贤子而失者。感焉。此余重有感于童子父子间也。且余遇当世文章士有能发挥吾亡子之行者。余之感于中也至深。此金童子之父之心也。吾岂无一言以慰彼心。昔之不言者。有得于孝子之心。而不暇以其父之心为心也。今之欲言者。有感于其父之心。而不遑以孝子之心为心也。呜呼。匪夫实践其境者。不能知其心。余所遭罹。前后异境。宜其得金氏父子之心者。彼此各一时也。然孝子无心。惟父母之心为心。己所不愿。而父母愿之。则舍己之心而从父母之心。顾孝子之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47H 页
心生死无异也。呜呼。孝子已矣。藉手以慰其父者。遗行与遗什。而其父愿为之阐扬。虽童子有知。未必麾余之泚笔也。余之践境嬗变。而前后得孝子之心者如此。呜呼。其忍有言乎。其忍无言乎。诸搢绅学士。记实之不足而哀诔之。哀诔之不足而歌咏之。同声赞叹。殆无馀憾。纵余有言。复何以加焉。只书余前后有感于孝子之父子者。为之序。
剡溪遗稿序
不佞生晚无所恨。以及见剡溪先生也。不佞阅人五十年。其奇伟卓荦。兼烟霞廊庙之容。瞽宗武库之象者。未见有如先生者。先生尝过家大人。余时龆龀。读虞书。见先生心异之。挟卷翼如而前。愿学期三百。先生即席授之。许以可教。后五六年。先生复来过。不佞已踰成童。操拔彗于床下。先生命赋诗。又取所为文阅之。遂赠以一律。遗稿所载秋堂深夜坐灯光者是也。时夜将半。秋气憭慄。篝灯命酌。扬扢千古。其剧也如云雷霹雳。其舒也如风月河汉。兴益阑。忼慨徘徊。有临江节士之意焉。有登山临水。楚臣之感焉。要之乎。所谓秋士悲者也。呜呼。先生生而英特。死不腐朽。必不与万物同归于尽。不佞每于秋夜阒静。未尝不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47L 页
追理先生绪论。如闻先生嘻笑叹息。日。先生之季星湖公示先生遗稿若干篇。以不佞窃尝奉教于先生。属之为序。不佞盥手而后敢读。如世外之空青琅玕。皆可宝重。而若秋兴八首。尤抑扬顿挫。音节豪宕。可想烈丈夫之风焉。先生志大宇宙。不屑以文章为身后名。凡有著作。任散逸不收。故星湖之捃拾于朋知箧笥中者。零残如此。不知者谓先生喜名节。而先生夫岂为名者哉。岁晏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溯言靡由。昔之伊人生者不可见。今之伊人逝者不可见。然伊人者生而杳然如千载上人。死而凛凛有生气。生死又何论也。抑秦之风人。怀伊人而不名。岂伊人者。真无名耶。或有名。而风人者不肯名耶。不欲名耶。抑有不忍名者耶。是未可知。而若先生。欲为蒹葭伊人而不可得者也。噫。
昭代风谣序
风之行于天下。假人以鸣曰谣。其鸣也以天。故人之性情。代之污隆。如镜焉。一以人而杂之。则其天汨矣。又何以镜焉。然风之行于天下。变迁不常。周之时。风自岐镐江汉之间。汉唐之风。萃于汧渭伊洛。汴宋之南也。其风亦南。吴楚闽越彬彬焉。 明兴。勃碣之人。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48H 页
扬声摛藻。秀甲于天下。岂非王者之都。必占天地风气之所聚。而人物之擩染观感。又非四方所可比也。然周之风。皆出于民俗。故其天全。汉以后多出于士大夫。故其天不全。余读汉魏诗。如十九首及其他古乐府无名氏诸篇。犁然有国风言外之旨。虽以子建风骨。邈然不能及。况馀子乎。余意其出于闾巷讴谣之自然者。方叶于风诗。而一涉思索则失之矣。我东方与燕都。同箕尾之分。世所谓云汉末派。明风之自勃碣也。东方固已首被矣。今天下皆已侏离。勃碣之风。渡江以迁。亭毒煽鼓于一区文物之邦。而又求其风之所翕。则汉京是已。夫以华山汉水秀美冲和之气。开辟以来。蟠际肸蚃。不一泄以启 昭代之文化。而又为箕尾云汉之所穷。搢绅士不能独当。而委巷圭窦。往往钟灵焉。且后世士大夫搰搰然用力于举业。尤不能全其天。外乎此者。不过遐荒山泽方外孤绝之语。漠然与玉化不相关。又乌足以为风乎。惟我国闾井之人。限于 国制。科举无所累其心。生于京华。又无方外孤绝之病。得以游闲诗社。歌咏文化。大者能追步古作者。蔚然为家数。小者亦能袅娜成腔调。要之乎全其天性。发之天机。咨嗟咏叹。不能自已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48L 页
者。实岐镐江汉之遗也。有人手蔡希庵所选昭代风谣视余。求弁卷之文。大抵不出于都下里巷之作也。噫。自夫陈观采贡之法废。而风谣之绝于世久矣。于今始见之。此乃王化之端也。乌可以出于匹庶而忽之乎。天下之风。自江汉而伊洛。自伊洛而江左。自江左而燕碣。自燕碣而为东方之汉京。汉京者即马韩百济据险跃马之地。其俗椎武。其风叱咜。夫孰知丕变于昭代。而为此文雅之俗歌谣之盛乎。风无定声。民无定情。一与教化推移。二南以后。无复二南之风者。吾不信也。一日 国家陈诗以观民风。赫然思复二南之隆。则采之必自玆编始。其所关。夫岂浅鲜也哉。书此以备乐官之考。
磻溪随录序
