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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卷四 第 147 页
鲒埼亭集选辑卷四
   明故大理寺评事林先生阡表

  古今来保孤之事,婴、杵而后,如汉李、陈二太尉之有王成、朱震,唐张丞相浚之有叶彦,明方学士之有魏泽,莫不艳称而乐道之。盖不负师友之谊者,使其与人家国,必无惭德。倘尽如王、舒、甄、邵之徒,将取宝毁子,必使覆巢之下竟无完卵,而人类可尽化为鸱鸮矣。
  顺治戊子,吾乡残明诸臣思翻城迎故主,事泄死者兵部华公嘿农、屠公天生、董公若思、评事王公石雁、推官杨公瑶仲,而推官之弟御史圆石亦连染于难。其发难者降人谢三宾也。三宾与推官之父最厚,而以反覆不持士节见摈于清流。至是刺得其事告之。六人者既死,妻子皆应北徙为勋卫役。华夫人陆氏、小杨夫人张氏最先死。大杨夫人沈氏、屠夫人朱氏相继殉。华夫人将投环,忽徘徊曰:『职方一子已殉,仅存一子,挈之死则绝嗣,留之则辱,将若之何』?其时董户部守谕、高隐君斗魁辈昕夕必造五家之门,劝以早自裁,恐一旦发遣,且卒卒莫措手足。既闻华夫人命,相聚商榷。林先生荔堂曰:『是易耳』。乃窃取职方之孤匿于家,而取瘽子以代。当是时,三宾方眈眈然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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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歼诸人血嗣不止。诸大吏亦以事势有关,侦逻四出,倘遭发觉,祸且不测。顾先生行之泰然。踰十年,累更肆赦,为之婚,哭而诫之曰:『汝胜国忠臣之子也。汝父死,吾捧头舐血而殓之。汝母死,吾躬市槚木焉。吾亦不料其得保身以保汝也。今幸矣,吾不负汝矣。虽然,父不肯帝,子不肯王,不具此骨,汝终非华氏子也,汝负吾矣』。乃为之复姓而遣之。诸遗民为作孤儿行以纪其事。呜呼!三宾杀故人之子以遂其私,先生不顾其身以存故人之子,气类之相悬一至此耶!
  林先生者,讳时跃,字遐举,别号荔堂,世为浙之鄞人。曾祖某。祖某。父某。先生于太常卿时对为兄行,而先生之年辈为太常所严事,以明经入太学。少弟时象亦有名,时称三林。画江之役,诸公累疏荐,先生谢曰:『时事不可挽也』。即家版授大理评事,固辞。而周旋忠义之徒甚笃。张公苍水转徙山海,密书往复,一岁数至。其出仕新朝者求一觌其面,不可得也。悲愤之馀,发诸诗歌,则晞发、白石之俦也。晚年与徐先生霜皋缉甲申以来枌社死事诸公,各为之小传,而取其生平著述之有系于名节者附之,曰正气集。其鹤山书院集如干卷。太常与同志上私谥曰端节。
  因思丧乱之际,如宁都彭兵部剑伯保清江杨阁部之孤,吾乡陆公子披云保华亭张阁部之孤,皆以知名;然而两孤不过畏官司之不赦,非有怨家剚刃于旁也。如林先生者则更危矣。乃百年以来,渐无知者。夫非文献不足之故欤?先生之族孙某闻序言而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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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乞见之贞石之文以发之。予文虽劣,弗敢谢也。诗曰:
  我闻防风,其骨一节足见全体兮。先生之行,采薇采芝差比差足比拟兮。手提孤儿以还死友,不畏焦原兮。以彼其人,故国故君死且弗谖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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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故按察副使监军赣庵陆公墓碑铭

  少读南雷黄氏文案,最爱其陆周明先生墓志。其纪先生葬姚江王侍郎首,文甚奇;顾于先生大节,当有所未尽。近来著述家但以黄志为底本,不知当时之讳忌固多也。今已年运而往,吠尧之嫌尽在蠲除,不及是时大阐幽德,将与桑海劫灰同归脱落。先生之子经异亦老矣,每垂涕乞予文,乃更为墓碑一通以补其阙。
  先生当南都覆没时,恸哭学宫。适董公幼安至,相抱而号。因聚谋为起兵计。会张公云生、华公吉甫、王公卣一、毛公象来不戒而集。董公出载书于袖中,先生遂连名署纸尾。顾遍谒诸荐绅,莫有以为是者,计无所出。先生沈吟良久,曰:『是惟钱刑部虞孙可语。但彼以喀血,踰年不应客,吾当排闼见之』。乃往,直入卧内告焉。钱公亟强起曰:『不敢辞』。先生曰:『决乎』?钱公曰:『决矣』。不告其家,遂行。召募数日,事终不就。会闻绍兴兵起,诸荐绅始稍稍集,虚左席以让钱公。而夫己氏者方从江上迎降归,欲败其事,贻书定海镇将,有请杀六狂生以靖乱之语,详见予所作董公幼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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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志中。当时六狂皆窭儒,独先生以贵公子毁家输饷,夫己氏尤欲杀之,不料其计之不行也。先生贻之以书曰:『昔德祐之季,谢昌元赞赵孟传诱杀袁进士以卖国,执事之家风也。今幸总戎不为孟传,遂使执事不得收昌元效顺之功。以是知卖国之智亦不能保其万全也』!夫己氏得书,咋舌而已。
  监国次于会稽,授先生监纪同知,俄进按察副使,仍监军。时马士英亦逃至越,匿方国安军中。先生陈士英十大罪,乞枭其首以谢江左,同朝王詹事思任、庄给事元辰皆助先生言,不报。黄侍御宗羲亦廷争之,卒格于国安而止。先生叹曰:『即此已不堪立国矣』!遽弃官归。而士英果挟国安以争金华,江上军事为之崩裂。诸军航海。先生为冯、王二侍郎募兵于榆林,已而皆破。于是六狂生者相继死其四,而先生之志不灰。
  翁洲之破也,先生捐金与谍者,令访死事消息。乃得闻张阁部之孙以俘至,亟治橐饘,入狱视之。语其弟宇爆,使为脱系。董公幼安之丧在海上,先生致而葬之。己亥之役,苍水以孤军入江北,先生为之飞书发使。其家初亦不知,但见其喜形于色,私相语曰:『殆有好音问』。其败也,当食失箸。是时苍水在海上,遥仗先生为内主。壬寅,降卒以先生之事告,捕至钱唐,先生已病,用奇计出狱门,抵馆而卒。呜呼!先生虽世臣子,然自甲申以前未尝一日有位于朝,而必自外于维新之化,濡首没顶以从之,亦可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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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讳宇,字周明,别署赣庵,浙之鄞县人,赠太仆少卿大漳孙,右都御史世科子。生于万历戊申十月初二日,卒于康熙癸卯四月十二日,得年五十六岁。弟宇为上私谥日节介。娶周氏,再娶崔氏。子二,经异、经周。女一,适经师万先生斯大。祔葬于城西右都墓旁。先生所喝酬者,周顺德囊云、王博士水功,矢诗不多,沈痛悲楚,合为一卷,曰霜声集。先生既以此落其家,遗言诸子,虽贫无得妄求宦达,闻者哀之。其铭曰:
  莫辞百鍊,不磨者金,莫畏九死,不移者心。又恶知夫西崦之日,潮落渊深。彼一腔血,与之陆沈。力竭气索,化于邓林。试游墓道,如闻杜宇之哀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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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职方茔域志

