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皇極典
第十一卷目錄
帝紀部彙考五
漢一
高祖
皇極典第十一卷
帝紀部彙考五
漢一
高祖本紀
公元前209年
按《史記·高祖本紀》: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姓劉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劉媼。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及壯,試為吏,為泗水亭長,廷中吏無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從王媼、武負貰酒,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龍,怪之。高祖每酤留飲,酒讎數倍。及見怪,歲竟,此兩家常折券棄責。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單父人呂公善沛令,避仇從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傑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蕭何為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乃紿為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呂公者,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後。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臣有息女,願為季箕帚妾。酒罷,呂媼怒呂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也。卒與劉季。呂公女乃呂后也,生孝惠、魯元公主。高祖為亭長時,常告歸之田。呂后與兩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后因餔之。老父相呂后曰:夫人天下貴人。令相兩子,見孝惠,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相魯元,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后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大貴。高祖問,曰:未遠。乃追及,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嬰兒皆似君,君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高祖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之,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乃是也。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酈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行數里,醉,因臥。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人曰:嫗子何為見殺。嫗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為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為不誠,欲笞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因東游以厭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隱於芒、碭山澤巖石之間。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之。呂后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矣。秦二世元年秋,陳勝等起蘄,至陳而王,號為張楚。諸郡縣皆多殺其長吏以應陳涉。沛令恐,欲以沛應涉。掾、主吏蕭何、曹參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劉季。劉季之眾已數十百人矣。於是樊噲從劉季來。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蕭、曹恐,踰城保劉季。劉季乃書帛射城上,謂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雖為沛令守,諸侯並起,今屠沛。沛今共誅令,擇子弟可立者立之,以應諸侯,則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無為也。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開城門迎劉季,欲以為沛令。劉季曰:天下方擾,諸侯並起,今置將不善,壹敗塗地。吾非敢自愛,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願更相推擇可者。蕭、曹等皆文吏,自愛,恐事不就,後秦種族其家,盡讓劉季。諸父老皆曰:平生所聞劉季諸珍怪,當貴,且卜筮之,莫如劉季最吉。於是劉季數讓。眾莫敢為,乃立季為沛公。祠黃帝,祭蚩尤於沛庭,而釁鼓旗,幟皆赤。由所殺蛇白帝子,殺者赤帝子,故上赤。於是少年豪吏如蕭、曹、樊噲等皆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與,還守豐。秦二世二年,陳涉之將周章軍西至戲而還。燕、趙、齊、魏皆自立為王。項氏起吳。秦泗川監平將兵圍豐,二日,出與戰,破之。命雍齒守豐,引兵之薛。泗川守壯敗於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泗川守壯,殺之。沛公還軍亢父,至方與,周市來攻方與未戰。陳王使魏人周市略地。周市使人謂雍齒曰:豐,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數十城。齒今下魏,魏以齒為侯守豐。不下,且屠豐。雍齒雅不欲屬沛公,及魏招之,即反為魏守豐。沛公引兵攻豐,不能取。沛公病,還之沛。沛公怨雍齒與豐子弟叛之,聞東陽甯君、秦嘉立景駒為假王,在留,乃往從之,欲請兵以攻豐。是時秦將章邯從陳,別將司馬尼將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碭。東陽甯君、沛公引兵西,與戰蕭西,不利。還收兵聚留,引兵攻碭,三日乃取碭。因收碭兵,得五六千人。攻下邑,拔之。還軍豐。聞項梁在薛,從騎百餘往見之。項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將十人。沛公還,引兵攻豐。從項梁月餘,項羽已拔襄城還。項梁盡召別將居薛。聞陳王定死,因立楚後懷王孫心為楚王,治盱台。項梁號武信君。居數月,北攻亢父,救東阿,破秦軍。齊軍歸,楚獨追北,使沛公、項羽別攻城陽,屠之。軍濮陽之東,與秦軍戰,破之。秦軍復振,守濮陽,環水。楚軍去而攻定陶,定陶未下。沛公與項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與秦軍戰,大破之,斬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項梁再破秦軍,有驕色。宋義諫,不聽。秦益章邯兵,夜銜枚擊項梁,大破之定陶,項梁死。沛公與項羽方攻陳留,聞項梁死,引兵與呂將軍俱東。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大破之。當是之時,趙歇為王,秦將王離圍之鉅鹿城,此所謂河北之軍也。秦二世三年,楚懷王見項梁軍破,恐,徙盱台都彭城,并呂臣、項羽軍自將之。以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將碭郡兵。封項羽為長安侯,號為魯公。呂臣為司徒,其父呂青為令尹。趙數請救,懷王乃以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北救趙。令沛公西略地入關。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當是時,秦兵彊,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破項梁軍,奮,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僄悍猾賊。項羽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阬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項羽僄悍,今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卒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梁散卒。乃道碭至成陽,與杠里秦軍夾壁,破魏二軍。楚軍出兵擊王離,大破之。沛公引兵西,遇彭越昌邑,因與俱攻秦軍,戰不利。還至栗,遇剛武侯,奪其軍,可四千餘人,并之。與魏將皇欣、魏申徒武蒲之軍并攻昌邑,昌邑未拔。西過高陽。酈食其謂監門,曰:諸將過此者多,吾視沛公大人長者。乃求見說沛公。沛公方踞床,使兩女子洗足。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起,攝衣謝之,延上坐。食其說沛公襲陳留,得秦積粟。乃以酈食其為廣野君,酈商為將,將陳留兵,與偕攻開封,開封未拔。西與秦將楊熊戰白馬,又戰曲遇東,大破之。楊熊走之滎陽,二世使使者斬以徇。南攻潁陽,屠之。因張良遂略韓地轘轅。當是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南,戰雒陽東,軍不利,還至陽城,收軍中馬騎,與南陽守齮戰犨東,破之。略南陽郡,南陽守齮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過而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彊秦在前,此危道也。於是沛公乃夜引兵從他道還,更旗幟,黎明,圍宛城三匝。南陽守欲自剄。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乃踰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大郡之都也,連城數十,人民眾,積蓄多,吏人自以為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今足下盡日止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隨足下後: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又有彊宛之患。為足下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乃以宛守為殷侯,封陳恢千戶。引兵西,無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西陵。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與皆,降析、酈。遣魏人甯昌使秦,使者未來。是時章邯已以軍降項羽於趙矣。初,項羽與宋義北救趙,及項羽殺宋義,代為上將軍,諸將黥布皆屬,破秦將王離軍,降章邯,諸侯皆附。及趙高已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沛公以為詐,乃用張良計,使酈生、陸賈往說秦將,啗以利,因襲攻武關,破之。又與秦軍戰於藍田南,益張疑兵旗幟,諸所過毋得掠鹵,秦人憙,秦軍解,因大破之。又戰其北,大破之。乘勝,遂破之。
