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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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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故太师定西侯张公墓碑

  予家族母张孺人为苍水尚书女,先族父以是避地居黄岩。康熙庚子,先族母以展墓归。予时年十六,从之问旧事。族母曰:『吾父与定西侯同事久,每言其志节之可哀,而谤口之多屈』。且曰:『定西墓在芦花岙,汝他日可为之谋片石焉』。予曰:『诺』。蹉跎二十馀年,未之践也。乾隆戊午,始克为之参稽诸野史之异同,以成定论,使异日考翁洲遗事者得有所折衷焉。
  定西讳名振,字侯服,南直隶应天府江宁县人也。少伉爽有大略。壮游京师,东厂大监曹化淳延之为上客。时奄人中惟化淳以王安门下,故与东林亲,公亦遂得与复社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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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通声息。熊公开元之廷杖也,公除属杖者,得不死,而公实未尝识面也。
  崇祯癸未,授台州石浦游击。乙酉,南都破,安抚使至浙东,公独不受命。已而监国起事,加公富平将军。时肃卤伯黄斌卿以闽中之命守翁洲,与石浦相犄角。斌卿因与公为姻,荐之闽中。时闽、浙方争,而二军兼受闽、浙之命,议由海道窥崇明,扰三吴,以为钱唐之援。未行,钱唐师溃。方国安欲以监国降。监国脱走,至石浦之南田。公弃石浦扈王,欲保翁洲。会叛将张国柱以军攻翁洲,斌卿求救于公。公破之。因劝斌卿纳王。而斌卿不从。公计无所出。适永胜伯郑彩至,以其军共扈王入闽。王晋封公定西伯。公见闽中诸将林立,请归浙中招故部以壮其军。及还,石浦已入本朝,乃之翁洲依斌卿。斌卿见公之以孤军依之也,稍侮之。
  丁亥,松江帅吴胜兆来归,请一军为援,愿以所部合力向南都。斌卿犹豫不欲应。公方有自远于翁洲之志,因请以其军赴约。而故都御史沈公廷扬等争劝之。公遂整军抵崇明,遇飓风,尽丧其军。沈公死之。公得逸,复入翁洲。而其弟及甥皆死。斌卿以公之无军也,益侮之。公乃招故部营于南田,而黄、张之隙始大搆(此据黄丈宗羲、董丈守谕、高丈宇泰所纪皆然,则黄曲张直显然矣。黄之罪莫大于拒监国,而舟山志以为黄欲应吴,张窃其旗先往,则诬甚矣)
  初,公之救斌卿也,部将阮进最有功。斌卿不德公而说进使叛公。及公北发,进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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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习三吴水道,不从,南入闽招军颇盛。王既晋封公定西侯,亦封进荡吴伯。至是,公由南田复健跳,以书招进,进复与公合。时闽中地尽失,诸将以王复入浙。公与进迎王,次于健跳,斌卿不至。大兵围健跳,进使人告籴于斌卿,又不得。于是公与诸将议:海上诸岛惟翁洲稍大,而斌卿负固,不若其讨而诛之,则王可驻军。乃传檄讨斌卿。斌卿见诸军大集,度不能抗,乃上表待罪,请迎王以自赎。公许之。而进卒击杀斌卿,沈之于海。斌卿颇能以小惠结士心,故其死也多惜之者,甚且诉其死之屈,以为公夺其地而诱杀之。然斌卿一拒监国于丙戌,微公弃地扈从,则监国闽中之二年不可得延;再拒于己丑,微公合军诛讨,则翁洲之二年不可得延;此事迹之显然者,而乃据愚民之口以混黑白,其亦昧矣。
  监国既居翁洲,晋公太师,当国。庚寅,公杀平西伯王朝先。朝先本斌卿将,公与进招之,预平翁洲之功。公颇忌之,遂袭杀焉。朝先骁勇,翁洲人仗之。及死,部将遂多降于本朝,请为乡导以攻翁洲。予尝谓公之杀斌卿为有功,而其以非罪杀朝先则有过,此则不能以相掩者也。
  辛卯秋,大兵下翁洲。公以蛟关天险,海上诸军熟于风信,足以相拒,必不能猝渡。乃留阮进守横水洋,以弟左都督名扬副安洋将军刘世勋守城,而自以兵奉王捣吴淞以牵制之。或谓公曰:『物议谓公借此避敌矣』。公曰:『吾老母、妻子、诸弟皆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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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岂有他心哉』!军遂发。而进以及风失势战死。世勋、名扬力守,急呼公还救。未至,城陷,公之太夫人范氏、夫人马氏、名扬偕其弟及妾阖门举火自焚死,参谋军事顺天顾明楫亦豫焉。公闻信恸哭曰:『臣误国误家,死不足赎』!欲投于海,王与诸将救之而止。乃复王扈次于鹭门。
  癸巳,公以军入长江,直抵金、焦,遥望石头城拜祭孝陵,题诗恸哭。甲午,后以军入长江,掠瓜、仪,深入侵江宁之观音门。时以上游有蜡书请为内应,故公再举,而所约卒不至,乃还,复屯军南田。是年公卒,遗言令以所部归张公苍水,悉以后事付之;论者以为陶谦之在豫州不是过也。苍水为葬之芦花岙。