  杨推官兄弟共七人,而嫡出者五:长推官,次职方,次文瑛早卒,次御史,次参军,皆以殉义死,而职方最后。其绝命词曰:『凭谁瘗我孤山上,魄是梅花鹤是魂』,故同难归安辅炎士殡之湖南山寺旁;韩即求仲之子也。又十二年,石门曹给谏广仗义葬推官父子兄弟十棺。参军死闽,无骨可归,而于职方则为之兆以待迁祔。后三年,同里林太常时对与先赠公复招魂以葬参军,因议归职方之柩。先赠公曰:『职方遗意,不必归也。夫南屏数里,张公苍水之骨在焉。而职方偕雪窦山人,均以幕府宾客,其死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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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地又同,又爰殊骨肉之相聚矣』。于是诸遗民与杨氏皆以为然,不果迁。
  雍正甲辰,予馆湖上,拜苍水、雪窦墓,因访职方殡,得之灌莽中,为加封之。职方本末已具予所作杨氏四忠双烈合状中。同游厉君樊榭以为当更志之,以备湖上掌故。予乃略举其概以答之。
  呜呼!推官兄弟,其当甲申以前,未尝邀解巾释褐之恩,徒以文懿、康简而后世臣之谊,不肯负国。截江之举,欲联闽中以助浙者,御史最有劳。已而事去,其谋会同山海以复江东者,推官之力居多。祸作,牵连御史、参军而职方独得脱,推官、御史被难,参军逃之刘公中藻军。次年,亦以守福安死。假令职方柴门谢客,自托于养父以终身,有何不可。而必不自晦,奔走海上,求遂其兄弟之志以相从于焦原,则亦良可悲矣。
  职方讳文琮,字天璧,鄞人。故诸生,监国授职方郎中。娶李氏,早卒。其死也,以海上将赵彪营中降卒来告,捕至钱唐,赋诗绝吭而卒。于是其庶弟文珽、文玠及诸从子皆遣戍,毙于路。其家再被籍,一门无复遗者。其铭曰:
  推官之弟,御史之昆,苍水之客,雪窦之伦。南屏山色,足慰精魂。何必镜川,恋兹社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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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晦溪汪参军墓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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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戌之夏,浙东之势不支。姚江督师孙公嘉绩,熊公汝霖皆不复能军,以其残卒付之侍御黄公宗羲。黄公因与同官王公正中合军,料简士伍,尚及三千,欲渡海取盐官,驻兵潭山,浙西烽火响应。其时总统列将者,吾乡奉化汪涵叔度也。
  叔度少学于侍御,慨喜言兵法。时中原鼎沸,累欲弃诸生从戎,至是遂参军事。已而归安茅翰飞卿以浙西诸公之使来,叔度与谈兵,大喜。茅氏自鹿门、止生以后皆好兵事,飞卿□甚。侍御留之,使与叔度共事。无何,浙东失守,监国由江门入海。潭山之师踉跄而归,沿途为大兵及降卒所梗塞,侍御乃谕军士不愿从者任所之,尚得亲兵五百。叔度为前导,重趼间行,得达四明山中,驻仗锡寺。侍御再三申戒,以山民皆贫,不可就之求粮。一日,侍御偶出,部下粮绝,不得已取之山民。于是山民以语逻卒,导之焚寨。夜半火起寨中,仓皇出斗,皆徒手,死者十九。叔度从烈焰中杀数人。已得出,叹曰:『所图不遂,命也。不死,且自取辱』!还斗而死。飞卿亦殁于围中。是役也,论者皆咎军律之疏,至崎岖百死之义士尽为国殇。然当日之抢攘,人力莫施。豪杰之士不过存一穴胸断脰之念,以求不愧于君臣之大义而已。不然,远扬而去,又何不可,而必以身殉之乎?
  叔度居奉化之晦溪。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子某。其死也,腰间有军符,故其家得求其尸而合之。予求甬上诸忠遗事于奉化,祗得一叔度。至是其家来求铭,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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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而为之。其诔曰:
  其事不成,其死无名,其志可矜,其目未瞑,其铭足徵,其人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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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施公子墓碣铭

  思宗以文武大臣多不足用,思得勋臣、戚臣与同休戚,尝曰:『此究属吾家世臣也』。甲申之变,戚臣尚有刘新乐、张惠安、巩都尉,而勋臣无之。李国桢降贼受拷死,其家行赂于南都,置之殉节之列,耻矣。南都则赵之龙、刘孔昭明附奸臣以亡其国。之龙首迎附,孔昭遁去。自是而闽、而浙、而粤、而滇,祗沐黔公耳。呜呼!明勋臣之无后也!中山、开平所为饮泣于九原者也。而吾于勋臣之微者乃得数人,如宁武周都督遇吉、扬州刘都督肇基,皆以袭爵起家者,然两公已积功至大将,其死宜也。保定刘指挥忠嗣、金山侯指挥承祖、李指挥唐禧、福州胡指挥上琛以末秩而死事难矣,然诸公已列世爵者也。吾乡施公子邦玠,则诸生耳,是尤难矣。
  公子字仲茂,浙之鄞县人。施氏自明□□中予袭宁波卫指挥,数传至都督佥事翰总戎开府,施氏始大,即公子之父也。都督虽以甲冑起家,而有儒将风,诗笔书法皆绝工。公子承家学,文事武备兼习之。既补诸生,思以科名自见,故于应袭世爵悬而未赴。当是时,甬上世家极盛,荐绅子弟迭相酬酢,公子于其中,所谓碧梧翠竹者也。国难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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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思执干戈以卫社稷,乃悔曰:『吾未袭爵,无可以号召人者』。钱忠介公起师,毁家输饷。忠介言之监国,许以左班从优换授部曹,以病未上而江上破,益郁郁不得志。
  会华职方夏谋引海上师取浙东,公子知之,谓王评事家勤曰:『吾招集城东豪杰几三千人,管江诸杜为之魁;其饷,吾一人可任也。以之辅职方,可乎』?评事大喜,乃共议以职方主中甄,评事与公子主东甄,慈溪冯氏主西甄。先一日,为夫己氏所发,城中大索。公子时在管江,评事来奔。侦事者亦至,公子枭其首,以兵拒命。管江弹丸地,然山谷岩险,遂得负嵎三日,力竭,公子拔先世所遗佩刀自刎,曰:『吾不负此刀也』。
  公子死无子,都督遂绝。慈溪郑副使平子,都督婿也,密遣人取其尸,葬之都督大墓旁,命子孙世祀之。副使之子高州太守梁、太守子贡生性,至今勿替。予过郑氏,见壁上悬宝刀,性曰:『此公子所殉也。吾以百金从老兵赎之』。言未既,流涕汎澜,因乞予表其墓。呜呼!国亡爵绝,昌平之陵且不祀,而公子有弥甥为之主,亦已幸矣。铭曰:
  上公出降,彻侯内附,庙社之羞,不徒门户。峨峨公子,攘臂求死,一雪此耻,总戎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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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娄秀才窆石志

  桑海之际,吾乡以书生见者最多奇节,如所云六狂生、五君子、三义士,皆布衣也。当时多以嫌讳弗敢传。年来已再世,遭逢天子宽大,屡下明诏,于是烈士之遗行稍稍得出。而予谬以文章推于乡里,诸公之碑表多以见属。吾友万承勋,一日,以娄秀才事来乞铭,谓『于今将修府志,须君表墓之文,使秉笔有所据』。予曷敢辞?
  秀才世居海上。江东之破也,秀才正衣巾,哭谢先圣庙及祖词,遍诣亲知与诀。家人环哭而止之,不可。则兀立海滨之沙上。俄顷,海潮大至,浮之而去。家人为具棺衾,议以大招之礼葬之。越数日,海滨渔者忽见一尸随潮荡漾而来,视之,即秀才也,颜色如生。相与奔告,舁归殓之,莫不惊以为神。张将军名振守石浦,闻之,来临哭焉。
  呜呼!忠孝者,天地之元气旁魄而不朽者也。白马素车,扬波重水,盖千载如一日。其长往也,虽感之以女媭、宋玉之诚而不返。其来归也,则亦不可度思。斯其所以为不测也。不然,渺然七尺之躯,天吴之呵护,未必如是其严也。
  秀才少有大志,文章远出流辈,落落不群。或为夸里中邵编修景尧及弟之荣以祝之,秀才笑曰:『千里生民之业,而但尔乎』?于是其横舍中师友闻之,皆大惊。忧时之乱,慨然有请缨之志,至是竟死。秀才名文焕,字长明,浙之宁波府象山县人。曾祖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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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某。妻某氏。子某。葬于某处。更为之词挽之,其词曰:
  痛星移而物换兮,誓将从彭咸之所居。彭咸劝予以首邱兮,返碧血于故庐。短碑三尺,怒潮所嘘。我铭可传,何籍其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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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上社老晓山董先生墓版文

  有明革命之后,甬上蜚遁之士甲于天下,皆以蕉萃枯槁之音,追踪月泉诸老。而唱酬最著者有四社焉。西湖八子为一社:故观察赣庵陆先生宇、故枢部象来毛先聚奎、故农部天鉴董先生德称、故传御衷文纪先生五昌、故枢部昭武李先生文钻、韫公周先生昌时、心石沈先生士颖,而桐城方先生以寓公豫焉,其为之职志者昭武也。南湖九子为一社;故农部青雷徐先生振奇,故太常水功王先生玉书、故舍人梅仙邱先生子章、故评事荔堂林先生时跃、故监军霜皋徐先生凤垣,废翁高先生斗权、故徵士蛰庵钱先生光绣、故武部隐学高先生宇泰、杲堂李先生文胤,其后复增以故评事端卿倪先生爱楷、故徵士立之周先生元初,其为之职志者隐学也。已而西湖七子又为一社:故徵士正庵宗先生谊、香谷范先生兆芝、披云陆先生宇、晓山董先生剑锷、天益叶先生谦、雪樵陆先生昆,而故锦衣青神余先生木秽品以寓公豫焉,其为之职志者晓山也。最后南湖五子又为一社:故太常林先生时对、周先生立之、高先生斗权、朱先生釴与晓山也。其馀社会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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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要推此四集为眉目云。
  晓山先山字佩公,一字孟威,鄞人,前翰林改官四川监司樾之曾孙,诸生光临之孙,高士非能先生士相之子。少而清俊,工为诗古文词。非能先生自课之。甲申之变,非能先生尚茂齿愤甚,谓先生曰:『儿曹无庸读万卷书,且挽五石弓耳』。先生抱父而泣,焚其衣巾。自是父子互相镞厉为遗民。
  当是时,大学士钱忠介公故董氏婿,尚书苍水张公亦董氏婿,故国世臣之感,兼以姻眷所连,倒庋倾筐以相从于焦原者,董氏较诸故家独多。先生方馆于族兄推官德钦家,共参五君子之密谋。尝潜行至海上,觇诸幕府。已而烟沈潮息,相继沦丧。通判光远以自溢死,推官以兵死,农部德称兄弟父子四人以悒悒死。而先生力固首阳之节,不妄交一人。其所郁结,皆见之诗古文词。陆观察宇焜窜取故督师王公之首藏于密室,先生岁往哭之。及葬于城北,哭之终身。杜秀才殉义,先生课其子读书,抚之如子。海宁查职方继佐最持标格,及游粤中,得交苑先生兆芝,因读湖上七子集,叹曰:『吾每饭不忘佩公与披云也』。又曰:『佩公真古人!兄弟更番负米共事非能先生,尤竭其力』云。
  生于天启二年九月初三日,卒于康熙四十二年四月初三日。娶陈氏。子允实、允宝。孙四。葬于柳隘。所著有墨阳内编、外编,闰编、晓山游草若干卷。先生之弟徙山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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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德镳亦有高节,不愧其兄。年运而往,文献凋残,诸社老之姓名且有不传者。予友钝轩董方辑董氏家乘,请予为晓山表墓之文,因牵连及之,庶后之学者有所徵也夫。其词曰:
  南岳之遗民,西台之故人。试过湖上之诗寮,犹令我黯然其消魂。百年过者,式此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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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佛民先生志