公元前206年
漢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諸侯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係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又殺之,不祥。乃以秦王屬吏,遂西入咸陽。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召諸縣父老豪傑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諭之。秦人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人。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今聞章邯降項羽,項羽乃號為雍王,王關中。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關,無內諸侯軍,稍徵關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十一月中,項羽果率諸侯兵西,欲入關,關門閉。聞沛公已定關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十二月中,遂至戲。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聞項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欲以求封。亞父勸項羽擊沛公。方饗士,旦日合戰。是時項羽兵四十萬,號百萬。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力不敵。會項伯欲活張良,夜往見良,因以文諭項羽,項羽乃止。沛公從百餘騎,驅之鴻門,見謝項羽。項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沛公以樊噲、張良故,得解歸。歸,立誅曹無傷。項羽遂西,屠燒咸陽秦宮室,所過無不殘破。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爾。項羽使人還報懷王。懷王曰:如約。項羽怨懷王不肯令與沛公俱西入關,而北救趙,後天下約。乃曰:懷王者,吾家項梁所立爾,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約。本定天下,諸將及籍也。乃佯尊懷王為義帝,實不用其命。正月,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負約,更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三分關中,立秦三將:章邯為雍王,都廢丘;司馬欣為塞王,都櫟陽;董翳為翟王,都高奴。楚將瑕丘申陽為河南王,都洛陽。趙將司馬卬為殷王,都朝歌。趙王歇徙王代。趙相張耳為常山王,都襄國。當陽君黥布為九江王,都六。懷王柱國共敖為臨江王,都江陵。番君吳芮為衡山王,都邾。燕將臧荼為燕王,都薊。故燕王韓廣徙王遼東。廣不聽,臧荼攻殺之無終。封成安君陳餘河間三縣,居南皮。封梅鋗十萬戶。四月,兵罷戲下,諸侯各就國。漢王之國,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萬人,從杜南入蝕中。去輒燒絕棧道,以備諸侯盜兵襲之,亦示項羽無東意。至南鄭,諸將及士卒多道亡歸,士卒皆歌思東歸。韓信說漢王曰:項羽王諸將之有功者,而王獨居南鄭,是遷也。軍吏士卒皆山東之人也,日夜跂而望歸,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人皆自寧,不可復用。不如決策東鄉,爭權天下。項羽出關,使人徙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趣義帝行,群臣稍倍叛之,乃陰令衡山王、臨江王擊之,殺義帝江南。項羽怨田榮,立齊將田都為齊王。田榮怒,因自立為齊王,殺田都而反楚;予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楚令蕭公角擊彭越,彭越大破之。陳餘怨項羽之弗王己也,令夏說說田榮,請兵擊張耳。齊予陳餘兵,擊破常山王張耳,張耳亡歸漢。迎趙王歇於代,復立為趙王。趙王因立陳餘為代王。項羽大怒,北擊齊。八月,漢王用韓信之計,從故道還,襲雍王章邯。邯迎擊漢陳倉,雍兵敗,還走;止戰好畤,又復敗,走廢丘。漢王遂定雍地。東至咸陽,引兵圍雍王廢丘,而遣諸將略定隴西、北地、上郡。令將軍薛歐、王吸出武關,因王陵兵南陽,以迎太公、呂后於沛。楚聞之,發兵距之陽夏,不得前。令故吳令鄭昌為韓王,距漢兵。
公元前205年
二年,漢王東略地,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陽皆降。韓王昌不聽,使韓信擊破之。於是置隴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郡;關外置河南郡。更立韓太尉信為韓王。諸將以萬人若以一郡降者,封萬戶。繕治河上塞。諸故秦苑囿園池,皆令人得田之,正月,虜雍王弟章平。大赦罪人。漢王之出關至陝,撫關外父老,還,張耳來見,漢王厚遇之。二月,令除秦社稷,更立漢社稷。三月,漢王從臨晉渡,魏王豹將兵從。下河內,虜殷王,置河內郡。南渡平陰津,至雒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漢王以義帝死故。漢王聞之,袒而大哭。遂為義帝發喪,臨三日。發使者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今項羽放殺義帝於江南,大逆無道。寡人親為發喪,諸侯皆縞素。悉發關內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是時項王北擊齊,田榮與戰城陽。田榮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齊皆降楚。楚因焚燒其城郭,係虜其子女。齊人叛之。田榮弟橫立榮子廣為齊王,齊王反楚城陽。項羽雖聞漢東,既已連齊兵,欲遂破之而擊漢。漢王以故得劫五諸侯兵,遂入彭城。項羽聞之,乃引兵去齊,從魯出胡陵,至蕭,與漢大戰彭城靈壁東睢水上,大破漢軍,多殺士卒,睢水為之不流。乃取漢王父母妻子於沛,置之軍中以為質。當是時,諸侯見楚彊漢敗,還皆去漢復為楚。塞王欣亡入楚。呂后兄周呂侯為漢將兵,居下邑。漢王從之,稍收士卒,軍碭。漢王乃西過梁地,至虞。使謁者隨何之九江王布所,曰:公能令布舉兵叛楚,項羽必留擊之。得留數月,吾取天下必矣。隨何往說九江王布,布果背楚。楚使龍且往擊之。漢王之敗彭城而西,行使人求家室,家室亦亡,不相得。敗後乃獨得孝惠,六月,立為太子,大赦罪人。令太子守櫟陽,諸侯子在關中者皆集櫟陽為衛。引水灌廢丘,廢丘降,章邯自殺。更名廢丘為槐里。於是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時祀之。興關內卒乘塞。是時九江王布與龍且戰,不勝,與隨何間行歸漢。漢王稍收士卒,與諸將及關中卒益出,是以兵大振滎陽,破楚京、索間。
公元前204年
三年,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即絕河津,反為楚。漢王使酈生說豹,豹不聽。漢王遣將軍韓信擊,大破之,虜豹。遂定魏地,置三郡,曰河東、太原、上黨。漢王乃令張耳與韓信遂東下井陘擊趙,斬陳餘、趙王歇。其明年,立張耳為趙王。漢王軍滎陽南,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與項羽相距歲餘。項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遂圍漢王。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項王不聽。漢王患之,乃用陳平之計,予陳平金四萬斤,以間疏楚君臣。於是項羽乃疑亞父。亞父是時勸項羽遂下滎陽,及其見疑,乃怒,辭老,願賜骸骨歸卒伍,未至彭城而死。漢軍絕食,乃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被甲,楚因四面擊之。將軍紀信乃乘王駕,詐為漢王,誑楚,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諸將卒不能從者,盡在城中。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漢王之出滎陽入關,收兵欲復東。袁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陽數歲,漢常困。願君王出武關,項羽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使韓信等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復走滎陽,未晚也。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漢得休,復與之戰,破楚必矣。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項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是時彭越渡睢水,與項聲、薛公戰下邳,彭越大破楚軍。項羽乃引兵東擊彭越。漢王亦引兵北軍成皋。項羽已破走彭越,聞漢王復軍成皋,乃復引兵西,拔滎陽,誅周苛、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皋。漢王跳,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馳宿修武。自稱使者,晨馳入張耳、韓信壁,而奪之軍。乃使張耳北益收兵趙地,使韓信東擊齊。漢王得韓信軍,則復振。引兵臨河,南饗軍小修武南,欲復戰。郎中鄭忠乃說止漢王,使高壘深塹,勿與戰。漢王聽其計,使盧綰、劉賈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與彭越復擊破楚軍燕郭西,遂復下梁地十餘城。淮陰已受命東,未渡平原。漢王使酈生往說齊王田廣,廣叛楚,與漢和,共擊項羽。韓信用蒯通計,遂襲破齊。齊王烹酈生,東走高密。項羽聞韓信已舉河北兵破齊、趙,且欲擊楚,則使龍且、周蘭往擊之。韓信與戰,騎將灌嬰擊,大破楚軍,殺龍且。齊王廣奔彭越。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