道德原乎天。政制本乎地。师天而不知地。师地而不知天。可乎。系辞言继之者善。成之者性。书言惟皇上帝。降衷于民。若此类甚多。謏闻末学。辄能言道原之自天。若夫殽地道而设王制。虽名臣硕辅瞠如也。此何以哉。天下之言功者。莫尚于禹。而禹之功本于土。天下之言治者。莫备于周。而周之治本于田。圣贤亦何心哉。顺天地而已。形而上者谓之道。而以下者谓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49H 页
之器。道圆而器方。政制者器也。方三代载籍罔缺。道与器俱载焉。及周末道器俱丧。而暴君污吏。嫉夫器益急。并与其所载者而先去之。又百馀年。而载道者亦火于秦。然道者亘万世不折不灭者也。虽不能行于天下国家。而其在人心者。有时而明。若器则荡然而无徵。孟子论王道。必曰井田。未尝离道器而言之。然先王旧籍。虽孟子亦未之见也。然则秦汉以来千数百年之间。大抵天地几乎息。而地制之坏为尤甚。夫以程朱之大贤。慨然有意于三代之治。而其所论著。详于道而阙于器何也。盖其时视孟子之时。又益降矣。道之丧也日远。故诸君子之心。汲汲皇皇于斯道。而于器则未遑焉。盖其意以为道明则器自复尔。观于横渠买田画井之说。而诸君子之心。可推以见也。然程朱以后。道不可谓不明。而器之荡然者自如。道何尝离器而独行哉。后之君子。抱皇王之道器。补程朱之未遑者。宜其汲汲皇皇于斯器。亦何异于程朱之汲汲皇皇于斯道也。独异夫。穷以著书者几人。达以为天下国家者几人。未闻有以井制为己任者。岂眼目心胆。未周乎天地之大。而世俗古今舟车之说。又从以夺之气耶。磻溪柳先生隐居著书。以寓夫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49L 页
拯救恻怛之志。名曰随录。其书以田制为本。不画井形而得井田之实。然后养士选贤。任官制军。礼教政法规模节目。不泥不碍。沛然皆合于天理。愚一览其书。而已窥先生之天德。已而得先生所著理气人心道心四端七情说读之。其纯粹精深。非近世诸儒所可及。于是益信道器之不相离也。我 国家立制。虽非井地。而寓兵于农。初未尝不仿于三代之遗意。中经多难。兵农遂分。群生失所。百度皆紊。有识者蚤夜隐度。终不得其便。忠智俱穷。坐观其蛊坏而莫之救。夫孰知一举斯书而措之。则如禹之治水而行其所无事哉。夫孰知乾坤易简之理。一至于此哉。斯书之不遇。东民之无禄也。虽然。先生天下士也。斯书之因时制宜。条理区处。虽为褊邦设。而其范围宏大。实天下万世之书也。呜呼。三代以降。胡虏冯陵。至一县则一县破。至一州则一州破。终至于薙天下之发。人皆疑于天道之否。而不知由于地制之坏。何其不思之甚也。善哉。井地之制。天下无一夫而非兵。无一里而非守。无一时而非服习。而方伯连帅罗络相望。虏虽有铁骑百万。安得猖蹶至此。文山请建四阃。虏闻之吐舌。况以井田和睦之兵。而明亲上事长之义。以统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0H 页
于方伯连帅。则其于制挺挞虏也。何有。天不能长否。地不能长坏。天下万世。一有大圣作。毅然复三代之制。以设华夏之巨防。或取法于斯书。或不见斯书而相合。均之乎先生之书行也。先生有公天下万世之心。若以其身屈于一世。书晦于褊邦。而为先生惜者。是浅之为人也。先生以不知永历皇帝存亡为耻。远访福建漂海人问之。遂相对流涕。先生之眼目心胆。果何如人哉。先生七岁。读禹贡至冀州。翻然起舞。噫。禹贡。万世地制之本也。冀州。天下地制之纲也。方其起舞也。公亦不自知其为何心也。随录一部。于是乎成矣。天之生斯人也。若不偶然。而抱是书以没。悲夫。
吴南图长子冠序
上之十三年建子之月既望越二日辛未。族弟南图来。谓药山子曰。某之子某长。以某日加诸元。以物之未备宾之未戒。惟是一二兄弟合好以将事。吾兄其临焉。药山子曰。诺。南图去。傍有翼如而进者曰。有是哉。子之忘也。子曷尝不告于 君曰杜门谢人间事乎。又不曰亲戚庆礼亦废之矣乎。一日命驺御度城陌。舄错于肃宾之席。其不为欺 君者几希。夫主人所以延登长者。非苟以示容而已。抑将使冠者有观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0L 页
感焉。子以不诚于 上而教导于下。其可乎哉。药山子矍然曰。余过矣。然君子过于厚。故曰观过斯知仁。惟我傍祖晚翠先生。亦越我 祖默斋先生友于。道义高朗。显融令闻。而永世我子孙世世好也。虽十世如同气焉。今同气之子冠。其可以疏宗之庆礼而例之乎哉。且闻将冠者有俊才。可大吾门户。吾用是喜而不寐。然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元服者。人之初也。吾将于厥初乎诰戒之。奉翠,默二祖之善善之也。其可以杜门谢事而例之乎哉。然苟有以诰之。虽身不往可也。于是使从子大有代余往。揖冠者就席而诰之。曰明至善。至善者。在事亲。在事长。在读书。在择交就师。在应事接物。在事君。至善。尔性所有也。尔反以求之自明。未尽明。读书而明之。未尽明。就先觉而明之。孔孟曰仁。程朱曰敬。仁与敬。即所以为至善也。不以仁与敬。而曰至善者。有说焉。世衰浇饰兴。姑息而相爱。非道而相厚者。妄附于仁。端拱徐趍而心蹠蹻。正襟危坐而行驵侩者。冒称之敬。明至善然后。仁敬为仁敬也。冀而夙夜祗戒。从事于斯训。以光我先祖之遗绪。噫。千仞之木。萌于槎秃。以直养而无害。则干霄非难也。百斛之泉。湮闭而复开。行其所无事而不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1H 页