  佛民先生姓陆氏,讳观,字宾王,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广西布政使铨之四世孙。少于书无不窥。其学元元本本,洞悉百氏之流别。绝工诗古文词,而不自表见。丙戌以后,怅然弃其诸生。其时族父观察周明先生鞅掌戈甲间,田、荆、高、宋之徒旁午于庭。而先生与居相近,深坐复阁中,虽祖父忌日俱不出临,莫得见其面者。独周明至,则纳之语,或移日而去,乃知二人之迹不相肖而心相孚也。周明尝从容问先生曰:『今世之委身军持者,以开布薙之令也,子之种种者固无恙,而何以曰佛民』?先生笑曰:『非也。吾所谓佛民者,拂人也。夫吾之冥然而不有其生也,亦可哀矣,而尚奄然而未抵于死,拂熟甚焉。拂人者,佛民也』。周明曰:『甚矣夫,予之昧于六书也』!先生前此授徒甚多,至是皆莫得至床下,惟林御史玺庵偶一见之。其复阁中诗文,亦惟周明与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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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一见之。己亥年六十有七,病卒。周明枕之股而哭之曰:『吾家五世相韩之痛,更谁与吾分此志者乎』?是日也,诸子弟来会吊者始见其发毛参毛参然未有损也;皆为流涕。葬于某乡之某原。又四年,周明竟以事死。盖自国步改易,抗开薙之命以殒生者,大江南北,所在多有。其不然者,或终身逃身之岛上。独吾卿蛟川薛公白榆与先生偃然居城市中,风波不及,须鬓依然,斯亦验蹈之一奇也。然而柴门谢客,甘心于死灰槁木以逃世网,斯尤难矣。今先生之后甚衰,遗文散失殆尽,渐无知者。周明先生之子经异以其事请予揭之墓,予乃序以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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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披云先生阡表

  吾乡湖上前辈,二陆最多奇节。赣庵副使之墓志于姚江黄公,其子经异以事不备,重乞予为之碑。已而又以披云先生阡表为请。因曰:『昔宋季桐庐二孙之志,晋卿、华川先后争胜,何如子之兼之也』。予文于昔人何能为役,而惧隐德之弗曜,曷敢辞?
  先生讳宇,字春明,别署披云,赣庵副使之第五弟也。负才自喜,俯视一切。副使风格棱棱不可犯,而先生稍济之以和,故世人亲之,以为夏日冬日之分。然其刻意厉行,虽嚬笑皆归名节则一也。
  丙戌后弃诸生,与丧职之徒游,荒亭木末,时闻野哭。同里杜秀才懋俊仗义,物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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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藏其遗孤宪琦,延师教之,长为授室。宪琦羸弱,先生抚之如婴儿,苟见其色理不和,辄有忧色。华亭张阁部孙茂滋囚鄞狱中,先生百计出之。茂滋既出而病几死,先生一茶一药无不躬亲。叶布衣谦早夭,先生养其母终身。其后茂滋旋里,甫举一女而卒。宪琦亦夭。先生每与客言之,未尝不于邑淋漓,废餐竟日。桐城方授亦遗民之好奇者,避地来鄞,先生馆之湖楼中。授游象山而卒,先生经纪其丧,收拾其遗文以致其家。青神余木秽品来鄞,亦馆于先生。以是尽丧其先世所遗之产而不顾也。副使崎岖岛寨之间,踪迹臲卼,已而终以降卒所牵,逮入牢户,家门震动,祸在不测,先生上奉家庙、下抚诸侄,神色自如。风波甫定而兄死矣,先生只轮孤翼,身益穷、节益厉。故太史葛公世振登启事,亲从争从臾出山。太史尚壮年,先生以十断句为祖道,祝之以危学士和州之役。太史叹曰:『吾尚可以行乎』?力辞不赴。呜呼!翘车弓乘,古人所以致畏于友朋者,至后世盖希闻矣。先生以危行发为危言,故闻者足戒,而太史累奉徵书,卒保高蹈。
  先生性嗜异书,晚年,家既穷,不能具写官,乃手钞之。濒病不倦。从子官山左,令其访东莱赵隐君士遗书;垂殁,当以其书未至为恨。自弃诸生,即练衣蔬食。丛林或以为佞佛,争劝之披缁。先生笑不答。及遗命不作佛事。众始瞿然。少时尝买苕娘为婢,已乃知其为宦家女,遽还之,不索其值。国难而后,倾家以赎子女之被掠者。三尚或以急告,虽出晨炊之米应之,弗计也。然以先生之大节言,则此特其绪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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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处士剑锷评其集曰:『先生峨冠正衿,危坐一室,焚书溉花,意其人为右丞苏州一流。乃唱叹之馀,则为羽徵变声,如风如雷,不知者以为诗殊其人,其知者以为人寄于诗也』。闻者以为知言。所著观日堂集八卷,藏于家。
  先生生于万历己未十月二十六日,卒于康熙甲子六月十四日,得年六十六岁。娶朱氏,再娶沈氏。葬城西李家桥之原,其墓志乃自制者。子经旦。其铭曰:
  西湖之西,乔木苍之。康僖而后,三石争光。暨于右都,不屈逆奄。明之世臣,吾乡所瞻。乃有高节,国亡弥厉:右都之子、副使之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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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徵君墓幢铭

  改玉之际,吾乡诸遗老社会极盛,而湖上之七子苦节为最。七子之中,以诗言,正庵为最。正庵先生姓宗氏,讳谊,字在公,原籍南直隶徽州府歙县,迁鄞。曾祖某,祖某,父某。徽俗以懋迁有无为业,起家至陶、猗者不可指屈。先生之父亦以此豪于赀。而先生之性所好独在诗,绕床阿堵,绝口不道,若寠儒然。
  江东起事,议以正兵食正饷,义兵食义饷。正兵者,方、王诸营是也。义兵者,孙、熊、钱、沈诸营是也。正饷之出自田赋者即隶方、王,而浙东数十州县各有义兵,但食其地劝输之饷,势既不给,当时时为正兵所掠夺,于是遂乏食。鄞之义饷,以故太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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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推之为主。其人已迎降江上,为诸公胁之以从,则日辇兼金赂贵戚,得入阁,反乾没里中所输,而出内于军中甚吝。先生慨然发其家,得十万金,径送钱督师营。督师疏请奖之,且言其才宜在馆阁。监国召诣都堂,先生曰:『是将以卜式出身也』,辞不赴。江师航海,资粮扉屦不能仍仰之内地。先生家已落,犹货其田园、奴婢之未尽者以应之。盖至是屏当一空,遂无担石之储,而先生怡然。
  湖上之结社也,陆披云、董晓山,叶天益、陆雪樵皆鄞产,范香谷则定产,而蜀人余生生以寓公亦预焉。七子以扁舟共游湖上,或孺子泣,或放歌相和,或瞠目视岸上,人多怪之。先生之诗如怪峰奇澜,嵯峨淡冽,不自人间。所著有南轩、南楼二集、湖上集、萝岩集、西村集、疗饥集。晚年合为愚囊槁,删定得六卷。然此皆其外集,颇和平,至内集则无见者。
  先生性狷急。尝在先赠公座中护炉围火,适有客至,其人颇游时贵之门,将以淡巴菰引火,先生拂然,遽曰:『污吾火矣』!晚年所居仅破屋,时至绝粒,哦诗不衰。先生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夫人某氏。葬某乡某原。其愚囊槁今藏董生秉纯,盖周即墨證山所手书。其铭曰:
  于国有益,于家奚惜。其命虽穷,其诗则工。荒江夕照,灵禽所吊。读我铭文,如见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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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处士坟版文