  初,翁洲之破也,沈公宸荃在公军,咎公恃险轻出以致败。不数月,沈公泊舟南日山,失维,不知所之。或以为公本奉王以逃,而覆沈公以弭谤。然公一门俱在危城,而但奉王以逃,固无是理。至沈公之死,亦何以定其为公要之?公之累蹶累起,以死奉王,其精忠不可诬。而恃险轻出,则亦天意为之,不可以成败逐雷同之口。至于当国之后,多病其专,谅为事之所有。然以公有丙戌、己丑两度之大功,吴淞、翁洲阖门之大节,卒之再入大江以求申其志,则其专命、擅杀与夫恃险虽出之罪,吾固不必为之讳,而以为贤于黄斌卿万万矣。今之作翁洲志乘者,曲笔于斌卿,而深文于公,混祀斌卿于辛卯死事诸公之首,而公兄弟友不豫,何其谬戾一至于此耶?予故序公之事,镵之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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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非但毕吾族母之志也。更为之哀词曰:
  翁洲、石浦,彷佛于残宋之山。公魂不死,长留此间。功过不掩,曲笔宜删。芦花寒月,如闻哀泪之潸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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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太傅守墓僧无凡塔志铭

  无凡姓汝氏,名应元,字善长,明南直隶华亭人,故太傅张公麾下总兵官都督同知也。少读书,通文笔。颀大魁硕有勇干。善料事。以家贫,事同里张公肯堂,时年尚未二十。张公一见异之,曰:『此非隶役中人』。
  张公抚军福建,无凡在幕府,最荷委任。往来海上,指麾诸将。以捕盗积功至都司佥书,然当侍军未上也。乙酉四月,以张公孙茂滋同归松江,而南中亡。夏考功允彝倡义。时吴淞总兵吴志葵故出夏门下,以麾下应之。荐绅则沈尚书犹龙、陈给事子龙、李舍人待问,皆松之望也。无凡遽以便宜尽发张氏家丁,出家财为支军一队,与志葵合。或駴之曰:『此大事,何匆匆』!无凡笑曰:『我公志也』。于是夏、陈诸公相纳,以袍笏列拜无凡于营前。且曰:『斯四十年领袖东林之钱尚书所不肯为』!而无凡名大震。志葵师败,无凡护茂滋浮海入闽。隆武知之,大喜,即授御旗牌总兵官都督同知。
  福州军政司之郑氏,张公虽太宰,不得有所展布。隆武议亲征,以张公任水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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麾下从,祃牙将发,郑氏以其私人郭必昌代之。已而郑氏降,隆武出走,张公浮海至舟山依黄斌卿。适监国鲁王方失浙东,叩关求援,斌卿不纳。张公力争不听。无凡曰:『斌卿意叵测,应元请使死士刺之,夺其军以迎监国』。张公曰:『危道也,汝姑止』。张名振之应松江也,都督亦踊跃欲赴。张公曰:『事未可知。吾今不可一日离汝』。盖自张公散军入海,飘泊蛎滩鳌背之间,濒于危者不一,皆无凡扈持之。尝抚茂滋谓之曰:『我大臣,宜死国。下官一线寄之,其在君乎!幸无忘』!无凡曰:『谨受命』。
  忽一日,大风雨,呼之,则已空阁,不知所往。张公大惊,如失手足。次日,有补陀僧入城,曰:『昨有一伟男子来,腰间佩剑犹带血痕,忽膜拜不可止,亟求薙度,麾之不去,不知何许人也』。张公家人闻之,亟归告,公曰:『此必吾家应元也』。已而以书谢公曰:『公完发所以报国,应元削发所以报公,息壤之约弗敢忘也』。自是遂为僧于补陀之茶山所谓宝称庵者,释名所诚,而字无凡。
  辛卯,舟山破,张公以二十七人死之,独命茂滋出亡。无凡遽入舟山,则已失茂滋所在。乃诣辕门求葬故主。诸帅欲斩之。有一帅故佞佛,怜其僧也,好语解之曰:『汝亦义士,然此骨非汝所得葬也。不畏死耶』?无凡曰:『愿葬故主而死,虽死不恨』。其帅乃曰:『吾令许汝葬葬毕来此』。曰:『诺』。乃归殓张公,并诸骨为一大冢瘗之,径诣辕门。诸帅皆惊异,乃命安置太白山中。无凡既不得自由,密遣人四出诇茂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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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其羁鄞狱中。乃令同院僧之出入帅府者,为前许葬之帅言:『无凡精晓禅理,可语也』。其帅大喜,遽延与语,相得甚欢。则乘间为言,茂滋忠臣裔可矜,且孺子无足虑,请往视焉。许之。无凡乃请之当事,求出茂滋不得;以合山行众请之又不得;请以身代又不得。仓鄞之义士陆宇等以合门四十馀口保之,而闽中刘贡士凤翥亦为言之,茂滋乃得出。无凡又为力,竟得放归华亭。数年,茂滋病卒。无凡遂于身守张公之墓,老死于补陀中。其铭曰:
  都督晚年,颇遭诬屈,谓其居山,尚交张杰,悬岙之役,实所决裂。呜呼稗官,一何失实!不负鲵渊,忍负苍水?宫山之言,了非曲讳。岂期思旧,铸此疵累?敢曰大儒,遂无误毁?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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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淮扬监军道佥事谥节悯鄞王公神道碑铭

  乙酉,王师南下,破扬州。阁部史公之死也,或传其已渡江而东,故其后英、霍山寨犹冒其名;或曰突围出城,死于野寺,莫能明也。幕府监司王公之死亦然。是时仆从星散,或传其已缒城逃之淮北者,故是时家中犹望其还,见于其姻家董户部德称之诗。阁部之死于南城也,以史德威之目见而后信之。王公之死也,以应参军廷吉自军中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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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其遗言而后信之。呜呼!士君子断头死国,而其事犹在明昧之间,令人疑信相参,良久而始得其真也,岂不悲夫!