凿焉。则达海非难也。以直养而无害。与夫行其所无事者。即所谓至善也。牛羊斧斤。沙石泥滓。莫之间焉。吾与尔同根而同源也。春气至而四干之杪。花叶若一。潮汐通而千里之澜。呼吸相关。于尔之干霄而达海也。余之望也。容有既乎。吾言则止于此矣。汝可遍请于诸宾。必有栾伯之滋。范叔之大。韩子之备。可以覆露汝矣。
燕超斋集序
余幼小时。闻宗叔幼清氏弱冠为文章。居堤川。名动京师。愿见焉。日。公成进士。玉貌青衫过余家。见其神骨翛然。若不蹑地。日照之。若彻其皮里。与之语。蔼蔼若芳兰也。后四五年。公来京师对策。不得意。归鞭过之。昔之娟者。若少萎焉。精神益清也。余再见未餍也。后数年公殁。有如祥鸾瑞凤。暂袭于人间。不可以久留。虽日玩之。尚不知餍。况一再见乎。吁其可恨也。公之诗多流传者。余诵之久矣。后见其全集。甚矣。其诗之似其人也。若将复见之也。盖人受天地之气以生。得其清者为英。得其浊者为凡。诗出于人。其清浊亦如之。不可强以为也。堤有名医郭氏。与公相善也。不能起公病。叹曰。此人仙也。其归也。不可以医。郭氏医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1L 页
也。不解诗。故只见其人而仙之也。前辈有评公文章者曰。文汉诗唐。公之文与诗。各开堂奥。工夫俱到。而先以诗惊动一世。故文若为之少掩焉。公之诗飘逸闲雅。如出唐人者甚多。然非学而然也。自有诗律以来。惟唐最清。故气与之相近也。尝观唐之诗人皆穷。其达者仅仅而有。宋明至今。文章士多达而少穷。岂唐后之诗。不足以穷人。而能穷人者。公之诗耶。公之殁二十馀年。文章不能行于世。公之甥李君益炡悲之。属余删正以入梓。噫。公既不达而夭。不能著见于世。只以文章垂后。吾恐后世之失其人。如郭氏之失其诗也。然气之清者为公。公之清者为声。声之清者为诗。见其人。未必得其诗。得其诗者。必得其人。诗在公如生也。郭所谓仙者非耶。
游斋集序
夫人声之精者为文章。声者感于心而后发者也。故读其文以审其声。审其声以观其心。观其心以考其世。世道之升降。可以睹矣。近世作者甚盛。剞劂日繁。其贲饰升平极矣。独异夫。奋噭噍急之声满于世。而古人温厚宽平之言。殆不可得以复闻何哉。古之君子。杀一不辜得天下。不为也。今之党论者。杀人以资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2H 页
进取。优为也。其论益烈。其进益孟。而其人之言语文章。益贵重于当世。盖俗之成久矣。士大夫超然者几人。彼以对垒摩厉之暇。分心力以用于文字。什袭巾衍。欲待后世之知音。而不自知捕蝉之机。已形于操缦之际。世必有投卷累欷。不惟伤其人。而并与其世而伤之者也。悲夫。游斋李公文章才望。杰然一世。特以不染党议。不喜杀人。再绌于时论。世欲大用公者屡矣。而公终不肯为之用。公之视富贵为如何。而向所谓杀一不辜得之不为者。非欤。噫。公虽生于党论之世。而其心即古君子之心也。其文章温厚宽平。与古君子甚相似者固也。公聪悟绝异于人。而德器弘然。于书无所不读。沉浸贯彻。如诵己言。故其文章若不经意。云行水流。汪洋大肆。望之者不见涯涘。当之者无不披靡。然耻以词华自居。至于国典,兵机,律历,算数,象纬,堪舆,游艺诸家。率皆傍通。而未尝不本之于六经。故识见纯粹。不随世俗趣舍。凝然自立如此。噫。君子不容于时。而其行谊文章。必取贵重于后。公虽屈于暂而伸于远也。公岂与奋噭噍急之声。争荣名于一时者耶。斯固不足为公惜。然而不妄杀一人。则其于活千万人之命何有。不苟取万钟。则其于办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2L 页
一世之事何有。使公展布其所有于世者。其及物何可量。而必能挽世道于温厚宽平之域。奋噭噍急者不得作。斯可为世道惜也已。公卒后未三纪。党杀去益甚。世变靡所泊。虽前之訾公者。亦稍稍服公见。而况审声而知心者乎。吁。
六寓堂集序
呜呼。斯集也。其士类之限世也欤。士类之名论。晠世之风流。其尽于斯乎。世道升降之机。虽未必系于斯集。而谓斯集也当于世道升降之限。非过也。东人本起士类。号称多人物。而粹然为近世所宗者眉翁也。以眉翁后进而相与为激扬。为眉翁所倚重者梅山也。眉翁殁。公亦摈逐以殁。而士类日以化。于是乎合泾渭而同流矣。使公登年。复及其进也。则风雨鸡鸣。使民宜有闻也。而与公生平慕之为议论者。亦必牵连公以登岸。不至靡然齐汨于其间。而眉翁所与诸士类上下讲磨。辛苦扶植者。未必荡然而无馀矣。呜呼惜哉。不佞后生。虽未及公。而亦尝获闻长老言。公气宇英伟。心事明白。故其言论文章亦如之。不佞窃尝谓评骘文章有二科。一则以其世。一则以其心。以世者。如季札观乐。自郐以下无讥也。以心者。如唐宗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3H 页