公元前205年
四年,項羽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若漢挑戰,慎勿與戰,無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乃行擊陳留、外黃、睢陽,下之。漢果數挑楚軍,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渡兵氾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氾水上。項羽至睢陽,聞海眷侯破,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昧於滎陽東,項羽至,盡走險阻。韓信已破齊,使人言曰:齊邊楚,權輕,不為假王,恐不能安齊。漢王欲攻之。留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為守。乃遣張良操印綬立韓信為齊王。項羽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說韓信。韓信不聽。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饟。漢王項羽相與臨廣武之間而語。項羽欲與漢王獨身挑戰。漢王數項羽曰:始與項羽俱受命懷王,曰先入定關中者王之,項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項羽矯殺卿子冠軍而自尊,罪二。項羽已救趙,當還報,而擅刦諸侯兵入關,罪三。懷王約入秦無暴掠,項羽燒秦宮室,掘始皇帝冢,私收其財物,罪四。又彊殺秦降王子嬰,罪五。詐阬秦子弟新安二十萬,王其將,罪六。項羽皆王諸將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爭叛逆,罪七。項羽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予,罪八。項羽使人陰弒義帝江南,罪九。夫為人臣而弒其主,殺已降,為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無道,罪十也。吾以義兵從諸侯誅殘賊,使刑餘罪人擊殺項羽,何苦乃與公挑戰。項羽大怒,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胸,乃捫足曰:虜中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彊請漢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楚乘勝於漢。漢王出行軍,病甚,因馳入成皋。病愈,西入關,至櫟陽,存問父老,置酒,梟故塞王欣頭櫟陽市。留四日,復如軍,軍廣武。關中兵益出。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田橫往從之。項羽數擊彭越等,齊王信又進擊楚。項羽恐,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項王歸漢王父母妻子,軍中皆呼萬歲,乃歸而別去。項羽解而東歸。漢王欲引而西歸,用留侯、陳平計,乃進兵追項羽,至陽夏南止軍,與齊王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至固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守之。用張良計,於是韓信、彭越皆往。及劉賈入楚地,圍壽春,漢王敗固陵,乃使使者召大司馬周殷舉九江兵而迎之武王,行屠城父,隨何劉賈、齊梁諸侯皆大會垓下。立武王布為淮南王。
公元前202年
五年,高祖與諸侯兵共擊楚軍,與項羽決勝垓下。淮陰侯將三十萬自當之,孔將軍居左,費將軍居右,皇帝在後,絳侯、柴將軍在皇帝後。項羽之卒可十萬。淮陰先合,不利,卻。孔將軍、費將軍縱,楚兵不利,淮陰侯復乘之,大敗垓下。項羽卒聞漢軍楚歌,以為漢盡得楚地,項羽乃敗而走,是以兵大敗。使騎將灌嬰追殺項羽東城,斬首八萬,遂略定楚地。魯為楚堅守不下。漢王引諸侯兵北,示魯父老項羽頭,魯乃降。遂以魯公號葬項羽穀城。還至定陶,馳入齊王壁,奪其軍。正月,諸侯及將相相與共請尊漢王為皇帝。漢王曰:吾聞帝賢者有也,空言虛語,非所守也,吾不敢當帝位。群臣皆曰:大王起微細,誅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輒裂地而封為王侯。大王不尊號,皆疑不信。臣等以死守之。漢王三讓,不得已,曰:諸君必以為便,便國家。甲午,乃即皇帝位氾水之陽。皇帝曰義帝無後。齊王韓信習楚風俗,徙為楚王,都下邳。立建成侯彭越為梁王,都定陶。故韓王信為韓王,都陽翟。徙衡山王吳芮為長沙王,都臨湘。番君之將梅鋗有功,從入武關,故德番君。淮南王布、燕王臧荼、趙王敖皆如故。天下大定。高祖都雒陽,諸侯皆臣屬。故臨江王驩為項羽叛漢,令盧綰、劉賈圍之,不下。數月而降,殺之雒陽。五月,兵皆罷歸家。諸侯子在關中者復之十二歲,其歸者復之六歲,食之一歲。高祖置酒雒陽南宮。高祖曰:列侯諸將無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妬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餽饟,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人,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高祖欲長都雒陽,齊人劉敬說,及留侯勸上入都關中,高祖是曰駕,入都關中。六月,大赦天下。十月,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地。高祖自將擊之,得燕王臧荼。即立太尉盧綰為燕王。使丞相噲將兵攻代。其秋,利幾反,高祖自將兵擊之,利幾走。利幾者,項氏之將。項氏敗,利幾為陳公,不隨項羽,亡降高祖,高祖侯之潁川。高祖至雒陽,舉通侯籍召之,而利幾恐,故反。
公元前201年
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禮。太公家令說太公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今高祖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則威重不行。後高祖朝,太公擁篲,迎門卻行。高祖大驚,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也,奈何以我亂天下法。於是高祖乃尊太公為太上皇。心善家令言,賜金五百斤。十二月,人有上變事告楚王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爭欲擊之。用陳平計,乃偽遊雲夢,會諸侯於陳,楚王信迎,即因執之。是日,大赦天下。田肯賀,因說高祖曰:甚善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形勝之國,帶山河之險,縣隔千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地勢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故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矣。高祖曰:善。賜黃金五百斤。後十餘日,封韓信為淮陰侯,分其地為二國。高祖曰將軍劉賈數有功,以為荊王,王淮東。弟交為楚王,王淮西。子肥為齊王,王七十餘城,民能齊言者皆屬齊。乃論功,與諸列侯剖符行封。徙韓王信太原。
公元前200年
七年,匈奴攻韓王信馬邑,信因與同謀反太原。白土曼丘臣、王黃立故趙將趙利為王以反,高祖自往擊之。會天寒,士卒墮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匈奴圍我平城,七日而後罷去。令樊噲止定代地。立兄劉仲為代王。二月,高祖自平城過趙、雒陽,至長安。長樂宮成,丞相已下徙治長安。
公元前199年
八年,高祖東擊韓王信餘反寇於東垣。蕭丞相營作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高祖還,見宮闕壯甚,怒,謂蕭何曰:天下匈匈苦戰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蕭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宮室。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說。高祖之東垣,過柏人,趙相貫高等謀弒高祖,高祖心動,因不留。代王劉仲棄國亡,自歸雒陽,廢以為合陽侯。
公元前198年
九年,趙相貫高等事發覺,夷三族。廢趙王敖為宣平侯。是歲,徙貴族楚昭、屈、景、懷、齊田氏關中。未央宮成。高祖大朝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巵,起為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殿上群臣皆呼萬歲,大笑為樂。
公元前197年
十年十月,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燕王盧綰、荊王劉賈、楚王劉交、齊王劉肥、長沙王吳芮皆來朝長樂宮。春夏無事。七月,太上皇崩櫟陽宮。楚王、梁王皆來送葬。赦櫟陽囚。更命酈邑曰新豐。八月,趙相國陳豨反代地。上曰:豨嘗為吾使,甚有信。代地吾所急也,故封豨為列侯,以相國守代,今乃與王黃等劫掠代地。代地吏民非有罪也。其赦代吏民。九月,上自東往擊之。至邯鄲,上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為也。聞豨將皆故賈人也,上曰:吾知所以與之。乃多以金啗豨將,豨將多降者。
公元前196年
十一年,高祖在邯鄲誅豨等未畢,豨將侯敞將萬餘人游行,王黃軍曲逆,張春渡河擊聊城。漢使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馬邑不下,即攻殘之。豨將趙利守東垣,高祖攻之,不下。月餘,卒罵高祖,高祖怒。城降,令出罵者斬之,不罵者原之。於是乃分趙山北,立子恆以為代王,都晉陽。春,淮陰侯韓信謀反關中,夷三族。夏,梁王彭越謀反,廢遷蜀;復欲反,遂夷三族。立子恢為梁王,子友為淮陽王。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東井荊王劉賈地,北渡淮,楚王交走入薛。高祖自往擊之。立子長為淮南王。