  公讳缵爵,字佑申,鄞工部尚书庄简公佐之孙也。父某,荫生。公亦以庄简身后恩得官。甲申,试知溧水,已而补应天府通判。时则赧王方登祚,马、阮哆张用事,公无所见,故请赴阁部军前自效,乃以同知扬州府监军。而阁部亦内困于谗口,外则诸镇不用命,待死而已。寻晋公按察佥事,持节。阁部怜公,一日谓曰:『时事可知矣,君徒死于此,何益?吾当送君还留都,以为后图』。公曰:『下官世受国恩,愿从明公死,不从马、阮生也』。阁部改容谢之。时知江都县周公志畏亦鄞人也,与公誓共死。登陴分守,城破,陨于兵。
  呜呼!公志在死,即留都亦何尝不可死。海岸之从容足为孝陵弓剑之光,正不必谓定偕马、阮偷生也。而公所以不肯者,不欲负阁部耳。不负阁部,岂肯负国?斯其不愧为庄简之孙而有光于故国之乔木者,不已重哉!圣祖仁皇帝诏修明史,已为公立附传于阁部卷中,顾犹称其故官。予以应氏所言,参之嘉禾高氏忠节录,乃知其已为监司也。公之大节岂在阶列之崇卑,而榷史则不可以荒朝之命而没之。
  公一女,适董户部德称子允珂,贤而孝,通翰墨,当公生死传之日,昕夕泣血,望父而死。一子兆豸,有异才。以公之殉于扬也,不忍家居食先畴,终身踯躅蜀冈、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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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之上,遂以野死,君子哀之。兆豸诗尤工,里中钱退山、董晓山、关中孙豹人皆推之。予求之扬,竟无传者。公之从孙丙乞铭公墓,予故牵连附志之。其铭词曰:
  喟彼石头,不如广陵。愿从明公死,不从马、阮生。先公可作,葆兹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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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仪部韦庵李公阡表

  顺治丁亥,吾乡有五君子之祸,其时故家遗老盖多豫其谋者。及为夫己氏所告,五君子被絷。夫己氏谓其客曰:『盈城士大夫雠我矣,当一网尽之』!于是复使其客上变。次年人日,所名捕百馀人,而鄞故都御史高公斗枢、故仪部李公棡为之渠,大讯于杭。然里中诸义士尚多,相与捐数万金救之,其难得解。方事之殷,同狱思留身以有为者,不能不为逊词以对簿,独李、高二公誓死嘿不出一语。既得出,高公叹曰:『幸脱虎口之中,非始愿所及也』。论者亦谓当此大厄,强项不屈,而卒得不死,以为大庆。而李公曰:『吾前此不欲陨黑阱耳,今得见白日而死可矣』!于是闭气绝粒数日,卒死之。家人问遗言,张目不答。高公叹曰:『吾愧之也夫』!时戊子二月十七日也。得年六十有二。
  李公讳棡,字宗海,一字韦庵,鄞人,前兵部尚书谥忠毅之从弟也。崇祯丁丑进士。释褐,知知广东潮阳县,有惠政。时思宗课吏急,特旨颁下四条,曰:修城隍,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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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械,广积储,练士卒。公课以最。暇日,重修韩吏部、文丞相诸祠,更筑亭于东山,以为觞咏之地,署曰「水许」,取坡公水则许我之旨也。尤喜得士,潮之生徒争师之。陈文忠公子壮,广之南海县人也,为公座主,亦遣其子上庸师之。直指使者荐于朝,思宗召见,赐以白金,且用为给事中御史。会畿辅被兵,守令多死,宜兴当国,请以诸觐吏有干力者承其乏。或曰,首揆恐觐吏入台省发其私,故外之。公得永清县。永清再被兵,村落萧然,居民流转。公还定安集,食不下咽。读公所作入境诗,皆比之元结舂陵之遗。在官十月,宜兴获罪,公等皆召还。再入对,议用为给事中,而三月十九日之变作,间关南归。
  福王之立,贵阳当国,政以贿成,遣人从公索赂不得,乃令浙之直指任大成疏纠公,欲入之六等爰书,以事无所据而止。公曰:『吾求谅于先帝已耳』!卧家不出。踰年而江上师起,以荐召为仪部主事,寻复归。又二年而及难。呜呼!公当可以无死之际,亦岂不欲徘徊事变以为后图,其所惧者,再辱其身以辱国,故决计求死以免。王炎午之惓惓,其可不谓之志士也哉!