论弓。要察其木理也。是以自夫世级降士类化。而虽有文章。吾不欲观诸。今于斯集。安得不三复讽咏。衋然有限世之感乎。公之季胤星湖公。以公六寓堂遗稿示不佞。使之系一言。不佞固非其人。而卒不敢辞者。聊以志余之感也。与公后先鸣于当世者。多剞劂行于世。而公稿尚埋没巾衍。为可恨。然安知非命物者使之后出。为郐下之豳风也欤。噫。
送庆尚监司赵稚晦(显命)
岭之南。置州县七十。东南际大海。海以外漆齿龙蛇。大岭限其西北。风聚翕不散。大小白,智异,伽倻之属。皆天下名山。其气郁纡磅礴。钟生醇儒硕辅。不可数。今虽降。隐居岩穴。为名高者。𨓏𨓏而有。其地大且重如此。按是邦者。非可 朝廷重望服人心者。莫可。丰原君赵稚晦辍筹司班以出。重岭南也。余于释褐初。与诸同年周旋。中有圆拱徐行。整带微吟。眉际隐然若有 君民之思者。余心识之。即稚晦也。 圣上在东宫。稚晦以经术辅导。有际遇。及 上嗣服。知眷益隆。一岁中。自玉堂超迁至亚卿。稚晦能慨然以斯世为任。世亦不以小望于稚晦。内而启沃 君心。外而参画枢务。盖 朝廷不可一日无稚晦也。而 圣上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3L 页
特以岭南风俗人材为忧。忧其今不及于古也。且以其新经大乱。思有以镇安辅翼作兴之者殊甚。遂以稚晦畀之。呜呼。俗之不古耶。岂独气机之使然。亦人材之自弃也。呜呼。才之自弃耶。岂独为士者是罪。亦教化之不行也。稚晦勉乎哉。虽然。行教化善风俗作人材者。必久而后乃成。今之方伯。远者二期。近则一年。势不可以久也。夫岭南盛衰之积。非一日也。薰炙浸渍而成邹鲁之乡者。其来盖尝累数百年。暴弃漓薄而为今日之岭南者。亦且近百年。今以百年之暴弃漓薄。而欲责之于一二年之作兴。又以累数百年薰炙浸渍之厚。而不能保之于前者。欲使一二年作兴之力而复之于后。吾见其难也。且夫君子之展布也。太上格 君心。以正朝廷四方。无不正矣。其次宣力四方。湖而止于湖。关而止于关。岭而不能及于湖及于关也。其大小不啻悬矣。今以稚晦之遭遇 明时。不亟行于大而煦煦然行于小。不为此久而易者。而为彼近而难者。宜识者之惜之也。虽然。自古降大任者。必先试于小然后。名实蒸然。上下交信。今稚晦虽显用矣。位尚在众僚。其于 庙谟机密。傍赞而已。其所以观我生者。曷若岭之专也。稚晦之才之识之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4H 页
学之尽用。莫如方伯。且君子为吾之所当为者已矣。若夫功验之迟速难易。非吾之所当知也。吾为吾所当为。后来继吾者。亦为其所当为。如是而不怠。何患乎化之不行。俗之不成。人材之不兴也。夫所谓所当为者何也。即曾子所谓至善。子思所谓达道达德。而本之于吾心者也。非今世所谓簿书之能也。稚晦勉乎哉。他日政成而归佐吾 君。以行于国政。必其验于岭南者也。稚晦之才之识之学其所及者将广矣。岂岭南已乎。稚晦勉乎哉。余病癃无用于世者。深有望于四邻耒耜出也。稚晦将行索言。余病不能送。又不可嘿。书以赠之。
送南幼能(泰良)赴燕序
使之难。自有国而云。非今然也。然今之难。视古尤焉。国于天地间。有华夏焉。有夷翟焉。有上国焉。有藩服焉。有强大焉。有盟好焉。有仇敌焉。使车毂击而四驰。要之不出于此。随其所遇而使之节文。易则易。于则于。奉吾币帛。慎吾威仪。守之以信。行之以礼。修之以辞令。稽之以国故。證之以简书。无难焉。今也地华而人翟䫉。上国而内仇敌。盟好之不足恃。强大之有足畏。而彼乃巍然俯我以藩服。于是义权并行。心口相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4L 页
戾。易于相杂。此其为至难者也。其所谓至难者有四焉。彼聋以嚚。喜则人。怒则兽。歘阴歘阳。似喝似呴。智虑之所不能料。礼信之所不能喻。勇辩之所不能折。弱国之臣。相势逆顺。委曲应变。如郑子产之或毁垣以纳车马。或争赋以至日中。或有舍不为坛。而权辞以安外仆之心者。既不可自屈而贻国耻。又不可苛责而挑敌怒。匪夫敏而达事者。不足以善此。此一难也。彼穴有中国。运且百年。有识者忧夫大木之拔而摽于我也。伏轼结驷而北游者。皆积智以侦天下之事情。而及其还。无一人得其要领者。尝闻古之善觇国者。观于城郭,馆舍,桥梁,声律,人物之间。而其国之治乱安危存亡。若扁鹊之视五脏焉。况今馆守不严。出入无禁。时与桑海遗民。汉音秀才。更仆而画灰者乎。然匪夫灵心而慧眼者。不足以能此。此二难也。我朝士大夫生长于礼义。平居未尝一日而忘天朝也。矧夫登原历隰。睨都临墟。吊夷齐之庙。酹文山之祠。徘佪抆泪于万寿山之下。而黾勉穹庐之拜。得无匪风下泉郁纡轖结之思。形于颜色者乎。彼虽不灵。或有以志矜行高疑孟谈。以目动言肆察秦使者。殆矣匪夫至忍而至密者。不可以处此。此三难也。象胥之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5H 页