  范处士者,讳兆芝,字香谷,浙之宁波府定海县人,工部员外郎我躬子也。处士少不羁,负才自异,挥霍一切,家渐困,里人多笑而远之。其妇翁谢氏为豪宗子弟,裘马炳赫,处士视之若无有,而诸谢亦以其落拓,弗喜也。独其妇弟二人者严事之。处士曰:『吾妇家祗此二人者稍可,馀俱奴才耳』。时以比之赵岐。
  同里华职方嘿农负风节,处士宗之,一步一趋,皆以为准。职方鞅掌国难,处士助焉。戊子翻城之役,亦牵连被囚,将行刑矣;谢徵君时符,其妇叔也,以奇计脱之,遂挈家避地鄞之东偏。
  处士自游江上诸幕府以来,家尽落,连遭挫折,不自得。每酒阑日暮,语及平生,则怒发裂冠,弹指出血,座上人咸惴惴惟恐其辞之未毕也。好义日益甚。华亭张茂滋被俘,陆公子披云出之狱,未能为其归计也,处士曰:『在我而已』。为之治行李,设祭于阁部墓前,送之归华亭,复为之谋其家事,方去。已而穷甚,乃访故人于广东。甫至而病遂不起,其从人为旁皇作归榇计。适有自慈溪至者过之,泫然泣曰:『是尝拯我于厄者,殡当于我归』。即为舆致其丧至家。然其家终不知处士之于是人所拯何事也。
  处士之出游也,中途遇查职方方舟,相得甚欢。职方携女妓一部于舟中,日邀处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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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船饮酒,醉则相与卧妓侧,至其密语,人莫得而闻也。临别,与处士约以次年同归湖上修史,而处士死。
  处士生于天启甲子某月日,卒于顺治戊戌某月日。子一,基宥。女二;其长者许陆经旦,披云子也,未娶,以哭父瞽。范氏辞于陆氏,请更娶,陆氏不可,而女竟以毁卒,披云痛之,乃更娶基宥女配经旦子。处士卒之十五年,其孺人卒。而谢氏二弟皆已贵,为之营护其家,重以姻好焉。处士所著复旦堂集及诸书皆散佚于广东。经曰以其残槁归予而请为之坟记,予不敢以芜劣辞。其词曰:
  虽灰其心,未瞑其睫,嗤彼皮相,目为游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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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处士志

  叶处士谦字天益,浙之宁波卫人也。其始祖自潜山以功赐爵世袭百户,来宁波,居北郭。曾祖武略将军绅,当嘉靖时,海滨方有王直之乱,宁波东隅日被兵,城门昼闭,浮梁中断,大史仅保郭内。武略愤甚,出家财募死士为御贼计。一日传贼至,开门叱缆径渡,遇贼先锋于七里垫,直前挥杀,贼大创而兵不继,贼踵至,武略与二子俱死之。谓晋其所袭爵为千户。时武略年仅三十六。相传其人放诞,好饮博市廛中,一旦临大节,始服其义。至处士乃以儒学起,而亦以国亡爵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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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士为人,守规蹈矩,跬步不妄。工为诗,其严格律、审流派,亦如其人。顾自谓忠节之后,不肯屈身二姓。尝曰:『我家虽不敢与晋之陶氏比大,然其为世臣则一也』。闻者多笑之。当是时,甬句东迁民极盛,而寓公亦多,桐城方子留、成都余生生、华亭宋菊齐皆重处士,诗筒往来,无日不相喝和。顾蕉萃特甚。尝于夏日曝衣,持武略所遗绯袍泣曰:『此茜色者尚与当日沙场战血相映红也。今孙辈之生存,负乃祖矣』!所居不蔽风雨,其徒或为之谋徙宅,则曰:『此所践者,先将军赐弟之土也,弗敢易』。一时遗民共为赋城北破庐诗。周鄮山过之,叹曰:『昔人之称东发一餐竟日,不愿长生,今于天益见之』。时处士母在堂,束脩所入不足供甘旨,则稍为人应诗文之请以润笔,然非其人不许也。寻病疟不起,诀其母曰:『儿所恨者以母在也,不然,儿死晚矣』!无子。葬于城北武略大墓旁。
  呜呼!处士之赍志柴门,其与武略之横身马革一也。顾不得之军师国邑之世臣,而得之草野,乃知忠孝之禀各有所钟。数十年以来,耆老殆尽,固无能知处士之大节者。即以其诗,亦在湖上七子集中,而今知者鲜矣。予友董既属予撰晓山先生墓版文,更为处士请,予乃为之志,以俟他日之录遗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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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徵君墓幢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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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鄮山先生周姓,讳容,字茂三,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先生少即工诗,常熟钱侍郎牧斋称之,谓如独鸟呼春、九钟鸣霜,所见诗人无及之者。录其诗于吾炙集。国难后,弃诸生,放浪湖山,世多方之徐渭,非其伦也。先生以布衣诗人名,顾其素心原不肯以山泽臞夸篇什者。即其救徐御史心水一事,要非东西京人物不足语此。
  先生未知名时,首为御史所识,揄扬不啻口出。海氛四起,多掠资粮于内地。御史一日游山庄,为士兵突至,缚之去,置平西将军王朝先营,索饷数万不得,囚水牢中。亲友莫敢赴。先生故常来往海上,诸营多相识者,挺身往,请之朝先,握手道故,遽释御史归。而部下大哗,谓『是必周生受赇,故来请,或力而拘,或暂而免,将军乃为秀才欺耶』!朝先故武人,忽发怒,下先生狱,榜掠之。先生不屈,赖座客方君伯吕、万君旋吉百方营护,而沈阁学彤庵亦以为言,伯吕等再请之,得放还。然先生足由是躄。尝自笑曰:『吾今且为半人』,因别署甓翁。呜呼!由其报知己者观之,而其君臣父子之间可知也。
  先生踪迹遍天下,所至皆有诗,于浙最厚查方舟,于山右则申凫盟,傅青主,于江右则王于一,于闽则许有介,于山左则于公冶、纪伯紫。丧乱而后,尝尽薙其发为僧矣,未几,以母在返初服。晚年已倦游,适有以非意干之者,乃复出门。时里中史侍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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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官于京,招先生往,已而有博学鸿儒之辟,朝臣争欲荐之,先生以死力辞。次年卒于京邸。
  生于明万历己未某月某日,卒于康熙己未某月某日,得年六十有一。初娶金氏,亦工诗。乙酉之秩,方产女七日,喧传土寇入城,先生欲奉亲出避,而堂上徘徊不前。孺人知之,曰:『以吾故,使舅姑濒于危,不可;然吾亦岂可辱』?乃为素罗之歌,引罗自经。婢急解之,虽未绝,然已困不能起。时人叹其义烈。再娶陈氏,合葬于某村。子宛春。先生所著有春酒堂诗集十卷、文集四卷、诗话一卷,乃其手定之槁。其生平秘惜之作多付之火。囚鹿岛时著滃志一卷以纪时事,今亦不传。先生有一仆,甚义。先生卒时,或欲以兼金贿仆,取其集以去。仆固执不可。先生最工书,亦喜画。饮酒数斗不乱,诙谐间作,辄倾一座。丁亥游闽,有以千金属一事者,挥去弗顾。太原阎徵君百诗尝曰:『鄮山,吾家白耷山人之俦,而诗过之』。
  雍正癸丑,宛春寄予书京师,以馀杭孙海门所作传乞予表阡,忽忽六年,未及掇槁。予罢官归,宛春来请益力,且言海门之文不工。然予文岂敢谓其必传耶?其赞曰:
  先生之节,不愧遗民。浮海急难,几困波臣。出其馀事,乃作诗人。我铭其阡,以慰后昆。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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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曾王父先王父神道阙铭