  公之死也,有子文胤亦囚蛟关马枥,六十馀日不相闻。有女文玉,已孀居,倾家为父。而前御史禾人曹溶方在杭,为助殓事。同里万泰以其丧归。及文胤得脱,而公柩至矣。家人出公狱中所依毳,其毛寸寸落,血痕狼藉。是秋,文胤再下府狱,竟得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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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风节甚高,浙东称为杲堂先生者也。葬公于东皋之省岙。安人邵氏祔。文玉年二十,其夫溺于江,恸哭三日,跃身入水,尸从江面浮出。既丧父,削发为比邱,甬上称为梵净师者也。又八十年,公曾孙世法勒石墓上,而予为之次其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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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嵩明州牧房仲钱公两世窆域志铭

  嵩明钱使君卒于滇中,其子万里归骨,梨洲前辈记其事矣。使君曾孙锽选以为未尽,奉其家藏使君滇中所寄手迹,乞予更志其窆域。
  呜呼!使君以崇祯癸未令滇中之阳宗,不半年而北都亡,又一年而南都亡。滇中亦大乱,下邑长吏,魂惊魄散,无复宦情,多弃印缓逃去。独使君抚循疲民,不震不动,时尝集诸生鸣琴讲经,未尝以丧乱形其草略。大吏交荐,以考最擢嵩明州牧。天南道断,故乡亲从遣人间行入滇,以劝其归。使君从书曰:『乙酉之夏,江南已无君矣,止亭弟尚与孙,熊诸公画江求君而事之。丙戌之夏,浙东已无君矣,止亭尚与诸公航海求君而事之。倘尔时吾家居,亦当随诸兄弟后自请效死,而况奉先皇之命入滇中,虽经丧乱,吾君尚在,其忍委而去之,更何面目入家庙见故人?吾岂不知天南之乱已极,非特小朝,抑乱朝也,其不能为净土在旦夕间,顾吾但求毕吾之志而已』。止亭者,大学士忠介公,使君族弟也。乙未五月十二日临终,谓家人曰:『幸得保兹首领以见先皇,莫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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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域为恨也』。滇民聚而哭之,葬于通海之南山。
  使君先举三子,滇中所携小妻举二子。长子先卒、仲子随行、而叔子美恭奉母家居,即所称孝子者也。使君之卒,家人未知。又八年,天南大定,孝子日夜号咷,告母欲求其父,而家无一钱。奋足出门,适有伶人演院本所云寻亲记者,孝子曰:『是我也』!乃习之。业成,买鼓板一副,每逢韨镇辄唱之,宛转哀动行路。稍稍得钱则又前行。钱罄后住,望门唱记数日,则又得钱。听者讶其度曲之神,不知其为写心也。遂展转依人,得入粤中。而一病于广东,再病于广南,濒于死者数矣。及至滇,踪迹茫然。遇土人之知者,始得使君死问及其葬地,而眷属不知流落何所,哀哭无措。又遇土人之知者,得导至其旧仆所居,始得展使君墓下,并求庶母兄弟而见之。展转乞哀告贷,又求为人记室,以得佣值。凡阅七年,始得归骨。嗣是以后,鄞人演院本者不忍复奏寻亲之曲,比之王裒门下之废蓼莪。
  使君讳士骕,字房仲,一字道生,浙之鄞县人也,天启丁卯举人,娶倪氏,葬于某原。孝子字西侯,娶徐氏,祔葬使君墓下。子懿纲,即锽选父也。
  孝子既归父丧,以贫出游,卒于山左之济宁。懿纲奉棺浮舟南下。中夜闻空中告以速行者,即促舟人鼓棹疾发。次晨,河水大决,直抵扬子江口,馀舟多遭冲没。时以为孝子之报。懿纲亦早卒,其妇周氏苦节抚锽选以有成。一门三世,名德承承,天之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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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以报孝子者多矣。其铭曰:
  嗟孤臣之恋主兮,甘心埋朽骨于滇池。嗟孝子之求父兮,赤手返羁魄于凤溪。碧鸡金马,忠孝所依。来伴慈乌,墓门之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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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监察御史退山钱公墓石盖文

  退山侍御墓文,予既令其子浚恭援司马温文正公序十国纪年之例,即用予以作东村集序上石,而浚恭以生卒月日、子女之未备,令予补书,予乃援柳州墓石盖文之例,另叙一通,以复浚恭。