徒。惟利是射。收我国有用之金银。易虏中无益之䌽锦。越法踰科。环转泉流。右掬于版曹而左掇于箕藏。版曹磬而箕藏枵矣。故国贫而民侈若此。匪夫清约方严。有风裁服人者。其何以塞利源而澡雪之乎。此四难也。虽然。其人而后可以语其难。匪其人。难亦未易语也。有语之。不以为笑者鲜矣。 上之六年。 敬纯大妃礼陟。礼当谷于彼。南君幼能充书状官以行。幼能能文章有行识。其自期与人所期皆不凡。然善病。多嫌官静居。身若不胜衣。居若寂无人。及膺是 命。视若适莽苍。人不知有万里行色。且此行也。惟谷而已。无颠蹶之请盘错之应。而幼能虑之无不周。思之无不豫。倘事无至则已。或至。将迎刃而解。噫。幼能乎。吾知其可为敏而达事者也。可为灵心慧眼者也。可为至忍而至密者也。可为清约方严。有风裁服人者也。其于使乎。吾见其易易尔。幼能勉乎哉。非幼能。吾何以语此。幼能行有日矣。以古人赠行责我。夫跋履山川。蒙犯霜露。非臣职之惮也。壮游以拓心胸。博观以助文章。亦王事之馀也。皆不足书。遂书使事以赠。且问幼能何以处我。
送朴成甫(文秀)赴燕序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5L 页
圣上十年甲寅。北虏有啧言。 朝廷极选其使。以灵城君朴成甫为副价。时成甫有病。叹曰。吾病易尔。奈亲老何。 朝廷悯而许之。难其代。大夫人谓成甫曰。行也。毋以吾老而废 王事。成甫再拜感泣。明日自请行。 上谊之。世皆谓大夫人能训其子。而成甫能忠于 王事也。成甫器度杰然。慷慨有气节。戊申之难。挺身请行。佐元戎平贼。 国家无事则已。有则必属之成甫。将任之者愈重。而所办者愈大。成甫勉乎哉。夫虏穴有中国。且百年所矣。自燕归者为我道山海关丽谯荒圮。有蘧庐状。此吾忧也。 国家升平日久。士大夫精神智术。用尽于党议得失。一朝缓急。能有窥左足而先应者耶。噫。有一乡之眼目心胸者。能办一乡之事。有一国之眼目心胸者。能办一国之事。有天下之眼目心胸者。能办天下之事。君子不出户而知天下。然山川今古成败兴亡之迹。往往有助焉。今成甫渡江而北行辽燕万馀里。眼益大心益壮。思及小东士大夫闲得失。不亦益可哀。而虽成甫之云台冠剑。亦必眇然自失矣。成甫勉乎哉。呜呼。天不限东北。 国家岁发金缯。使辽蓟山川阅几人车辙。览其山川。慨然成败兴亡之迹者能几人。以天下为眼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6H 页
目心胸者能几人。余于成甫之行。有感而书之。
贺李相国(台佐)致仕序
古大臣进退。系天下国家之安危。安以卜于进。危以卜于退。此衰季之论也。晠代则不然。试观伊尹告归以前。商之世何如。厥后何如。甘盘遁荒以前。殷之世何如。厥后何如。周公明农。召奭告老以前。周之世何如。厥后何如。观于此而知大臣告老之世。非泰山盘石而四维之则不可也。故余于大猷之盛。见其臣之退则欣然而喜。于汉唐以下。见其臣之退则怵然而惧。不敢数数于荣名风节之末而为之浮慕者。诚以一身之成就小而天下国家之关系大也。洪惟我 圣上敬大臣优耆老。以诚礼待群下。凡年至而请者有不诚。诚则必允其请。独原任左议政李公告尤八年于玆。其诚亦笃矣。 上慰谕之甚挚而辄不许。 天意深远。非臣下所知。而以其时考之。 储位久虚。 宗鬯靡托。此正天閟毖不可谌之会。而有非老成大臣丐闲之日也。十一年乙卯春。 王世子诞生。越明年丙辰。册礼告成。天人大同。泰和洋溢。 上召耆老臣。曲宴便殿。酒既中。公起且泣。复理前请甚力。 上为之悯然。及退又陈疏。 上手书优渥。曲副元老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6L 页
之志。向之八年不忍许者。一朝而许之。前后章六七上而不获遂者。一言而即遂。事岂非有待而然者欤。夫以 国家安危所倚仗之身。上焉 圣心不复事于敦勉者。有以释其宿昔之忧危也。下焉群情不敢望其强留者。有所恃于天命之基定也。然则姱节完名。不足为公喜。旷礼殊恩。不足为公荣。而 国家亿万年显融昌大之运。可卜于公退者。为至喜。 君上之必以时运否泰。决公身之留退者。为至荣也。人臣行何德而得此于 君上。不过曰诚而已。 国家百馀年来。士大夫坚垒以相伺。显涂崇秩。为震撞冲射之的者久矣。智者役其智以周防而不得免。巧者设其巧以自卫而不得免。辩者饰其辩以解说而不得免。人之处此世难矣。公自内翰铨地。至拜相。无非向所谓立的之地。而虽其异论而忮心者。皆信公无伤人害物之心。人亦不忍伤公。立朝四十年。心平气和。坦步夷险。世以完名归之。闻公之风者。浇薄归厚。耻言人过。非诚而能之乎。此其所以克享君心。始终恩遇。乃以进退为时运否泰之机者也。一时搢绅大夫。皆以全保晚节贺公。而顾余之贺。异诸人之贺也。若夫二疏退而汉衰。裴度老而唐危。范镇去而宋替。虽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7H 页