  吾鄞之全氏,自宋太平兴国中,侍御府君由钱塘来卜居城南之桓溪,十六传而迁城中。检讨府君始以笃学懿行称人师。侍郎府君以硕德大节在永陵讲筵,直道不容,外迁陪都。和州府君以慈惠之政,历守南畿为循吏。应山府君文学渊奥,牵丝作吏,未展其用;祖望之高王父也。应山府君伯子讳大和,字介石,别号他山,国子监生;叔子讳大程,字襄孙,别号式公,府学生。他山府君无子,以式公府君子为之后,祖望之王父也;讳吾骐,字聿青,别号北空。
  他山府君兄弟,当明之季,用钱忠介公荐,一以大理寺左评事徵,一以太常寺博士徵;见江上事不可为,俱不受。丙戌以后,甬勾东之人远在天末,尚烦多士、多方之训,成化最晚,其在世禄家子弟尤为甚焉。而吾全氏一日弃诸生籍者二十四人。他山府君议以东钱湖之东最称荒僻,而吾家有田十亩在童岙,又为东湖万山之中,人迹罕至,欲避地焉。王父时年十六,他山府君问曰:『汝能绝意人世乎』?王父曰:『谨受命』。即披野服,随二父入山。一门共修汐社,力耕之馀,清吟而已。高先生隐学尝叹曰:『谢皋羽弃其子行遁,终身不相问,郑所南则无子,未若全氏之骈聚也』。而家业自是荡然。城中里第为营将所踞,图书法物无一存者。所有春云轩池沼,废为马厩。乃自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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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入山已深,而杜岙起兵,管江搆祸,山中犬牙交错,血瀑腥岚,风鹤之警日至,鸡犬俱遭物色,寨长土团杂沓来过,虽邀天幸,卒得免祸,而危机已遍历矣。辛卯以后,始得稍静,而他山府君暨孺人李、式公府君暨孺人翁相继逝世,又丧吾前王母。再娶,始得举先君子兄弟,而王母又逝,先君子兄弟皆王父所亲字也,其荼苦益不堪而怡然不改其乐。先君子既长,始返城居,得一椽于宫詹府君第中。
  湖上有不波航者,陆氏之诗楼也。王父与李先生昭武辈游其上,日唱酬焉。望见之者,登知为咸淳以上人也。得年六十有八而卒。生于崇祯辛未十月二十四日,卒于康熙丁丑五月初二日。子二,先君暨仲父也。乾隆丁卯三月,以不肖祖望邀恩命貤赠翰林院庶吉士,王母潘氏、董氏俱赠孺人。
  赠公性方严,跬步不苟,而忠孝之行根于天性。和州府君之祭田几为群从所废,赠公以死争之得止。他山府君仲弟亦无后,其继子不肖,奉养有阙,赠公月致饩以馈之。群从辈或加横逆,勿校也。所著有梓里诸忠传略二卷、听涛楼诗二卷。葬于城南和州府君墓旁。
  先君子欲为赠公作志,而未就也,凡不肖之所述,皆先君子口授之而次之以为铭。铭曰:
  肥遁之节,固穷之操,其身则厄,其道则高。作诗贞石,垂之罔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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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翁全先生墓志

  族祖穆翁先生讳美樟,字木千,晚年别署穆翁,先宫詹公之孙而舍人公之次子也。先宫詹公家贫甚。舍人之殁,棺衾俱竭力而后备。先生虽世冑,萧然如儒素,独与兄弟讲求佐王之学,尤以名节自厉。熟于史,三汉、南北朝两唐纪传背诵如流。王节悯公令鄞,深器之。
  张督师苍水为诸生,放诞不羁,呼卢狂聚,穷昼极暮,自其父兄以至师友皆拒之,独先生一见曰:『斯异人也』!乃尽卖负郭田三百金为偿其负,而劝以折节改行。督师于侪辈不肯受一语,惟见先生稍敛其芒角。以女妻先生仲子 已而江上大乱,先生驱驰其间。事既不克,幅巾归里。而督师以苍头异军累蹶累起,崛强山海,遂为大朝所指目。先生买屋于黄岩,将以密置督师之家,未发而其眷属已被录。乃遣仲子挈妇往避地焉。
  先生自是遂为目盲,一无所见。掩关静坐,如袁闳之居士室,如范粲之乘柴车,言笑俱绝。侍者但闻其中夜必有叹声。于时督师戚里株连者多。先生门外,逻舟之过不绝,顾风波不及焉。
  临终书末命曰:『吾未得为苍水延一线,汝曹当世奉其祀』。呜呼!太白之识汾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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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与先生之识督师,皆出于风尘物色之外;一则为中兴之元老,一则为穷岛之孤臣,成败不同,而其无愧为天地间伟人一也。生于万历某年月日,卒于康熙某年月日。娶周氏。江上授礼部主事。子三。其仲为督师婿者遂居黄岩。葬于东钱湖祖墓旁。所著有崧宪集,风格亦九灵山人一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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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祖苇翁先生墓志

  苇翁先生讳美闲,字吾卫,先宗伯公之孙、二何先生子也。二何先生雄于诗,其草书尤伟。先生诗有父传,而画马极似松雪。宗伯故清贫,二何先生更视财如土,随手而尽,至先生遂窭甚。同里陆大行文虎与二何先生善,重之婚姻,故先生为陆氏婿。大行最持标格,群从子弟少可者,独奇先生,曰:『此郎他日不仅以风雅称也』。
  国难后,自以明室世臣,不仕异姓,集亲表巨室子弟为弃繻社。于是愿入社者,杨氏则文懿公裔孙文琦、文瓒,屠氏则侍郎大山孙献宸,董氏则侍郎光宏孙德钦、翰林樾曾孙剑锷,周氏则尚书应宾孙御天,陆氏则都御史世科子宇焜、宇,李氏则尚书康先孙振玑、振飏,徐氏则大理卿时进子凤垣,施氏则都督佥事翰子邦玠,高氏则都御史斗枢子宇泰,吾家则族祖木千先生暨先曾王父兄弟皆豫焉。而武进王忠烈公子之栻以忠烈曾知鄞,故来侨寓,亦愿入社。谢昌元闻而恶之曰:『此辈不复求死所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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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丙戌,之栻以部曹为金华朱阁部所招,守义乌死。戊子,二杨兄弟献宸、德钦、邦玠五人谋以城应海上,不克,俱死;宇泰牵连入狱,幸免。先生不以惧祸自降其节。己丑,监国至翁洲,先生为之治其屝屦,则货宗伯遗居应之。自是祗老屋两间,有时晨炊不给。先生画马自若。监国召之为枢曹,未赴,翁洲破而止。二陆之居与先生隔一垣。姚江王侍郎枭首城上,宇窜取以归,藏书库中,每年寒食,密邀先生,出其首以一卮祭之,虽其家人有不知也。壬寅,振玑以降人所告入狱。癸卯,先生与宇俱逮至杭,叹曰:『吾不可辱』!一夕暴卒。明年,张尚书难作,木千先生以其姻亦几不免。盖二十年来,社中人物或死或生,要皆以完节终。六朝最重门第,自唐以后始衰。今以先生社事观之,乃知故国乔木,不可不亟为封殖,而成周分殷民于诸国,汉人徙齐,楚诸族于茂陵,兴王之虑所必及也。
  先生被难,诗稿散无存者。子二,宗然、宗岐,俱国子生而无嗣,从孙国泰为之后。雍正甲辰,始葬于宗伯墓旁。先赠公尝欲作先生传而不果,予为此志,亦犹先赠公之意也。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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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礼部尚书仍兼通政使武进吴公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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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讳钟峦,字峻伯,别字稚山,学者称为霞舟先生,南直隶常州武进人也。弱冠,读王文成公传习录,悦之。继游于释氏,又习养生家言,皆悦之。已闻顾端文公讲学东林书院,执经从焉,遂尽弃所学,一意濂洛之旨。又游高忠宪公之门。而所宗主者为孙文介公之困思钞。是时公年当未三十,已岳岳称人师。门下江阴李忠毅公,其最著也。公累应科举不售。而忠毅以进士入台,忤逆奄,缇骑逮入京。自江阴过武进,公出逆之,留归其家饮饯。忠毅叹曰:『此后莫令吾儿读书』。公曰:『弗为真读书人已耳,稍读之庸何伤』?忠毅笑曰:『然则莫令从真先生读书』。因相与订婚姻而去。
  以明经授河南光州学正,遂举光州籍,成崇祯甲戌进士,年五十有八矣。知长兴县,时与诸生讲学,从之者如云。顾以旱潦相仍,催科甚拙。己卯,奄人崔璘以巡视盐粮至,张甚,守令见之,蒲伏如抚按,公独不往。及以公事见,长揖不屈。璘怒,而太守亦怒,中以蜚语削籍。襆被登舟。长兴之人送之。公曰:『吾宦于此有三乐:其一为蕺山先生来吊丁君长孺,得与證明所学;其一为重九日登乌瞻山;其一则丙子校士得钱生肃乐也』。
  公性恬淡,既罢官,即有投老之意。宜兴再相,颇以延揽清流为事。遣所知道意,许登启事。公笑曰:『公为山巨源,请容我为嵇叔夜;公为富彦国,请容我为邵尧夫』。宜兴不乐,公泊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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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巳,湔除左降诸官,补绍兴府照磨,升桂林府推官。甲申六月,闻国难,绝而复醒,曰:『吾友马素修必死矣』!己而果然。南中授礼部主事,未上国亡。是年,公叔子福之以起兵死。闽中以原官召之,迁员外郎,上书言事,权贵不喜。公曰:『今日何日,尚欲拒人言耶』?唐王将为赣州之行,公曰:『闽海虽非立国之区,然今日所急者,选锋锐进,克复南昌,联络吴楚,以得长江,或可自固。若舍此他图,关门一有骚动,全国震惊矣』。唐王不能用。出为广东副使,未行,闽中又亡。遁迹海滨。
  公愤士大夫多失节,乃作十愿斋说。其一曰:『吾愿子孙世为儒,不愿其登科第』。其二曰:『吾愿其读圣贤书,不愿其乞灵于西竺之三车』。其终曰:『吾愿其见危授命,不愿其偷生事仇』。又集累朝革命之际,上自夷、齐,下至逊国诸忠,为岁寒松柏集,而从客问以寄其词。曰:『客有问曰:诸君子之死节诚忠矣,然无救于国之亡也,子何述焉?应之曰:子不云乎,岁寒知松柏,叹知之晚也。夫诸君子皆公忠直亮之臣,较然不欺其志者也,临难而能励其操,必授命而能尽其职,使人主早知而用之,用为宰执则如中国相司马而辽边息警,用为谏议则如汉廷有汲黯而淮南寝谋,用为镇帅则如军中有范、韩而西贼破胆,又安得有亡国事乎?惟不知而不用,即用之而不柄用,断且惮其方正而疏之,惑于谗佞而斥之,甚且锢其党而并其同道之朋一空之。于是高爵厚禄,徒以豢养庸碌贪鄙之辈,相与招权纳贿,阻塞贤路,天下之事日就败坏而不为补救。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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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亡也,奉身众窜,反颜事仇。嗟嗟!烈女不更二夫,况荐枕席于手刃其夫之人乎?若辈之肉当足食耶!易曰: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吾将以告后世人主之误于小人而后知君子者,又乌容以无述?客又问曰:诸君子之抗节者诚清矣,曷不死之?应之曰:记云:君子谋人之国,国亡则死之;谋人之军,军败则死之。诸君子皆不柄用,未尝与谋军国事。易曰:介于石不终日俭德避难;夫安得死之,守吾义焉耳。曰:然则恢复可乎?曰:事去矣,是非其力所能及也,存吾志焉耳。志在恢复,环堵之中,不污异命,居一室是一室之恢复也;此身不死,此志不移,生一日是一日之恢复也。尺地莫非其有,吾方寸之地终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吾先朝之老终非其臣也。是故商之亡不亡于牧野之倒戈,而亡于微子之抱器;宋之亡不亡于皋亭之出玺,而亡于柴市之临刑。国以一人存,此之谓也。曰:其人亡则如之何?曰:子不见朱子纲目之书法乎?书曰晋处士陶潜卒在宋元嘉四年,是靖节千古存而晋未始亡也。故商亡而首阳采薇之歌不亡则商亦不亡;汉亡而武侯出师之表不亡则汉亦不亡;宋亡而零丁、正气诸篇什不亡则宋亦不亡。子谓空言无补,将谓春秋之作曾不足以存周乎?客慨然而退』。时有以公流离海外劝之归者,公作止归说谢之。
  丁亥冬,监国至闽。闽中士大夫皆观望不出。公曰:『出固无益也。虽然,不出则人心遂涣。以死继之耳』。乃入朝,拜通政使。至则申明职掌,言『今者,远近章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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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臣则自称将军、都督,文臣则自称都御史、侍郎,三品以下,不屑署也。至所在游食江湖者,则又假造伪印,贩鬻官爵,僵卧丘园而日联师齐楚,保守仆御而曰聚兵十万,以此声闻,徒致乱阶。臣请自后严加覈实,集兵则稽其军籍,职兵则考其敕符』。王是其言。升礼部尚书,原官如故,兼督学政。从王幸浙,所至录其士之秀者,入见于王,仆仆拜起,人笑其迂。公曰:『济济多士,维周之桢,可以乱世而失教士耶』?
  时朝政尽归武臣,公卿不得有所可否。公叹曰:『当此之时,惟见危授命是天下第一等事;不死以图恢复,成败尚听诸天,非立命之学也。当此之时,惟避世深山亦天下第一等事;徼幸以就功名,祸福全听诸人,非保身之学也』。姚江黄都御史宗羲招公居四明洞天,公答之曰:『故人有母,固应言归。老生从王所在,待尽而已』。遂退居补陀。舟山师溃,公曰:『昔者吾师高忠宪公与吾弟子李仲达死奄难,吾为诗哭之;吾友马君常死国难,吾为诗哭之;吾门生钱希声从亡而死,吾为诗哭之;吾子福之倡义而死,吾为诗哭之。吾老矣,不及此时寻一块乾净土,即一旦疾病死,其何以见先帝、谢诸君于地下哉』!乃复渡海入城。九月二日,与张阁部肯堂诀曰:『吾以前途待公』。至文庙右庑,设高座,积薪其下,捧先师神位,举火自焚。赋绝命词曰:『只为同志催程急,故遣临行火浣衣』。时年七十有五。仆徐甲负骨以归。夫人刘氏。
  福之字公介,公第三子。少聪颖,年十五能文。侍父之任光州。集光庠诸名士较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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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之即与对垒。寻循例应州试,即成州诸生。寻归应本邑童子试,即成邑诸生。从诸生应岁试,即成廪膳生。从诸廪生应贡试,即成选贡生。故自成童以至弱冠,无不以科名期福之者。福之亦雅自负,落笔不作凡近语。奥思怪字,初阅之不可句读,徐能之法脉井然,非以艰深文浅易也。读书该博,无所不窥,而尤留心经济。感时事亟,尝上笺其父曰:『天下事无非兵理。处今乱世,非将略兵法无以处事驭人。杜牧注孙子云,得其一二者为小吏,尽得其道则可为大吏也。今见当事统数百兵即哗矣,大吏见数十乱民即仓皇矣。有地方之责者,凡其地弁将、营卒、缙绅、耆老、吏胥、役隶以及盗贼、土豪,无不留著眼,以法诘纠部勒之,密密有心腹爪牙之用,则卒有事变,可以制置』。公深异其言。乙酉,常州城破,职方吴易起兵太湖,福之应之,兵败死焉。
  吴氏之先本无锡人。其远祖有以革除去御史之官归隐者,三迁至武进之横林,卒而葬焉,遂家于此。公所著有周易卦说、大学衍注、霞舟樵卷、语录藏于家。海外有稚山集,在吾鄞。至今长兴人有霞舟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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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侍郎上海朱公事状