  侍御讳肃图,字肇一,学者称为退山先生,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其世系,则故封礼部主事凤午之曾孙,知临江府若赓之孙,瑞安训导赠副都御史益忠之子,大学士忠介公肃乐之弟。以诸生偶义,历官监察御史。辛卯翁洲之役被俘,不屈。同辈已戮尽,次及侍卿,监刑者熟视,忽释之,非所望也。生于万历丁巳八月二十一日,卒于康熙壬申十月初二日,得年七十六岁。孺人周氏、副室史氏合葬于东吴书院之麓。子三:长浚恭,即为忠介后者也;次澄恭,渐恭。
  浚恭尝谓予曰:『不肖年十二,即随先君出而索食。每至江上,先君辄惝恍四顾,指谓不肖,此汝世父故营,所称瓜沥军者也;此故大学士孙公营,所称龙王堂军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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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故大学士沈公营,所称盛岭军者也;此故大学士熊公营,所称湖山军者也;又一营介乎龙王堂、盛岭之间,故吏部侍郎章公军也;又一营在潭头最与方国安营相近者,故都御史宁绍台道于公军也:此则所谓瓜沥六家军者也。其夹瓜沥左右而营者,故锦衣徐公启睿及予之支军也;其夹龙王堂左右而营者,故太常林公时对、驾部屠公献宸及南雷黄氏之支军也,其湖山之小营,则故侍郎馀姚长官王公正中之军也;其盛岭之小营,则故侍御慈溪长官王公玉藻之军也:此皆六家军之麾下也。其独当小亶者,故义兴伯郑公军也;其在下庄一带者,故太仆陈公潜夫军也;其遥驻龛山一带者,故尚宝朱公大定、平吴将军陈公万良、职方查公继佐军也;其在分水一带者,故都督姚公志卓、太仆方公端士军也;其控扼富阳、桐庐而军者,故首揆张公营也。则又愤怒而言曰:此逆帅方国安营,所称七条沙军者也;此王武宁营,所称西陵军者也。语至此,则必噭然而哭。至若翁洲、健跳、石浦诸藩帅之强弱,琅江、长垣、鹭门诸藩帅之顺逆,先君尝终夜为不肖辈言之,而惜其时年尚少,不能强记』。又曰:『不肖辈随先君于淮上,时河道制府靳公真贤者,延先君入幕,而先君辞以疾。制府乃为假馆于外而就咨之,然先君终不自得』。又曰:『先君临终,戒不肖兄弟,故国故君之感,此吾辈所当没身而已者也;若汝辈则不容妄有逆天之念存于其中』。呜呼!予生也晚,不及奉诸遗老履絇,而世更百年,宛然如白发老泪之淋漓吾目前也。斯即见斯文者,犹将为之涕泗不已,而何况于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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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兄弟乎哉!
  初,侍御归自海上也,杭人吴农祥晚出,欲为名高,移书谓侍御不当出而为索食之游,侍御以良友谢之。及农祥应词科之辟,人多之笑。侍御曰:『士之出处各殊耳』。其浑厚如此。
  今浚恭已为忠介后,而有子懿蕖,能追念本生,谋为侍御置墓田以崇祀事,则可嘉也。爰即诠次其语,列之盖上,而系之以铭。其词曰:
  荒朝柱史,东村老农,九死不死,有此幽宫。穷冬木介,吾疑为血泪之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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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职方主事兼三钱公坟铭

  忠介钱公以戊子卒于闽之琅琦。其第五弟检讨殉于福安。又七年,其第九弟推官殉于鄞。明年,其第七弟兵部亡命发狂而死于昆山。君子曰:钱氏有四忠焉。而兵部有妇称奇节,则又四忠之馀烈也。
  兵部讳肃遴,字兼三。其世系见诸兄碑志。兵部性乐易,喜为诗,亦工书。以诸生从军,初授监纪,未受。入闽,以荐入枢曹。妻安人鲍氏,方未国难时已纳采,未及娶而国难作,闽浙路绝。鲍氏父兄欲更择婿,安人不可。父兄叹曰:『非不知其不可,顾钱郎播迁天末,必无生还之望』 安人遽啮臂出血为誓,其家愕然而止。己丑,兵部从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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洲。辛卯,翁洲破,来归,始成婚。安人之年二十六矣。
  甲午,张公苍水以定西之军入长江,兵部挈眷与弟推官问道赴之。张公倒屣迎曰:『段文鸯耶?江子四耶?尊兄为不死矣』!已而师退,兵部归。乙未,翁洲复归海上,兵部复与推官赴之,时复潜行中土,结内主之助。丙申,大将军宜尔德再下翁洲,兵部复与推官先期入告,未达,追兵及之,推官死焉,兵部亡命。
  是时兵部同祖兄弟有通籍者,恐兵部兄弟出入焦原无已时,终为家门之累,颇相齮兀。兵部乃挈眷居昆山,思得间为入海计。己亥,苍水又入长江,兵部又从之。已而兵败相失,流转太仓、嘉定间,怏怏不自得。一日呕血数斗,大呼不绝以死,得年三十。