人貌荣名。世世无穷。而非君子之所贺也。若公之退然后为可贺也。公白沙文忠公之后也。文忠公忠精在 宗社。功业在史册。风节声名在士林。而身卒于荒裔。与 国家同其危险而不同其安乐。国人悲之。而其子孙世袭忠贞。与 国同休。至公而浚发焉。公与公之族弟原任领议政致仕奉朝贺公。进而夹辅忧危。退而同乐太平。福禄荣名。萃于一门。夫孰知文忠公迈种锡羡。食报于百有馀年之后也。噫。以一身系国安危者有之矣。奕世而系国安危者鲜矣。奕世而系国安危者有之矣。一门而系国安危者鲜矣。系国安危而进亦忧退亦忧者有之矣。进以忧退以乐者鲜矣。猗欤盛哉。然治至于殷周尚矣。而咸有一德,洛诰,君奭诸篇。其辞危其心忧何也。危故持其安。忧故保其乐。今公身虽退。系 国家安危者自如。呜呼。公岂可忘忧。系之以诗。
翛然扶下五云边。一德遭逢旷史编。序齿 先王题帖社。乞身名祖设弧年。午桥春色重晖日。老圃秋容敛雨天。烟月升平图画里。篮舆并着两神仙。
栎亭遗稿序
东国称仁义忠孝之俗。首岭南焉。岭南称仁义忠孝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7L 页
之俗。首善山焉。余奉使岭南。俯仰于乌山洛水。访问冶隐以下诸老先生遗迹。肃然起立。徘徊不能去者久之。而况于亲灸之者乎。噫。后世之所谓荣名光辉。不足以尽善山之士。计其中必有惇朴冲素蕴养于内。而文采未及大显于世者。为可惜也。以余所闻。栎亭卢公。盖善之潜德也。自少以笃行重于乡。及壬辰之难。唱义兵讨倭有功。性不乐仕进。筑亭乌山。以山水风月终焉。其义烈高风。有足以感动人者。余得其遗事一二。心异之。及读其诗牍若干篇及一时交游诸公哀诔然后。知公慕治隐,松堂甚挚。又以寒冈为师。旅轩为友。其讲磨相得之谊甚章。孔子称子贱曰。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吉甫伐猃狁而归。诗人美其功。本之于张仲孝友。信乎师友渊源之有不可诬者。惜乎其名位不扬于时。又无所著述以传后。后之人靡得以详焉。夫岂非惇朴冲素蕴养于内。而不𥷋人之知之者耶。公之后孙启祯。方为博川守。清苦守法。兢兢然为善之山水与名祖羞是恐。一日手公遗稿来。请余弁卷之语。噫。余之过善也。虽其一草一木。若将轼以礼之。而况于潜德之遗光乎。遂不敢以发挥传信之非其人而辞焉。噫。方俗之善也。薰袭之游泳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8H 页
之。有诸已足矣。何必人之知也。及夫诸老先生益远。仁义忠孝之俗日衰。其一言一行之可以感动人。而能与人为善者。尤岂不贵重。而其可使之湮没而无传也欤。谨书以归之。
姜必诗字敦孝序
菊圃姜君有子。曰必诗。以某日冠。字之敦孝。盖取诸广汉姜氏之大孝者。药山子曰。美哉。父兄之欲其子之善。庸有既乎。善之目甚众。而无一善之非孝。故曰孝百行之源。大哉孝之道也。放之天地而盈焉。通之万物而格焉。推之古今而准焉。而其要不出于家庭衿带之间。今尔尊大人愿尔之大其孝也。选于古人躬先范而后命之子。尔欲学古人。先学尔尊大人。尔尊大人之事大夫人也。尔见矣。定省温凊。左右就养。尔见而知其孝矣。怡愉洞属。先意承志。尔见而知其孝矣。孝止于斯而已乎。其事君也。陈善责难。其在公也。夙夜恪勤。其临民也。惟恐其伤。其与朋友交也。惇信有义。尔或见或不见。而未必知其为孝道之推也。孝止于斯而已乎。过此以往。吾不能言。惟在尔力行而推广之尔。若夫广汉氏之泉水涌鲤鱼出。乃孝道之感应也。尔之所当知者孝而已。其应非尔所知也。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8L 页
然盈天地之间者。只有感与应而已。感应之大。未有先于父子者。故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其母啮指。其子动心。苟见其然也。彼泉涌鲤出。不过阴阳昼夜呼吸流行之常然。不见其异也。今尔见尊大人之事大夫人而感焉。尔见尊大人之事 君交友在公临民而感焉。尔见尊大人之欲尔之善。而命名若字而感焉。感而应。应而感。感应不已。则虽盈天地格万物准古今可也。故曰欲学古人。先学尔尊大人。欲学尊大人。当反求诸尔心。
千佛名经序
千佛名经者。 国朝榜目也。榜中人目之千佛者。艳之也。盖自 洪武二十六年我 太祖二年春场榜始焉。书某元某年甲乙丙几人。姓名某字某。生某岁居某地致某位。考官某某所试取。至我 圣上朝三百年凡所取者。▣▣▣▣▣将续书不已也。皇天佑我邦国。生此思皇多士。盖尽于此矣。名贤硕辅忠臣烈士。森然在目。为之敛衽而磬折。又有奸回梼杌𥚁世乱政者。令人气涌。直欲奋爪而搯其名。皆可师而可戒也。又有碌碌无称。其贤邪智愚不可考者。又可哀也。夫三物宾兴之制废而礼网裂。汉以贤良方正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9H 页