公元前195年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擊布軍會甀,布走,令別將追之。高祖還歸,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擊筑,自為歌詩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謂沛父兄曰:游子悲故鄉。吾雖都關中,萬歲後吾魂魄猶樂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無有所與。沛父兄諸母故人日樂飲極驩,道舊故為笑樂。十餘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請留高祖。高祖曰:吾人眾多,父兄不能給。乃去。沛中空縣皆之邑西獻。高祖復留止,張飲三日。沛父兄皆頓首曰:沛幸得復,豐未復,唯陛下哀憐之。高祖曰:豐吾所生長,極不忘爾,吾特為其以雍齒故反我為魏。沛父兄固請,乃并復豐,比沛。於是拜沛侯劉濞為吳王。漢將別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斬布鄱陽。樊噲別將兵定代,斬陳豨當城。十一月,高祖自布軍至長安。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隱王陳涉、魏安釐王、齊湣王、趙悼襄王皆絕無後,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無忌五家。赦代地吏民為陳豨、趙利所劫掠者,皆赦之。陳豨降將言豨反時,燕王盧綰使人之豨所,與陰謀。上使辟陽侯迎綰,綰稱病。辟陽侯歸,具言綰反有端矣。二月,使樊噲、周勃將兵擊燕王綰,赦燕吏民與反者。立皇子建為燕王。高祖擊布時,為流矢所中,行道病。病甚,呂后迎良醫,醫入見,高祖問醫,醫曰:病可治。於是高祖嫚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病,賜金五十斤罷之。已而呂后問曰:陛下百歲後,蕭相國即死,令誰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以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而所知也。盧綰與數千騎居塞下候伺,幸上病愈自入謝。四月甲辰,高祖崩長樂宮。四日不發喪。呂后與審食其謀曰:諸將與帝為編戶民,今北面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盡族是,天下不安。人或聞之,語酈將軍。酈將軍往見審食其,曰:吾聞帝已崩,四日不發喪,欲誅諸將。誠如此,天下危矣。陳平、灌嬰將十萬守滎陽,樊噲、周勃將二十萬定燕、代,比聞帝崩,諸將皆誅,必連兵還鄉以攻關中。大臣內叛,諸侯外反,亡可翹足而待也。審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發喪,大赦天下。盧綰聞高祖崩,遂亡入匈奴。丙寅,葬。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廟。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細,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上尊號為高皇帝。太子襲號為皇帝,孝惠帝也。令郡國諸侯各立高祖廟,以歲時祠。及孝惠五年,思高祖之悲樂沛,以沛宮為高祖原廟。高祖所教歌兒百二十人,皆令為吹樂,後有缺,輒補之。高帝八男:長庶齊悼惠王肥;次孝惠,呂后子;次戚夫人子趙隱王如意;次代王恆,已立為孝文帝,薄太后子;次梁王恢,呂太后時徙為趙共王;次淮陽王友,呂太后時徙為趙幽王;次淮南厲王長;次燕王建。
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環,終而復始。周秦之間,可謂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豈不繆乎。故漢興,承敝易變,使人不倦,得天統矣。朝以十月。車服黃屋左纛。葬長陵。〈按史記後并載漢書所以考班馬之異同〉按《漢書本紀》: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也,姓劉氏。母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父太公往視,則見交龍於上。已而有娠,遂產高祖。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寬仁愛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及壯,試吏,為泗上亭長,廷中吏無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從王媼、武負貰酒,時飲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怪。高祖每酤留飲,酒讎數倍。及見怪,歲竟,此兩家常折券棄責。高祖常繇咸陽,縱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矣。單父人呂公善沛令,辟仇,從之客,因家焉。沛中豪傑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蕭何為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乃紿為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呂公者,好相人,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上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竟酒,後。呂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臣有息女,願為箕帚妾。酒罷,呂媼怒呂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卒與高祖。呂公女即呂后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高祖嘗告歸之田。呂后與兩子居田中,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后因餔之。老父相后曰:夫人天下貴人也。令相兩子,見孝惠帝,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相魯元公主,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后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大貴。高祖問,曰:未遠。乃追及,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兒子皆以君,君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高祖為亭長,乃㠯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也。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亭,止飲,夜皆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斬蛇。蛇分為兩,道開。行數里,醉因臥。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嫗何哭,嫗曰:人殺吾子。人曰:嫗子何為見殺。嫗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者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為不誠,欲苦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秦始皇帝嘗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東游以厭當之。高祖隱于芒、碭山澤間,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之。呂后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高祖又喜。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矣。秦二世元年秋七月,陳涉起蘄,至陳,自立為楚王,遣武臣、張耳、陳餘略趙地。八月,武臣自立為趙王。郡縣多殺長吏以應涉。九月,沛令欲以沛應之。掾、主吏蕭何、曹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帥沛子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以劫眾,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高祖。高祖之眾已數百人矣。於是樊噲從高祖來。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蕭、曹恐,踰城保高祖。高祖乃書帛射城上,與沛父老曰:天下同苦秦久矣。今父老雖為沛令守,諸侯並起,今屠沛。沛今共誅令,擇可立立之,以應諸侯,即室家完。不然,父子俱屠,無為也。父老乃帥子弟共殺沛令,開城門迎高祖,欲以為沛令。高祖曰:天下方擾,諸侯並起,今置將不善,一敗塗地。吾非敢自愛,恐能薄,不能完父子兄弟。此大事,願更擇可者。蕭、曹等皆文吏,自愛,恐事不就,後秦種族其家,盡讓高祖。諸父老皆曰:平生所聞劉季奇怪,當貴,且卜筮之,莫如劉季最吉。高祖數讓。眾莫肯為,高祖乃立為沛公。祠黃帝,祭蚩尤於沛廷,而釁鼓旗。幟皆赤,由所殺蛇白帝子,所殺者赤帝子故也。於是少年豪吏如蕭、曹、樊噲等皆為收沛子弟,得三千人。是月,項梁與兄子羽起吳。田儋與從弟榮、橫起齊,自立為齊王。韓廣自立為燕王。魏咎自立為魏王。陳涉之將周章西入關,至戲,秦將章邯距破之。秦二年十月,沛公攻胡陵、方與,還守豐。秦泗川監平將兵圍豐。二日,出與戰,破之。令雍齒守豐。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秦泗川守壯兵敗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殺之。沛公還軍亢父,至方與。趙王武臣為其將所殺。十二月,楚王陳涉為其御莊賈所殺。魏人周市略地豐沛,使人謂雍齒曰:豐,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數十城。