  安人勉治殡殓,祝发为尼,与长洲殉难忠臣刘公曙之夫人同居一草庵中,泣血纺绩,以求归赀,数年始得,呼其弟至昆,负骨以归。或劝以焚化,辄哭拒之。卒葬之君舅瑞安公墓旁,而身学道于戒珠庵。及兄公侍御举子浚恭,乃归抚之,若己所出。临终谓浚恭曰:『我死,当葬汝叔墓旁,无得用空门礼也』。浚恭乃以命服殓,为合兆焉。是时黄山汪侍郎沐日乱为僧,其卒也议者谓当以儒服殓,而其徒不可,盖泥于侍郡之无遗命也。安人之见卓矣。安人尼名定镕,字觉幻。
  呜呼!兵部之百折不回,必欲展其初心,而卒以之毕命,亦可哀矣。而安人以巾帼芳年,矢苦节以报之,何其烈也!浚恭以忠介为所后父,以安人为慈母,故兼承其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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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乞予为文以立之墓上,予不敢辞。其铭曰:
  斯其为故国之双双兮,哀魂夜集于冬青之树。鬼车过之,尚知所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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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监纪推官虞钱公墓志铭

  忠介钱公兄弟十有二人,而推官肃典居第九。起兵时,诸弟从军者四人,推官年尚少,未豫也。丙戌,从诸兄浮海。戊子,忠介殉于琅琦。己丑,叔兄检讨殉于福安,推官展转闽浙之间。庚寅,从亡,共保翁洲,始有监纪推官之命。翁洲内附之后,又五年,卒以义死。呜呼!何钱氏之多奇也。推官故吾全氏婿,未及娶而航海。及归,卒不克娶而死,其年仅二十六岁。呜呼!钱氏故世受国恩,然忠介仗义于天地崩裂之中者四年,足以报矣。检讨抗守孤城,接踵丧元,亦足以嗣其兄矣。推官似亦可以无死,而卒死之,其殆有幸于得死,而耻托于可以无死之说者耶?其亦异矣。
  推官之仲兄侍御有哭推官文,顾嗛嗛不敢详其事。予尝以问之先君,则曰,翁洲以辛卯破,甲午,推官与其叔兄枢曹航海复入闽南诸岛,因同苍水张公入长江。乙未,苍水居翁洲,推官兄弟复赴焉。然又时时入内地以谍消息。丙申,中朝遣大将军宜尔德帅师再入海,推官方与枢曹渡海告警,追骑至,枢曹得脱,而推官被执,帽落,发毛参毛参然周臂。会大雨,骑入村庙,饮醉卧,土人至者问知其为忠介之弟,竞怜之,或遂欲脱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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械导之走。推官乃昂首叹曰:『吾亦安可以频辱哉』?谢遣土人,呼骑起,偕之鄞之三江口,不屈而死,时丙申七月十一日也。
  呜呼!推官欲逐虞渊之日,势不至化为邓林不止。即令是时得脱虎口,亦终难必其免于死也。终于难免,则不若早从其兄于天上之为愈矣。此推官之志也。顾如土人者,殆亦山谷中有心人乎。推官当蹈海时,犹挟忠介集以行,尤可悲也。
  近者忠介嗣子浚恭以先集来,因与予语及诸父死节诸佚事。予举旧闻以告之。浚恭喜其岁时之覈足补家传之阙,请援检讨大招之例,并为推官置兆域,而皆摛词于其石。推官讳肃典,字虞,其世数见诸兄碑志,不复具。其铭曰:
  不降其志,惧负其兄,不屈其节,惧累其生。所恶有甚于死者,相与羽化而同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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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钱八将军墓表

  故太保阁学忠介钱公有同七世祖弟肃绣,字文卿,世所称钱八将军者也。钱氏为吾乡望族,世用簪缨礼乐者,无以勇力见者,太保尤孱弱,而文卿独力扼虎,射命中,饮酒可数斗。饮愈醉,胆愈壮,仰天振缨,意气横举。
  太保起兵,其同产弟从军者四人,从子一人,又族弟二人,曰肃文、肃度。忽于众中见文卿仗策请自效,太保以其恃勇,恐至蹉跌,遏之,不许列名。文卿变姓名,注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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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将幕下。及太保亲誓师,见之,駴曰:『汝必欲随征耶』!江上出战,文卿为先茅,浮白大呼,挺矛直前。尝中利刃,肠出,不及纳,一手揽之,一手榷斗不止,卒连斫二人仆地,始得还营。一军皆惊,而文卿意气自若。其时太保军中多魁士,如江子云、王征南,皆百夫之特,而文卿以兄弟尤勤于护卫,几如魏武之有许褚也。顾太保时时愤诸营滥邀爵尝,为偏裨树恩泽,故文卿在行间积功甚多,而官止参将。
  呜呼!吾读诸史,北齐之彭乐、唐之郭琪,皆临阵肠出,以为何勇悍若此。近则攻台湾时,蓝理亦以此得大用。而文卿以一书生,同此奇勇,则几几乎过之,乃仅效其长于爝火之一隅,兵解以后,穷老桑麻之间,掩关不敢轻出,惟恐为霸陵之尉所呵,而日饮,无何郁郁以死。身死之后,世亦无复知之者。悲夫!