孝廉。魏晋以九品中正。隋唐以来设科举。至今遵用之。俗之渐人远矣。东国尤甚。父诏兄勉。朝擩暮染。自学语小儿。嚘嘤嬉戏。咸以科举。及登第之日。道路惊耸。闾里震动。宾从胥隶。鱼鳞飒沓。填门排户。虽鲲鹏鱼龙。未足喻其顷刻变化。宜其焜耀于愚夫愚妇之目而慕向之无穷也。于是躁竞冒伪。奸私之机。又从而生焉。使有志者羞与同进。焚举业谢公车而遐举者。𨓏𨓏而有。吁其可叹也已。噫。虫之食蓼久矣。夫孰知士大夫精神智术。用之于无用之业。而坏尽好人材耶。然舍乎此。则有道仁人。虽抱经邦济世之具。补天挟日之志。皆将老死岩穴。无以尺寸施于当世。故不得已沁沁屈首于此。如我 朝从祀五贤。皆由科第进。科第顾不重欤。每见人家子弟疏举业者。类或放浪横骛。无宁以举业为绳约之为愈。科举者未必不为少年收放心之一助也。大较士子应举者有三。最下者利欲。中焉者荣名。上焉者有意于斯世斯人者也。俗之弊甚矣。中焉者或见其人矣。亦不可多得。上焉者徒闻其语矣。不见其人矣。岂有之而吾未之见耶。余尝奉 命岭南。宿松林寺。问居僧有解经旨。可与语者乎。曰。无有。距此六七里。结小庵山谷中者。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59L 页
名快禅。授弟子数百人。最著。命召来。时夜将半。一气孔神。佛龛灯烛荧然。快禅貌端气清。博通经传。辨析甚精。余乐与之语。因戏曰。人生实难。聪明才辩。又非人人所得。以师之才。苟生得其地。不染于外道。其摘科第取卿相。可必也。纡金拖紫。揖让人主之前。富贵福庆。流于子孙。以此而易师之所为。岂愿之乎。曰。不愿也。未尝闻今世所谓达者利泽及物。意者荣其身而已。我为我。不愿彼也。曰。然则使因果轮回。如子之道。而使子来世受戒行之报。为贤公卿。出世辅世主。拯济元元于丘壑之中。成理万物。而泽流后世则何如。曰。可愿。然吾所愿则成佛也。余闻而悲之。其后阅世益久。阅搢绅士益多。益知快禅之难得也。噫。禅家所谓普济慈航。汎之以渺茫不可济之法海。待之以恍惚不可知之来生。而犹且苦身刻行。以奉佛恩。彼世臣子一登科籍。万里前涂。直通九棘三槐。欲为元凯则元凯矣。欲为伊傅则伊傅矣。何愿之不可遂。彼且乌乎待哉。犹且无意于斯世斯人者。即快禅之罪人也。余偶阅斯卷。有感而书之。凡百君子因余言而有悟。则乃立地成佛也。其功化又岂佛力可比也。
玄溪遗稿序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60H 页
士之履道蕴德。老死而人不知者。从古何限。然其志充其德成。可无恨也。独年不登而有志不克充。有德不底成。遂湮灭而无传者为恨人。而非无传之足恨。惟不充不成是恨也。人有三不朽。德行也事业也文章也。德行抱于身。事业系于命。文章宣于言。身殁矣命穷矣。二者。或埋没不见称于后世。而独有文章者传焉。然传与不传。后人事尔。何足轻重于其人。其人有知。必犹然而一笑尔。世之赏鉴家曰。一羽而知凤。然世未尝有见凤者。今以一羽视。虽奴隶。皆知其鸟之有文章者而已。未必知其为凤也。凤之文。犹未必真知。况凤之德乎。凤之为凤。以德而不以文也。文于凤何有。子安,长吉之徒。咳唾千古。此如彩禽照水。沾沾自喜。不知者其不与凤羽混视者几希。亡子大观至行纯默。实用心于学。盖其学。无欲以为明。天理以为公。要将明无所不造。公无所不包。孳孳而不已。闻民疾苦。嚬蹙若有思者。其为文词。尝曰。安得以秦汉之文。明孔孟之道。以盛唐之诗。寓濂洛之趣云。不幸有志未就。甫踰弱冠而卒。其闻于世者。特文词尔。虽使其文章成就如其志。犹不足以尽得其人。况未成之文章乎。其友生辈不忍其磨灭无传。搜取散逸赋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60L 页
诗文各体若干篇以慰余曰。此所谓藉手见古人者。其诗清警奇奥。出人意表。其文豪宕。有烟波万里之势。斯亦足以千古矣。余读至咏天姥诗。曰天悭上一半。藏在白云中。汪然泣下曰。阴阳之精恶泄。造化之心尚秘。此子其知之矣。今天之悭閟。不翅上一半也。殆山之全体也。从云雾所不及。堇 其石一角土一块。而曰知天姥可乎。吁亦可悲也已。然知不知。何与山也。
皇华集序
天下之生久矣。星宿山川。以气机相推荡。天之建华夏于天下者靡常。就其久者言之。自冀方而礼镐。自礼镐而伊洛。当是时。吴楚燕蓟。不敢与华夏齿。况乎禹迹所远。人文所不及。秽貊朝鲜之区乎。及江南伧域蔚然。而古华夏骎骎乎墟矣。 皇朝文皇帝建鼎于燕。虽 睿智有所虞。而抑天地气化所驱。有不得不然也。以乾文考之。燕蓟朝鲜。同为箕尾之分。云汉末派鸭绿一衣带。即岐周之汉广也。皇华集者。天使傧臣之相唱酬。一使一集。二百年间。得四十六卷。何其盛也。虽音调之洪纤缓急。各存乎其人。而大较之。宾主同声。谓之燕风可也。其徘徊慕德。咏叹不忘。沨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61H 页