齒今下魏,魏以齒為侯守豐;不下,且屠豐。雍齒雅不欲屬沛公,及魏招之,即反為魏守豐。沛公攻豐,不能取。沛公還之沛,怨雍齒與豐子弟畔之。正月,張耳等立趙後趙歇為趙王。東陽甯君、秦嘉立景駒為楚王,在留。沛公往從之,道得張良,遂與俱見景駒,請兵以攻豐。時章邯從陳,別將司馬尼將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碭。東陽甯君、沛公引兵西,與戰蕭西,不利,還收兵聚留。二月,攻碭,三日拔之。收碭兵,得六千人,與故合九千人。三月,攻下邑,拔之。還擊豐,不下。四月,項梁擊殺景駒、秦嘉,止薛,沛公往見之。項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將十人。沛公還,引兵攻豐,拔之。雍齒奔魏。五月,項羽拔襄城還。項梁盡召別將。六月,沛公如薛,與項梁共立楚懷王孫心為楚懷王。章邯破殺魏王咎、齊王田儋於臨濟。七月,大霖雨。沛公攻亢父。章邯圍田榮於東阿。沛公與項梁共救田榮,大破章邯東阿。田榮歸,沛公、項羽追北,至城陽,攻屠其城。軍濮陽東,復與章邯戰,又破之。章邯復振,守濮陽,環水。沛公、項羽去攻定陶。八月,田榮立田儋子市為齊王。定陶未下,沛公與項羽西略地至雍丘,與秦軍戰,大敗之,斬三川守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項梁再破秦軍,有驕色。宋義諫,不聽。秦益章邯兵。九月,章邯夜御枚擊項梁定陶,大破之,殺項梁。時連雨自七月至九月。沛公、項羽方攻陳留,聞梁死,士卒恐,乃與將軍呂臣引兵而東,徙懷王自盱台都彭城。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魏咎弟豹自立為魏王。後九月,懷王并呂臣、項羽軍自將之。以沛公為碭郡長,封武安侯,將碭郡兵。以羽為魯公,封長安侯,呂臣為司徒,其父呂青為令尹。章邯已破項梁,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北擊趙王歇,大破之。歇保鉅鹿城,秦將王離圍之。趙數請救,懷王乃以宋義為上將,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北救趙。初,懷王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當是時,秦兵彊,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獨羽怨秦破項梁,奮勢,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慓悍禍賊,嘗攻襄城,襄城無噍類,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毋侵暴,宜可下。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卒不許羽,而遣沛公西收陳王、項梁散卒。乃道碭至陽城與杠里,攻秦軍壁,破其二軍。秦三年十月,齊將田都畔田榮,將兵助項羽救趙。沛公攻破東郡尉於成武。十一月,項羽殺宋義,并其兵渡河,自立為上將軍,諸將黥布等皆屬。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剛武侯,奪其軍四千餘人,并之,與魏將皇欣、武滿軍合,攻秦軍,破之。故齊王建孫田安下濟北,從項羽救趙。羽大破秦軍鉅鹿下,虜王離,走章邯。二月,沛公從碭北攻昌邑,遇彭越。越助攻昌邑,未下。沛公西過高陽,酈食其為里監門,曰:諸將過此者多,吾視沛公大度。乃求見沛公。沛公方踞床,使兩女子洗。酈生不拜,長揖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起,攝衣謝之,延上坐。食其說沛公襲陳留。沛公以為廣野君,以其弟商為將,將陳留兵。三月,攻開封,未拔。西與秦將楊熊會戰白馬,又戰曲遇東,大破之。楊熊走之滎陽,二世使使斬之以徇。四月,南攻潁川,屠之。因張良遂略韓地。時趙別將司馬卬方欲渡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絕河津。南,戰雒陽東,軍不利,從轘轅至陽城,收軍中馬騎。六月,與南陽守齮戰犨東,大破之。略南陽郡,南陽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過宛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眾,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彊秦在前,此危道也。於是沛公乃夜引軍從他道還,偃旗幟,遲明,圍宛城三市。南陽守欲自剄,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也。乃踰城見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陽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郡縣連城數十,其吏民自以為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今足下盡日止攻,士死傷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隨足下。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有彊宛之患。為足下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七月,南陽守齮降,封為殷侯,封陳恢千戶。引兵西,無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還攻胡陽,遇番君別將梅鋗,與偕攻析、酈,皆降。所過毋得鹵掠,秦民喜。遣魏人甯昌使秦。是月章邯舉軍降項羽,羽以為雍王。瑕丘申陽下河南。八月,沛公攻武關,入秦。秦相趙高恐,乃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沛公不許。九月,趙高立二世兄子子嬰為秦王。子嬰誅滅趙高,遣將將兵距嶢關。沛公欲擊之,張良曰:秦兵尚彊,未可輕。願先遣人益張旗幟於山上為疑兵,使酈食其、陸賈往說秦將,啗以利。秦將果欲連和,沛公欲許之。張良曰:此獨其將欲叛,恐其士卒不從,不如因其怠懈擊之。沛公引兵繞嶢關,踰蕢山,擊秦軍,大破之藍田南。遂至藍田,又戰其北,秦兵大敗。元年冬十月,五星聚於東井。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繫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枳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殺之不祥。乃以屬吏。遂西入咸陽,欲止宮休舍,樊噲、張良諫,乃封秦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蕭何盡收秦丞相府圖籍文書。十一月,召諸縣豪傑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耦語者棄市。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吏民皆安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要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至縣鄉邑告諭之。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享軍士。沛公讓不受,曰:倉粟多,不欲費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今聞章邯降項羽,羽號曰雍王,王關中。即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守函谷關,毋內諸侯軍,稍徵關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十二月,項羽果帥諸侯兵欲西入關,關門閉。聞沛公已定關中,羽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遂至戲下。沛公左司馬曹毋傷聞羽怒,欲攻沛公,使人言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子嬰相,珍寶盡有之。欲以求封。亞父范增說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聞其入關,珍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氣,皆為龍,成五色,此天子氣。急擊之,勿失。於是饗士,旦日合戰。是時,羽兵四十萬,號百萬。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力不敵。會羽季父左尹項伯素善張良,夜馳見張良,具告其實,欲與俱去,毋特俱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不可不告,亡去不義。乃與項伯俱見沛公。沛公與伯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無所敢取,籍吏民,封府庫,待將軍。所以守關者,備他盜也。日夜望將軍到,豈敢反邪。願伯明言不敢背德。項伯許諾,即夜復去。戒沛公曰:旦日不可不早自來謝。項伯還,具以沛公言告羽,因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兵,公巨能入乎。且人有大功,擊之不祥,不如因善之。羽許諾。沛公旦日從百餘騎見羽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不自意先入關,能破秦,與將軍復相見。今者有小人言,令將軍與臣有隙。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毋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飲。范增數目羽擊沛公,羽不應。范增起,出謂項莊曰:君王為人不忍,汝入以劍舞,因擊沛公,殺之。不者,汝屬且為所虜。莊入為壽。壽畢,曰: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因拔劍舞。項伯亦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樊噲聞事急,直入,怒甚。羽壯之,賜以酒。噲因譙讓羽。有頃,沛公起如廁,招樊噲出,置車官屬,獨騎,與樊噲、靳彊、滕公、紀成步,從間道走軍,使張良留謝羽。羽問:沛公安在。曰:聞將軍有意督過之,脫身去,間至軍,故使臣獻璧。羽受之。又獻玉斗范增。增怒,撞其斗,起曰:吾屬今為沛公虜矣。沛公歸數日,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所過無不殘滅。秦民大失望。