  文卿事太保甚谨。是时,淡巴菰初出,然荐绅士人无用之者。文卿一见好之。太保见而怒鞭之,文卿惶恐,扶服谢过。太保抚之而止。呜呼!斯其所以为忠义之子弟也耶?太保嗣子浚恭以予铭其家先德之备也。请并为文卿表之。其铭曰:
  扼毒龙,斩赤豹,万户侯,安足道。乃数寄,投海峤,老失职,嗟不吊。我铭之,表忠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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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故都督江公墓碑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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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忠介公之起事也,幕下列将较盛于张、熊、孙、沈诸家,故其中多健者;而忠介所恃莫如江都督子云。
  都督讳汉,其原籍为南直隶徽州府休宁县。曾祖某。祖某。父某。黄山巨室推江氏,而多以商籍入浙,都督由是家钱唐。膂力雄捷,视瞻瑰伟,居然将种也。相传都督之生,太夫人梦有金甲神临之,故都督生而不凡,亦颇以此自奇。
  丙戌,挈家而东,诣忠介军门请自效。忠介大奇之,拔置诸偏裨之上,授以都督佥事总兵官。忠介故未尝习军旅,在江上,每日戎服登舟,鸣鼓放船,都督指麾,既毕,则画诺焉。及浮海至长垣,再出师,七闽震动,楼船几下福州,都督之功为多。冯侍郎京第之乞师日本也,愿得都督同行,忠介遣之。既归,曰:『东师必不出也』。闻者不信,争叩之。对曰:『他日请念』。已而日本果愆约。忠介既卒,都督旁皇无所之,而太夫人尚在鄞,乃变姓名来归,因定居焉。日与诸遗民赋诗,以写其磊砢。每语及忠介,则泪淋淋下。
  辛卯,姚江王督师枭首城西门,陆副使宇谋窜取之,访于督师之故卒。其人曰:『非得江都督,事不谐』。副使亟以情告。都督曰:『请以中秋日待我城下』。时都督家居,幅巾深衣,不执弓矢。届期,忽红笠,披短后衣,縳裤,挟健儿数千,扬扬而出。家人骇之。而城禁方严,都督径登之。守者以为关东新将也,趋叩头惟谨。既见所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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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忽怒日视曰:『是吾仇也,亦有今日乎』!拔刀击之,首堕城下。遂循雉堞周行,纵览濠水。守者随之廪廪。而副使已拾首去。是日也,城外方竞渡,游人目炫,无见者。都督之出奇应变,大略如此。
  都督既居鄞,无以自给,种蔬为业。诸遗民竭蹶,周之。四壁无长物,惟馀忠介所赠宝刀一具而已。病亟,先赠公往视之,都督咄咄曰:『金甲神不灵耶』!先赠公曰:『神或即钱、王二公之谶也』。都督叹曰:『然则吾何望矣』!于邑而瞑。都督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其铭曰:
  桓桓神勇,布衣从戎。故人其谁?宰相鲁公。鲁公既死,朱鸟哀号。谁怜蕉萃,为赋大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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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东王公神道阙铭

  古今来节士遭逢人伦之变、进退俱难者,盖多有之。赵苞势不能复顾其母,祗应以一死自谢,终为恨事。徐庶之从魏,先儒不以为非;然夷考之,则庶竟仕魏,无乃违其初心!岂方寸卒不自主耶?姜维自负远志,长往不顾,亦未为得。独周虓入秦,始终不可屈节,一奔汉中,再徙朔方,可谓烈哉!吾乡王都御史而益奇。
  浙东之偾事也,同里王公翊与公结寨四明山中。先是画江而守,二公连名上书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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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募沿海义勇,勤王自效。师甫集而王航海,二公遂顿兵四明之杜岙,以为海上声援,海上之人呼之曰东、西王以别之。西王公主兵,东王公主饷。当是时,浙东之师云起由宁、绍以至台、处,所谓山寨者相望也。既以不练之兵乌合,复无所得饷,四出劫掠,居民苦之。御史李公长祥在山东、翰林张公煌言在平冈,且耕且屯,最为居民所安,而孤弱不能成军。独西王公招兵最盛,而公善理饷。计山中屯粮所收不足,亲往民家计其产,用什一为劝输,以忠孝感动之,有额外扰民一粟者必诛。又时遣人入内地结连遗老,致其扉屦之助。故杜岙一军之强,甲于他寨。侍郎冯公京第、御史张公梦锡遂合军来守大兰。公总司三营之饷。浙东列城畏之如老罴当道,而胥吏不复下乡催租。于是山中之民益乐输。监国之居舟山,非此一军,莫能安也。
  庚寅,大兵决计下舟山,先廓清山寨以绝其援。两军由馀姚、奉化会于大兰,而游骑分道四驰。冯、张二公死之,西王公游入海,公亦走。大帅劫公太夫人以招之。公乃尽薙其发,以浮屠服至杭。时大帅方议劳来故国遗臣,得公喜甚,盛为馆帐如幕府而防闲之。未几,太夫人以天年终。公忽买一妾,昵之甚,于是夫人晨夜勃蹊诟谇。公乃控之吏而出之。夫人亦攘臂登军,历数公隐微之过而去,邻人骇焉。一日,公游湖上,防守者以其妾在,不疑;而公竟不知所往。乃知向者特以术脱其妻也。