沨乎召南甘棠之遗也。樽酒意气。吐肝相许。飒飒乎燕市悲歌之馀也。灵蛇和璧。动色相矜。浏浏乎雪楼七子之韵也。岂非人之声音。与夫星宿山川推荡之机。相通而相应也哉。不然。华藩内外之什。不亦一雅而一沫也哉。夫使臣之职。繄陈诗观风是重。盖政教之善恶。世道之升降。人心之邪正。于是乎镜焉。上世吾未之徵已。考周制。可见也。周衰。王风委靡。采诗之使废焉。列国大夫各自驰骛交聘。而雍容飨礼之暇。必赋诗以见志。降拜以承嘉使。宾主之情倾倒。宣畅于言意之表者。诗之功大焉。噫。人生心契之托。不以疆域而限焉。若州来,季子从观乐论诗之馀。与列国贤俊。相得驩甚。缟带纻衣。有万里同袍之意。使千载尚友者感焉。汉唐以降千数百年之间。此事不可复见矣。天使之临是邦也。远傧候境。近傧守馆。方伯视涂。候官日至。国相涖事。 圣驾郊迎。饩膳燎濯。皆有官正以致虔。两馆太学士。陪坐而迭唱。当世之有文藻者。咸以从事与焉。成周陈诗之遗意。犁然可见于此矣。傧诗之见赏于天使甚众。其最著者。曰此生何处更追随。又曰死前秪是相思日。即世所云天使见之而挥泪者。札,侨纻缟之赠。何足以喻其郑重。至若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61L 页
张天使宁。闻东国有成三问诸人。力求为东使。及其来。谨甫等已死。张公不乐。顾傧相曰。吾闻之倪先生。尔国多人才。尔国人才。何寥寥眼中耶。倪先生。即倪天使谦。张公之师也。张公大失意而归。其性灵气类之感。抑春秋所未闻者。士生斯世。孰不以一当华使为至愿耶。士既不能生于中州。立于声明文物之大都会。则无宁生于礼义之玆邦。得与中州之士大夫。颉颃声气之间幸矣。又既不能生于 大明中天之世。衣被馀光。则无宁生于乾净之玆土。免为被发左衽之俗幸矣。士之好古生晚者。安得不抱玆集而三复流涕。忾然有匪风下泉之思耶。箕尾以东。今为天地之硕果。将有大人君子删正风雅而发挥之。如夫子系豳雅于变风之末。则玆集也其阳复之本乎。噫。星宿山川之推荡无穷。而人之生也有涯云。
雪壑謏闻序
雪壑謏闻者。 国朝士祸录也。始于 端宗元年癸酉。止于 明宗己酉。癸酉之祸。始于权揽。成于郑麟趾。死者金宗瑞等十七人。燕山戊午诸贤。佔毕金先生,一蠹郑先生以下二十八人祸。凶有柳子光,李克墩。奸有尹弼商,卢思慎,韩致亨。甲子。寒暄堂金先生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62H 页
以下十人祸。 中宗己卯。静庵赵先生以下二十六人祸。凶有南衮。奸有洪景舟。 明宗乙巳诸贤。柳灌等七十四人祸。凶有尹元衡,李芑。奸有郑顺朋,林百龄,郑彦悫。邪有金明胤,安世遇。丁未。宋麟寿等二十四人祸。己酉诸贤。柳贞等十人祸。凶有李洪男。噫。千里而一士比肩而立。千世而一士接踵而至。才难不其然乎。诸贤之蔚兴于百馀年间者。百七十有馀人。何其盛也。人才之盛。跨越前代。而祸之亟作。亦前代所未有也。我 祖宗菁莪棫朴之教。与夫鸿昌之运光岳之精。参合而肸蚃。生此思皇多士。谓天无意于斯世。不可也。天既生之而又杀之何哉。抑生之者天。而杀之者人欤。人与人气类也。善人君子。人之所爱慕也。有人焉。必欲杀之。抑何心哉。岂其心非人也哉。然君子不怨天不尤人。自反而已矣。孔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彼小人之祸也。其无乃贤者亦太过而有以激之耶。斯录也。亦足为君子之龟鉴也。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然君子者。仁爱恻怛。虽昆虫草木之微而皆及焉。彼小人。亦人尔。独不为君子所慭庥。吾不信也。君子之大书特书。涂人瞻聆。使街童至今谚数骂曰。子光,芑,衮。而又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62L 页
国俗重世累。使其子孙不敢与人类齿者。岂其心嫉恶而已。欲使小人者。自知其名载蕫狐之笔。万世不赦。则其恶庶有瘳乎。然则斯录也。亦可为小人之恶石也。抑不佞于此有感焉。自夫中世以降。党祸作而士祸熄。士祸之时。善恶如黑白。党祸之后。春秋无义战。斯录也。其世道级降之一大限欤。嗟乎。死于世祸者。俯仰无怍。而哲士犹或病之。彼褰裳趋党祸而死者。抑何哉。其死者。大抵皆背公死党。贪权乐势之徒。虽或有冤者参乎其间。亦压溺者流。乌可与士祸诸君子。同日道哉。彼党人者。各立壁垒。虽静庵复起。必不得方寸容足之地。不过挺然特立。任其抹摋而斥远之也。其祸亦不至于死。为君子者。亦幸矣。其小人者。凭倚部党。声势益张。文饰梼杌。比方元凯。其子孙虽负大世累。束带彯缨。方羊于世。而人莫之耻焉。使子光,芑,衮之鬼有知。则必恨其不生于党论之世矣。为小人者。亦幸矣。呜呼。天下之祸。莫大于善恶不明。而士祸次之。士祸之所杀者。数十君子而已。党祸之所杀者。人心世道也。人心世道既死。则毋论君子与小人。其将奚依而为生。夫岂有世道之不幸而为一身之幸者耶。志士仁人。乌可以独全自幸。而彼小人
药山漫稿卷之十五 第 63H 页
者。吁亦不思也已。党之窟于世久矣。门生故吏。耳目布列。一语言。仇殃立至。君子隐衋之而已。亦不敢稠坐公共言也。惟斯录也。出于中世以前。声销气歇。爱憎已空。言之无伤也。余故志感于此。以戒夫天下后世之祸人家国而卒自祸者。且雪壑未知何人号也。观其所以辛劝叙述之意。其为世道忧也挚矣。是必中世贤士大夫所著。世必有知其人者。特余孤陋而不之知尔。姑俟知者。以著欧九不读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