羽使人還報懷王,懷王曰:如約。羽怨懷王不肯令與沛公俱西入關,而北救趙,後天下約。乃曰:懷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專主約。本定天下,諸將與籍也。春正月,陽尊懷王為義帝,實不用其命。二月,羽自立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背約,更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四十一縣,都南鄭。三分關中,立秦三將:章邯為雍王,都廢丘;司馬欣為塞王,都櫟陽;董翳為翟王,都高奴。楚將瑕丘申陽為河南王,都洛陽。趙將司馬卬為殷王,都朝歌。當陽君英布為九江王,都六。懷王柱國共敖為臨江王,都江陵。番君吳芮為衡山王,都邾。故齊王建孫田安為濟北王。徙魏王豹為西魏王,都平陽。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燕將臧荼為燕王,都薊。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齊將田都為齊王,都臨菑。徙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為常山王。漢王怨羽之背約,欲攻之,丞相蕭何諫,乃止。夏四月,諸侯罷戲下,各就國。羽使卒三萬人從漢王,楚子、諸侯人之慕從者數萬人,從杜南入蝕中。張良辭歸韓,漢王送至褒中,因說漢王燒絕棧道,以備諸侯盜兵,亦示項羽無東意。漢王既至南鄭,諸將及士卒皆歌謳思東歸,多道亡還者。韓信為治粟都尉,亦亡去,蕭何追還之,因薦于漢王,曰: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於是漢王齋戒設壇場,拜信為大將軍,問以計策。信對曰:項羽背約而王君王於南鄭,是遷也。吏卒皆山東之人,日夜企而望歸,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民皆自寧,不可復用。不如決策東鄉。因陳羽可圖三秦易并之計。漢王大說,遂聽信策,部署諸將。留蕭何收巴蜀租,給軍糧食。五月,漢王引兵從故道出襲雍。雍王邯迎擊漢陳倉,雍兵敗,還走;戰好畤,又大敗,走廢丘。漢王遂定雍地。東如咸陽,引兵圍雍王廢丘,而遣諸將略地。田榮聞羽徙齊王市於膠東而立田都為齊王,大怒,以齊兵迎擊田都。都走降楚。六月,田榮殺田市,自立為齊王。時彭越在鉅野,眾萬餘人,無所屬。榮與越將軍印,因令反梁地。越擊殺濟北王安,榮遂并三齊之地。燕王韓廣亦不肯徙遼東。秋八月,臧荼殺韓廣,并其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漢。初,項梁立韓後公子成為韓王,張良為韓司徒。羽以良從漢王,韓王成又無功,故不遣就國,與俱至彭城,殺之。及聞漢王并關中,而齊、梁畔之,羽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距漢。令蕭公角擊彭越,越敗角兵。時張良徇韓地,遺羽書曰:漢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復東。羽以故無西意,而北擊齊。九月,漢王遣將軍薛歐、王吸出武關,因王陵兵,從南陽迎太公、呂后於沛。羽聞之,發兵距之陽夏,不得前。
公元前202年
二年冬十月,項羽使九江王布殺義帝於郴。陳餘亦怨羽獨不王己,從田榮藉助兵,以擊常山王張耳。耳敗走降漢,漢王厚遇之。陳餘迎代王歇還趙,歇立餘為代王。張良自韓間行歸漢,漢王以為成信侯。漢王如陝,鎮撫關外父老。河南王申陽降,置河南郡。使韓太尉韓信擊韓,韓王鄭昌降。十一月,立韓太尉信為韓王。漢王還歸,都櫟陽,使諸將略地,拔隴西。以萬人若一郡降者,封萬戶。繕治河上塞。故秦苑囿園池,令民得田之。春正月,羽擊田榮城陽,榮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齊皆降楚,楚焚其城郭,齊人復畔之。諸將拔北地,虜雍王弟章平。赦罪人。二月癸未,令民除秦社稷,立漢社稷。施恩德,賜民爵。蜀漢民給軍事勞苦,復勿租稅二歲。關中卒從軍者,復家一歲。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為三老,鄉一人。擇鄉三老一人為縣三老,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復勿繇戍。以十月賜酒肉。三月,漢王自臨晉渡河,魏王豹降,將兵從。下河內,虜殷王卬,置河內郡。至修武,陳平亡楚來降。漢王與語,說之,使參乘,監諸將。南渡平陰津,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漢王曰:臣聞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羽為無道,放殺其主,天下之賊也。夫仁不以勇,義不以力,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之諸侯,為此東伐,四海之內莫不仰德。此三王之舉也。漢王曰:善,非夫子無所聞。於是漢王為義帝發喪,袒而大哭,哀臨三日。發使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今項羽放殺義帝江南,大逆無道。寡人親為發喪,兵皆縞素。悉發關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夏四月,田榮弟橫收得數萬人,立榮子廣為齊王。羽雖聞漢東,既擊齊,欲遂破之而後擊漢,漢王以故得劫五諸侯兵,東伐楚。到外黃,彭越將三萬人歸漢。漢王拜越為魏相國,令定梁地。漢王遂入彭城,收羽美人貨賂,置酒高會。羽聞之,令其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從魯出胡陵,至蕭,晨擊漢軍,大敗彭城靈壁東睢水上,大破漢軍,多殺士卒,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帀。大風從西北起,折木發屋,揚砂石,晝晦,楚軍大亂,而漢王得與數十騎遁去。過沛,使人求室家,室家亦已亡,不相得。漢王道逢孝惠、魯元,載行。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二子。滕公下收載,遂得脫。審食其從太公、呂后間行,反遇楚軍,羽常置軍中以為質。諸侯見漢敗,皆亡去。塞王欣、翟王翳降楚,殷王卬死。呂后兄周呂侯將兵居下邑,漢王往從之。稍收士卒,軍碭。漢王西過梁地,至虞,謂謁者隨何曰:公能說九江王布使舉兵畔楚,項王必留擊之。得留數月,吾取天下必矣。隨何往說布,果使畔楚。五月,漢王屯滎陽,蕭何發關中老弱未傅者悉詣軍。韓信亦收兵與漢王會,兵復大振。與楚戰滎陽南京、索間,破之。築甬道,屬河,以取敖倉粟。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則絕河津,反為楚。六月,漢王還櫟陽。壬午,立太子,赦罪人。令諸侯子在關中者皆集櫟陽為衛。引水灌廢丘,廢丘降,章邯自殺。雍州定,八十餘縣,置河上、渭南、中地、隴西、上郡。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時祠之。興關中卒乘邊塞。關中大饑,米斛萬錢,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漢。秋八月,漢王如滎陽,謂酈食其曰:緩頰往說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萬戶封生。食其往,豹不聽。漢王以韓信為左丞相,與曹參、灌嬰俱擊魏。食其還,漢王問:魏大將誰也。對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當韓信。騎將誰也。曰:馮敬。曰:是秦將馮無擇子也,雖賢,不能當灌嬰。步卒將誰也。曰:項它。曰:是不能當曹參。吾無患矣。九月,信等虜豹,傳詣滎陽。定魏地,置河東、太原、上黨郡。信使人請兵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漢王與之。三年冬十月,韓信、張耳東下井陘擊趙,斬陳餘,獲趙王歇。置常山、代郡。甲戌晦,日有食之。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隨何既說黥布,布起兵攻楚。楚使項聲、龍且攻布,布戰不勝。十二月,布與隨何間行歸漢。漢王分之兵,與俱收兵至成皋。項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欲立六國後以樹黨,漢王刻印,將遣食其立之。以問張良,良發八難。漢王輟飯吐哺,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令趨銷印。又問陳平,乃從其計,與平黃金四萬斤,以間疏楚君臣。夏四月,項羽圍漢滎陽,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亞父勸項羽急攻滎陽,漢王患之。陳平反間既行,羽果疑亞父。亞父大怒而去,發病死。五月,將軍紀信曰:事急矣。臣請誑楚,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楚因四面擊之。紀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曰:食盡,漢王降楚。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羽見紀信,問:漢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燒殺信。而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漢王出滎陽,至成皋。自成皋入關,收兵欲復東。轅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陽數歲,漢常困。願君王出武關,項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息。使韓信等得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復走滎陽。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漢得休息,復與之戰,破之必矣。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是月,彭越渡雎,與項聲、薛公戰下邳,破殺薛公。羽使終公守成皋,而自東擊彭越。漢王引兵北,擊破終公,復軍成皋。六月,羽已破走彭越,聞漢復軍成皋,乃引兵西拔滎陽城,生得周苛。羽謂苛:為我將,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周苛罵曰:若不趨降漢,今為擄矣。若非漢王敵也。羽亨周苛,并殺樅公,而擄韓王信,遂圍成皋。漢王跳,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宿小修武。自稱使者,晨馳入張耳、韓信壁,而奪之軍。乃使張耳北收兵趙地。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漢王得韓信軍,復大振。八月,臨河南鄉,軍小修武,欲復戰。郎中鄭忠說止漢王,高壘深塹勿戰。漢王聽其計,使盧綰、劉賈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佐彭越燒楚積聚,復擊破楚軍燕郭西,攻下睢陽、外黃十七城。九月,羽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即漢王欲挑戰,慎勿與戰,勿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羽引兵東擊彭越。漢王使酈食其說齊王田廣,罷守兵與漢和。