  公讳永祐,字爰启,别号闻玄,南直隶松江府上海人也。崇祯甲戌进士,释褐,刑部主事,调选部。为人爽英骏,笃于朋友之谊,而中无城府,凡交际者皆竭力奖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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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节所在,则持之甚固,莫能夺也。
  乙酉,南中大乱,预于松江夏,陈诸公之师。事去,弃家航海。唐王进郎中,改户、兵二科都给事中,迁太常寺卿,兼原官。总制尚书张公肯堂,公同乡也,力荐公,请以为北征监军。诏公监平彝侯周鹤芝营。而郑芝龙密约降,诸将之兵不得发。鹤芝以军入海,相机进止,屯于鹭门。芝龙之降也,弃福州,入东石。东石与鹭门近,公偕鹤芝流涕谏之,不能得,乃谋遣刺客杀之。常熟赵牧者,勇士也,素常谒公幕下,公召语之曰:『足下往见芝龙,诡称欲降北自效者,芝龙必相亲,遂击杀之,以成千古之名』。牧欣然请行。芝龙方匆匆,牧累晋谒不得通,遂止。于是公以鹤芝之军移海坛。是时郑成功虽起兵而未集,郑彩自浙东来亦未至,而公收拾已散之人心以扶大义,海上翕然。明年正月,复海口,鹤芝之故里也,即以林学舞与牧守之。四月,大兵攻海口,牧出战,累胜。而大兵日益,城破,学舞、牧俱死之。鲁王再出师,加公刑部侍郎,监军如故。丁亥,公浮舟与张公肯堂、徐公孚远至翁洲。
  海上之局,皆诸帅枋之,更胜迭负,强者当国,互相鱼肉。郑彩始与郑遵谦称为兄弟,已而杀之。又与周瑞为父子,不久即交恶。鹤芝亦尝称门生于彩,已而交斗。而郑成功深不喜彩、鹤芝与瑞,乃兄弟相疾如仇。此闽中诸帅之略也。黄斌卿尤猜忌,连杀荆本彻、贺君尧。虽与张名振为亲家,思并其军。又欲王朝先。名振部将阮进归斌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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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而又与斌卿交恶,复与名振合。名振又枉杀朝先。此浙中诸帅之略也。其中文臣左右其间,动即获咎。如熊公汝霖、钱公肃乐、沈公宸荃以此死。姚江黄都御史为作海上恸哭记述之。而独公回翔海上,遍得诸帅心。鹤芝尤敬公,即斌卿亦与公最相得。莫知其所以然也。
  王至台,加公吏部侍郎。翁洲建国,以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事。公令鹤芝兄弟以军屯温之三盘为犄角焉。公素未讲学,至是与吴公钟峦讲顾氏东林之学。或笑之曰:『有是哉,公之迂也』!公曰:『然则山陆丞相非耶』?翁洲破,公病甚,大帅执公呵之使跪,公衣冠挺立,不屈。大兵斫其胁,大骂而死。大帅幕中有时甲者,旧尝受恩于公者也,惧大帅且枭公首,以金赂守者,窃其尸,与公仆负出城。血泞泞流不止,其仆哭曰:『公生前好洁,虽盛夏不肯使汗沾衣,今乃尔耶』?其血应声止。时城中鼎沸,无所得棺,火葬于螺头门外。公家妇女亦多死者,不能得其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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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兵部尚书兼掌都察院事钟祥李公事状