  公既脱,携其夫人复入海,朝监国于金门。张名振请为监军。甲午,引师入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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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燕子矶,望祭孝陵,题诗恸哭而还。乙未,名振卒,海师复下舟山,张公煌言驻军焉。时有沈调伦者复起四明山中,来迎公,乃赴之。山中人闻公至,壸浆以迎者如猬。浙东大帅方以舟山为急,闻公至,谓山寨且复为舟山犄角,急攻之。公中流矢卒。公卒而舟山复破。
  公讳江,字长升,原籍绍兴府馀姚县,迁慈豁县之叶岙。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李氏。公少蹇于制举,其起兵时尚未为诸生也。呜呼!岂料公之所树立一至此哉!初授户部主事,改户科都给事中,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晋右副都御史。公之卒也,部卒窃其尸归葬叶岙。同时,李公长祥散兵隐山中。江督郎公廷佐于浙东物色得之,亦盛以礼致焉,居之白下,其实羁之也。李公亦买一姬,朝夕酣歌恒舞,穷尽荒乐。郎公稍稍薄之,谓其怀于此土,谅无他矣。一夕行遁,大索卒不可得。李公踪迹颇与公不谋而合。而公末年更多起兵一节,则几过之矣。公之事已详于黄氏四明山寨记,吾友郑性令予为其神道之文,乃即据黄氏所纪而删补之。其铭词曰:
  神龙见首,必护其尾。有时蠖屈,终于鹏徙。纵见其尾,孰见其髓!吁嗟王公,死而后已。亦有侍御,斯人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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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故太仆寺少卿眉仙冯公神道阙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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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讳元飂,字沛祖,别号眉仙,浙之宁波府慈溪县人也,太常卿若愚子,工部司务季兆孙,封布政使燮曾孙。太常子三:长元飏,右佥都御史,巡抚天津;次元,兵部尚书;而公最少。冯氏于慈溪代为冠冕家,而津抚兄弟尤以盛名见重于世,时有大小冯君之目。浙东自沈、朱二阁臣而后,声息不与东林相接。至大小冯君出而操东林之柄。士子欲自附于清流,但得大小冯君一言,则虽以硕儒如蕺山、漳浦亦无异论。公于其时步趋二兄之侧,所闻所见,莫非奇节伟行,而公不甚自暴白也。
  崇祯壬午,以顺天贡士待试春闱。时寇祸亟,思宗倚任尚书与户部倪公调兵调食,委以心膂,而猜疑未化,谓尚在中枢,其兄又为畿甸开府,未必能尽洁身苞苴之外,思有以尝之。一日已晚,忽有人叩尚书邸求见。尚书以事冗,顾左右请三相公出见之,谓公也。公出,则其人以三千金求一边帅缺。公怒,标而出之。以告尚书。尚书喜曰:『真吾弟也』!次晨,尚书入朝,思陵迎笑而语曰:『卿家三相公真卿弟也』。尚书骇愕,乃知昨夜之以三千金来者,上所遣也。津抚闻之亦大惊。而于是三相公之名继大小冯君起。是科公以五经成进士。
  时尚书为国理枢务,日忧日瘁,又内惧思陵猜疑之迹,遂成沈疾。思陵疑其伪托,久而知之,乃得假归,而谤之者终以为避祸而去。津抚进南迁之策,既不得达,京师遂陷。津抚誓师讨贼,监司内叛,自拔南归江左,清议亦颇以临难不死加责备。于是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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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君相见于杭,执手留涕,共约赴南都,请复仇自效。而赧王方翻逆案,东林党人概置不用。甲申九月,津抚与尚书,十日之中,相继以郁郁死。尚书临终谓公曰:『吾无以慰伯兄未遂之志矣。汝其勉之』!公号咷曰:『敢不为国尽死』!
  公以丙戌之春赴南都,授兵部主事。已而靖南伯黄得功出讨左兵,请监其军,乃改上江兵备佥事,持节视芜湖军。芜湖告捷,而大兵渡江,赧王蒙难。公跳身至钱唐,则潞王迎降,乃归慈水。会沈公宸荃起兵,公大喜,告于两兄之灵而行。江干进公太仆寺少卿。公输家财以充饷,而江干又破。公归哭于两兄之墓曰:『国事今已矣。赖宗社之灵或可以一线支,两兄其冥助之。不然,弟当蹈海而死,更不得展拜先墓矣』。遂赴翁洲。
  时翁洲为威卤侯黄斌卿所守。公至,问以监国消息,则曰:『前数日已入闽』。公呼天长恸。公以贵介子弟,少未尝遭困苦,至是骤加忧愤,神气俱索,终日望海咄咄,不数旬而亦病。病甚,不肯进药。斌卿往视之。公张目曰:『下官累世并受国厚恩,而先伯仲尤为国家元老。先伯仲耿耿之志未遂而死,将以望之下官。而今又死,天也』。言讫而瞑。
  呜呼!以予所闻公兄弟三人之生平而论之,津抚老成忠谨则馀而有稍嫌才短,尚书才足办事而或言其过于博大,然要之皆正人也。津抚之不死于津与尚书之闻变而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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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意原欲以有为。乃南都讳言讨贼,于是二公悔当日之不死卒于以死自明,则心迹之昭然者也。然使二公少更濡迟,以及画江之日,则必出而有为。其出也,究之一归一死,则前日之志得申,而天下后世无异词。故论者惜二公之死稍晚,而予反嫌二公之死稍遽。试观公以甫经释褐之进士,流离海外,视死如归,夫孰非二公之志也哉!
  公生于万历乙卯十一月二十一日,得年三十二岁。夫人某氏。子某。自公殁后,翁洲遂成域外。又四十馀年而始得归葬先茔之次。又四十馀年而予为之铭。其词曰:
  东林党人大小冯,有志未遂长负恫。谁其竟之三相公,野棠犹映棣萼红。
(--以上录自「鲒埼亭集外编」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