公元前185年
四年冬十月,韓信用蒯通計,襲破齊。齊王亨酈生,東走高密。項羽聞韓信破齊,且欲擊楚,使龍且救齊。漢果數挑成皋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數日,大司馬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漢王引兵渡河,復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羽下梁地十餘城,聞海春侯破,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昧於滎陽東,聞羽至,盡走險阻。羽亦軍廣武,與漢相守。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餉。漢王、羽相與臨廣武之間而語。羽欲與漢王獨身挑戰,漢王數羽曰:吾始與羽俱受命懷王,曰先定關中者王之。羽負約,王我於蜀漢,罪一也。羽矯殺卿子冠軍,自尊,罪二也。羽當以救趙還報,而擅劫諸侯兵入關,罪三也。懷王約入秦無暴掠,羽燒秦宮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財,罪四也。又彊殺秦降王子嬰,罪五也。詐阬秦子弟新安二十萬,王其將,罪六也。皆王諸將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爭畔逆,罪七也。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王地,并王梁楚,多自與,罪八也。使人陰殺義帝江南,罪九也。夫為人臣而殺其主,殺其已降,為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無道,罪十也。吾以義兵從諸侯誅殘賊,使刑餘罪人擊公,何苦乃與公挑戰。羽大怒,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胸,乃捫足曰:虜中吾指。漢王病創臥,張良彊請漢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楚乘勝。漢王出行軍,疾甚,因馳入成皋。十一月,韓信與灌嬰擊破楚軍,殺楚將龍且,追至城陽,虜齊王廣。齊相田橫自立為齊王,奔彭越。漢立張耳為趙王。漢王疾瘉,西入關,至櫟陽,存問父老,置酒。梟故塞王欣頭櫟陽市。留四日,復如軍,軍廣武。關中兵益出,而彭越、田橫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韓信已破齊,使人言曰:齊邊楚,權輕,不為假王,恐不能安齊。漢王怒,欲攻之。張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為守。春二月,遣張良操印,立韓信為齊王。秋七月,立黥布為淮南王。八月,初為算賦。北貉、燕人來致梟騎助漢。漢王下令:軍士不幸死者,吏為衣衾棺斂,轉送其家。四方歸心焉。項羽自知少助食盡,韓信又進兵擊楚,羽患之。漢遣陸賈說羽,請太公,羽弗聽。漢復使侯公說羽,羽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九月,歸太公、呂后,軍皆稱萬歲。乃封侯公為平國君。羽解而東歸。漢王欲西歸,張良、陳平諫曰:今漢有天下大半,而諸侯皆附,楚兵罷食盡,此天亡之時,不因其幾而遂取之,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從之。
公元前184年
五年冬十月,漢王追項羽至陽夏南止軍,與齊王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至固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良對曰:楚軍且破,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齊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復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於是漢王發使使韓信、彭越。至,皆引兵來。十一月,劉賈入楚地,圍壽春。漢亦遣人誘楚大司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迎黥布,並行屠城父,隨劉賈皆會。十二月,圍羽垓下。羽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知盡得楚地,羽與數百騎走,是以兵大敗。灌嬰追斬羽東城。楚地悉定,獨魯不下。漢王引天下兵欲屠之,為其守節禮義之國,乃持羽頭示其父兄,魯乃降。初,懷王封羽為魯公,及死,魯又為之堅守,故以魯公葬羽於榖城。漢王為發喪,哭臨而去。封項伯等四人為列侯,賜姓劉氏。諸民略在楚者皆歸之。漢王還至定陶,馳入齊王信壁,奪其軍。初項羽所立臨江王共敖前死,子尉嗣立為王,不降。遣盧綰、劉賈擊虜尉。春正月,追尊兄伯號曰武哀侯。下令曰:楚地已定,義帝亡後,欲存恤楚眾,以定其主。齊王信習楚風俗,更立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魏相國建城侯彭越勤勞魏民,卑下士卒,常以少擊眾,數破楚軍,其以魏故地王之,號曰梁王,都定陶。又曰:兵不得休八年,萬民與苦甚,今天下事畢,其赦天下殊死以下。於是諸侯上疏曰:楚王韓信、韓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吳芮、趙王張敖、燕王臧荼昧死再拜言,大王陛下:先時秦為亡道,天下誅之。大王先得秦王,定關中,於天下功最多。存亡定危,救敗繼絕,以安萬民,功盛德厚。又加惠於諸侯王有功者,使得立社稷。地分已定,而位號比儗,亡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著,於後世不宣。昧死再拜上皇帝尊號。漢王曰:寡人聞帝者賢者有也,虛言亡實之名,非所取也。今諸侯王皆推高寡人,將何以處之哉。諸侯王皆曰:大王起於細微,滅亂秦,威動海內。又以辟陋之地,自漢中行威德,誅不義,立有功,平定海內,功臣皆受地食邑,非私之也。大王德施四海,諸侯王不足以道之,居帝位甚實宜,願大王以幸天下。漢王曰:諸侯王幸以為便於天下之民,則可矣。於是諸侯王及太尉長安侯臣綰等三百人,與博士稷嗣君叔孫通謹擇良日二月甲午,上尊號。漢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陽。尊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媼曰昭靈夫人。詔曰:故衡山王吳芮與子二人、兄子一人,從百粵之兵,以佐諸侯,誅暴秦,有大功,諸侯立以為王。項羽侵奪之地,謂之番君。其以長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番君芮為長沙王。又曰:故粵王亡諸世奉粵祀,秦侵奪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諸侯伐秦,亡諸身帥閩中兵以佐滅秦,項羽廢而弗立。今以為閩粵王,王閩中地,勿使失職。帝乃西都洛陽。夏五月,兵皆罷歸家。詔曰:諸侯子在關中者,復之十二歲,其歸者半之。民前或相聚保山澤,不書名數,今天下已定,令各歸其縣,復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訓辨告,勿笞辱。民以饑餓自賣為人奴婢者,皆免為庶人。軍吏卒會赦,其亡罪而亡爵及不滿大夫者,皆賜爵為大夫。故大夫以上賜爵各一級,其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以下,皆復其身及戶,勿事。又曰:七大夫、公乘以上,皆高爵也。諸侯子及從軍歸者,甚多高爵,吾數詔吏先與田宅,及所當求於吏者,亟與。爵或人君,上所尊禮,久立吏前,曾不為決,甚亡謂也。異日秦民爵公大夫以上,令丞與亢禮。今吾於爵非輕也,吏獨安取此。且法以有功勞行田宅,今小吏未嘗從軍者多滿,而有功者顧不得,背公立私,守尉長吏教訓甚不善。其令諸吏善遇高爵,稱吾意。且廉問,有不如吾詔者,以重論之。帝置酒雒陽南宮。上曰:通侯諸將毋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嫚而侮人,項羽仁而敬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妬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與人功,得地而不與人利,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餽,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群臣說服。初,田橫歸彭越。項羽已滅,橫懼誅,與賓客亡入海。上恐其久為亂,遣使者赦橫,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不來,且發兵加誅。橫懼,乘傳詣雒陽,未至三十里,自殺。上壯其節,為流涕,發卒二千人,以王禮葬焉。戍卒婁敬求見,說上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而都雒陽,不便,不如入關,據秦之固。上以問張良,良因勸上。是日,車駕西都長安。拜婁敬為奉春君,賜姓劉氏。六月壬辰,大赦天下。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將征之。九月,虜荼。詔諸侯王視有功者立以為燕王。荊王臣信等十人皆曰:太尉長安侯盧綰功最多,請立以為燕王。使丞相噲將兵平代地。利幾反,上自擊破之。利幾者,項羽將。羽敗,利幾為陳令,降,上侯之潁川。上至雒陽,舉通侯籍召之,而利幾恐,反。後九月,徙諸侯子關中。治長樂宮。六年冬十月,令天下縣邑城。人告楚王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爭欲擊之。用陳平計,乃偽遊雲夢。十二月,會諸侯于陳,楚王信迎謁,因執之。詔曰:天下既安,豪傑有功者封侯,新立,未能盡圖其功。身居軍九年,或未習法令,或以其故犯法,大者死刑,吾甚憐之。其赦天下。田肯賀上曰:甚善,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形勝之國也,帶河阻山,縣隔千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地埶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上曰:善。