  公名向中,字豹章,号立斋,湖广钟祥县人也,崇祯庚辰进士,知长兴县,以能调知秀水。浙右素称难治,豪绅比户,把持长吏,而是时以军兴重赋役,吴民狡施飞洒诡寄之术,奸胥上下其手,逋赋以巨万。公下令按产均徭,赀算不与、匿田不自占及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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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田为己产者论如律。图其阡陌原隰于册,而实以人户,奸吏无所舞文。豪绅之奴横甚,公执法治之不少贷。民始而怨,继而服。时时为民讲礼,不使僭踰。左光先以巡按至,属吏多所馈遗,公以泉水双罂上之。光先叹公之廉。内迁车驾主事,甫至淮上而国亡。
  南中晋职方郎中,巡视浙西嘉湖兵备,寻调苏松。甫至而南中又亡。公与沈公犹龙、夏公允彝等起兵不克,走入浙东。公以浙中之厄于方、王也,弃之入闽,而闽中亦厄于郑氏,加公尚宝司卿。未几,浙、闽相继亡。公时奉其父母以行,避兵碓城山中。
  丁亥,诸军次于长垣。福安刘公中藻起兵,招公同朝于王所,即拜公兵部侍郎,巡抚福宁,兼监福安军。刘公开府福安,公分军扼沙埕。刘公善治兵,能以一旅之卒,激发忠义,累战累胜。其部下颇多不戢,海上居民谣曰:『长髯总兵,黔面御史,锐头中军,有如封豕,我父我儿,交臂且死』。公语刘公曰:『是非所以成大事也』。刘公曰:『是监军之任,公何嫌焉』?公乃持节召其中军将欲斩之,中军将诉于刘公。刘公曰:『汝今日乃遇段太尉也』!自是刘公军士始整肃。
  公在行间,衣短后衣,缚裤褶,遍历诸舶慰劳之。鲛人蜒户,勉以故国之谊,使量力输助,而无所掠,福宁一带依公如父。已而大兵攻福安,公兵少不能援,城破。振威伯涂觉突围,以所部出。勷武伯章义旧与觉以福宁来归者也,方共守沙埕而觉至,公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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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之师护监国入浙,次于三盘已而与定西侯张名振取健跳诸所。大兵围之。荡吴伯阮进来援,再战皆捷。遂奉王都翁洲。晋尚书,兼掌都察院。公见事不可为,而悍帅迭起,叹曰:『此所谓是何天子、是何节度使者也』。
  尝问左右曰:『绝粒几日可死』?曰:『七日』。公曰:『何缓也』!然是时风帆浪楫,从亡诸臣多蕉萃无颜色,而公丰采隐然,白晢如故。庚寅冬,父卒,监国令墨衰视事。翁洲破,叹曰:『先帝以治行拔向中,不得死难;华亭之役,不与沈、夏诸死俱死;福宁之役,不与刘公俱死;偷生七载,亦希得一当以报先帝,今已矣。先大父在殡,老母在堂,向中不可死,然不死则辱,不如一决之愈也。我死,幸投我海中以志恨』。大兵召之不至,捕之,衰绖入见。大帅问曰:『召君不来,捕君则来,何也』?公曰:『召则恐谕降也,捕则仅就戮耳』。翔武而出。次日,行刑者乃其旧部,遂投公于海。长子善毓从死。而太夫人傅氏、夫人蒋氏及次子善骘,有义士匿之。或以告之提督田雄,亦服公义,弗究也。其后归钟祥。公之死也,得年四十有一。
  予读杭人吴农祥所作公传,谓公与刘公以治兵故有旷林之争,互杀其中军将以相攻,刘公夫人劝之而止;此妄言也。刘公于公始终无间,农祥所记明末事,半出无稽,不特公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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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洲之难,死者甚多。而左班则以阁部张公、尚书吴公、朱公、李公、吾乡兵科董公,右班则安洋将军刘公最烈,时称六大忠臣。淅中修通志,予诏纂修诸君当别立传,诸君因令予具蓝本。张公、刘公、董公,予已有碑志,乃作三尚书状并碑志移之,然卒未立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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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尚书督师金华朱公事状

  公名大典,字廷之,一字未孩,浙之金华人也。世农家子,至其祖多坐殴死族人论罪抵偿,公父凤救之,遂倾身事吏,吏左右之,得脱。公父乃终身事吏,袭其业。
  公少补诸生,奇穷,不以屑意,时时为里中鸣不平事,与长吏相支拄,长吏恨之,中以所行不端,几斥。知兰溪县刘宇烈独知之,曰:『此郎岳岳非池中物』,力调护之,得免。成万历丙辰进士,知章邱县,治最。天启壬戌,入为兵科给事中,转工科,又转兵科。逆奄用事,出为福建副使,转参议,以病去官。
  崇祯三年,起山东参政,备兵天津。公身干魁杰,视瞻不常,习骑射,喜谈兵。山东适有登莱之难,遂晋公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旧抚累以招贼被辱,公至,排群议用剿。集步骑径前,贼众走。公言贼势穷必入海,当伏兵海道以邀之,朝议未许,而贼已扬帆去。晋兵部侍郎,兼副都御史,荫一子。
  八年,流贼焚中都,陵寝被祸。思宗哭于二祖列宗之庙,遣官祭慰。诏公以漕督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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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抚。公抚东时,募得健卒千人、马一千五百为麾下亲军,至是许将之至庐、凤,修复园陵,以总兵杨御蕃隶焉。七月,贼十三营至灵宝,中州危急。上以淮北为忧,诏公以兵二千三百、御蕃兵千五百扼南畿要害,护祖陵。贼由上蔡入江北之太和。公与御史张任学居守,而遣列将朱子凤援太和,杨振宗援蒙城,刘良佐援怀远。振宗、良佐竟却贼,而子凤战死,杀伤相当。
  九年正月,总理卢公象升大攻贼于滁州,公以其兵会之。贼破,走趋寿州。公以良佐等战于蒙城,却之。是年冬,贼大举入江,陪京纂严,诏公与总理王家桢合系。次年正月,公遣良佐一战于大安集,再战于庐州,三战于六安之茅墩。又遣监纪杨正苾等战于陶城镇,再战于沙河。四月,贼窥桐城。桐城非公分地,公以事急,遣良佐与协守总兵牟文绶救之,贼败走。移兵援舒城,而分兵戍桐。当是时,制府杀贼者分三道:总理当一面,秦督当一面,总漕兼淮抚以护陵通运当一面。其馀抚臣各守所辖,往来策应。其始也,总理为卢公,秦督为洪承畴,皆称善杀贼,然二家部将如曹文诏、曹变蛟、祖大乐、祖宽皆健斗,所向有功。而公军惟刘良佐稍著劳绩,其视曹、祖亦远逊,公独以身枝梧其间,指示方略,终其任贼不再入中都,则其功也。其后卢公以勤王入,洪督与秦抚孙公傅庭继之,皆忤枢府杨嗣昌,遭排笮,公则否,论者颇以此疑公。会公以淮北五县失事,台臣争请易置。嗣昌曰:『谁可代者』?卒难其人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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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嗣昌自出督师,诏公以诸军为应兵。而公自行军以来,颇不持小节,于公私囊橐无所戒。虽其后额饷多不至,赖前所入以给亲军,然谤大起。御史姜埰等言之,下法司勘问。公本用世才,自以功过不相掩,一旦对刀笔吏簿录且不保,乃请以家财募兵剿寇自效。当事亦多惜之者,请还其麾下亲军,使益治兵以收后效,许之。公遂以麾下居京口,大集奇才、剑客,军器一切自具,治西洋火药几三百馀筒。公子万化亦任侠,召募东阳、义乌材武之士,以益公军。方具疏待命,而许都之变作。公从京口驰归,则都已破东阳、义乌、浦江三县,进围府治。时浙抚新任未至,巡按左光先在江上推公主兵。公治兵于江干,鞭十人贯三人耳祃祭即行,光先犒之,进击走都。绍兴推官陈公子龙在军,因旧识都,遂招降之。然使非公一创之力,则亦未肯遽就抚也。公未至时,万化已以家丁御贼有功。而同里给事中姜应甲素不喜公,知东阳县徐调元亦挟旧隙,反诬万化以交通有状。于是公以纵子通贼,再被劾,有诏逮治。议籍公家以助军,会国变而止。论者以为公先在行间,虽不能无过,顾弃瑕补垢,尚应在所洗拭。至于枌社急难,挺身赴斗,而反因睚眦之隙,诬以逆党,是则立功之士,皆不能不解体者矣。
  南中建国,吏部尚书徐公石麒再疏荐,不许。已而竟起为兵部尚书。御史郑瑜劾公,犹以前事故也。时阮大铖掌戎政,公不能有所展。寻以左良玉至,出督靖南兵御之。大铖亦继至,而南中亡。公方与靖南议奉弘光入浙,靖南死,部将降,公遂以亲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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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与江山诸公奉迎监国。时则张公国维与公主金华,孙、熊两公主绍兴,钱公肃乐主宁波,浙东之兵首推此三府。监国以张公辅政,而公以阁衔建行台督师。公欲以东师由江上取杭,西师由常山通广信,而闽中诏至,张公与熊公议弗受诏,公与钱公谓宜受之。两议各有所执。主弗受诏者谓监国本非有争名号之心,然一返初服,则以藩王上表,势多牵制,而闽师亦未必能协力。主受者谓不宜先立异同,以启争端。其后卒主张公议。隆武闻,亦授公阁衔,公表谢。张公与公分地治兵,公辖金华、兰溪、汤溪、浦江,张辖东阳、义乌、武康、永康。而方国安等以溃兵列江上,纵暴无状。马士英入其军,人心岌岌。以故公之兵卒未尝过严州一步。国安以诸军中公最强,又闻公家尚多财,谋袭取之,以兵至近郊大掠,遂攻金华,声言索饷四万,以报士英之起公为尚书,其悖如此。公力御之。监国以令旨召国安再四,始解去。公以江上事势且不测,谋修宋公署为行宫,迎监国驻其地。或曰:『江上一危,婺中得安枕耶』?乃止。而公亦祗严兵自守,不能复预进取计矣。国安卒首溃,欲执监国以降。监国航海,遂引王师攻金华,公杀招抚使,监守三月,外无蚍蜉蚁子之援,而部下士卒无叛心。御史傅岩,公姻家也,家在义乌为强宗,请尽以子弟赴援。公泣而许之,夜缒而出。部将吴邦浚者,兵部尚书兑孙也,雄健有智略。公初罢淮抚归,尝以万金托邦浚至京有所营,甫入京而国难作,邦浚以金归,除行李所需外无缺者,公益重之。至是挈其家与城守,公倚之如左右手。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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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者,亦部将,出战最力。于是国安以大炮攻城,城中亦以火药御之,烟焰大起,声如雷。大兵虽失利,然日夜济师,而城中人渐疲,纷投坑堑,城遂陷。
  公麾其爱妾、幼女及万化妻章氏投井死。而急过邦浚,邦浚方与武语,公曰:『二将军何语』?邦浚曰:『下官等皆应从明公死,然城中火药尚多,不可资人,不如焚之,以为吾辈死所』。公出袖中火绳示之曰:『此固吾意』。乃共入库中环坐,宾客、仆从愿从者皆从焉。公子万化尚巷战,力尽见执。有告者曰:『公子死矣』!公即命从者举火。顷刻,药大发,如地震,王师反走辟易,多蹂践死。火止,大索公不得,乃知在灰烬中。而傅岩亦死于义乌。邦浚妻傅氏亦死。公孙都督钰以奉表入闽,亦死浦城。金华城中之民死者亦十九。而国安亦卒为本朝所诛。公开府十馀年,前则有阿附武陵之嫌,后则有由贵阳进用之诮,及其孤城抗命,阖门自尽,天下疑者始大白。
    (野史流传所记公事多谬。吴农祥为公传亦然。如云公以四万金与贵阳及专奉闽是也。农祥于公有戚属,尚不可据,予故作事状以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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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侍郎达州李公研斋行状