賜金五百斤。上還至雒陽,赦韓信,封為淮陰侯。甲申,始剖符封功臣曹參等為通侯。詔曰:齊,古之建國也,今為郡縣,其復以為諸侯。將軍劉賈數有大功,及擇寬惠修絜者,王齊、荊地。春正月丙午,韓王信等奏請以故東陽郡、鄣郡、吳郡五十三縣立劉賈為荊王,以碭郡、薛郡、郯郡三十六縣立弟文信君交為楚王。壬子,以雲中、鴈門、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喜為代王,以膠東、膠西、臨淄、濟北、博陽、城陽郡七十三縣立子肥為齊王,以太原郡三十一縣為韓國,徙韓王信都晉陽。上已封大功臣三十餘人,其餘爭功,未得行封。上居南宮,從復道上見諸將往往耦語,以問張良。良曰:陛下與此屬共取天下,今已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愛,所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為不足用遍封,而恐以過失及誅,故相聚謀反耳。上曰:為之奈何。良曰:取上素所不快,計群臣所共知最甚者一人,先封以示群臣。三月,上置酒,封雍齒,因趣丞相急定功行封。罷酒,群臣皆喜,曰:雍齒且侯,吾屬亡患矣。上歸櫟陽,五日一朝太公。太公家令說太公曰:天亡二日,土亡二王。皇帝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則威重不行。後上朝,太公擁彗,迎門卻行。上大驚,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奈何以我亂天下法。於是上心善家令言,賜黃金五百斤。夏五月丙午,詔曰:人之至親,莫親於父子,故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也。前日天下大亂,兵革並起,萬民苦殃,朕親被堅執銳,自帥士卒,犯危難,平暴亂,立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訓也。諸王、通侯、將軍、群卿、大夫已尊朕為皇帝,而太公未有號。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秋九月,匈奴圍韓王信於馬邑,信降匈奴。
公元前196年
七年冬十月,上自將擊韓王信於銅鞮,斬其將。信亡走匈奴,與其將曼丘臣、王黃共立故趙後趙利為王,收信散兵,與匈奴共距漢。上從晉陽連戰,乘勝逐北,至樓煩,會大寒,士卒墮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為匈奴所圍,七日,用陳平祕計得出。使樊噲留定代地。十二月,上還過趙,不禮趙王。是月,匈奴攻代,代王喜棄國,自歸雒陽,赦為合陽侯。辛卯,立子如意為代王。春,令郎中有罪耐以上,請之。民產子,復勿事二歲。二月,至長安。蕭何治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太倉。上見其壯麗,甚怒,謂何曰:天下匈匈,勞苦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宮室。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非令壯麗亡以重威,且亡令後世有以加也。上說。自櫟陽徙都長安。置宗正官以序九族。夏四月,行如雒陽。
公元前195年
八年冬,上東擊韓信餘寇於東垣。還過趙,趙相貫高等恥上不禮其王,陰謀欲弒上。上欲宿,心動,問縣名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於人也。去弗宿。十一月,令士卒從軍死者為槥,歸其縣,縣給衣衾棺葬具,祠以少牢,長吏視葬。十二月,行自東垣至。春三月,行如雒陽。令吏卒從軍至平城及守城邑者皆復終身勿事。爵非公乘以上毋得冠劉氏冠。賈人毋得衣錦繡綺縠絺紵罽,操兵,乘騎馬。秋八月,吏有罪未發覺者,赦之。九月,行自雒陽至,淮南王、梁王、趙王、楚王皆從。九年冬十月,淮南王、梁王、趙王、楚王朝未央宮,置酒前殿。上奉玉巵為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亡賴,不能治產業,不如仲力。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殿上群臣皆稱萬歲,大笑為樂。十一月,徙齊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懷氏、田氏、五姓關中,與利田宅。十二月,行如雒陽。貫高等謀逆發覺,逮捕高等,并捕趙王敖下獄。詔敢有隨王,罪三族。郎中田叔、孟舒等十人自髡鉗為王家奴,從王就獄。王實不知其謀。春正月,廢趙王敖為宣平侯。徙代王如意為趙王,王趙國。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二月,行自雒陽至。賢趙臣田叔、孟舒等十人,召見與語,漢廷臣無能出其右者。上說,盡拜為郡守、諸侯相。夏六月乙未晦,日有蝕之。十年冬十月,淮南王、燕王、荊王、梁王、楚王、齊王、長沙王來朝。夏五月,太上皇后崩。秋七月癸卯,太上皇崩,葬萬年。赦櫟陽囚死罪已下。八月,令諸侯王皆立太上皇廟於國都。九月,代相國陳豨反。上曰:豨嘗為吾使,甚有信。代地吾所急,故封豨為列侯,以相國守代,今乃與王黃等劫掠代地。吏民非有罪也,能去豨、黃來歸者,皆赦之。上自東,至邯鄲。上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亡能為矣。趙相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請誅守尉。上曰:守尉反乎。對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上令周昌選趙壯士可令將者,白見四人。上嫚罵曰:豎子能為將乎。四人慚,皆伏地。上封各千戶,以為將。左右諫曰:從入蜀漢,伐楚,賞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陳豨反,趙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計唯獨邯鄲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戶,不以慰趙子弟。皆曰:善。又求樂毅有後乎。得其孫叔,封之樂鄉,號華成君。問豨將,皆故賈人。上曰:吾知與之矣。乃多以金購豨將,豨將多降。
公元前196年
十一年冬,上在邯鄲。豨將侯敞將萬餘人游行,王黃將騎千餘軍曲逆,張春將卒萬餘人度河攻聊城。漢將軍郭蒙與齊將擊,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馬邑不下,攻殘之。豨將趙利守東垣,高祖攻之不下。卒罵,上怒。城降,卒罵者斬之。諸縣堅守不降反寇者,復租賦三歲。春正月,淮陰侯韓信謀反長安,夷三族。將軍柴武斬韓王信於參合。上還雒陽。詺曰:代地居常山之北,與夷狄邊,趙乃從山南有之,遠,數有胡寇,難以為國。頗取山南太原之地益屬代,代之雲中以西為雲中郡,則代受邊寇益少矣。王、相國、通侯、吏二千石擇可立為代王者。燕王綰、相國何等三十三人皆曰:子恆賢知溫良,請立以為代王,都晉陽。大赦天下。二月,詔曰:欲省賦甚。今獻未有程,吏或多賦以為獻,而諸侯王尤多,民疾之。令諸侯王、通侯常以十月朝獻,及郡各以其口數率,人歲六十三錢,以給獻費。又曰:蓋聞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於齊桓,皆待賢人而成名。今天下賢者智能豈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進。今吾以天之靈,賢士大夫定有天下,以為一家,欲其長久,世世奉宗廟亡絕也。賢人已與我共平之矣,而不與吾共安利之,可乎。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吾能尊顯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御史大夫昌下相國,相國酇侯下諸侯王,御史中執法下郡守,其有意稱明德者,必身勸,為之駕,遣詣相國府,署行、義、年、有而弗言,覺,免。年老癃病,勿遣。三月,梁王彭越謀反,夷三族。詔曰:擇可以為梁王、淮陽王者。燕王綰、相國何等請立子恢為梁王,子友為淮陽王。罷東郡,頗益梁;罷潁川郡,頗益淮陽。夏四月,行自雒陽至。令豐人徙關中者皆復終身。五月,詔曰:粵人之俗,好相攻擊,前時秦徙中縣之民南方三郡,使與百粵雜處。會天下誅秦,南海尉它居南方長治之,甚有文理,中縣人以故不耗減,粵人相攻擊之俗益止,俱賴其力。今立它為南粵王。使陸賈即授璽綬。它稽首稱臣。六月,令士卒從入蜀、漢、關中者皆復終身。秋七月,淮南王布反。上問諸將,滕公言故楚令尹薛公有籌策。上召見,薛公言布形埶,上善之,封薛公千戶。詔王、相國擇可立為淮南王者,群臣請立子長為王。上乃發上郡、北地、隴西車騎,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萬人為皇太子衛,軍霸上。布果如薛公言,東擊殺荊王劉賈,劫其兵,渡淮擊楚,楚王交走入薛。上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從軍;徵諸侯兵,上自將以擊布。
公元前195年
十二年冬十月,上破布軍于會缶,布走,令別將追之。上還,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擊筑,自歌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上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謂沛父兄曰:游子悲故鄉。吾雖都關中,萬歲之後吾魂魄猶思樂沛。且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無有所與。沛父老諸母故人日樂飲極歡,道舊故為笑樂。十餘日,上欲去,沛父兄固請。上曰:吾人眾多,父兄不能給。乃去。沛中空縣皆之邑西獻。上留止,張飲三日。沛父兄皆頓首曰:沛幸得復,豐未得,唯陛下哀矜。上曰:豐者,吾所生長,極不忘耳。吾特以其為雍齒故反我為魏。沛父兄固請之,迺并復豐,比沛。漢別將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斬布番陽。周勃定代,斬陳豨於當城。詔曰:吳,古之建國也,日者荊王兼有其地,今死亡後。朕欲復立吳王,其議可者。長沙王臣等言:沛侯濞重厚,請立為吳王。已拜,上召謂濞曰:汝狀有反相。因拊其背,曰: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豈汝邪。然天下同姓一家,汝慎毋反。濞頓首曰:不敢。十一月,行自淮南還。過魯,以太牢祠孔子。十二月,詔曰:秦皇帝、楚隱王、魏安釐王、齊愍王、趙悼襄王皆絕亡後。其與秦始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齊各十家,趙及魏公子亡忌各五家,令視其冢,復亡與它事。陳豨降將言豨反時燕王盧綰使人之豨所陰謀。上使辟陽侯審食其迎綰,