  研斋李公天问阁集四卷,皆丙戌以后之作也,杭人张君南济得之吴估书肆。侍郎于文不称作家,然而旧闻轶事有足疏證史案者,此桑海诸公集所以可贵也。侍郎通籍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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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而国亡,顾自其为孝廉捍御里社,以至转徒鲛宫蛎屋之间,侧身军旅者十七年,明史既不为立传,而世亦莫知其本末。苕人温睿临虽尝为立传,然寥寥不详。予家浙东,乃侍郎从亡地。先太常公一门皆尝共事,故颇悉之。及钞斯集,益得以旧所闻互相考见,乃为之状,使异日补注明史者有所徵焉。
  按侍郎讳长祥,字研斋,四川夔州府达州人也,诸生素之曾孙,永昌通判璧之孙,诸生为梅之子。生而神采英毅,喜言兵。是时献贼从横蜀中,侍郎练乡勇,躬擐甲胄以助城守。自癸酉至壬午,贼中皆知有侍郎名。癸未,选庶常。时沈自彰任吏部,方蒙上眷,荐之,谓当援刘之纶之例破格不次用之,使备督师之选。或问之曰:『天子若果用公督师,计将安出』?侍郎叹曰:『不见孙白谷往事乎?今惟有请便宜行事,屏邸钞不寓目,即有金牌亦不受进止,待平贼后囚首阙下,以受斧钺耳』。闻者吐舌。而同里井研方为首辅,欲引之为私人,侍郎不可,故不得召见。贼且日偪,侍郎上疏请『急调宁远镇臣吴三桂以兵拒战都城下。有新进士袁噩者具将才,可令辅之。而令密云镇臣唐通与臣从太行入太原,历宁武、雁门攻其后。首尾夹击,贼可擒也』。思宗下其议,未定,密云帅己至,诡请守居庸关,则放贼直抵昌平。侍郎上疏请『急令大臣辅太子出镇津门,以提调勤王兵』。皆不果行而京师溃。侍郎为贼所縳,遭榜掠。乘间南奔。方监改察御史,巡浙盐,而南中又溃。因起兵浙东,监国加右佥都御史,督师西行,而七条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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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师又溃。王浮海,侍郎以馀众结寨上虞之东山。
  时浙东诸寨林立,顾无所得饷。四出募输,居民苦之。独侍郎与张翰林煌言、王职方翊且屯且耕,井邑不扰。监军华夏者,鄞人,为侍郎联络布置,请引翁洲之兵,连大兰诸寨以定鄞慈五县,因下姚江,会师曹娥,合称山诸寨以下西陵。佥议奉侍郎为盟主,刻期将集。鄞之谢三宾告之,大兵急攻东山。前军章有功者,故会稽农也,骁锐敢战,所将五百人皆具兼人勇,累胜。大兵以全力压之,不支,被擒,拉胁决齿,垂毙,犹大骂而死。时有百夫长十二人,故尝受大兵指为间,至是中军汪汇与十二人期以次日縳侍郎入献。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话:『奈何杀忠臣』!折矢扣刃,誓而偕遁。汪汇迫之不及。于是浙东沿村接落奉檄,有得侍郎者受上赏。侍郎匿丐人舟中入绍兴城。居数日,事益急,遁至宁之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蜀人,华夏曾为侍郎通好,订婚姻焉。得其资粮屝屦之助,复合众于夏盖山。一日,泊舟山下,有龙挟雷电将上天,荡舟,士卒皆惧。侍郎令发大炮击之,雷电愈甚,水起立。侍郎神色自如。俄而晴霁。由健跳移翁洲,则入朝,加兵部左侍郎,兼官如故。侍郎言于王,请合朝先之众,联络沿海以为翁洲卫。张名振不喜,袭杀朝先,侍郎慬而免。辛卬,翁洲又溃,亡命江淮间。总督陈公锦得之京口。都统金砺、巡道沈润力主杀之,陈独不可,释之。乃居山阴涧谷中。寻游钱唐。然大吏以为终不可测,更安置江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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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侍郎之在寨中也,寄孥上虞之赵氏。及寨溃,相传侍郎已殪。其夫人黄氏聚其家人谋共死。有仆妇曰文莺,夫人婢也,曰:『夫人当为公子计,以延李氏香火,恶可死』?曰:『然则奈何』?曰:『婢子死罪,愿代夫人,以吾女代公子,俟死于此。而夫人速以公子去』。夫人泣曰:『安忍使汝代我死』?曰:『小不忍最害事,速驱之』!而山中有罗吉甫者,时时游侍郎门下,至是奔至,曰:『夫人、公子,我则任之,虽以是死,甘心焉』。于是夫人抱其子,亩拜吉甫,且拜文莺。文莺曰:『夫人休矣,捕者行至矣』!甫出门,捕者至,以文莺去。有徐昭如者,亦义士,不知夫人之脱,约死士谋要之,既乃微闻其非真也,遂止。吉甫既匿夫人,知朝先之于侍郎姻也,乃以夫人母子往,则侍郎已先在焉,相见恸哭。为言文莺一木讷女子,今若此。而文莺被逮,居然以命妇自重,虽见大府,不肯少屈,莫不以为真夫人也。时例应徙辽左,按察使刘公自宏者,淮人,一日五鼓,传令启城门,命吏以文莺就道,不得少待。或曰:刘盖怜侍郎之忠,亦壮文莺,密取归养于家,而以囚中他妇代之云。而侍郎之自翁洲亡命也,又与夫人失。及居山阴,则夫人又自海上至,得再聚。侍郎既羁江宁,夫人已卒。总督马公阳礼之,而终疑之,曰:『是孑然者,谁保之』!侍郎微闻之。时江宁有闺秀曰钟山秀才者,善墨竹,容色绝世,乃娶之,朝夕甚昵。马督私谓人曰:『李公有所恋矣』。未几,侍郎乘守者之怠,竟去。由吴门渡秦邮,走河北,遍历宣府、大同,复南下百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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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屈大均处者久之。天下大定,始居昆陵,筑读易台以老焉。予遇昆陵,累访其子孙,无知者。
    侍郎行状如右。吾读天问阁集,颇疑侍郎蜀人,而其论杨武陵多恕词,甚至比之孙白谷而委过于抚臣邵捷春,何其与众论不同欤?又论周阳羡忌陈新甲而杀之,以新甲为枉死,恐亦未必然。要之,大节如侍郎,不免以爱憎之偏持论,證史之所以难哉!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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